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霞
(兰州城市学院 文史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费孝通先生1988 年在题为 “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 的演讲中认为,中华民族是在中国几千年历史发展中各民族不断交往、接触和融合中自然形成的,具有 “多元一体格局” 的事实共同体。“多元一体格局” 是中华多民族文化赖以产生、发展、繁荣的重要土壤和宝贵基石。在确立文化自信的新时代,西北多民族文学必须承担新的伟大使命,这就是以文学的鲜活方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
只有多学科的深度协作,才能进一步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内涵和价值做科学的阐释和建构,意义清晰、价值明确才能让观念深入人心、让人心悦诚服,从而在和谐多元的良好氛围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纵观近现代以来的西北多民族文学史,五个认同即“对伟大祖国的认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认同”,是西北多民族作家在文学创作中始终认真表达的内容,西北多民族作家始终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着坚定的文学表达和文化建构,尽管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不同的文体创作中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但五个认同的坚定初心从未改变。
西北地区多民族人民共同聚居、互相团结的历史和现实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的文学书写提供了非常坚实深厚的基础。理性分析,这基础中有着历史文化基础,也有着革命历史基础,这是集物质与精神于一体的坚固基础,是动摇不了的事实存在。感性体会,在反抗压迫、获得解放的政治斗争过程中,在互相帮助、共同发展的文化交流过程中,各民族人民之间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兄弟情谊,产生了对中国共产党和伟大祖国的坚定认同。正因为如此,西北沃土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的文学书写提供了最宝贵的认同心理与真实素材。
著名民族学家谷苞在 《西北通史》 中指出:“西北地区文化的内涵,有三个重要的体系:一是以蒙、藏、哈族为代表的游牧文化(包括先前的匈奴、突厥、回鹘等民族文化),二是以维吾尔族为代表的绿洲农业文化(包括河西走廊地区);三是以汉族为代表的黄土高原中西部旱作农业文化(包括西夏和回、东乡、保安、土族等文化)。”[1]近现代以来,分属于这三个文化体系中的西北多民族区的各民族人民群众共同开发着西北地区,每一个文化体系的范围中都有着多民族人民共同辛勤劳作的身影,很多时候,在村落、牧场等最基层的生活空间内,这种不分民族、相濡以沫的文化情怀越明显。生活在西北多民族地区的人民对自己生活的土壤充满了无尽的热爱,各民族人民在文化上有着各个方面、不同层次的交流和共融,在心理上有着各个角度不同类型的认同与互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西北多民族地区有着产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的良好历史文化土壤,这是西北多民族作家表达和书写“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的天然优势和血脉基因。
以甘肃的河西走廊为例,在这条被费孝通先生称之为 “民族走廊” 的1000 多公里的多民族文化地区,自古以来就生活着多个民族,他们和谐共生、交往频繁,在这片地理环境多样的土地上创造了具有多样性特色的文化。作为丝绸之路西段的重要组成部分,河西走廊地区的文化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做出过重要的贡献。这条民族长廊上生活着汉族、藏族、蒙古族、裕固族、回族、土族、哈萨克族等民族,民族往来频繁,区域文化特色鲜明,以其丰厚的文化底蕴成为作家写作的天然素材宝库。“河西走廊由于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原因,首先同周围的其他民族发生了多方面的关系,进行诸多方面的长期交流,最终自觉不自觉地变化、相互吸收及民族之间的逐渐融合,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他的一个民族融合规律。”[2]正因为如此,河西走廊上的民族团结、民族和谐是一种有着深厚历史基础的文化生态。基于这种良好的基础,近现代以来,河西走廊上的多民族作家的创作呈现出了以下的特点:第一,多民族作家以地域为视角取材多民族文化,共同表达对祖国美丽山河的热爱。第二,多民族作家共同书写发生在河西走廊上的具有爱国主义性质的历史事件,共同表达维护祖国统一的决心。如对敦煌文化的书写、对凉州会盟的书写、对玄奘故事的书写、对红军长征的书写、对西路军英雄事迹的书写等等。从宏观的角度去看,这些内容都包含着对祖国的认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对民族团结的歌颂、对生态环境的爱护等等,都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鲜活表现。
自1840 年至1949 年的一部中国近现代史,是一部中华民族遭受资本帝国主义列强侵略和封建主义压迫的灾难深重的历史,也是一部中国各族人民争取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解放,追求自由和幸福的革命斗争史。[3]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各民族人民团结斗争,打倒了帝国主义,摧毁了封建主义,建立了真正属于人民自己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此,各民族人民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人,真正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斗争的过程是爱国主义意识、国家认同意识加强的过程,是各民族经济、文化深度交流互融的过程,这都为各民族人民心理深层形成牢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重要的基础。同仇敌忾的革命历史斗争生涯为中国各民族人民团结一致、共同守卫中华民族共同体家园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以西北地区来说,从鸦片战争开始,西北各民族人民就团结一致,共同反帝反封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西北各民族人民更是为祖国的统一、民族的解放浴血奋战,做出了很大贡献。他们热爱祖国,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始终坚定不移地追求着和平与正义。比如:1855 年发生的塔城人民保卫雅尔噶图金矿主权,火烧沙俄贸易圈的斗争;19 世纪中后期新疆各族人民发动的大规模的反对清朝统治的武装起义、陕甘宁青各民族人民的反清斗争;1900 年西北甘军回、东乡、保安等各民族将士抗击八国联军的斗争;三十年代,红军长征时经过甘肃省的迭部、临潭、卓尼、玛曲等地区,甘肃各民族人民以多种方式热忱支持革命;1944 年新疆的 “三区” 革命;四十年代陕甘宁边区“回民骑兵团” 的抗日斗争;四十年代回汉支队保卫陕甘宁边区和解放宁夏的斗争等。通过以上简单的梳理即可发现,在西北各民族人民并肩战斗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岁月中,由于有着共同斗争的苦难经历、有着一起翻身得解放的幸福体验,西北多民族地区人民产生了坚定的政治信念:即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对社会主义国家的认同。长期以来,由于频繁的交流与共同的奋斗,西北各民族人民之间早已逐渐产生了文化上的互相了解、心理上的互相接近、情感上的互相信任,即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事实及其所孕育的中华民族文化产生了自觉自愿的认同。正是在这样的综合、复合的基础上,西北各民族人民具备了坚定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而西北多民族作家作为民族心理文化的代言人和总结者,在新中国成立后,他们积极敏锐地将这些宝贵的精神意识移至纸上、化为文字,从而让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更有清晰的质感,成为可以言说、可以表达、可以阐释的中华各族人民共同的心理体验。西北地区的作家在作品中热情讴歌爱国主义精神、热情礼赞民族团结行为、生动塑造典型人物形象、深情叙说温暖生活琐事……用各种文体从多种角度以自己的传神之笔对西北多民族地区各族人民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了庄重的表达和生动的书写。
如上所述,西北地区一向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在漫长的发展历史中,各民族人民相濡以沫、休戚与共,各类文化事项早已经共融互享。因此,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多民族作家早已经自觉从这些融合后的多元文化事项中积极汲取着多民族艺术的营养,书写着具有强烈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学主题。回顾过去的文学实践,从具体的文体和文本细致分析,会发现在西北多民族文学不同的发展时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呈现出不同的表达方式,但始终有着以国家认同、爱国主义、和平信念、民族团结、生态关怀、人性赞歌等内容为核心的文化主题,这些主题以多元自足的状态各自存在于文本之中,都是西北多民族人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由西北多民族地区的发展历史和现状所决定的政治抉择、道德认同、文化选择、心理皈依。西北多民族作家作为民族文化的代言人与总结者,以文学文本的方式生动记录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的生成过程、组成要素、展现方式,为我们今天铸牢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提供了有参考价值的文学文本。
20 世纪以来,由于有着共同的斗争史、解放史,西北多民族作家的主体意识即已有着强烈的“五个认同”:即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诚如有的学者所说:“共同的环境,共同的命运,近似的道路,近似的选择。这正是我们在总结20 世纪中华各民族文学发展基本现实之际,最首要和最直接的感触。假如说我们在讨论19 世纪以前中华各民族文学相互关系的时候,还需要严谨地检读史料以验证各民族的文学确实存有种种内在关联的话,那么,要让人们接受20 世纪各民族的文学之间有着不容否认的联络与沟通这一结论,则是一件显然要容易得多的事情。”[4]在这一强烈主体意识的支配下,西北多民族作家的作品中也自觉呈现出了“五个认同” 意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文学创作的特殊性,在作家的创作中,国家认同意识成为一个比较综合集中的表现,在很多时候囊括和包容了五个认同的内容,作家以作品的象征方式进行着一种相对综合或复合的表达,“国家” 成为他们五个认同的具体承载对象,是作品中实写的集体存在,也是情感得以寄托的象征空间。在对由五十六个民族共同组成的“国家” 概念的认同和讴歌的路径上,作家用艺术之笔感性阐释着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意识概念因此变得清晰有质感,变得生动亲切有说服力。文学上的自觉表达来自于西北多民族作家思想上的深刻认识:“对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认同,既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对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主义和近代以来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为多民族国家中国指定发展方向的肯定,同时也是对中国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肯定,这是近代以来 ‘亡国灭种’ 威胁下中华各民族的共同选择,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进一步得以凝聚壮大的有力保障。”[5]
国家认同意识是一种对伟大祖国的自觉心理归属感,具有政治认同、身份认同、文化认同的多重含义。20 世纪50 至70 年代,西北多民族作家自觉强化了国家认同意识,将自己主动定位于“人民”中的一份子,旗帜鲜明地唱响了“祖国,我生命的土壤”(铁依甫江诗句)这样高昂的爱国主义曲调。
1.50 至70 年代:诗歌中的共同体意识
20 世纪50 至70 年代,即当代文学史的 “十七年” 时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西北少数民族作家的诗歌创作中有着更为直接的表达。西北多民族作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出身贫苦,出于对自身解放的渴望,很多人较早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在中国共产党的教育和培养中逐渐成长为热爱社会主义国家的文艺工作者。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是他们写作的政治基石,这使得他们始终高唱着爱国主义的奋进之歌。这种发自内心的国家认同意识,在诗歌中有着非常直接的表现,诗人以充沛的诗情和象征手法表达了对社会主义国家的真挚认同,对翻身得解放的由衷喜悦。于是在诗人的笔下,“党”“祖国”“社会主义”“北京” 这些具有鲜明爱国主义色彩的政治语汇高频出现,“春天”“黎明”“天亮”“10 月1 日”这些具有明显象征意味的时间语汇高频出现。以之为载体,诗人将自己主动定位为伟大祖国的一份子和积极的建设者,言志表情,热情歌颂着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情歌颂着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热情歌颂着党的政策为民族地区带来的巨大变化,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和敬意。例如:新疆地区维吾尔族诗人铁依甫江·艾里耶夫的诗歌 《祖国,我生命的土壤》 《给恋人的一封信——献给伟大的土地改革》等;甘青地区的藏族诗人伊丹才让的诗歌 《党啊,我的阿妈》 等;甘青地区的东乡族诗人汪玉良的诗歌《我把心灵的歌献给党》《黎明》《春到草原》等。当然,“十七年” 时期有一部分作品的艺术性与审美性还有待于进一步分析,但是,作品由内而外直接表现出来的国家认同意识真诚而真实,是人民的共同心声,是高尚的思想存在。这在维吾尔族诗人铁依甫江的诗歌《祖国,我生命的土壤》 中作了非常集中的表达:“祖国,我生命的土壤,是你养育了我,我生身的母亲,/你的儿子整个身心眷恋着你,犹如灯蛾迷恋光明。/我把党视若灯塔,奉为舵手,是她指引着我生命的航程,/纵马投入她所领导的战斗,就像参加婚礼一样欢欣沸腾。……母亲啊,快把重担驮在我的背上吧,我是来为你备好的一匹马,/我甘愿为你负载驰驱,那怕是驮上一座层峦叠嶂的山岭。”[6]全诗其情也真,其心也诚,正如有的学者所分析:“作为各民族作家共同关注的文学主题与时代命题,西部少数民族从 ‘贱奴’ 到 ‘人’的解放以及‘人’ 的意识的苏醒,构成了新时代人的解放的主要内涵。这一时期西部作家笔下饱满的感恩情结,是一种符合历史真实的民族心理的真实显现……”[7]少数民族作家的国家认同意识化作了亲切可触的文本,代表着他所置身的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伟大母亲的最深挚的爱。“1950 年,一位26岁的哈萨克族青年用他的抒情长诗《从小毡房走向全世界》 唱出了中国历史巨变中一个民族的心声,……20 世纪50 年代到60 年代初,库尔班·阿里的诗作中歌颂祖国、歌颂民族大团结、歌颂新时代的作品占据主要部分。”[8]青海诗人格桑多杰在50 年代即已开始创作洋溢着爱国主义热情的诗歌,有着非常自觉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我愿用自己的笔,去歌颂藏族人民的新生活,为开拓青海,振兴中华努力创作。”[9]
2.20 世纪80 年代:小说中的共同体意识
新时期以后,西北多民族作家的创作进入自由自足的阶段。80 年代,伴随着全国文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等的整体大节奏,西北多民族文学尽管不是完全一致的同频共振,但始终跟随着当代文坛的整体节奏,赤诚地表达着对伟大祖国和社会主义制度的真挚认同。
80 年代,西北少数民族作家大多选择了文化叙事加政治叙事的方式,作品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一种鲜活多元的方式得到了集体性呈现。以甘肃为例,甘肃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有回、藏、东乡、裕固、保安、蒙古、哈萨克、撒拉等民族,有着良好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生态,新时期甘肃少数民族作家开始以群体性姿态出现:“1981 年和1988 年,甘肃省文联和作协等有关部门曾两次召开全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会议,近十年来,甘肃省少数民族作家队伍明显壮大,益希卓玛、尕藏才旦、吴季康、周如镜、道吉坚赞、舍·尤素夫、马布斗、刁桑吉、达吾呆、扎西东珠等越来越多的名字被人们熟悉和喜爱。”[10]这些作家在安定的环境中获得了学习、工作、发表作品的机会,对祖国有着深深的认同和真挚的热爱,创作中习得性地呈现出了明显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如益希卓玛1980 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作品《美与丑》,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小说生动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甘南草原上的汉藏技术员和劳模合作进行科学试验的故事,表面是改革开放的时代话题,但内里始终有一条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崇尚科学、追求民族团结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红线。汉族技术员侯刚和藏族劳模松特尔由误解到理解,在共同的社会主义建设劳动中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小说结尾,冰释前嫌的两个建设者之间的对话可谓卒章显志:“‘你给了我一个很深的启发,人对美和丑的观念往往会改变。这中间有一个标准,就是人民的利益。……它给人民带来利益的时候,在你眼里就变得奇美无比了。’ 松特尔深深地赞叹着说:‘科学就是美啊!’”[11]另外,青海作家多杰才旦1985 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又一个早晨》,被文学史定位为伤痕文学作品,作品对历经磨难的多民族人民有着真挚的人道主义同情,他笔下的“金银滩大队” 其实就是一个很有象征意味的文化意象场域,在这个苦难又充满希望的场域中,多民族人民冲破黑暗、迎来光明,终于又回到了团结友爱、和睦相处的最可贵的本真状态。
20 世纪90 年代至今,西北多民族文学呈现出了较为多元的书写态势,优秀作家大量涌现,优秀作品倍增。与此同时,由于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各民族人民在通讯和交通上的便利来往等原因,西北多民族文学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一步增强,作家们以生花妙笔关注着多元主题:民间的信仰与生命意识、关于大自然的生态保护、草原文化视域中的亲情爱情友情等。尽管主题多元、文体各异,但作家们都以坚定的国家认同意识作为创作的坚实政治内核,表现出了生活在西北大地上的多民族人民对祖国母亲的赤子之心,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另一种折射。
正是在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的重要规约之下,西北多民族地区作家的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观逐渐形成并走向成熟。这其中一个重要的观察点是西北多民族地区的民间文化,这些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是西北多民族作家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观形成的重要基础,是酵母,也是沃土。“文艺的民族化是考察艺术家创作是否成熟的显要标志之一,文艺创作的艺术生命力往往取决于作品民族化的程度,而民族化的形成,一般离不开对民俗的忠实描写。”[12]作家们逐渐形成了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观,在他们的心中和笔下,“人民” 正是多民族人民的集合性名词。
1.双重身份作家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观的成熟
西北多民族地区有着非常丰富的民间文化遗产。面对这一艺术宝库,一部分作家自觉将自己锻造成民间文化研究者和文学作品创作者,这种双重身份为他们的文学创作带来了伟大坚韧的人民立场。他们深入田野,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付出了汗水、建立了感情,之后回归书房,将现实主义的田野成果反哺到自己的文学创作之中。具有双重身份的作家们对祖国的感情真挚而热忱,“为人民写作” 成为这批作家终身信奉的原则。西北少数民族作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在不同时期程度不同地参加过上述轰轰烈烈的民间文化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在这样的与民间文化的多元互动过程中,西北多民族作家的知识体系、写作理念都得到了一种特殊的整合与提升,在以强烈的国家认同意识为内核的政治叙事中,作家对文学作品的“人民性” 特点进行了进一步的思考与把握。这样的研究经历和写作经历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合作用,使得西北多民族地区作家的文学创作深深地打下了基于民族性内容的人民性特征。他们的作品取材于人民朴实生活着的田野大地,又时常以真诚的力量打动着民间普通的老百姓。这样的文本带着土气息与泥滋味,作品是人民的艺术,作家是人民的艺术家,这样的艺术场域带着动态的质感,作家、人民、作品、田野形成了一种水乳交融的良好互动的和谐关系。带有现实主义魅力的作品是西北多民族人民心理深层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动写照,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萌芽、形成、发展等具体过程的生动展示。正如甘肃的藏族作家伊丹才让在自传中的深情表达:“从一九六五年开始,我曾多次到藏族地区——甘南拉卜楞、青海的觉巷、贵德、化隆等地采录民间歌舞,作为创作的素材。我的文学创作就是从记录情歌、酒歌歌词和在民歌调里填词、给舞蹈作品写歌词开始的。……这些歌曲到各地演出,受到观众的欢迎和老一辈音乐家的好评,有的在文艺刊物上发表并灌制了唱片。”[13]
一批出生于20 世纪20 至40 年代的西北少数民族作家在这方面有着非常成功的创作实践。他们大多兼具民间文化研究者与作家的双重身份,熟悉田野又较为系统地学习了政治理论、文艺理论,在新旧政治环境对比、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关系思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文化体悟中,他们对祖国、对人民、对社会主义制度有着非常真挚自觉的认同,在创作中表现出更为强烈和更为自觉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些作家倾己一生为国歌唱,表达了自己对伟大祖国的真挚情感,留下了许多深具“人民性” 特征的优秀作品,如甘肃的作家旦正贡布、益希卓玛、赵之洵、伊丹才让、汪玉良、马自祥、尕藏才旦等;青海的作家多杰才旦;宁夏的作家丁一波、王世兴等。
2.多民族作家人民性立场中对民间文化资源的再利用
新时期以来,以民间文化为切入点,西北多民族作家经过自觉的文化努力与勤奋探索之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 “多民族/地域文化圈(区/带)”为载体得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鲜活表现。作家们逐渐有了摆脱早期写作者简单的风景、风俗描写的主体愿望,渴望对中华文化版图中的西北文化有更为深刻的由表及里的表达。因此,他们对 “多民族/地域文化圈” 进行了多种维度的关注。在这样的艺术自觉中,作家对由多民族人民共同创造、传承和享用的地域文化圈(区/带)进行了研究式、聚焦式、分层式的关注,以 “乡土”“人性”“民间” 等为焦点,对大量的生活素材重新审视、分析和组织。于是,不同民族的人成为生活在同一文化圈(区/带)中的社会人,他们不因民族身份不同而产生隔阂,因为他们拥有共同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都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所以,彼此有着强烈的认同感。作家大力书写各族人民在同一个生活空间中如何创造、传承和享用共有的 “多民族/地域文化圈(区/带)” 并因为文化互融而逐渐彼此互懂,并开始亲如一家、团结友爱。在这些小说中,人物的民族特性被弱化,而由集体创造、传承和享用的民间文化所赋予他们的地域文化性格特征则被强化,这是作家以另一种方式对民间文化资源的再利用。
以小说为例,具体表现为对敦煌文化的书写;对黄河中上游多民族文化区的书写;对甘青交界地区“河湟文化圈” 的书写;对“青藏文化圈” 的书写;对河西走廊文化带的书写;对宁夏多民族文化区(黄土地、六盘山、西海固等文化元素)的书写等等。在甘肃、宁夏、青海等地区,都出现了一批优秀的作家,他们的作品选材不同、风采各异,但都有着共同的守望家乡、心系全国的文化特点。作家们都以坚定的爱国之心表达着对中华文化的热情礼赞,对自己所置身的“多民族/地域文化圈(区/带)”与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与现状的命运相系之感进行了深度的表达与阐释;胸怀祖国,对作为社会主义文化有机组成部分的 “多民族/地域文化圈(区/带)”进行了重构与提升。如甘肃的作家邵振国、牛正寰、王家达、柏原、雪漠、张存学、张驰、叶舟、扎西才让、李学辉、徐兆寿等;宁夏的作家查舜、火仲舫、石舒清、郭文斌、马金莲、李进祥、张学东、陈继明、季栋梁、漠月等;青海的作家井石、陈元魁、风马、龙仁青、梅卓、鲍义志等。这些作家来自不同的民族,对西北多民族民间文化圈有着多元的认知、深厚的感情、书写的欲望。在他们笔下,成功塑造了许多生活于民间文化沃土中的西北各民族的典型人物形象,都以不同方式寄寓了各民族热爱祖国、团结互助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1949—1966 年,西北多民族地区的文学创作即已有着非常强烈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国家认同意识为时代表现。这为新时期以后西北多民族地区文学创作中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书写指引了方向,打下了基础。在不同的阶段,西北多民族地区的作家都以坚定的国家认同意识为创作之灯,时时照亮自己前行的路。时入新时代,以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为原点或圆心,重新观察考量西北多民族地区的文学创作,会发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西北热土上有着坚实的书写基础,并有着继续为爱国主义文学作出伟大贡献的重要潜力。西北多民族文学有着书写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深厚历史文化基础和革命历史基础,坚定的国家认同意识是作家创作的坚实政治内核,直接影响着文本面貌与作家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观,在文本、思想、田野、意识的多维文化空间中,西北多民族文学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清晰又坚定。在新时代,这些具有正向价值的书写经验都值得仔细梳理并认真传承,作为新时代的文学写作者和研究者,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是我们的学术使命和文化责任。相信西北多民族作家必将以自己的赤诚之心与深情之笔使上述主题有进一步的深化和升华,从而让文学创作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伟大实践中发挥出自己的人文助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