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工智能语境下的身份体认
—— 对《弗兰肯斯坦》的再审视

2022-02-23 14:27
名家名作 2022年22期
关键词:弗兰肯雪莱维克多

于 淼

玛丽·雪莱(Mary Shelley)以极为独特的“人造人”故事《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蜚声文坛。这部小说的“魅力和力量在于它的预见性思考”(安德鲁·桑德斯,506)。在求知氛围狂热的19世纪上半期,玛丽·雪莱以女性视角审视着科技这把有着未知双刃的利器,且作出科技生命异化的悲剧想象。在掌握了科技这种双刃皆利的现代工具后,作为科技的运用者如何体认自我的身份,在无性繁殖可实现的后现代社会中如何体认女性身份,如何定义科技生命在人类社会中的身份是探索并构建人类与科技生命和谐共生世界的关键性问题。

一、神之背面与生命之神

身份认同的基本概念是“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即“强调自我的心理和身体体验,以自我为核心”(吉登斯,456)的身份认同。它“建立在对人的这样一种理解的基础上,即人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统一体,具有理性、意识和行动能力”(安东尼·吉登斯,456)。身份认同既强调主体也依赖于社会他者意识的确认。本部分主要讨论科技运用者之自我身份认同。

小说中的维克多(Victor)是其时求知欲爆发的科学家群体之缩影,世界对他来说“是一个我梦想探索的秘密”(玛丽·雪莱,10)。他认为,“人类已经取得如此多的科学成就,我将会取得更多;沿着前人的道路,我将开创一条全新的道路,探索未知的力量”(玛丽·雪莱,19)。可见,维克多怀着战胜死亡的正面初衷开始了科学探索。但孤独且封闭的环境让“他的眼睛却对大自然的美景漠然置之。同样的冷漠也让他忽略了周围的场景,忘记了若干英里外的亲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玛丽·雪莱,50)。社会他者意识的缺失让维克多的信念扭曲——“由我缔造的一种新的生物将奉我为造物主并对我顶礼膜拜,感恩戴德。”(玛丽·雪莱,31)可见,自我认知的错位与社会他者意识的缺失使得科技在维克多那里变成个人主义的附庸,走向神之背面的悲剧已成必然。

维克多所创造的“怪物”不被接受与理解,最终与其创造者同归于尽。显然,科技运用者的自我身份体认决定了未来科技的可能走向。牛津大学伦理学家卢西亚诺·弗洛里迪(Luciano Floridi)谈道:“我并不是说这是一件好事,也可能是一步就迈入了深渊。但重申一下,这都取决于政策选择,取决于人们选择我们要怎么来做。我们有责任在这些力量出现时对它们加以控制,其中就包括预测可能的问题和潜在的好处。”(朗伯·鲁亚科斯,21)反观维克多鲁莽造就生命且试图僭越女性生育权的行为是对自然规律的公然违背,背离道德与伦理的技术飞跃之结局只能是个体的堕落与毁灭。

科学与伦理的良性互动需从人类整体伦理价值观出发,联系社会的实际需要才能实现。维克多仅因外貌丑陋便对人造生命弃而不顾,未考虑“怪物”的生存权利。人造生命亦有生存权,而其创造者需担负对其所创造生命的伦理和社会责任。正确的科技价值观和科技伦理观是开科学技术的光明之刃的观念性助力,充足的反思意识则是科技安全的思想之锁。正如卢西亚诺·弗洛里迪的忧虑:“在过去的20世纪,当我们开发出新技术,总是有机会去后悔,然后纠正错误。从根本上来说,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曾经犯过大错,例如发射过两枚原子弹。但我们汲取了教训,我们阻止了更糟糕状况的出现。我现在担心目前所经历的这种转变太过深刻,速度太快,或许没有让我们说:‘对不起,我们来找另一个解决方案。’”(朗伯·鲁亚科斯,22)可见,在速度提升将时间与人类的距离逐渐拉远的当下,预见性思考必须被拉近。人工智能在人类生存图景中所扮演的角色,最终取决于科技运用者的态度与有效把控,弗兰肯斯坦式悲剧与恶托邦小说并非唯一结局。

二、逃离缺位与自由重临

生物与仿生技术日臻成熟的背景下,克隆等生物技术改变了两性参与自然繁殖的原始规则,AI技术给出创造机械生命的非有机道路。当孕育生命不再是女性的专属权利,女性如何看待自身以及社会如何看待女性都成为亟待解决的身份认同问题。200年前,玛丽·雪莱已在首次工业革命的喧嚣声中意识到危机。

玛丽·雪莱的父亲是著名作家和政治理论家威廉·戈得温(William Godwin,1756—1836年),母亲是著名女作家和女权运动先驱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知识分子的家庭背景让玛丽·雪莱有着拥有独立身份与声音的希求。其后雪莱追随丈夫四处旅居,并且“为了与他那比我深沉的多的心灵交流,为了阅读和思想上的进步,我还把学习全放在了能引起我兴趣的文学作品上”(玛丽·雪莱,7)。可见,父权制社会中女性弱势附属地位根深蒂固。而作品中女性角色的话语亦无人倾听理解且结局颇为悲惨。而作家在当时的社会上几乎没有获得注意。但如今,玛丽·雪莱被誉为科幻小说之母。《弗兰肯斯坦》这部作品的“影响亦早已超越了英国”(陈渊 ,4)。

无性繁殖与机械生命的迅疾发展引出对女性存在的质疑,源于男权视角下将女性简化为子宫携带者的扭曲观点。子宫携带者并非女性个体存在的全部意义。“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雪莱时代的女性身份认同建立在资本主义经济及父权制社会的基础上。如今,机体构成、社会建构、世界图景都已发生巨变,曾经是男性专属的科技,女性亦参与其中。女性不再是附属性别及社会存在。

掌握了生命奥秘的维克多以造物主自居——“一个新的物种将祝福我,称我为它的创造者和祖先。许多快活而杰出的自然之子将承认我是它们的创造者。我比其他所有父亲都更应该获得孩子们的感谢。”(玛丽·雪莱,49)而玛丽·雪莱借助这次仅有男性参与的生命创造之悲惨结局对男性中心的科技观进行了颠覆。随着金属或者纳米材料的介入,机体边界逐渐模糊。人类成为有机物与人造材料的混合体。美国后现代女性主义研究者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认为,正是这种边界混乱才有可能颠覆父权制及其消极影响。

在科技社会中,女性“是混沌新世界的病毒,从内部颠覆一切象征意义”(唐娜·哈拉维,181)。现代世界是不断消解重构并更新的混沌世界,包含着新女性生存观点重构的无限可能性,二元对立的哲学基础与稳固的传统价值逐渐消解。即使科技传统的男权中心基础不可否认,但越来越多的女性经验与视角的加入正平衡着科学技术中的男性思维。女性是人类社会活动中必不可少的重要角色,且有着无限身份可能。而社会目光集中于无性繁殖技术发展的同时,却忽视了随之而发生的变化。女性对自身、社会对女性的身份认同仍然基于一定的传统性别观和价值观,但仅因为在繁殖概念中女性或许可以缺席这一表象就怀疑甚至否认女性存在的合理性是非常片面的。

三、弗兰肯斯坦远去后的今日与未来

19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对人造生命的需求应时而现,其时的关注重点是生产自动装置以提高生产效率。但此时,玛丽·雪莱以独特的视角透视到乐观背后的黑暗。小说中的“怪物”是个人野心支配下科技过度使用的结果,维克多未经周密考虑和道德法律审查自行创造生命。被创造的“怪物”亦有作为个体的人的需求,但它却因丑陋被身份认同的焦虑折磨。“怪物”最想得到的合理身份与温情对待未曾实现。而维克多拒绝赋予女性怪物生命只因他“又要造出另一个魔鬼,却不知道她以后的倾向。……一个魔鬼的民族就会在地球上繁衍生息,为人类制造一种充满恐惧的危险局面。……我想到未来的世界会咒骂我,说我筑就了他们的灾祸,我由于自私自利竟然毫不犹豫地以很可能是全人类的生存为代价,换取自己的平安”(玛丽·雪莱,187)。社会责任与预见性思考在一个“怪物”已存活于世之时迟迟而来,这间接导致了“怪物”求生希望破灭,让悲剧无可挽回。

今天,生产人工智能机器已成为信息革命的基础,在特里维廉(George Macaulay Trevelyan)看来,人工智能正是21世纪机器人的主要特征。但机器人亦可能造成去人性化危机,如护理机器人的使用能够实现科学监护和标准化护理的同时也带来了隐私权、去人性化等问题。当代“弗兰肯斯坦情节”亦存在于科幻小说和电影的想象中,如科幻电影《异形》(Alien)中人类被优势物种作为活体孵化器。丹·布朗小说《本源》(Origin)中的超级计算机预测到在技术界中将实现人类与技术的融合。人们对于人造科技生命的未来走向的看法大致可以概括为强人工智能和弱人工智能。其中,强人工智能认为机器能够完全获取人类的思想及行为能力,甚至人与机器可融合为新物种。弱人工智能认为计算机是心智研究的一种工具,机器可执行具体的“智慧型”任务来协助人类用户。而在人造机械生命金属外壳下弗兰肯斯坦之魂隐约的时刻,机械新物种的身份与社会位置是关乎未来科技发展走向的观念性核心问题。

高级工具在便利之外也带来了主观放弃思想和行动能动性的危机。充分利用高级技术工具与保持人类基本人性化活动并不相悖,因此找到使用智能机器与发挥人类自主能动性的平衡点是非常重要的。“自动化系统摆在我们所有人面前的两难境地,在计算机控制让我们无须亲手完成各项操作的同时,我们有可能发生某种变化,对计算机控制产生或大或小的依赖性,如果这些系统失效或崩溃,我们可能无法恢复到曾经的状态,重新掌控大局。”(朗伯·鲁亚科斯,207)高新技术必然导致人的身份变化,但这种变化不应该被盖棺定论为正面或负面。对于智能人造机器这个新的“无机机械化生命体”的担忧不应只是作为现代人的“弗兰肯斯坦情结”的持续发酵,而应成为思考如何实现人类与“机械生命体”和谐共生、如何使强大工具成为人类身体的无限延伸的思考辐射点。

四、结语

人类文明正处于一个非同寻常的历史关键时期,相信人类具有创造力和爱的能力,在人类走进充满不确定性的明天时,将把自己变成一种比想象中更强大的存在,在强大的同时永远不能够忘记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的告诫:“强大的代价是——责任。”实现人机共生的未来空间的可能性在于我们的哲学能与我们的技术俱进,我们的悲悯之心能与我们的力量俱进。时刻回溯创造智能机器为人类谋福祉的初衷,明晰智能机器的理想存在是成为改善和提高人类能力的有力协助工具,才能做到智能机器的共生式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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