李韶华
(兰州城市学院 文史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1962—)在东欧是与昆德拉、米什沃齐名的女作家,曾获得布克国际奖1 次,获得波兰“尼刻奖” 评审团奖2次,获得 “尼刻奖” 读者选择奖4 次,并于2019年10 月10 日获得2018 年诺贝尔文学奖。她善于将看似微不足道的隐喻用诗意的笔触引人深思,以轻松的文笔书写重大事件,寓重大性于微小之中,颇具探索性。[1]发表于2008 年的《云游》 是托卡尔丘克的代表作之一。“移动性已成事实”[2]221“稍微停顿的人,必将被石化”[2]252是作者在小说中一再强调的理念。因此,《云游》 是以叙述者“我” 的旅行见闻为线索,描写了一群颇具想象力、偏执而又专注的人物,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中,心怀不同的执念,不断发出“我想看见什么”“我想要什么”“我到底在找什么” 的追问,并试图用新的方式打开生命里面盛有独特、稀奇东西的珍奇柜,对爱的真谛、生命的意义进行重新思考,试图找到生命的真相,具有极强的精神探索性。
正如小说的名字《云游》 一样,这部小说是一本有关一群人云游四海的小说,人们乘坐飞机、火车、汽车、轮船以及地铁等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人们的旅行足迹遍及地球各个角落,但作者不禁通过人物之口发出追问——人们迈着匆忙的脚步要走向何处,究竟想要看见什么?要以怎样的方式看?这是托卡尔丘克一直苦苦追寻的命题。她曾直言:我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也许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叙述这个世界,因此就有巨大的意义。[3]
小说通过形形色色的旅行者给出了各种各样的答案。去北极圈看极昼极夜现象,去希腊饱览爱情海的迷人风景,去巴黎目睹沁人心脾的法式浪漫……大多数旅行者会认为自己看到了世界的多姿多彩:各种不同的屋顶、不同的窗户、不同的庭院,以及各种各样不同装束、不同风俗习惯的人。但是,“大多数人会被这种多样性所欺骗。实际上,哪里都一样。”[2]65作者通过小说中的人物亚历珊德拉指出,这些旅行者只是为看而看,只是看到物件的看,所以他们只看到了自然界和人类创造物,但这些只是世界的表象。
所以,作者在小说中多次论及在飞机上、站在高处、采用飞鸟式视角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比如悉尼机场的造型是飞机,法兰克福机场的造型是计算机芯片等,而这些是用青蛙的视角,平行的视角看不到的。因此,用鸟瞰式的视角看到的世界不再是细节的碎片,而是变成了线条、平面和实体,变成了整体的模样,真相也自然凸显出来了。同时,作者又讲述了几个人物的故事,通过人物经历来生动形象地表达这种新的鸟瞰式的看待世界的方法有多么重要和实用。如在《库尼茨基:水》的(1)(2)(陆)这3 个章节中,讲述男主人公库尼茨基在遭遇妻儿莫名失踪后的复杂心路历程。库尼茨基和妻子雅格达结婚七年,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他们一家前往克罗地亚的维斯岛去旅行。在妻儿失踪前,库尼茨基对生活充满懈怠,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甚至对妻子感到厌烦。直到妻子带着儿子失踪时,他都是一副懒散样。他不知道妻儿离开的具体时间,不知道妻儿下车后走向哪里,甚至连头都懒得回,他太累了,即使他才开车出门几英里而已。他过了很久才发现妻儿失踪了,这时候他才开始下车寻找,可是,一切寻找都是枉然。人们动用警犬、直升机等一切可能的手段,在方圆仅几公里的小岛上,就是没有找到失踪的两个人。库尼茨基经历这一次突变,一改之前的冷漠无感,内心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洗礼,身体和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好在雅格达和儿子在凭空失踪49 小时后安全回来了,但库尼茨基并没有因此获得解脱。他不相信妻子的解释,一次次追问妻子真相并爆发激烈争吵。他变成了家里的 “不可碰先生”,也不能正常工作了,陷入了一种神秘的深度虚无妄想之中,试图揭开妻儿失踪的真相。他拼命回忆经历和看到的一切,坚信一切都藏在细节里。他一遍遍仔细研究妻子的私人物品,甚至用显微镜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包括追查一个 “Kairos” 词语的内涵与外延,在细节上做到了极致,可是却徒劳无功,后来还神经质地监视跟踪妻子,最后妻离子散。但库尼茨基并没有停下追问真相的脚步,苦苦求索后,就在某个瞬间他恍然大悟,他改变了看待万物的方式。他不再纠结于在繁琐细节中找出线索,而是从中走出来,保持距离,拉开视线,用鸟瞰式的方式来看问题,顿时豁然开朗了。他惊喜地发现之前熟视无睹的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符号,现在呈现出惊人的相似度,都在与他沟通,变成了符号的网络,呈现出崭新的模样。库尼茨基如梦初醒,知道怎样破解心中的谜团了,于是他打点好行装,于星夜一路向南,前往妻儿失踪的斯普利特,这一次,他相信,他能找到真相。作者通过库尼茨基的经历,指出了鸟瞰式看世界的方式和方法的优越性,可以让人们注意到物件与物件之间的关联和映照关系。这样,人们之前看到的景象、物件及其用途就都成了表象,就都不重要了,它们变成了符号。此时,人们必须非常专注地看,才能看到表象之外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这也使得托卡尔丘克的作品具有很强的思辨性,她给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观察世界的方法,那就是不要仅仅用眼睛观看,而是要统揽全局,用俯瞰的视角,穿透事物的表象,去发现隐藏在事物背后的东西。
人是情感动物,渴望爱和得到爱是每个人内心最强烈的愿望。托卡尔丘克在 《云游》 这部作品中,就将关注点放在了爱这一人类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来为我们探寻爱的真谛。《云游》 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生活在痛苦孤独中的人,他们或是彼此深爱却不肯和解的夫妻,或是深困于母爱淫威中的成年巨婴儿子,或是一次次被父亲辜负的女儿,大家都为爱所困,在苦苦挣扎中探寻爱的真谛,寻找生命的支点。
作者在关于爱的真谛的探寻过程中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明确了最高形式的爱是神的爱,但神的身份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而是变成了无比谦卑、受尽凌辱的动物。作者说真正的神是一只动物。神每天都在牺牲自己,用它的身体喂养我们,用它的皮囊给我们当衣服穿,并允许我们在它身上做实验,以便让我们活得更久、更健康。神就是这样表达它的爱意的。这是被拉下神坛的神的爱,卑微而又全情全意,像极了深困于生活泥潭却又肯为深爱之人飞蛾扑火的普通人。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爱是舍予、牺牲和成全。
作者不仅在小说中直接点题,而且通过众多人物的情感经历来论证唯有真爱才能温暖别人,超越自我。母亲安努斯卡的逃离——顿悟——回归经历,是发现爱的真谛最好的例证。安努斯卡的生活现状糟糕得令人窒息。早年她幸运地考上莫斯科大学,但由于少不更事,竟然为了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爱情而放弃了学业,匆忙结婚后却生下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孩子佩迪亚。没有责任心的丈夫索性离家出走,她独自照顾生病的儿子,日子虽然辛苦但也还能忍受。压垮安努斯卡的是外出两年多的丈夫突然于4 个月前回家,他还是保持原先的异样感,对孩子和自己无动于衷,甚至对性生活都不情不愿,这让安努斯卡倍感煎熬和羞耻,感觉每天都身处地狱之中。她终于在十二月的一天离家出走,开始了几天的流浪生活。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坐在地铁里来回穿梭。起初她很享受这种无牵无挂的自由日子,感觉很轻松快乐。但很快,她发现原来不止她一个人,眼前太多人都身处黑暗的地狱之中,但大家都在拼尽全力生活,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很自私,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紧接着,她在街头看见一群和儿子年龄相仿的正在瞎胡闹的年轻人,顿时感觉极端难受。仿佛“佩迪亚回到了她的体内,好像她从没有把他生出来。他就在那儿,蜷缩在她凸起的肚子里,像石头一般沉重,痛苦地生长着……佩迪亚卡在了她的喉咙里”[2]247。千头万绪在她心里堆积起来,越来越难受,最后竟母爱爆棚,看到小马被女孩虐待,就好像儿子被欺负一样,她失去理性地去解救小马,殴打那个女孩。在警察局,她懊悔万分,流尽了积压已久的眼泪,此时,她幡然醒悟,被释放后径直回到了家。安努斯卡在遭遇生活变故后才意识到她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爱儿子和被儿子依赖,这份爱是以她牺牲自我的快乐、自由为代价的,虽然充满了艰辛、隐忍和无奈,但它却是自己生命的支点,离开它自己就变成了空洞的皮囊,人生也失去了方向和意义。安努斯卡的这场逃离——顿悟——回归的经历是一场寻找内心支点的探寻之路,也是一场领悟爱的真谛之路。只有经历过,才能懂得所谓真正的爱是发自内心需要的爱,是舍予,是牺牲,是不求回报。可能是在这个意义上,作者有意让这一章节的标题和整部小说的名称一样,都叫做 《云游》,同名同质,以此点明全篇的主旨。
再如小说中另一个女性生物学家的经历,也同样是为了追寻爱。作者没有给这两个男女主人公取名字,只是用 “她” 和 “他” 来指代。“她” 收到30 多年都没有联系过的初恋男友 “他” 的邮件,得知 “他” 得了不治之症,时日无多且会日渐麻痹,现在痛苦万分,“他” 请求“她” 看在昔日旧情的份上,来帮助他解脱。而“她” 也对曾经有过亲密接触的爱人保留忠诚,信守誓言,飞越大半个地球,来完成这项她认为的显而易见的、不染尘菌的爱的使命,用自己研制的药物亲手结束了昔日恋人的生命。这次经历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颤,但她无怨无悔,把它当作爱的代价,也为我们诠释了爱是成全的真谛。
总之,小说中像安努斯卡一样探寻爱的真谛以理解生命意义的人物还有很多,比如《后宫》 中的巨婴式沙漠国王为了保全心爱的孩子竟然手刃自己的母后;《凯洛斯》 中的女主人公凯伦为了成全教授丈夫处处牺牲自己,甘愿做伟大丈夫背后的妻子;《30000 荷兰盾》 中将一生的爱都无怨无悔献给父亲鲁谢的夏斯塔,等等。作者通过众多人物的探寻经历,为我们昭示了爱是我们人类心灵安定的根基,它的真谛是牺牲、舍予和成全。
在地球生物中,人类立于造物的中心点,虽拥有一切但却唯独不能拥有永生。生命如花般灿烂却转瞬即逝,人类在历史长河中也因此自嘲为朝生暮死的人。因而,探求永生的路径就成了人类自古以来前赴后继、苦苦求索的命题。归其原因,还是因为人类惧怕死亡,惧怕肉体的腐烂消亡,惧怕灵魂没有归宿。托卡尔丘克对此问题也兴趣颇大,并尝试用讲故事这种自带延展性的形式来呈现她的思考和理解。在《云游》 中,作者用辩证的方法,分别从写作让灵魂不朽和福尔马林让肉身不朽两个方面论证肉体和精神各自得以永生的办法。同时,又通过人的感觉器官(即生命气息)将二者联系起来,指明了肉体和精神实为生命实体的两个方面,具有二元整一性,以此来呈现她对生命奥义的理解。
灵魂的不朽是人类普遍认同的价值观。但没有实体的灵魂不会自己表现自己,只能通过书籍、绘画等载体来表现。人类通常会通过自己创造的语言符号和使用规则,尽可能丰富地记录下个人的所思所感所想,并把它留存下来以供后人学习并对其产生影响,在这个意义上灵魂就可以永生。而写作就是利用语言符号将作者思想情感外化出来的最好手段。所以,托卡尔丘克在小说中多次提到“舌头是人体最强劲的肌肉”[2]174这个意象,还强调没有掌握说话艺术的人会永远陷在困境里,意即不能表达自己思想的人,生命很快会随肉体而消亡。因此,她在小说中号召全世界的人们拿起笔来写作,拿起书来阅读,并把读书视为是对手足同胞的道德义务,因为阅读可以让灵魂复生。同时,为了更形象地表达这个理念,作者在 《凯洛斯》 这一章节中,通过教授夫妇的故事,来表现肉身消亡后,灵魂可以通过书籍永生。故事中的丈夫是精通希腊文化的大学教授,妻子凯伦是专攻古代异教的教授。丈夫已经81 岁,连生活几乎都不能自理了,但比他年轻20 岁的妻子凯伦却加倍尽心地照顾丈夫。她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极为崇拜自己的教授丈夫,为他渊博的知识和深刻的思想而痴狂。教授的知识体系庞博至极,似乎通晓一切,不禁让同为教授的凯伦发出 “他是人类和知识的杂交物种”[2]369的惊叹。教授将自己的思想学识传授给学生,同时也外化为著作和讲稿,一生作品等身,成就显著,76 岁退休后仍时时忙着要“将资料整理好”[2]365。后来,在教授遇到突发事故身死后,他的遗体火化并被抛洒在爱琴海域。凯伦继承教授遗愿,决心要替教授演讲,继续整理出版书稿,要让教授的思想永存。这个故事很形象地表明了人类自主保存思想和灵魂的强烈愿望以及可行性。但转化为书籍的思想此时只是语言文字符号,只能躺在冰冷的书柜里,任时光流逝,而那个曾经鲜活、温热的肉身早已灰飞烟灭,寻不到半点踪迹。这就表明,肉身和灵魂离开生命实体,不可能同时永生。
为了寻找灵魂和肉体同时永生的路径,需要揭开我们人体肉身的真相。为此,作者动用了大量的生理学、医学和解剖学知识,对人的身体内部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旅行。首先,作者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者 “我” 的视角展开了 “发现我们自己” 的旅行,以5 个 “我的每一次朝圣都会走向另一个朝圣者”的句式循序渐进地展开。“我” 患有症候群症,顽固纠结于那些有瑕疵的、罕见稀奇而又古怪的畸形异类,并强迫性地去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去寻找它们。“我” 痴迷于在博物馆的阴暗角落、地下室里寻找有问题的人体器官和畸形胎儿。“我” 看过人体的头骨、手骨、腿骨、脚骨等各种各样的骨骼,看过各种不健全的和有缺陷的心、肝、肺、脾、肾等人体器官,看过用原始手法填充的干草木乃伊,也看到过用最新技术塑化剂保存的鲜活尸体,“我” 看过解剖成各种形态的男尸和女尸,畸形人体和正常人体。“我” 的探访足迹从富有线条性的骨骼开始,接着是平面化的蜡像人体,直到作为实体的人,又从极小的小构件开始,探访人体的肌肉、大脑、血液等遍布人体的每一个部件,没有遗漏任何部分。通过 “我” 的旅行,让读者了解了我们自身的构造,我们在世界存在的方式。
同时,在“我” 探访人体的旅途中,作者又对人体解剖史和尸体保存史进行了回顾,穿插了著名解剖学教授鲁谢和她的女儿夏斯塔、摩尔医生及布劳医生等人的故事,他们都怀着让肉体永生的执念,终其一生精力,竭尽所能地寻找最佳的人体保存方法,正是她们的不懈努力让“我” 有幸能在博物馆里看到无数鲜活的人体标本。可是,抵达旅行终点的“我” 最终只看到了无数被塑化的肉身,它们部分或整体地被装在树脂玻璃柜里或展厅里,仅此而已。由此,作者对人体展开的探索之旅并不仅仅是为了认识和记录人体组织的精妙组合,而是为了从遗存的肉身上找到启动灵魂按钮的开关,破解灵魂和肉体同时永生的密码。但无论是被切成无数薄片的碎片构件还是毫发无损的整体,你都无法从其中任何一个部分找到答案,它们仅仅是作为标本储存在展示柜里。作者通过此举要表达的是,人类虽然可以利用最科学的方法,比如凯瑟琳Ⅲ溶液让精巧的人体部件永存,但人体作为一种存在物来说,只是物体存在的一种固化形态,它不会表现自己,更没有灵魂。
既然无法从语言文字及人体的构造中找到灵魂与肉体同时永生的路径,作者又通过人的感觉器官来寻找突破口,果然这一次有了发现。还是讲故事的形式,用荷兰著名解剖学教授菲利普·费尔海恩寻找自身疼痛根源的经历来形象表达。菲利普的知识结构相当复杂,他心思缜密且精通绘画,在28岁前专心于攻读神学,想成为一名牧师,在青年时期他也接受了哲学家斯宾诺莎的思想,将其当做自己的导师。但命运总是弄人,菲利普在大二时不小心让铁钉划破了左腿,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腿上划破的伤口发生感染,最后不得不从膝盖以下做了截肢手术。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克林克里克是著名解剖教授鲁谢的学生,手术技艺高超且精通人体保存技法,因而那份截肢就成为菲利普终其一生都在研究的对象。菲利普的感觉极为灵敏,他始终认为是被截掉的左小腿给他带来了无休无止的疼痛,它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但它仍然在对自己产生作用。菲利普为了探明自身疼痛的原因,他放弃神学,专攻解剖学,成果丰硕,成为著名的教授,他用专业知识在自己身体的地图上进行了系统而固执的勘探。他用最好最科学的方法把截肢一一分解,并将看到的情景绘制成最精确的地图,仔细研究,最后还将截肢分离成无数的碎片,借助显微镜来查看,但始终没能找到让自己疼到发疯的根源。最后,他改变了看问题的思路和方法,放弃了对因果逻辑的追寻,转而认为最高级的理性是直觉,然后他顿时明白了:从本质上来说,肉身和灵魂是同一物质的不同形态,像水那样具有双重形态,既可以是液态的,也可以是固态的。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不可分割。托卡尔丘克通过菲利普寻找自身疼痛的经历,将有关灵魂与肉体的关系的思考表达了出来:肉身和灵魂实为一体,互为依存,二者本质上是相同的,它们是同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的两种属性,二者具有均衡平等的关系。而让它们发生联系的就是人的感觉,人的生命气息。只有生命存在了,肉身和灵魂才能并存于一体。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懂得了生命的真谛。
至此,托卡尔丘克通过自己形象的表达方式,向我们揭示了生命的真相:没有任何事物能游离于生命之外,一切死亡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因而从某种程度来说,根本就没有死亡。而所谓永生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即非生命的方式。所以,作为文学家的托卡尔丘克充满机智而又略带调侃地戏称:为了让彼此永生,我们要做的事是把对方转化成文字和大写字母,将彼此塑化,将彼此浸没在福尔马林溶液般的长篇短句里。她用幽默的笔法内涵我们,世人没有必要把精力浪费在寻找永生上,而是应该尽情阅读,尽情写作,尽情绽放生命之花。这是作者做的总结,也是对生命最好的诠释。与黑格尔的“回到内心,转回自身,以徜徉自怡于自己原有的家园中”[4]31对生命本真的探索异曲同工。托卡尔丘克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很大胆,很开放,很具有启发性,人类世界不会有灵魂与肉体同时并存的永生,提醒世人要珍爱自我的生命,享受生命,在灵与肉结合的当下,尽可能活得有趣,活得精彩。
综上所述,托卡尔丘克在《云游》 中的探索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探寻到全景瞭望式的观看世界的方式,为我们提供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探寻到以牺牲、舍予和成全为核心的爱的真谛,丰富了我们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让我们找到了生命的支点,以强有力的爱心来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砥砺奋进,内心充实;探寻到追求永生是个死胡同,让我们正视死亡和生存本为生命形式的一体两面,要活在当下,获得更丰富的人生体验比获得永生更有意义。托卡尔丘克创造性地将西方文学的寻找母题与当代网络时代人们的精神困境结合起来,跨越性地引入了大量心理学、医学和解剖学知识,用生动形象的文学语言描述人的身体内部状态,这不仅使该作品成为首部探索人体的诺奖获奖小说,也为《云游》 的探索注入了新视角和新养料。值得肯定的是,托卡尔丘克的探索多元智慧、包容开放,很有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