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春
(1.北京市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北京 101160;2.北京市发展改革政策研究中心智库,北京 101160)
作为全国科技创新中心,科研成果辐射全国是分内职责,高新技术企业外迁属于正常现象。但是,同为科技创新中心,2017—2020 年北京高新技术企业外迁数量远超过上海、深圳十余倍,这不仅与北京市产业政策调整和减量发展有关,更反映出北京市创新创业生态出现问题。
作为全国科技创新中心,北京市高新技术企业总数在全国一直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2020 年,北京市拥有高新技术企业28750家,比排名第二深圳足足多出了10000 多家,大约是深圳的1.5 倍、上海的1.7倍,见图1。
图1 2020年高新技术企业数量排名前十的城市
随着非首都功能疏解政策的深入推进,北京大量企业开始外迁,其中不乏高新技术企业。根据《财经》杂志数据显示,2014—2020年北京市共外迁企业7009家[1]。这些企业既有一般制造业企业及商贸企业,也包括一些高新技术企业。根据新一线城市研究所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2020 年北京共有673家高新技术企业迁出,居国内高新技术企业迁出数量最多城市之首。北京市高技术企业外迁强度(外迁强度=外迁高技术企业数量/现存高技术企业数量)为0.023(即:平均每万家高技术企业,有234 家迁出),上海为0.003,深圳为0.002;北京高技术企业外迁强度约是上海的8.5 倍,深圳的10.2倍。
同为全国科技创新中心,北京市高新技术企业增量不仅排在上海和深圳之后,而且还低于众多二线城市。2020 年,北京市新增高新技术企业1250家[2],仅是上海的三成,比杭州、成都、武汉、南京、深圳、西安、天津都低,在高新技术企业年均增量排名前十名的城市中位列第九,见图2。
图2 2020年新增高新技术企业数量排名前十的城市
选择经营地虽然属于企业主观行为,但是必然与迁出地、迁入地的产业政策、经营成本、发展空间等因素密不可分。“十三五”时期,北京市开启了非首都功能疏解、制定实施了严格的产业禁限目录,客观上引发一些企业外迁。同时,一些省市实施了优厚的招商引资政策对吸引北京市高新技术企业外迁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是北京制定并设置了严格的产业禁限目录,限制了部分企业在京发展。为构建符合首都功能定位的产业体系,2014 年北京出台了《北京市新增产业的禁止和限制目录》(以下简称《产业禁限目录》),明确将采矿业、制造业(研发、设计、采购、营销、技术服务、财务等非生产制造环节除外)列为北京市禁止新建和扩建的产业。2015年、2018 年两次修订《产业禁限目录》,2018 版《产业禁限目录》虽然提出对高端制造业进行细分支持,“除东城区、西城区外,全市范围内对研发、中试、设计、技术服务等非生产制造环节细分支持”[3],但在实际操作中因为上下游配套不方便等原因,很多企业很难将研发和中试环节单独留在北京。二是北京执行了全国最高的环保标准及污染物排放收费标准[4],客观上驱使企业外迁,见图3。为治理大气污染,北京执行了严格的环评审批标准,制定了全国最高的污染物排放收费标准,导致在京企业实现环保达标成本和排放成本均高于外省市。
图3 我国部分省市污染物排放收费标准
“十三五”以来,北京市扎实推进非首都功能疏解,严格的疏解措施对非首都功能疏解发挥了显著的作用,但同时也产生了“副作用”——一些企业误以为北京放弃发展制造业,不考虑在北京投资新项目。例如:2009 年成立于北京的卡本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既是高新技术企业又是瞪羚企业,但由于在北京园区的安全许可等资质一直办不下来,2013 年搬到了天津武清区。除了已迁出企业外,北京市部分新材料上市企业,如:有研粉末、天宜上佳、北摩高科在扩建产能的时候因为考虑到北京产业政策的不稳定性和严格的环评标准,纷纷选择去外省市投资新生产线。
当前,产品更新迭代速度越来越快,然而不只北京,整个京津冀地区产业配套能力弱,不具备将设计概念快速产品化的优势。京津冀区域技术工种不全、配套成本相对较高、效率相对较低,导致北京部分企业被迫向长三角和珠三角等产业配套成熟的区域转移。以无人机制造产业为例,无人机外壳使用形状不规则的碳纤维材料,需要一次成型,但是在京津冀找不到能实现这一要求的厂商,考虑到产业配套的便捷性,2019 年彩虹无人机股份有限公司将生产基地从北京搬到长三角地区的台州湾循环经济产业集聚区,很快建立起完整的生产线投入运营[5]。同样,考虑产业配套的便捷性,近些年北京地平线、寒武纪等企业选择在上海投资建设芯片生产线。
一是在减量发展的大背景下,以土地为代表,北京的生产要素价格领跑全国。以甲级写字楼租金为例,2021 年第三季度北京市甲级写字楼平均租金为每月每平方米332 元[6],排名国内各大城市首位,北京的租金是上海的1.18 倍、深圳的1.57 倍、广州的1.86 倍、杭州的2.44 倍、南京的2.61 倍,见图4。二是北京的劳动力、用电、用气、用水等成本也相比外省市高。以人工成本为例,根据猎聘网发布的《2021 上半年中高端人才就业数据研究报告》显示,北京企业招聘中高端人才的平均年薪为26.17 万元,排在国内平均招聘年薪超过20 万元的四个城市之首[7](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比上海、深圳和杭州分别高12.9%、19.3%和28.1%。高昂的土地成本和人工成本降低了初创企业的存活概率和创新成果就地产业化的意愿。鉴于生产成本居高不下,近年来碧水源、桑德国际、神雾热能等北京环保类型企业纷纷将产能转向京外其他省市。
图4 2021年三季度国内重点城市甲级写字楼平均租金
由于北京市户口、教育、住房等公共资源总体紧张,一定程度制约了企业,尤其是科创企业在京发展。一是户口问题是除产业禁限目录、经营成本之外,驱使企业外迁最直接的问题。虽然北京既有积分落户政策,也打通了“双一流”高校本科生进京落户的通道,然而一些科创企业特别是小微科创企业的从业者依然很难落户(每年超过10 万人申报积分落户,最终名额仅约6000 个,通过率为6%)。二是由于没有北京户籍,子女入学或升学通道窄。为改善孩子的教育,北京一些科创企业选择去南京等国内教育资源同样比较丰富的城市去发展。三是由于没有北京户籍,购房资格受限。按照当前北京市购房资格条件,没有本市户口的需要开具连续5年缴纳社保或个人所得税证明。对于初创型科创企业负责人,5年之内显然无购房资格。四是购车资格受限。虽然北京企业可以参加本市摇号购买燃油车或排号购买新能源汽车,但是与南京、杭州等城市比,北京企业购车的难度明显更高。五是无论是住宅租金还是商品房价格,北京均位居全国前列。从7月国内各大城市住宅租金看,北京以114.33 元/平方米的均价排名第一,这个价格是上海的1.14倍、深圳的1.22倍、杭州的1.51倍、广州的1.89 倍、厦门的2.09 倍、南京的2.2 倍,见表1。同样,7 月北京以68512 元/平方米的二手房均价在国内城市中排名第二,这个价格是厦门1.29倍、广州的1.52 倍、三亚的1.84 倍、杭州的1.89倍、南京的1.98倍,见表2。
表1 2021年7月国内部分城市住宅租金排行
表2 2021年7月国内部分城市二手房均价排行
为吸引异地高新技术企业和人才落户,近年南京、苏州、合肥等城市纷纷强化招商引资力度。一是对从异地迁入的高新技术企业给予资金和场地的奖励。例如,南京对整体搬迁至南京的外地高新技术企业,予以50 万~70 万元的搬迁奖励,并提供100 平方米左右免租金的创业场所。武汉对于整体搬迁至武汉市行政区域内的外地高新技术企业,给予50 万元奖励。二是发挥特殊地理政策优势,以税收优惠吸引企业入驻。例如:由于海南省实施15%的企业所得税政策,大量的企业赴海南发展。三是为吸引人才,深圳、南京、杭州、广州等城市不仅降低落户门槛低而且还给予租房、购房等补贴,见表3。以深圳市为例,35 岁以下大专学历便可落户深圳,同时对引进人才给予一次性生活补贴,标准为:本科1.5万元、硕士2.5 万元、博士3 万元;提供30 万套人才住房,硕士研究生以上人才符合条件的可申请购买90 平方米以下人才住房;对国际顶尖人才团队最高支持5000 万元;高端人才可获得20 万-1000 万元配套资助和100 万-300 万元奖励。
表3 北京与南方部分城市落户政策与人才引进政策比较
为夯实全国科技创新策源地地位,扛起科创企业孵化培育职责,北京应充分发挥科教资源丰富和北交所直接融资的优势,努力降低创新创业成本、优化产业发展目录、强化高精尖产业种子企业培育等方面多措并举,为促进高新技术企业发展构筑良好的发展生态。
一是搭建高水平产学研合作平台。围绕全球前沿科技发展方向、国家战略需求和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发挥北京市国内顶级理工类高校和科研院所密集的优势,培育和发展具有突出的资源组织能力、完善的运行管理模式和较强行业影响力的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产业共性技术创新平台、校企协同创新中心、重点企业研究院等。二是发挥北交所在多层次资本市场纽带作用,构建相互补充,相互促进的科创企业直接融资成长路径,强化培育一批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构建创新创业热情高涨、投资者踊跃参与、中介机构归位尽责的科创金融生态体系。三是鼓励建设小微企业创业基地,解决企业用地成本高或房屋租金高的问题。对重点产业集聚区和功能区配套建设小型微型企业创业基地,以及利用存量国有建设用地、闲置商务楼宇、产业用房和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等建设小型微型企业创业基地的,按照有关规定给予政策和资金支持。四是进一步优化户籍政策,制定计划单列名额,向高精尖产业倾斜,吸引亟须的专业人才来京创业。
一是进一步完善北京市新增产业禁限目录,加强高精尖项目配套类产业细分管理。围绕本市重点发展的高精尖产业,在高精尖产业聚集区允许发展相关配套产业。对于因特许经营权等原因,企业无法自建的项目配套公共设施,项目所在地政府应及时跟进配套公共设施建设。二是对必要的应急物资保障和城市生活必需品等相关产业加大支持力度,鼓励发展。三是加强北京市产业政策宣传解读,稳定企业发展和投资信心。
一是探索建立全市科技信息情报监测平台,重点关注具有较强创新潜力的中小企业群落,及时发现那些主管业务突出、竞争能力强、成长性好、专往于细分市场、具有一定创新能力的专精特新“隐形小巨人”企业,政府通过给予充分的公共创新资源供给予以重点支持。二是鼓励大企业利用“互联网+”手段,搭建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大中小企业创新协同、产能共享、供应链互通的新型产业创新生态,让不同的企业种群形成融通发展的格局。
一是紧密围绕北京市重点发展的高精尖产业,全面梳理制约产业发展的堵点和难点,完善创新攻关“揭榜挂帅”机制,支持在京创新主体主动承担揭榜攻关任务,对揭榜攻关成功的技术和产品,同等条件下优先支持和推广。二是按照“成熟一个、启动一个”滚动实施,以适配验证促进技术迭代升级,逐项突破短板产品和技术,逐步提升国产化配套比重,实现一批“卡脖子”技术产品“从无到有、从能用到好用”。三是不断完善“首台(套)、首试产、首流片、首批次”政策,支持高精尖产业配套的科创企业做强做大。
一是支持配套本市高精尖产业的科创企业成长为专精特新“小巨人”、单项冠军、独角兽企业,做好高成长企业的跟踪服务、统筹布局以及空间保障。二是实施专精特新企业培育计划,建立中小微企业梯次培育库,在智能制造与装备、智能感知设备等领域,做强做精一批专业能力强、产品技术过硬的智能零部件配套或软件开发企业群体,促进“小升规”“规升强”“强升巨”。三是完善创新支持政策,鼓励中小微企业组建多种形式的创新联合体,抱团开展联合创新。
在减量发展背景下,北京市创新成果不可能全部就地产业化,科创企业不可能全部就地做大,应发挥政府产业基金的引导作用,通过引导有潜力但不能在京落地的项目赴京外做强做大。一是发挥京津冀产业基金引导作用,引导北京市“摆不开、放不下、离不远”科创成果落地津、冀,提升区域产业配套能力,助力京津冀产业协同发展。二是发挥北京市政府投资基金引导作用,对于有发展潜质但无法在京津冀区域落地的创新成果,引导在其他省市做大做强,增加北京财政资金收益回报,实现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