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菜肴的菜名讲究富贵、喜气与吉利,所谓彩头,就是好预兆。到餐馆里宴请贵宾,菜单很有讲究,菜名必须吉祥,四字组合排成两列,兵马俑整整齐齐码在菜单上,使客人一看顿觉身份提升。一道菜出锅,端上桌的同时,报出一个响亮好听的菜名,仿佛一片祥云飘落,举座客人笑逐颜开。
吉祥必如意。先说真正的吉祥物,硬件“如意”。它应该是清代起从皇宫进贡品开始逐步流行到民间的。如意的造型很优美,长长的柄,灵芝模样的圆形脑袋,S形曲线。材质有玉石的,有铜的,金银的,镶嵌珠宝的等等……因如意的外形与寓意都那么美,我相信创作人有形而上的审美初衷。之后,历代能工巧匠借题发挥,雕琢进化,用作皇宫贡品,礼送达官贵人、外国使臣等等,遂流传开来,模仿复制样式越来越多,衍生品亦层出不穷。精美如意作为艺术品供人欣赏,酷暑天手里捏个冻玉如意把玩,给人体降温。我曾经在清宫电影里见过慈禧太后出行,贴身太监小李子扶着她,用一柄玉如意垫着太后的手,通过工具中介,避免下人与太后肌肤接触,彰显龙威。
吉祥日子里老百姓规矩也很多,说话行事都得注意。犹记得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人丁兴旺吃年夜饭的情景。中国人逢重要节庆日,仪式感还是很重要。先是父亲换上中式丝绵袄主持孔家祭祖,大红蜡烛、硕长檀香点燃,领头鞠躬,吩咐我哥哥去晒台上喊天上的爷爷奶奶回家吃饭。屋内圆台面四周垂手而立的子孙们慑于场域中的无形压力,静默不语大约一刻钟左右,想爷爷奶奶已视察毕,复露出释然的表情,落座圆台面四周开始用餐。
待到八冷盘、六热炒一一上完,我妈妈再进厨房,不一会儿工夫就端上一盆菜。定睛一看,金边细瓷浅碟上是一堆雪白透明的长条,每条顶端连着椭圆形金黄色豆瓣,原来是黄豆芽。过年,黄豆芽不能叫黄豆芽,要叫“如意菜”!如意两字,标准上海话读音为“是意”,因为黄豆芽的模样儿活脱慈禧太后最喜欢的玉如意。
那么这盆“脱苦如意菜”中脱苦是什么?塌棵谐音脱苦,冬天下霜后口感鲜美的塌棵菜,洗净切碎炒在黄豆芽里面,翠绿色点缀雪白嫩黄,和谐美好。就这样,大吉大利的春节,黄豆芽龙登宝座讨得口彩。这个菜的做法是宁波籍外婆家传下来的,据说过年吃此吉祥如意菜已在江南民间流传了上百年。
年夜饭吃几筷黄豆芽炒塌菜,便能脱掉去年所受的种种苦难,换来明年一年的称心如意,寓意贴心,附加值太高。
那时我年幼,不懂得什么讨口彩,一看是我最恨的素小菜黄豆芽当然不起劲。妈妈招呼我,明珠侬吃一口呀,这个如意菜一定要吃。父亲带点酒意玩笑似的说,脱苦如意,怎么每年吃每年还有脱不完的苦,365天没有几天是称心如意的。人哪,从娘胎里落到世界上,就是来吃苦的!
我妈妈连忙打断他,勿要瞎讲,新年新岁要讲吉利的话,霉氣不能带到明年。哥哥姐姐都是不相信迷信的年纪,嘻嘻哈哈打岔,纷纷数起前一年的倒霉事,这苦那苦,满室尽闻苦苦苦,弄得妈妈皱眉头,要紧捂耳朵。善良勤俭的妈妈为实现全家新年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一早摘黄豆芽,洗塌棵菜,不会做菜的她,每年必定亲自下厨炒这盆如意菜。
时光匆匆,社会风俗变迁,如今过春节亲人团聚,办家宴的人家不多,即使在家聚餐,大家宽松自由,不在乎主人端什么食物出来吃。况且如今人心思颇难捉摸,别以为上大鱼大肉、螃蟹龙虾一大桌“硬菜”人家就会夸你大方。除了防“三高”的原因,另外,很少有人手头拮据到想吃点好的要像三四十年前那样等上一年半载……
我每年基本上在家吃年夜饭,做几个好菜,喝自酿梅子酒。辞旧迎新之际,还是要承袭民族优良传统炒一道吉祥如意菜。我还用几个油豆腐,切开炒在一起,素净清口很乐胃。最主要的是,讨得好口彩,阖家都幸福。
编辑/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