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帅
(贵州民族大学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1.从学科的角度考察“认知”概念
认知人类学是文化人类学的研究取向,运用认知科学的理论方法对文化的各种形态进行诠释,前期的关注点是对土著民族分类的体系进行研究,现在主要从语言与文化角度探究语言、思维、环境三者之间的关系。认知人类学中将认知定义为对所处在具体社会中的各种事物的分类体系进行分析与解释,试图对不同民族的分类体系进行探索。[1]214-216通过研究分类现象,探究认知分类过程与文化现象之间的作用。民族分类的这一系统是一种文化现象,民族内部或民族之间的差异可以解释分类体系。[2]
认知科学是关于心智研究的理论和学说,主要以人的认知过程为研究对象,探究“在认识过程中信息是如何传递的”。认知科学认为脑与神经的功能即是心智,心智与脑之间的过程就是认知。[3]也就是说认知是脑和神经系统产生心智的过程和活动。广义的认知科学中重要的分支——认知心理学认为:“认知是一个类似于计算机但是比其更加复杂的信息加工过程,由各个信息加工阶段组成的,具体表现为感觉输入、编码、贮存、提取等过程中,包括感知觉、注意、记忆、推理和决策等心理过程。”[4]
学科中对认知的界定存在着显著差异。认知人类学中的认知是基于人类的经验对事物进行分类、归纳和解释,是宏观意义上的认知过程。这种认知受文化的影响在不同场域中具有差异性;广义的认知科学将人类认知过程与计算机信息处理过程进行类比,关注个体对外界信息的内在加工过程和大脑信息加工各阶段的特点,属于微观层面上对认知机制的研究。基于以上探讨,笔者认为认知包括感觉、知觉、记忆和思维等基本认知活动对客观事物的表征与解释,这种认知包括认知过程和认知结果,是建立在一定心理结构的基础之上的。
2.“文化”概念内涵的界定
文化史是自然史的一部分,“文化”是人类产生以后所形成的一种社会现象。有关文化的定义不同领域学者皆有其不同的界定。“文化”一词源于拉丁文“cultura”,有耕作、培养、教育、发展出来的事物等含义,从词义可以知道文化的产生与人类有着密切的关系。泰勒曾在《原始文化》中首次指出文化的核心要义:“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习得的,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任何其他能力和习惯的复合体。”[5]钱穆先生认为“文化是人类生活的一个整全体。具有三阶段、两类型和七要素。”[6]此定义下的文化是立体的,是人们生活各方面的汇合,不同文化要素所占比重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类型。综上所述,文化是人类社会中独有的一种社会现象,自然先于文化,文化与人类的关系密切,是自人类产生以来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积累的精神和物质财富的总和,其本质在于人们所具有某种支配意义的、并且为人们所认同的一切具体符号、行为方式、认知结构等,具体表现为传统习俗、法律制度、思维方式等。文化定义明确之后,民族文化的定义也就清晰了。我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文化要素。民族文化即是指各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和发展的具有民族特征的文化,民族文化之间的差异具体表现在饮食、住宅、生产工具、语言、文字、风俗、节庆等方面。
“人类把各种表象作为文化遗产来学习,他们的心理受到这些表象的影响;人类的认知过程也反作用于文化表象。”[1]222这句话揭示了文化与认知之间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文化是与人类密切相关的社会现象,认知是基于人类经验的基础上对客观世界的表征与解释,认知与文化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认知也作为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变量,是民族文化间差异产生的重要因素。民族文化是各民族人们在自然地理条件和社会历史发展中所创造出来的,人类对自然世界的认知是文化产生的前提,人类在与主体“人”和客体“自然界”交互过程中不断形成对该民族发展有利的文化因素,不同的自然地理环境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类型,各地域中的人类认知具有不同的特点,这些不同的特点造成了民族文化发展的不同取向。因此,文化没有优劣之分,不同的文化只是各民族在发展过程中因不同客观条件和需要所产生的,表现为文化多样性,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正是各民族文化差异的重要体现。认知制约着文化的发展,民族文化中蕴含着人类长期认知的结果,这种认知结果反过来对认知本身具有调节的作用,对认知的过程机制产生影响,从而形成新的认知结果。认知与文化的关系是交互影响的,从而形成人类心智螺旋式向上发展。民族认知具有集体潜意识与个体意识,民族认知是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对民族文化的形成具有导向作用,所形成的民族精神是文化体系中最稳定的部分,是文化的核心,代表着民族文化之魂。民族文化就其最根本的表现来说是指民族群体中所共同表现出来的集体潜意识的产物。各民族之间的集体潜意识包含着认知结构的差异,这种差异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重构,也是文化创新的主要来源之一。
通过文献研究法对近年来认知与民族文化相关的研究成果梳理发现,这方面的已有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以叙事研究方法探究民族文化认知现状、以语言学的角度探究文化与语言间的关系、以认知机制的角度探究认知影响因素和以民族心理学视角探究语言认知的特点。
1.从叙事研究方法角度对民族文化的研究
叙事的研究方法是认知人类学一种重要的研究方法。民族文化转型期认知是主要的框架之一,在认知的框架中可以对各民族民间文化渊源、内涵、特点进行探究,并对各民族关系进行把握。[7]认知作为人类知识建构的一种方式,人们对时节的把握形成了二十四节气文化。[8]民族政策的制定也需要对民族差异性的正确把握,通过叙事方式客观研究差异性,为民族政策的制定等提供理论依据。[9]也有以对比的方式揭示旅游者对民族传统聚落旅游地旅游价值的认知差异。[10]有学者从民族的历史、艺术、工艺、价值观等方面对白族研究发现家长和学生对本民族文化的认知程度都偏低。[11]有研究以中华民族为对象分别从共生的地域,大一统的政治体制,互补型的经济类型,交往交融的历史,个体“认知”到社会“共知”这几方面,梳理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共性认知”,认为“共性认知”因素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心理意义。[12]叙事的研究方法是从客体的角度对其进行客观的叙述与解释,这是对民族文化进行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更多的是体现在对民族文化认知现状、结果、文化内涵与价值等方面,这方面的研究主要体现在认知结果上。
2.从语言学的角度对文化与语言间关系的探讨
从语言学视角讨论语言、认知和概念系统的关系。在环境中自然语言习得的过程,是对语境中文化传统和价值观的辨识与吸收。[13]语言与认知的主要探讨对象集中于色彩词和亲属词。色彩词多义的研究表明语言的隐喻认知方式是色彩词多义现象产生的本质。[14]在亲属词的研究中,性别文化对亲属词的影响,证明了隐喻的文化性。[15]隐喻的认知方式作为用来解释民族文化的一种重要方式,是由于语言本身就是一个隐喻的集合体,人类对客体意义的形成大部分是通过语言隐喻形成的,文化就是一个意义的综合系统。日语的认知模式与该民族的文化心理有密切关系,形成了独特的思维方式。[16]有研究系统地对汉语、印尼语中植物词隐喻化研究表明汉语、印尼语都以各自民族文化传统观念中使用频率较高或在日常生活中较常见的植物为始源域,这正体现了民族文化与语言表达具有非常密切的关系。[17]在理论研究方面,概念隐喻理论是产生意义的关键理论,之后发展出温度-人际隐喻等,使得语言与经验的关系更加紧密。知觉符号理论的发展也获得了神经生理层面的支持。[18]有研究运用隐喻理论对中英禁忌语进行研究,探寻了禁忌语背后的认知理据。[19]语言的内容无外乎有两个方面的内容和功能,分别是外在的自然的和内在的心灵的,外在的方面包括生理解剖层面的与客观的外在自然界。文化是人类在彼此互动以及与自然的互动中产生的,人的意义也是源于此,语言的隐喻性方式对探寻意义的存在是极其重要的,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内容比较碎片化,还有待进一步系统性的深入研究。
3.从认知机制的角度对民族文化的研究
认知机制是指心智发生的过程和运作模式。认知科学为研究心智的产生提供了重要途径,心智产生过程就是认知活动。人类的高阶认知是以语言为基础、以思维和文化为特征的认知形式。[20]这体现了语言在人类认知发展中的关键性作用。从认知的视角对贫困治理机制进行应用研究,指出贫困治理新的治理路径。[21]这是首次将人类认知的理论运用到社会治理的领域。还有将特殊人群聋人作为对象的,从颜色认知、空间认知、社会认知等维度,研究手语对聋人认知的影响作用。[22]认知能力通过训练可以获得提升,对中学生执行功能的研究发现侗歌经验产生的认知优势具有跨感觉通道的普遍性。[23]文化对认知方式具有重要的影响,彝族法思维就是在彝族文化下所隐含的社会规范中形成的。[24]语言和文化共同影响着颜色偏爱,颜色偏爱通过隐喻、联想和民族性格影响颜色认知。[25]综上所述,已有研究涉及认知理论的应用研究,也有探讨认知的影响因素,主要表现在语言、文化对认知的影响上,并且指出了认知能力的可塑性。该部分的研究是基于人的生理基础对认知机制的探索,前提是假设人类具有相同的生理基础从而对某一刺激或某一事件的基本反映具有一致性的倾向。这部分的研究是主要探索文化的认知机制及其影响因素,从而提高认知的效度与信度,研究成果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少,还缺少从不同研究对象上的论证。
4.以民族心理学的视角通过实验方法研究语言认知加工的特点
在人类发展过程中,语言是文化的主要载体,语言认知是人类认知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人类认知区别于动物认知的关键要素。这方面的研究主要通过实验方法从民族心理学的角度探索语言的认知加工的特点。有对象形字、图画的认知加工特点、演变规律的对比研究。[26]在人的语言加工时义符与整字的类别一致性等形声字的语义加工有不同的影响因素。[27]在形声字识别中义符和声符的家族效应发现,义符与声符的作用存在着博弈关系,这与加工阶段和“家族大小”有关。[28]在不同的语义加工阶段,义符语义激活水平受“家族大小”和“类别一致性”的影响程度不同。[29]对颜色词的相关研究表明颜色词的认知差异对辨别颜色词存在“颜色CP效应”,“颜色CP效应”既存在普遍的知觉机制,也存在语言驱动机制,语言的作用存在直接效应。[30]在不同的宗教信徒中,颜色通过意象式传播方式影响信徒的颜色认知。[31]颜色文化差异影响黑白与道德的隐喻联结,白族道德概念的黑白隐喻表现为“白好黑坏”,彝族道德概念的黑白隐喻表现为“黑好白坏”。不同黑白文化的民族隐喻联结具有特异性。[32]颜色词的语用关系影响颜色分类和颜色再认。[33]语言和文化对颜色认知存在着间接语言效应的作用。[34]语言对认知方式的影响有两方面的证据,双语者的语言影响人格的证据和认知方式的语言影响人格的证据。[35]这部分的研究主要是通过实验的方法对语言认知的特征进行研究,该方面的研究成果来源较为单一,缺少不同的学者对此领域的研究,语言认知方面的研究是基于个体的微观层面的研究,研究难度较大,但也取得了不错的研究成果。
认知人类学包括叙事的研究方法和语言学两个方面;民族心理学包含两个主要方面,一方面是认知机制的研究,另一方面是从认知框架的基础上探讨文化对认知的影响。目前,民族文化与认知的研究成果主要表现为对文化认知水平的研究,通过研究某一群体对于某一文化事项的认知现状;在进行研究时,不同领域的学者对“认知”界定也不同,认知人类学倾向于以认知结果为维度,认知心理学则倾向于认知过程的维度进行研究,不同维度的研究成果使得民族文化与认知研究资料更加全面。民族文化与认知之间的关系具有相互性,相应的研究有以文化为对象,研究“认知”对文化的影响,也有以“认知”为对象,分别从空间认知、颜色认知、语言认知和社会认知等角度探究文化对认知的影响。已有研究的方法主要是采用叙事描述和实验控制的研究方法,语言认知加工机制的研究多采用实验控制的方法,对语言认知加工机制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亲属词”“颜色词”等作为变量进行研究。从近几年的成果来看,研究内容比较碎片化,虽然以往研究在不同的研究视角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研究成果不成体系,研究通常局限于某一学科框架下,没有突破学科之间的界限。例如,研究仅停留在对某一民族的文化认知程度现状进行分析和以语言的研究为内容探究语言加工机制的特点,无法将认知现状与认知过程之间的研究结合起来,这就是学科之间壁垒无法突破的体现。认知机制相关研究偏向于个体化研究倾向,个体层面与群体层面的研究出现了断层,没有将两者整合起来,这一方面还需要学者们进一步努力。认知科学的发展促进了各学科之间的相互融合,未来的研究可以从认知科学的角度出发,对认知与文化之间的关系进行整合性的深入研究。认知科学是研究人类心智的学科,从人类个体到群体的心智发展理论,突破了个体与群体之间的界限,是研究人类认知与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