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红
点开抖音,直接闪出堂哥的直播间。他头戴猴帽,脚蹬猴靴,轮番翻着筋斗入场了。“喜欢的可以点点关注,”堂哥边说边来了个后空翻。这是昨天中午的事情。就在刚才,堂哥居然到我们这儿了,空降几百里,跟他戏里扮的孙悟空似的。听到这个消息,我脑子里陡然划过一道兴奋的反射弧。
这道“弧”不知是源于三十多年未曾谋面还是“网红”这个身份。总之我第一时间把电话打过去:“哥,当真到山西了?”我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电话那头嘈杂声一片,音乐声、呐喊声,台上台下互动声混合着。堂哥在手机里扯着嗓子喊:“妹儿,听不清,你过来吧。”随即发了一个手机定位。
那个位置,是二十里外我们这儿有名的福村,前两天还在市公众号上做宣传,打造新型模范村,邀请各路民间艺术团前来助演。这更激发了我的兴致,堂哥爱发短视频,现在居然跨省成团走穴了。
“马上过去!”我随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脑子里嗡嗡的。
最近一次见堂哥,是三十年前大伯过世那年,他已是县剧团的武生,靠着过硬的自学功夫,端上了县里的饭碗。搭台哭灵的时候,堂哥披着孝衣亲自上阵。
“我的亲亲的爹呀!”一声高低回旋,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堂哥嘴里发出来,在场的左邻右舍无不跟着动容。
推算下来,堂哥是高考失利那年来的山西。
他想谋一份井下的差事,来养活自己。母亲坚决反对,父亲黑黢黢下井的背影,时不时突发的矿难让她提心吊胆,她不想每天提着两份心过日子。
“扫厕所的活干不?”母亲犹豫着把从老乡那儿谋来的活说给他听。
“咋不干,干!”堂哥眼里透出一丝光亮。
天不亮,堂哥背着笤帚、铁锹,游走于整个矿区的男女厕所。语言不通,他就练说话。到女厕所门口,他会清清嗓子学着当地的方言:“有人没?”若里边传来咳嗽声,堂哥就等,多久都等,冒失闯入会犯大错。堂哥这时会把手里的这两个物件当成金箍棒,轮番挥舞。起先一只手翻,后来同时两只手。有人围观,他便放下,后来看得人多了,堂哥便习以为常了。
闲暇时间,堂哥会去学校的操场,场内同学们跑,他在场外也跟着跑,热身后,他便开始练翻筋斗,一个接着一个,操场上的眼睛都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待了一年,堂哥回老家了,县剧团招武生,他进了戏班。
给大伯哭灵那次之后,戏班已不景气,没多久便解散。大家伙说堂哥哭得专业,不如拉个响器班,专给人办红白事。堂哥气得倒头昏睡。几天后,他置办了些唢呐、二胡、音响,响器班便开张了。
“我那含辛茹苦的娘哎!哎哎……”抑扬顿挫,肝肠寸断的哭声从堂哥嘴里发出来。他身披孝服,为村里一位故去的人家表演哭灵,哭得在场的人心凄凄惨惨的。第二天,堂哥又转型身穿西服,精神抖擞地去做婚礼主持,间或唱歌。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演绎得深情委婉。昏睡的那几天,他想得够明白,要吃饭,便再不顾及其他。久了,黑白两事让堂哥拿捏得到位。他的响器班站稳了脚。哪家开业了、哪家店庆了、哪家生日了,他照单全收。如果兴致来了,堂哥就把他的保留节目,翻筋斗、舞金箍棒拿出来助助兴,大伙定齐声叫好。
二十分钟的车程,堂哥打了两次电话,叮嘱和我见面的事。
华灯初上,福村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循着震耳的高分贝电音,远远的,一个临时搭起的舞台气氛蒸腾。“大家嗨起来!”主持人喊着:“再次有请我们的网红大叔为大家献技!”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滑稽服装的小丑如一个旋转的风火轮,连续前空翻进了场,接着一个后空翻站立。观众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叫好声此起彼伏,连续不断。
小丑脸上抹着浓浓的油彩,身影矫健。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我边往前挤,边朝准备下台的他用力挥了挥手。
福村的夜景还是很怡人的,我们找了个僻静处。
“怎么会来到百里之外的福村呢?”我问堂哥。
“我有一万多粉丝,有他们给我牵线搭桥呢。”堂哥开心地笑着解释。“响器班的生意受疫情影响,前两年便转战到线上。别看我老了,每天开两次直播,动动筋骨,开开嗓子。人气攒多了,就有知名度了。”
我准备约定和堂哥第二天正式聚餐,取取经。堂哥忙摆手,“我们要去外地赶场子,顺带还得把直播做了。”
“那就线上见吧,我做你的忠实粉丝。”我笑着说。
“嗯嗯!筋斗云·金箍棒直播间,不见不散!”堂哥比划出一个胜利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