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王茜
1889 年,刘文典出生在安徽合肥一个家境尚算优渥的家庭,父亲以经商为业,为人本分,很重视子女的教育。幼时,刘文典便被父亲送往教会学校学习,又因其聪明好学,日后又掌握了英、德、日等外语。年轻时候的刘文典,好学、善学、潜心于学问,他不仅得到陈独秀、刘师培的赏识,担任过孙中山秘书,还师从陈寅恪,学有专攻,是一位被公认的拥有真才实学的学者。
刘文典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合肥人,对合肥一直有很深的感情。现在只要看到刘文典的著作,凡是线装本的,第一页上都写有合肥刘文典。据说,刘文典还专门印了一张名片,上面没有写什么教授的头衔,就几个字,“刘文典,合肥”。
27 岁那年,刘文典已被聘为北大教授。五四运动前后,他担任《新青年》杂志英文编辑。1927 年,刘文典任原国立安徽大学校长。1929 年,他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主任,同时在北大兼课。
抗日战争爆发后,日本侵略者曾多次派人请他出来教学并在日伪政府做官,他都断然拒绝,表现了一个正直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民族气节。1938 年,刘文典先生前往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后被聘到云南大学任教,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1949 年末,新中国成立前夕,在昆明,朋友曾动员他去美国,已替他找妥具体去所,并为他一家办好了入境签证。但刘文典谢绝了,他说:“我是中国人,为什么要离开我的祖国?”1956 年刘文典被评为一级教授,被推选为全国政协第一、二届委员。
在西南联大时,曾有人向刘文典问起古今治庄子者的得失,刘文典大发感慨,说:“在中国真正懂得《庄子》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庄周,还有一个就是刘文典。”
《庄子补正》的出版,也让刘文典的学术生涯达到最高潮期。据闻,刘文典为了静心研究学问,总是在夜里九十点钟开始看书写作,一直到第二天七八点才睡觉,从来不吃早点。到了中午,饭做好后,由夫人张秋华负责叫他起床,并把他“领”出房间。有时,张秋华给他夹菜时,他还朦朦胧胧的,似乎没睡醒,看也不看便一口吃下去,在他看来外表饮食这些学问之外的事,都不足留意,足见其修学刻苦。
民国教授中,刘文典的“狂”与“傲”是十分出名的,在学坛也留下了不少奇闻轶事。但他曾自我评价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骄傲自大,但是并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骄傲自大。”
刘文典早年师从国学大家刘师培,精研《说文解字》和《文选》,对前辈学问家章太炎和同辈学问家陈寅恪低首下心,知所恭敬。在西南联大教书时,刘文典公开承认他的学问不及陈寅恪的万分之一,还告诉学生:“我对陈先生的人格、学问不是十分敬佩,是十二万分敬佩。”他宣称,西南联大总共只有三个教授:陈寅恪一个,冯友兰一个,而他和唐兰各算半个。
在昆明时,某日空袭警报响起,师生们争先恐后到处跑,刘文典跑警报时,忽然想起他“十二万分”佩服的陈寅恪身体羸弱,视力不佳,行动更为不便。便匆匆率领几个学生赶赴陈寅恪的寓所,一同搀扶陈寅恪往城外躲避。同学要搀刘文典,刘文典不让,大声叫嚷:“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让学生搀扶陈寅恪先走。
安徽大学的建校与刘文典的努力密不可分,在教书育人方面,刘文典的态度更是令人赞赏。
1927 年夏,刘文典先生受安徽省政府之邀,筹备安徽大学建校工作,为此四方奔走。于第二年最终实现安徽孕育多年的大学梦想,刘文典先生任法学院院长兼预科主任,行校长职权。
安徽大学档案馆刘文典纪念馆始建于2008年,为的是纪念安徽大学建立80 周年,且缅怀刘文典先生逝世50 周年。整个刘文典纪念馆的墙壁都展有刘文典的著作。
1935 年,刘文典曾经给当时的安徽省图书馆馆长写信,信中称,用一半薪水买书,有生之年供教学之用,过世以后则要捐给安徽省图书馆。刘文典去世后,其夫人张秋华曾捐了一批图书和字画,其中包括董其昌、刘墉等大家的字画给了安徽省博物馆,安徽大学校庆时,其家人又将仅剩的最后一批刘文典的图书、字画捐给了安徽大学。
安徽大学校园里,刘文典教授的铜像
1928 年,刘文典在安徽大学(校址安庆)任职期间,学校发生学生风潮。蒋介石以国民政府首脑身份亲临安庆,施行弹压。他专门召见相关人员,痛加训斥,指出这次学潮“安徽教育界之大耻”。刘文典担任安徽大学校长,自然首当其冲。可他并不知“罪”,见到蒋介石只称“先生”,不称“主席”,扫了对方颜面。
更出格的事情还在后头,蒋介石寒着脸要刘文典交出学生领袖名单,必须对罢课分子严惩不贷。刘文典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知道谁是共产党。你是总司令,就应该带好你的兵。我是大学校长,学校的事由我来管。”针尖对上了麦芒。蒋介石恼怒不已,当众拍桌,声色俱厉地大骂:“你是学阀!”刘文典素性恃才不羁,也戟指回击:“你是新军阀!”
蒋介石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岂容手握笔杆子的文弱书生挑衅他的戎威?盛怒之下,杀气腾腾,不仅掴了刘文典两记耳光,还以“治学不严”罪名将这位名士关进监狱,并且发出死亡威胁。
刘文典身陷囹圄,性命危在旦夕。好在全国学界和新闻界并非万马齐喑,“保障人权”“释放刘文典”的呼声随之而起,“安徽学运”也有余烬复燃之势。蔡元培出面力保这位早期同盟会员、孙中山的老秘书,陈立夫也从中斡旋,蒋介石迫于舆论压力,这才以“即日离皖”为条件,释放刘文典。
刘文典的名声也因此响亮了起来。蒋介石的偶然之举成就了狂士刘文典的一世英名。老师章太炎听到此事后,对刘文典的书生骨气十分欣赏,亲自手书一联相赠:“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祢正平。”
这副对联一直为刘所珍藏,至今还保存在刘文典次子刘平章家中,从一个侧面十分贴切地反映出刘文典后人对正直善良家风的遵循。
刘文典在子女教育上,非常注重以身作则,告诫子女要好好学习,诚恳待人。在事业选择上,刘文典的一件往事,对儿子刘平章影响极大。
在离开安徽大学时,有人力荐刘文典为教育部部长,但被刘文典回绝了,他后来告诉儿子说,“只有终身之教授而无终身之部长,我决定北上到北大去教书”。这件事也让刘平章明白了,做人要有本色,要从事一些终身的职业。而他这一生,作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也是因为记住了父亲这句话,不忘“老老实实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
1957 年3 月,刘文典在北京开全国政协会期间,就曾给次子刘平章写了一封特殊的信,信中,他称呼儿子为“KOLYA”,落款为“擦皮鞋者”。
“KOLYA:我在京用费极大,所带的钱早已用完。正是两袖清风,你要电汇用来救济,解除我的经济危机。我的旅费用尽只好步行回昆明了,不能从四川经过了。我连日参加最高国务会议,开会地点在怀仁堂。得以饱看中南海的雪景,真是兴奋极了,愉快极了。你很可以乘我在京的机会来北京一游。我可以买最精致的玩具给你,带你游览名胜,吃前门饭店精美的西餐……”
刘文典与次子刘平章
刘文典写给其子刘平章的信
原来,开会期间他在书店看到《苏联画报》上有一幅名为《擦皮鞋者》的讽刺溺爱子女社会现象的漫画。画面上,一个满额皱纹、衣着褴褛的老头在严冬中蹲在地上为儿子“KOLYA”擦皮鞋。
此时刘文典正好接到在成都读大学的儿子讨生活费的来信,想到自己对儿子的溺爱,不免自责。他没有摆出“老子”的架子,而是以一种幽默的方式来教育儿子。信中不提寄钱的事,反说自己在京费用大,钱已用完,要儿子汇点来解除经济危机。儿子平章读后,既感温馨又受教育。后来在给儿子的多次书信中,他又反复叮嘱儿子要节约,不能养成浪费的习惯。
刘文典一向育人有道,无论是自己的亲属血脉还是学徒学子,总是言传身教,他从来都是把子女当作朋友一样对待,用平等的态度与之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