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丽
电影《奇迹·笨小孩》塑造了一批形象鲜明的小人物群像。他们借助深圳这座沸腾的城市,冲破人生的困境,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有着奋斗的光辉和不服输的精神。区别于中国主流电影的宏大叙事,《奇迹·笨小孩》以小见大,关注小人物在时代前进过程中的悲欢离合。主人公景浩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成功,更是为了让妹妹治好病。这一动机让追求金钱与名利的创业故事有了温暖的底色。深圳城市中敢为天下先的特质,与这些小人物在创业过程中呈现的敢闯敢拼的精神交相辉映,在影片底层叙事的逻辑中达到和谐统一。这部电影实现了现实主义题材与商业类型片的有机融合,书写了在机会稍纵即逝的都市丛林里永不放弃的小人物的生存寓言。
自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经济迅速发展,社会阶层分化明显。关注并着重表达小人物和边缘人故事的第六代导演,如贾樟柯、管虎、娄烨、路学长等将镜头对准摇滚青年、出租车司机、小偷和其他社会边缘人群,通过现实主义的故事展现人物的命运走向,呈现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和悲欢离合。与精英叙事、宏大叙事相比,小人物叙事更具现实意义,小人物的理想生活图景得到一定程度的实现。
《奇迹·笨小孩》在银幕上放大了深圳发展进程中奋斗向上、不屈服于命运的小人物形象,让观众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边缘群体的自我突破与救赎,通过对现实社会的观照引起人们对小人物群体的重新认知。在类型化的建构中,《奇迹·笨小孩》塑造了景浩这样一个父亲失踪、母亲去世、妹妹患病的青年形象,他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双手。无论是经营好景手机维修部,还是翻新手机,又或者拆装零件,他都兢兢业业,踏实肯干。人物所传递出来的孤注一掷、敢闯敢拼的精神,近乎不要命的底色和执着,在经营小公司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善良、仗义和真诚,支撑起了小人物英雄故事的主角光环。
《奇迹·笨小孩》着重描写了小人物在现代都市中坎坷的生活经历。导演没有着重去体现城市中的阴暗面与小人物身上的悲惨遭遇,而是展现了诸多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图景。骑电动车送妹妹上学的景浩,排着队给大城市清洗玻璃的“蜘蛛人”,网吧里的非主流青年,都是电影底层叙事中的一部分,是时代的底色。无数的景浩一般的底层奋斗者,在“改革”的历史进程中,在社会结构的历史性转折中把握时代机遇,乘风破浪。
《奇迹·笨小孩》中的几个主要事件,如手机维修店的经营、铤而走险买卖翻新手机、柳暗花明加工零件、打动企业家实现逆袭等,都以现实主义为主线,对现实保持一种反思、批判的态度,体现出对小人物的悲悯与同情之心。在类型化的建构方面,影片从多个维度展现小人物迥异的生存困境与人生挑战,表现了个体生命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
相对于美国影片《当幸福来敲门》对小人物的奋斗经历的描写,《奇迹·笨小孩》对小人物的性格和生存环境的描写更具时代特征。与其说景浩渴望成功,不如说他迫切渴望得到幸福。长兄如父,他承载着妹妹和家庭的希望,保持着心底的善良,心中有责任与担当。相较于同样描写小人物的《无名之辈》,《奇迹·笨小孩》对人物群像的书写更加丰富。成长的母题和商业片的经典叙事模式,在电影《奇迹·笨小孩》中都有比较清晰的体现。景浩个人成长过程中遇到的重重关卡,形成了一条从开端到发展到高潮再到结局的完整链条。他敢于抓住机遇,敢拼敢闯,即使每次都是稍稍取得成就便被打回谷底,也不轻言放弃。影片在叙事节奏上彰显了景浩创业的艰难与挑战。在台风之夜,奇迹小分队的“交响曲”将影片的节奏推向高潮。观众很容易与影片角色一起共情,不断期待着景浩挑战自己,走向成功。
相比于贾樟柯式凛冽的小人物刻画方式,文牧野电影中小人物的故事通常蕴含着浪漫主义思想,《奇迹·笨小孩》也不例外。景浩一路向前进,途中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帮他渡过难关,最终实现理想。景浩带领奇迹小分队顺利完成拆机任务,并如愿与大公司达成合作,还得到了500万元的生意邀约。影片中温暖的底色覆盖了角色们遇到的挑战和各种各样的困难。创作者以尊重的姿态呈现了小人物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塑造了小人物的人格和尊严。影片在小人物叙事的逻辑下传达了坚持不懈的精神以及“平凡中的幸福和苦难中的乐观”,以此致敬每个在拼搏年代努力生活的奋斗者。
文牧野的上一部长篇作品《我不是药神》在小人物的立体化塑造上颇有建树。这一次的《奇迹·笨小孩》给主角景浩加上了很多符合时代特征的细节。景浩拥有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时常背一个小挎包,穿立领半袖、牛仔短裤,这些细节都极具时代特色。景浩为了医治好妹妹的心脏病所做的种种努力,都表现出小人物的勤劳、善良、敬业、坚韧等优秀品质,展现了小人物生命中的亮色,“不因自己生命渺小而放弃对其他生命的温暖、托举与责任,尤其是放弃自身生命演进中的真诚、韧性与耐力”。景浩不是仅有一腔热血的愣小子,而是有勇有谋的当代青年。小人物在面对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时,都会拼尽全力努力争取,决不放弃。正如景浩不顾一切骑电动车赶上大老板乘坐的火车,只为争取属于自己的10分钟。另外,景浩对妹妹的关心和爱护也诠释出一个“如父如母”的哥哥的担当与道义。影片95%以上的镜头都是实拍,增加了影片的时代感和可信度,也容易使观众与银幕形象达到共情。
在奇迹小分队中,残疾老伯年轻时是钟表匠,即使年纪很大、腿脚不便,也依然乐观积极,对景浩的事业尽心尽力。养老院的护工梁叔,把景浩当作自家孩子一样去保护。梁叔有点乐观,有点浪漫,甚至还有点“狡猾”。他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而是会思考怎样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在奇迹小分队里,梁叔是当之无愧的军师、智多星。在人物勾勒方面,导演给他安排了较多的台词和动作以及与主角的互动,使其形象更加立体。“忧郁拳王”张龙豪则是反差感极大的一个角色。他被塑造成一个替工友打抱不平而坐牢,出狱后虽然外表凶狠,内心却非常温柔的角色。机缘巧合之下,他进入景浩的电子元件厂工作,成为奇迹小分队里的守护者。张超是影片中的搞笑担当,他早年在网吧里不务正业,沉迷电子游戏,改邪归正后依然心高气傲,不服管教,但是他为人仗义,又有幽默细胞,承包了观众的笑点。刘恒志作为张超的好兄弟,也是一个网瘾少年,在景浩的带领下,他慢慢找到事业的方向。影片中,刘恒志和吴晓丽结婚的场景更像是奇迹小分队苦尽甘来情景的提前预演。片中人物众多,即使是看门的老大爷,也是充满温情和善良的。在景浩争取机会,跟人谈判导致晚归的时候,老大爷总是把景浩妹妹景彤照顾得很好。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善意,也是景浩创业成功必不可少的因素之一。景浩妹妹景彤是一个虽然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懂事乖巧、体谅哥哥的角色。她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哥哥。总之,奇迹小分队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鲜明的特征,但也有共同的特质,那就是善良和拼搏。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一个奇迹小分队的成员都用自己的行动留下一抹奋斗的色彩。
《奇迹·笨小孩》中所呈现的女性形象多是符号化的代表。影片中主要有三个女性形象,分别是景浩的母亲、工人汪春梅和工友的妻子吴晓丽,她们分别代表了老、中、青三代的深圳外来人。在改革开放的大舞台上,她们各自书写自己的人生。她们一代比一代坚韧,某种程度上她们就是时代发展的象征。景浩母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又遇上了抛妻弃子不负责任的景浩父亲,她顾不上两个孩子,便撒手人寰。这个女性角色是绝望的、无力的,面对命运无所适从、无力抵抗。而汪春梅则是一个处于矛盾之中的女性角色。作为一个性格倔强的单身母亲,她展现了女性的力量。早年在电子元件厂没有合理的保护措施,她在长期的噪音环境下工作,最终导致听力受损,成了一名残疾人,只能干一些端菜的服务类工作。汪春梅成为景浩电子元件厂的第一个工人后,她的生活才得到了改善,最终收获了爱情。第三个女性角色——工友妻子吴晓丽,是一个在工地开挖掘机的工人,某种意义上也是“重机萝莉”。她的爱情故事是“浪子回头”的故事。在景浩开办的好景电子元件厂,她的丈夫收获了平等的尊重和奋斗的幸福。她作为奇迹小分队的外援而存在,其蓬勃的生存状态代表了很多积极生活的普通人。
电影《奇迹·笨小孩》以圆形人物为主来呈现边缘人物,即使是配角也有自己的鲜明特点和时代特征。这些人物不是简简单单的好人或坏人,而是多侧面、立体可感的形象。也正是因为影片对角色的细腻塑造,才足以带来震撼心灵的观影感受。小人物是鲜活的个体,有着自己的追求和坚守。这些小人物试图脱离自身阶层,寻求突破现状的可能性,争取社会地位。奇迹小分队的每一个人对和命运抗争都是带着强烈的反抗情绪的,他们就是要换个活法,活出个样子来。电影表达的艺术手法与对小人物群体的立体化塑造,点燃了观众对于自我的定位思考和社会反思,并透过影片实现对社会的再认知。
福柯作为最具代表性的后现代哲学家,提出了“异质空间”的理论概念。在福柯的理论框架中,“异质空间”犹如一面镜子,是一种特殊的空间形态,包含着有别于主流社会秩序的社会关系。福柯把这种融合了真实存在和主体想象的“差异空间”称为“异质空间”。相对于现实空间而言,异质空间外化游民的情感,具有补偿和幻觉的功能。运用这种跨学科批评的概念,针对影片中深圳的城市空间景观,我们能够体会到主人公的情感变化。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一个窗口,在以开放而包容的姿态吸纳创业者的同时,也隐含着一些社会问题。
作为一个“半命题”作文,《奇迹·笨小孩》表现了年轻的打拼者与这座城市的共振和共同成长。主角由弱变强、由失败到成功的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完成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主线,在深圳这座城市空间之中达到和谐统一。20世纪七八十年代后,深圳的特区建设如火如荼,大量人口涌入深圳,书写一个又一个白手起家的故事。景浩和他的奇迹小分队正是这万千奋斗者中的一员。深圳这座城市承载的是无数小人物奋斗的异质空间。这些不同而且又可能会相互冲突的异质空间,构成了深圳这座城市的“异托邦”,呈现出都市空间独特的社会景观。
《奇迹·笨小孩》的很多镜头都体现了人物与城市的关系。景浩骑着电动车送妹妹上学,等红灯,是与万千城市个体一起进行的。景浩为了赢得大老板的青睐,在买完火车票追赶最近一班车的过程中,穿过深圳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见证了这个城市的生存图景。景浩为了替工厂赚启动资金,兼职做擦玻璃的“蜘蛛人”。镜头聚焦景浩和城市高楼大厦的对比,人物所处环境的时代感和空间感在这种互动中建立起来。如同贾樟柯《三峡好人》中的废弃高楼、船、水,诸多空间结构的对比映照出的是社会阶层关系和社会联结。
《奇迹·笨小孩》中的深圳不是简单的物理容器,而是暗含着、包容着和分裂着的社会关系的城市空间。生活空间展现着社会阶层关系,电影通过建构生活视觉空间映射城市游民的社会属性。工人是城市的螺丝钉,是深圳城市建设的最小分母单位。工厂的空间属性调动了观众对于深圳的视觉组织联想,隐喻着景浩白手起家的起源地和基础所在。深圳可以类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具有经济属性的大城市,它不像北京具有很强的政治属性,也不像重庆有着立体的城市结构,而是具有普遍的城市化的特征。
米歇尔·福柯关注“主体与空间的复杂关系”。正如电影《奇迹·笨小孩》中景浩经营的电子元件厂要搬走的片段,所有奇迹小分队的人员坐在大货车的后车厢。天下着雨,有人拿着衣架当吉他,有人沉醉在雨中,他们满怀希望地积极奔向下一个站点。这一雨中的“奇迹交响曲”连接着梦想与现实。电影通过异质空间的建构,重新审视了深圳城市空间中奋斗者的心境和美好愿景。
小人物叙事是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小人物的呼吸和命运与社会的发展进程连接在一起。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实现奇迹,是我们共同的希冀。在《奇迹·笨小孩》中,无论是奋斗者的形象,还是白手起家改变自己命运的故事,都是围绕着影片所呈现的“无名之辈”反抗自己命运的斗争。创作者将镜头对准奋斗的个体,用放大镜和显微镜对小人物进行时代背景下的描摹。不管是对经典模式的娴熟运用,还是对小人物性格纹理的细致刻画,影片都是为了表达同一个主题——幸福。当以这种家庭的归属感和踏实的幸福感作为落脚点时,充满功利的创业故事也就充满了人性的光辉和质感。正如影片用“奇迹”和“笨小孩”的双重概念来界定创业者,这是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是只要付出就能得到应有回报的故事。影片的情感表达也符合中国电影的“影戏”传统。影片用创业故事的外壳包裹着家庭伦理的情感和一个好汉三个帮的温情。小人物的细腻抒写和他们奋斗历程中的生命经验,通过影片的艺术再现传达到观众心中,达到情感的共振。并非只有主人公景浩才可以创造“奇迹”,在现实世界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奇迹”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