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朗
世界上大概很难找出另一所大学,拥有这么多的桥。剑桥大学只是一个统称,横跨剑河的桥太多:数学桥、叹息桥、国王桥、三一桥、克莱尔桥、圣约翰桥等,有木桥、石桥、铁桥、钢架桥、水泥桥……我租住的附近就有一座非常幽静的铁桥:青龙桥。河水静静地流淌,每次骑行,我都会跳下车,驻足观望。这是剑河最偏僻的地方,让人流连忘返。当然,世界上也很难找出另一所大学,被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穿过,静静地流淌在校园两岸。绿树成荫的枫树、椴树、槭树,以及连绵不断的大草坪,塑造出一所全世界最美丽的大学,正是这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塑造了剑桥的独特风景,也塑造了国王学院大草坪的无敌景致。徐志摩曾说:“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
剑桥大学永远那么古老,几百年没有什么变化。“那河畔的金柳”依旧婆娑,“波光里的艳影”依旧荡漾,“一船的星辉”还在剑河上流淌。游客们可以租一条船,从数学桥划到叹息桥,领略两岸学院风光。这里没有宽阔的街道,没有高耸的建筑。这里四处皆草坪,排列无数高大乔木,吃草的牛羊四处闲逛,无数的学生躺在仲夏草坪和耶稣绿地上晒太阳,他们踢球、野餐、玩飞盘,惬意地享受着悠闲的大学时光。
目前为止,剑桥大学共有31个学院,每个学院都是独立王国。学院大门把外面的世界隔开,拥有自己的教堂、宿舍、图书馆、运动场、健身房和餐厅,还有自己的花园、酒吧、俱乐部、农场和墓地。国王学院拥有一个很大的草坪和花园,耶稣学院拥有一个更大的草坪和花园,圣约翰学院拥有一个巨大的草坪和花园。如果获得邀请,游客可以入内参观,学院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春天的圣约翰学院,报春花和水仙遍地开放,三一学院的樱花缤纷飞舞,卡莱尔学院的紫杉一片灿烂,国王学院的蔷薇缀满枝头。
每个学院的面积和大小都不相同,而且学院学生都不是来自同一专业背景的。他们由不同专业组成:有文科生、理科生,学工程的、学机械的、学电子的、学金融的。而且,学院教师也来自不同学科背景:有科学家、工程师、建筑师、计算机专家、植物学者、历史学家、文学家、经济学者,还有一些探险家和牧师。不同学科的人生活在一起,不同领域的专家共处一个室,既打破了学科壁垒,也促进了学科交融。
学院由院长和院士领导,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尤其院长,皆由世界著名学者担任。剑桥大学的学术头衔有别于美国大学的体系划分,依次为教授(Professor)、高级学者(Reader)、高级讲师(Senior Lecturer)和讲师(Lecturer)。还有一类纯粹从事研究的学者,称为教授级院士(Professor Fellow)、高级院士(Senior Research Fellow)和博士后研究人员(Research Fellow),他们一般只从事科研,不从事教学。
1284年的彼得豪斯是最早的学院,1977年的罗宾逊是最年轻的学院。其中几所学院是由王室创办的,国王学院由英王亨利六世1441年创办,皇后学院由亨利四世的皇后玛格丽特和爱德华四世的皇后伍德维尔共同捐资创办,圣约翰学院由亨利七世的母亲创办,三一学院由英王亨利八世1546年创办,它拥有剑桥大学最多的诺贝尔获奖者(32位),还培养了6位英国首相。
这些学院得到英国王室的巨额馈赠,成为剑桥大学的明星学院。历史上,伊丽莎白女王曾钦定剑桥大学章程,规定院士不能结婚,院长除外。1847年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出任剑桥大学校长,废除了这项痛苦的规定。英国首相丘吉尔退休之后,在1960年创办了丘吉尔学院,获皇家特许,成为剑桥占地面积最大的学院。
历史上,贵族文化和精英意识不断深入校园,学生分成贵族生(noblemen)、自费生(pensioners)和减费生(sizars)。贵族生缴纳高昂学费,不用考试就获得学位;自费生来自资产阶层,缴纳高昂学费,通過考试才能获得学位;减费生来自贫困阶层,免除学费,但是成绩必须出类拔萃。这是英国社会等级制在大学中的体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剑桥大学进行了很多改革,等级制被严重削弱,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想要体验独特的学院文化,最好参加学院晚餐。教授和院士们身披袍服,上席落座,学生们鱼贯而入,餐前就坐。两位侍者摆好餐具,放好刀叉,点燃蜡烛。院长用拉丁文祈祷,全体在烛光下用餐,可以选择牛排、鸡胸、烤三文鱼,最后是甜点和葡萄酒。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轻松,非常适合社交。晚餐后,如果没有尽兴,还可以去酒吧慢饮。这种用餐习惯从中世纪保留至今,是学院文化的传统。
除了蜿蜒曲折的剑河和连绵不绝的大草坪,最吸引眼球的就是那些古老的建筑了。这里是石雕的艺术世界,美轮美奂,工匠把石头雕成花瓣,雕成人像,雕成建筑的艺术品。精湛的技艺让人赞叹不已,流连忘返。由于年代久远,许多古建筑都呈暗黄色,夕阳映照下,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所有建筑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国王学院礼拜堂(King’ s College Chapel),1446年建造,1544年完工。亨利六世建造,亨利八世验收,费时98年。礼拜堂全长88米,高24米,超过牛津剑桥的所有教堂。
石墙上有镂空的玫瑰、龙、灰狗和王冠,到处是徽章和城堡吊门,猎犬、玫瑰、盾形雕徽,哥特式尖顶直刺苍穹。特别是礼拜堂的雕花穹顶,让人惊叹,由石匠瓦斯泰尔1515年雕刻,技术精湛,是世界上最大的扇形穹顶,也是世界古建筑的艺术精品。其精细的程度,不知道震慑了多少人!拜伦、丁尼生被迷倒,华兹华斯写诗赞叹。每一个细节都经受了时间的考验,成为石雕艺术的巅峰之作。每一个细节都提醒着游客,人类智力可以达到怎样的高度,工匠的技艺如何巧夺天工。
剑桥大学非常古典,甚至可以说保守。圣玛丽教堂保持着中世纪敲钟的传统,国王学院礼拜堂还点着蜡烛。钢琴师弹奏着中世纪管风琴,牧师和学生合唱团入场,每人身披白色礼袍,手捧圣经,在管风琴伴奏下,唱响赞美诗。悦耳和声在教堂里飘荡,一切悠远宁静,仿佛远隔尘世已久,置身其中,你仿佛穿越到了15世纪。
可剑桥大学也非常现代,学生们把摇滚乐搬到国王学院对面大街上,整个夏天在圣玛丽教堂门前,不停地敲打,全是年轻的歌者。他们抱着吉他和电子鼓,没日没夜地敲打,没日没夜地演唱。只要你愿意停下脚步,一切都是免费的。特定节日,还有激光表演。各种激光图案投射在国王学院古老的礼拜堂上,营造出魔幻的效果。
虽然剑桥大学以学院制为传统,保持古典风格,但是学校也在不断调整变化之中。20世纪为顺应历史潮流,剑桥大学引入许多现代大学的办学模式,其中最显著的是创办系科,先后创办物理系、工程系、机械系、生化系、天文系、教育系、英文系等等。不同学院的学生可以去同一个系上学,而学院的教学功能已经大大弱化了。之前分散于各学院的小型图书馆,已被剑桥大学的大型图书馆替代。大学图书馆规模巨大,资料齐全,图书保存条件良好,拥有许多阅览室和自习室,非常适合查阅资料。另外,每个系都拥有一幢独立大楼,里面设有小型图书馆、专业化网络资源、上课教室、学生閱览室和学者办公室。一般来说,访问学者属于系,并不属于学院。因此在剑桥大学,学院和系同时并存,这种独特现象说明剑桥大学历史悠久,包容性很强,新旧事物可以同时并存。
除了学院、系和图书馆,剑桥大学还拥有一个巨大的博物馆、植物园和天文台。菲茨威廉博物馆装饰豪华,规模宏大,按照不同时代陈列展品。从15世纪的祭坛画到19世纪的印象派,都有展出。特色馆藏是17世纪荷兰画派的收藏,还有绘画大师提香和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作品。令我印象最深的是英国文学大师托马斯·哈代的一幅肖像画,这幅画经常出现在哈代作品集的封面上,而原作就陈列在此。除此之外,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博物馆的一个长廊,用来展示制作精良的武器盔甲,包括18世纪不同长短的燧发枪。
历史上的剑桥大学除了伟大科学传统之外,也是一个诗人出没的地方。斯宾塞、弥尔顿、马维尔、德莱顿、华兹华斯、柯勒律治、拜伦、丁尼生、萨克雷等人,曾在这里求学。牛顿发现万有引力的时候,正是弥尔顿口授 《失乐园》的时候。奥利弗·克伦威尔也曾就读剑桥大学苏塞克斯学院,他训练的铁骑军,横扫马斯顿荒原,进军爱丁堡,击溃查理一世的军队,把国王送上断头台。
三一学院规定学生不能养狗,拜伦就带来一头小熊,拴在寝室里教它跳舞。拜伦去世后,有人为他铸了一尊头像,被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诗人之角拒绝,而母校捐弃前嫌,把这尊头像收留在三一学院雷恩图书馆。华兹华斯在圣约翰学院读书的时候,功课不好,数学尤其糟糕,教师们对他毫无印象,可谁能料想,他竟成为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徐志摩24岁来到剑桥,这里孤独的岁月激发了他,使他成为一位诗人。2008年为纪念这位中国诗人,国王学院特意镌刻了一块纪念他的诗碑,安放在国王学院大草坪上,参观凭吊的人络绎不绝。剑桥书店有他的诗集售卖,中英文对照,销量很好。
我特意求证了这块“志摩石”的来源,这是由中国访问学者黎志敏博士提议,剑桥大学蒲龄恩教授推荐,与国王学院共同商议后设立的。黎志敏博士是研究中西文化的学者,他和剑桥大学蒲龄恩教授友谊深厚,辗转于剑桥大学,奔走于中西文化。“志摩石”是从中国运来的汉白玉,镌刻着他最有名的两行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另外,中国著名的武侠小说家金庸先生也在剑桥留下了一块纪念碑。这块碑耸立在圣约翰学院一个僻静的小花园里,上面镌刻着金庸先生的两行题诗:“花香书香缱绻学院道,桨声歌声宛转叹息桥”,落款“学生金庸”。金庸先生早已名满天下,但他却以81岁高龄入剑桥大学读博士,让众人跌破眼镜。更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他以非凡的毅力苦读,竟然完成了学业,86岁完成博士论文,让人唏嘘。金庸先生的祖籍是浙江海宁,与诗人徐志摩是亲戚,两人都在剑桥刻碑留名,真是一种特别的缘分,而剑桥大学的中国缘也因为他们而更显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