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群,付从荣
(华中师范大学 a.教育学院;b.终身教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1956年,约翰·麦卡锡首次提出“人工智能”的概念[1],经过60多年的演进,伴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人工智能进入爆发式增长期,成为推动新一轮产业和科技革新的动力。2017年我国发布的《新一轮人工智能发展规划》,提出要抢抓人工智能发展的重大战略机遇,使我国到 2030 年成为世界主要人工智能创新中心。[2]在此背景下,作为与经济社会发展联系最直接、关联最密切、融合最深入的职业教育,如何遵循并顺应信息技术革命发展的规律,推动新一代信息技术和人才培养深度融合,成为职业教育无法回避的问题。
随着工业生产方式的转变,一场以“机器换人”为序幕的产业转型升级逐渐拉开,引发了劳动就业市场深刻的社会变革。当结构化的、重复性的工作活动被机器所替代时,发挥独有的智慧优势,从事复杂性、创造性以及社交性等具智慧性质的工作活动成为人类接下来的选择。[3]而人类的这一独特智慧优势典型代表便是以“思”为生的工匠精神。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引发了相关领域的链式突破,推动经济社会各领域从数字化、网络化向智能化加速跃升,其在生产生活领域实现了广泛应用,同时曾经预言的威胁也正变为现实。2016 年“瑞必达”无人工厂获批工信部“中国制造 2025”样板工程时,不少人直呼“机器换人”的时代来临了,工作的冬天来了![4]的确机器换人“抢”走了某些行业中原本由人力承担的工作,实现少量“现代知识型员工”对大量“传统简单劳动者”的替代,且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更新发展,这种替代的范围和程度势必会继续扩大。而且不只是体力劳动,具备明显的程序化特征的脑力劳动,被智能机器替换的风险也很高。[5]尽管人工智能目前无法与人类匹敌,但人类被人工智能挤出就业市场的效应已经初步显现。[6]按照现在的趋势,牛津大学的弗雷和奥斯本研究美国劳动市场发现,47%的工作岗位可能被智能机器替代。[4]
面对如此强烈的劳动力就业市场的冲击和深刻的就业市场结构的调整转变,职业教育应首先审思人类区别于或者说优于人工智能的特质,然后采取得当的措施进行培育,才能展现职业教育在人工智能时代存在的价值。事实上虽然机器人展现了速度、精度、力量的完美结合,但其本质不过是算法编写的“盲目”的劳动力,无法取代具象的多样化的交互性的人[7],这就为人工智能时代的职业教育发展指明了奋斗前景,即职业教育应走出工具理性,关注价值理性,彰显人的力量和色彩。唯有如此,人类才能表现出真正有别于人工智能的优势,即在工作中追求卓越的精神品质和探索未来勇于创新的人格特质。人类才能摆脱被智能机器所替代的焦虑,避免处于一直面临失业的恐慌和精神危机中。
在《未来简史》中,赫拉利将“机器换人”的场景推向极端,即在强人工智能面前,人类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几乎全部被替代,99% 以上的人无事可做,只能靠药物和游戏打发时光,沦为对社会毫无价值的“无用阶级”。[5]从赫拉利的论述来看,强人工智能可能会引发人类的身份认知危机。从人的本质来看,人是社会性的存在,人通过劳动确证自己的身份,通过交往关系确证自己的社会生活本质,也通过意识和情感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8]。但随着为人类提供生活内容的“劳动”和表征人的精神存在的“意识”逐渐被人工智能替代时,将会造成对人的本质和身份的冲击。
因此面对人类社会陷入“无用阶级”的精神危机的境况,职业教育应该回归人之主体价值,解放其自由个性,让人们感受到劳动是生命存在的方式,工作不再是劳苦之源,也不仅是谋生之本,更重要的是生命之光绽放的承载。以“思”为生的“工匠精神”,其表现出来的专业精神、职业态度和文化追求,对于建构和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促使人们形成对更高位阶的人生价值的追求具有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
2016 年“工匠精神”首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引发了热烈讨论,甚至有媒体将其列入“十大新词”予以解读。[9]其实工匠精神古已有之,“游刃有余”、“出神入化”等皆是用来描述和赞扬工匠精湛技艺的成语,而想要达到如此技艺,必然有其深刻的精神内蕴其中。作为一个描述人类工作世界的词语,工匠精神自然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概念,“工匠精神”的内涵在当代必然产生流变与创新以回应新的时代需求。[10]
因此在技术快速跃迁,人工智能高速发展的新时代,工匠精神的价值意蕴有了新的内涵,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强调人的尊严,回归价值理性的本质特征;拒绝抱残守缺,勇于创新的突出特质;极度专注,追求卓越的精益求精工作日常。
马克思主义从现实的人的角度发掘出理性的实践性特点,“工匠精神”以精益求精之精神品质追求生产实践中技术技艺的卓越,其在本质上呼应了人类的理性。[11]而价值作为理性的一个方面直接参与到工匠的现实生活中,用一种宏大的叙事方式展现了对人生命的肯定,体现了人对自身超越的渴望。在约翰·罗斯金的作品中,就将匠人的劳动视为一种和机器抵抗的徽章。[12]这时劳动不仅是满足个体的生活需求和社会发展的生产手段,而且是凸显自身价值的基本途径,工匠将自己的工作变成自己生命存在的方式,通过劳动使其本质力量得到确证和肯定,并从中得到深层的愉悦与体验,从而使个体精神世界更加丰富和深刻。[13]有的学者用“信仰”“精神诉求”来解读工匠精神[14-15],如庄西真所言,工匠技艺是工匠群体赖以生存的“筋骨”,而工匠精神则是工匠群体赖以传承的“风骨”。[16]因此,工匠精神是在对技艺的追求中彰显着对于人类尊严和价值的肯定,体现了人类自身在智能化世界中的无可取代的地位。
在当前激烈的社会竞争中,唯创新者胜,任何民族的进步和社会发展都离不开创新驱动。2015年《国务院关于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见》指出,“要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17]在智能化时代,我们应该摆脱掉对于工匠“手艺人”似的的刻板印象,以为工匠只是拥有专注于操作层面的技艺,以纠正对于工匠精神的片面认知和狭隘理解,认识到以“思”为生的新型工匠将成为时代发展的主流。新时代的工匠精神尽管仍然强调执着、坚持、专注,但这并不意味着工作者是墨守成规和因循守旧的,而是要在融汇传统工匠精神执着专注、沉静恪守、精雕细琢的含义的基础上,更加突出敢于探索、勇于创新的时代特征。[10]正如王文涛指出的挑战自我、勇于创新是现代企业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14]德国第二大电商奥托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毕尔肯说:“如果只会复制和粘贴,企业永远不会成功。”同样面对系统、芯片都被美国垄断的国产手机市场,强调自主研发的华为公司也成功地将芯片麒麟 960打进世界顶级芯片阵容,为企业的长足发展奠定了基础。
2017 年国务院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大力弘扬工匠精神,崇尚精益求精,打造更多享誉世界的“中国品牌”。[18]经济发展想要迈入高质量时代,就必须依靠每一个在生产一线的技术技能劳动者以精益求精的极致追求,严把每一个生产环节,做好每一项生产工作。工匠因自身长期的技术实践积累和对技术技艺的理性思索,在生产实践中表现出对于生产技术和服务工艺永不满足的精益求精的精神品质,而这些都体现在工匠日常生产实践的工作细节中。质量之魂,存于匠心,已经拥有高超技术的工匠,仍然会对每个产品细节反复琢磨、精心打磨,从设计、选材到制造、包装的各个环节都倾注着其心血,印刻着其追求卓越的品质与态度。如老子所言,“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深得世人信赖和推崇的百年企业,无不是精益求精才基业长青的。专注执着、一门心思地做好、做精耶鲁锁具,是耶鲁百年企业经久不衰的秘诀。同样誉满天下、畅销世界的瑞士手表,靠的就是制表匠们对每一个零件、每一道工序、每一块手表都精雕细琢的精益求精的精神。
2016年在推进职业教育现代化座谈会上,李克强总理作出重要批示:“切实把职业教育摆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加快培育大批具有专业技能与工匠精神的高素质劳动者和人才”。[19]职业教育直接面向社会生产服务一线岗位培养技术技能人才,是与产业发展同频共振的。面对人工智能时代就业市场发生的结构性巨变,职业教育要实现高质量发展,就必须快速响应就业市场的变化,积极进行变革。
工匠精神不仅要拥有高超的技艺,更重要的是具有人文精神,这是一种对人的价值、尊严的追求和关切,是价值理性的实现。[14]但职业院校多年来形成的优先保证就业和满足谋生的办学取向,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对“传技”和“育人”关系的把握出现了偏差,甚至出现了片面追求升学和“绑架”技能大赛等现象[20],将学生视为流水线上没有情感和精神价值的服务于生产的劳动工具,在人才培养过程中将实用价值的追求凌驾于主体价值之上,犯了本末倒置的错误[21]。工匠精神本身是一种具有自主性创造性的劳动精神,它使得劳动不再是迫于谋生的无奈之举,把工作仅仅视为赚钱养家糊口的工具,而是劳动者内心油然而生地对人生和生命的崇高敬畏[22],体现为对工作执着、对产品负责的态度。职业教育是千千万万“准职业人”行为习惯、工作态度和价值观养成的第一站,不仅要关注技术的科学向度,用知识和技能武装劳动者,也迫切需要关注技术的人文向度,用人文关怀浸润劳动者,只有关注人的主体价值,回归职业教育的育人本质,才能帮助准职业人形成对工作的正确态度,树立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的人生目标[10]。
因此职业教育需转变教育理念,实现价值转向,在把握“工匠精神”的当代价值意蕴的基础上,认识到培育工匠精神对于个体和社会的重要意义。把培养学生的“工匠精神”融进办学思想、教学理念、教风学风等价值体系中,把对职业院校学生 “工匠精神”的培育贯彻于从课堂到实训、从教学到生产、从学校到企业、从内到外的人才培养的全过程,体现在教学目标的制定、教学内容的选择和组织、教学方法的借鉴与创新和评价体系的制定与实施等各环节中。[23]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大计,教师为本。教师被看作为人才生产与再生产的母体性智力资源。职业院校想要培养具有工匠精神的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首先需要有一支具有工匠精神的教师队伍。[24]
首先工匠精神作为一种文化意识层面的培育目标,不同于物质操作层面的技术技艺,它需要在一种持续性的、广泛性的文化环境中浸染熏陶。因此工匠精神的有效培育要发挥职业院校教师的言传身教功能,教师以其高尚的品行和人格为学生树立楷模和榜样,让学生“亲其师,信其道”,以达到“不令而行”的效果。为此要加强师德师风建设,可以通过专题讲座、同行交流、社会实践等方式深化教师对于工匠精神的认识和理解,引导广大教师以德立身、以德施教,以育人为本的教育理念去对待学生,以精益求精的精神品质和勇于创新的个人特质去感染学生,做一个让学生看得见“工匠精神”的老师。其次,匠艺是工匠的立身之本,也是工匠精神的物质载体,工匠精神的培育绝不是靠说空话实现的,而必须深植于学生扎实的技术技能的培养中。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的快速迭代,一方面要求高职院校的教师必须树立终身学习的理念,不断从新知识中汲取养分,及时将所在领域最前沿的知识与学生交流分享,拓宽学生的知识面,提高学生的眼界,培养学生的知识学习力和迁移力;另一方面也要求教师锤炼自己的专业能力,锻造自己扎实的专业基础,“打铁还需自身硬”,想要使学生练得一身好武艺,教师自然要下一番苦功夫。
知识内化成素养、素养升华为精神,是“工匠精神”从意识层面发展到品质层面的过程,只有口头上的说教,没有实际中的践行,只有书本上的理论,没有活动中的体悟,“工匠精神”的培育就会流于形式,造成“雷声大、雨点小”的结局。[23]因此,虽然部分职业院校已经开始重视工匠精神的培育,但在认知和践行上普遍存在“浅”和“偏”的现象。[10]因此要将理论上的正确理念真正落实于实践行动中,发挥职业教育的实践特色,注重实践育人的价值。
工匠精神的培育是一个将外在的正确观念内化为自身意识又外化为具体行为的一个长期过程,实践教育是培育“工匠精神”的基石。[25]职业院校发挥实践育人的功能,一是构建现代学徒制的培养模式,二是加强实训基地的建设。以校企合作为依托的实训基地与现代学徒制培养模式,使抽象层面的工匠精神培育落实到接地气的行动中。在这种真实场景的实践性人才培养模式中,一方面企业岗位上那些优秀的具有“匠人精神”的师傅在具体工作中所表现出来的刻苦钻研、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精神品质可以润物细无声地感染学生;另一方面在真实的工作场域中进行实践学习,既有助于锻炼学生处理真实复杂问题的综合能力,又能在较长时间的专注工作中完成知识、技能的深度内化和工匠精神品质的自然生发。因此,应大力倡导企业行业和职业院校的通力合作,具体可以通过行政手段和市场机制双管齐下,实现校企双方的需求对接及资源配置,辅之以现代学徒班和实践基地建设的专项资金支持或者是给予相关企业税收减免优惠。学校和企业可以共同制定人才培养方案、共同参与人才培养各环节,如课程的开发与设置、教学的实施与监督等,实现学校和企业的协同育人。总之要将“工匠精神”的培养过程融入到真实的生产和工作化环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