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雁 张思瑶 何雨琪
(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南京 210023)
在以“男耕女织”为基本生活和生产特征的传统农业社会中,逐渐分离出若干以“晴耕雨读”为文教追求的小康人家,以及以“诗书传家”为荣耀的书香门第,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人文景观。
追根溯源,陶渊明(365—427年)首次将“耕”“读”并举的田园生活场景展示于世,并深刻影响了后世文人学士的价值观。他的《读山海经》系列诗的开篇之作:“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故人车。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如何?”,《归园田居》诗中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以及《和郭主簿》诗中的“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凯风因时来,回飙开我襟。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园蔬有余滋,旧谷犹储今”,莫不传达出一种渔樵耕读、书香琴韵的隐逸生活乐趣。随着其诗作的流传,其生活态度为文人学士所尊崇,并深刻影响到后世的崇文重教、乐读慕学之风。
藏书是一种综合性的学术文化活动,对我国历代典籍的搜集、保藏、复制、校勘、流传有着重要贡献。我国古代藏书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商代。据《尚书》记载:“惟殷先人有册有典。”当时商王室设置有专门守藏典册的文官。公元前551年,老子入周王室,任守藏室史。因公务时居宫中殿柱之下,又称“柱下史”。春秋战国之后,我国逐渐形成了皇家宫廷藏书、民间私家藏书、书院藏书及寺院、道观藏书的藏书格局。其中私家藏书,自孔子及其弟子们开其先声,在汉、唐盛世获得较大发展,尤其是雕版印刷术在民间推广应用以后,于宋、元、明三代接续繁盛,而又以“有清一代藏书,几为江浙所独占”[1]。
史载,孔门十哲之一的言偃(公元前506—前443年)晚年回归常熟故里,传播儒学于吴地,从而开启了江南儒学文脉,尤其是“江南崇文藏书的历史传统”[2]3。
江南文化拥有苏州、杭州两个在历史上同属吴文化范畴的名城。就私家藏书来说,有史可稽的是吴郡钱塘(今浙江杭州)范家为最早。《晋书》卷九一《儒林传》记载,范氏家世好学,有藏书7 000余卷。西晋太康年间,武帝司马炎曾多次征召范平(218—284年)为官,皆辞谢不出,但他支持三子以儒学出仕,自己则居家以“平研览坟索,遍该百氏”为务。范氏慷慨好客,据说“远近来读者恒有百余人”,由其孙子范蔚为办衣食。后范蔚亦入仕,为关内侯,承继了其祖藏书。
能与范平藏书媲美的,有稍后于范平的钱塘藏书家褚陶(244—300年)。他字季雅,少而聪慧,好学不倦。年十三时所作《鸥鸟》《水硙》二赋,见者奇之。晋灭吴国后,出任尚书郎。张华(232—300年)以之为人才,荐于陆机(261—303年)。褚陶平生酷爱藏书,数量多达8 000余卷,以古书自娱。其性清澹闲默,谓所亲曰:“圣贤备在黄卷中,舍此何求!”陈颐道(字文述)于怀范子安、怀褚季雅先生之诗中云:“七录香芸新秘阁,百年黄叶旧江村。”“西京典籍同刘向,南国藏书匹范平。”
首开苏州私家藏书风气者,是南朝时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的陆家。据《南齐书》卷卅九列传中记载:“陆澄字彦渊,吴郡吴人也。祖邵,临海太守。父瑗,州从事。澄少好学,博览无所不知,行坐眠食,手不释卷。”可见其祖、其父已有藏书,陆澄(425—494年)少小时就有博览群书的家学环境,后以太学博士起家入仕,在朝历任秘书监、领国子博士及度支尚书等职。其“家多坟籍,人所罕见”,多至万余卷,时有“硕学”“书厨”之称。他曾对以博闻多识自许的王俭(452—489年)夸耀说:“仆年少来无事,唯以读书为业。且年已倍令君,令君少便鞅掌王务,虽复一觉便谙,然见卷轴未必多仆。”王俭不服,便约同学士何宪等一起会论,陆澄待王俭发表主旨言谈方毕,就滔滔不绝地补充了其所未知的内容,众人因此叹服。陆溢去世之后,其所撰《地理书》《杂传》等书200余卷,方为世人所知,然后皆亡佚。后其子少玄(生卒年不详)继承家藏之书,撰有《佛像杂铭》13卷,可惜在隋朝时就已亡佚。少玄好友张率(475—527年)能诗善文,尽读其书,“遂通书籍”。
到唐代,苏州又出现了一位万卷藏书家,即大诗人陆龟蒙(?—约881年),字鲁望,自号天随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生于长洲(今江苏苏州)一个官宦之家。陆龟蒙少聪悟,时举进士不第,曾为湖州、苏州刺史幕僚,后隐居松江甫里(今吴县甪直),有地十万亩,有屋三十楹,设有“著图书所”,传世有《唐甫里先生文集》。他生平好聚书,凡借他人之书,若篇帙坏舛,必为辑褫刊正。往往得一书,即诵读至熟,然后抄录副本。得另本则校之,故所藏之书皆精本。五代吴地文学家殷文圭(?—920年)在《题吴中陆龟蒙山斋》诗中有“万卷图书千户贵,十洲烟草四时和”之句。
与陆龟蒙同时期的藏书世家徐修矩,字参卿,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家有湖田五万亩,草堂十余间。据皮日休(约838—883年)《二游诗》序云:“吴之士有恩王府参军徐修矩者,守世书万卷,优游自适。余假其书数千卷。未一年,悉偿夙志,酣饫经史,或日晏忘饮食。”其诗中有句云:“昔之慕经史,有以佣笔札。何况遇斯文,借之不曾辍。”及 “念我曾苦心,相逢无间别。引之看秘室,任得穷披阅。轴间翠钿剥,签古红牙折。帙解带芸香,卷开和桂屑”云云。陆龟蒙也有诗云:“倏来参卿处,遂得参卿怜。开怀展橱簏,唯在性所便。”“因知遗孙谋,不在黄金钱。插架几万轴,森森若戈钅延 。风吹签牌声,满室铿锵然。”[3]
上述范、褚、陆、徐诸家所藏的成千上万卷书籍,都是十分难得的写本纸卷。觅取原书,抄录副本,加以校勘,装帧成卷,护以缥帙,然后典藏于室,每一个环节都非常不易,因此,每一卷书在当时都无比珍贵。现代图书馆学家刘国钧先生(1899—1980年)说:“把若干张纸粘连起来成一横幅,用一根细木棒做中心,从左向右,围绕着这木棒卷起来成为一束,这便是一卷。这根细木棒叫做‘轴’……你若看见了一轴这样的书,一定以为它是一幅古画,而不知一千多年以前我们所读的书就正是这种形状呢!”“隋唐时代是中国写本书极盛时代,也是卷轴制度发达到高峰的时代。一切装潢都非常考究。”[4]
隋、唐之后,“宋、元时期苏州成为藏书家聚集地,明代苏州私人藏书大发展,明末清初出现了以钱谦益为代表的具有辐射和影响力的虞山藏书流派,苏州成为中国的私家藏书中心地”[2]3。至于清末民初,苏州学人、藏书家潘圣一(1892—1972年)指出:“吴中文风,素称极盛,俊士荟萃于兹,鸿儒硕彦,代不乏人。以故吴下旧家,每多经史子集四部书之储藏,虽寒俭之家,亦往往有数百册;至于富裕之室,更连椟充栋,琳琅满目。故大江以南,藏书之富,首推吾吴。”[5]
至于杭州的藏书文化底蕴同样精深厚实。顾志兴先生指出,自北宋以来,杭州私家藏书的特色表现为以下五个方面:一是“士大夫藏书成为主流,藏书世家辈出”;二是“刻印抄校并重,增益藏书,提升藏书质量”;三是“藏书供学术研究,多学者型藏书家”;四是“重收藏宋元旧本、精本”;五是“关注地方文献和其他专题典籍收藏”[6]。
明、清时期江南藏书家辛苦搜集、不断积聚的古书旧籍,是近代书业市场的重要资源,更是现代公共图书馆藏书的重要来源。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绍兴藏书家、乡绅徐树兰(1837—1902年)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具有近代公共图书馆性质的“古越藏书楼”,此举“推动了我国近代藏书楼向公共图书馆过渡”,被视为“我国学习西方图书馆技术和管理制度的开端”[7]。
众所周知,“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我国古代流传甚广的一副对联。《增广贤文》中的“世间好事忠和孝,天下良图读与耕”“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等句,体现了往哲先贤的“耕读传家”观。即使后来家居都市大邑,他们也会在院门上镌刻“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旧联,或将其改写为“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耕读传家”在老百姓中可谓流传甚广,深入民心。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所以,“耕读传家”既学做人,又学谋生。这里所说的“读”,当然是读“圣贤书”,为的可不是做官,是学点“礼、义、廉、耻”的做人道理。因为在古人看来,做人第一,道德至上。在耕作之余,或念几句《四书》,或读几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或听老人讲讲历史演义。人们就在这样平平常常的生活中,潜移默化地接受着礼教的熏陶和圣哲先贤的教化。
“耕读传家”曾经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里南、北方小康农家“所努力追求的一种理想生活图景”[8]。在江浙一带,“耕读传家”的理念往往被写入家训族规之中,如象山黄埠潘氏家族家规中写了“耕读以务本业”;龙峰顾氏家族族谱云:“忠孝勤俭,耕读传家”;陈缢陈氏家族的祖训中更明确要求:“训子孙,课子弟当以耕读为重。非耕无以厚生,非读无以明理。”[9]
“耕读传家”在北方也被普遍接受。冯友兰(1895—1990年),河南省唐河县祁仪镇人。他晚年在《三松堂自序》中回忆说:“我的父亲行二,名台异,字树侯;伯父名云异,字鹤亭;叔父名汉异,字爽亭。父亲后来成了清光绪戊戌(1898年)科进士。伯父、叔父都是秀才。在祖父教育下,我们这一家就成为当地的书香之家,进入了‘耕读传家’的行列……母亲深深知道这个功名的分量。她常对我们说,你父亲听某一个名人说过,不希望子孙代代出翰林,只希望子孙代代有一个秀才。”“一个人成了秀才,虽然不是登入仕途,但是可以算是进入士林,成为斯文中人,就是说成为知识分子了。以后他在社会中就有一种特殊的地位……一个人成了秀才,就成了‘儒’的继承人。”[10]
这位“名人”,即在家书中谆谆告诫后人“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的晚清“中兴名臣”曾国藩(1811—1872年)。他曾手书过一副由其父曾麟书(1790—1857年)撰文的厅堂联:“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四月十六日,曾氏在寄往湖南湘乡家中的书信里写道:“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逸,继而浪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凡此足见阅世甚深的曾国藩,十分看重“耕读传家”的内涵,希望能保持其家族的可持续良性发展。
在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八月初四,清廷明令自丙午科(1906年)始,一律停止所有乡、会试及各省岁科考试后,与科举制度唇齿相依的“耕读传家”“读书入仕”的传统观念似乎难以延续了。但在民间,人们很快就按新式学校的文凭在心中作比,既然县城有小学,省城有高等学堂,都城有京师大学堂,那么,县小毕业生不妨视同于科举时代的“秀才”,省城高等学堂毕业生也就是“举人”,而京师大学堂毕业生差不多也就与“进士”同地位了。
近代以来,由乡村到城市乃至海外的商人、官绅、学者等,在接受了更高水平的教育,拓宽了眼界后,回到家乡造福邻里,培养后学,创建新式学校或图书馆,也就变得理所当然并更能为乡民所接受了。
20世纪20年代,杜威的平民教育思想在我国产生了极大影响,同时国民政府宣布进入“训政时期”,期待通过“三民主义”思想加强地方、民众与政府的联系。到了30年代,社会教育和民众教育的热潮覆盖更广,教育界和图书馆界人士都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乡村,图书馆界人士更是进一步认识到乡村图书馆建设在提升乡村教育水平、改善乡村教育效果方面的重要作用[11]108-113。1932年,“中华民国教育部”颁布《民众教育馆暂行规程》,民众教育掀起了新一轮高潮:“乡村民众图书馆的建设,完全是在当时社会民众教育、乡村教育的氛围中展开的。”[12]
1927年9月,李小缘(1897—1959年)在第四中山大学的讲义《图书馆学》中指出:“乡村图书馆必求保存一乡之文献,一乡之教育。”[13]
1929年,在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一次年会上,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杨立诚(1888—1959年)在《设立乡村图书馆以为乡村社会之中心案》中提出建议,设立乡村图书馆,以其作为乡村生活的文化中心:“训政期内,地方自治极为重要。然欲施行自治,非改造社会环境不可。图书馆为改良社会环境最适宜之机关,似不可不推行于乡村,以期健全之发展。”[14]69-77
1931年,李钟履(1906—1983年)著有《乡村图书馆经营法之研究》一书,这是我国最早探讨乡村图书馆组织和运营的专著,书中构建了“以县级图书馆为中心的总支馆模型”[11]108-113。
1934年,王人驹发表《怎样办理乡村图书馆》一文,认为可将整个乡区分成几片,在每一片都设一流通处,以使读者能在1小时内到达。同时,各片之间的书籍也应时时轮转流通[14]69-77。
1935年,赵建勋通过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乡村巡回文库经营法》,总结了河北定县乡村民众教育馆举办乡村巡回文库的经验,认为巡回文库是一种既经济又便于与农民生活产生联系的方法[12]108-113。
1936年,刘国钧在面对前来金陵大学进修的农专学生进行演讲时,表示可通过巡回图书馆、邮寄图书馆、代借处等形式,在农闲期间开展图书馆服务[15]。
近现代图书馆学家们对“乡村图书馆”的理念与愿景,体现出我国图书馆界对于乡村图书馆的重视以及乡村图书馆在普及知识、推广教育方面的重要作用。如1916年2月6日在江宁韬园开放的“通俗图书馆”,据《新京备乘》记载,“馆长以教育科一员兼充……图书一部,自通俗书籍外,更取龙蟠里旧馆通行本中之重出者,移而列之,为设特别阅览室”,开放仅九个月,就吸引了10万余人前往参观和阅览,后易名为“通俗教育馆”[16]129。
由我国近代著名实业家荣宗敬(1873—1938年)、荣德生(1875—1952年)兄弟创办的大公图书馆,位于江苏省无锡市西郊的荣巷。少年时的经历使他们了解到农民子弟求学的艰辛,因此二人在经营面粉企业取得初步成果后便相继建立了8所小学,并在此基础上萌生了创办图书馆的念头。荣德生在专家的指导下逐步访求图书,并选定地址进行建设,1916年10月10日大公图书馆正式开幕。开馆后,荣德生重视本地文献的搜集、图书版本的精良,并用现代化的手段来运营图书馆,编制有《大公图书馆馆藏目录》《叙文汇编》等,还出版了《中国财政史辑要》《人道须知》等书[17]。
与大公图书馆同时期的“天上市村前图书馆”,于1916年10月15日正式开馆,系由当地名士、教育家胡壹修(1865—1931年)、胡雨人(1867—1928年)兄弟创办(天上曾为无锡惠山区的一个市镇)。该馆除开设普通阅览室外,也开展巡回文库的服务。胡氏兄弟意识到单纯的学校教育并不能满足提高民众整体受教育水平的需求,应辅以社会教育,因此在创办“胡氏公学”之后,二人创办了“天上市村前图书馆”,胡雨人更是为图书馆的建设捐赠了自己的全部藏书。该馆开办之后,具有“民享”“民智”“民助”三大特点,旨在泽被乡里、嘉惠桑梓[18]112-116。
李小缘在《图书馆学》一书中写道:“近来国内公共图书馆事业,虽迭遭兵燹,然已渐见蓬勃之象”,除列举了北京、上海、杭州、南京及苏州、九江等省、市立图书馆外,他还关注到新近开放的宜兴图书馆、青浦图书馆及金山张堰图书馆。1928年5月28日,江苏省教育行政部门明确通令全省,“每县至少应设民众图书馆1所”[19]35-38。在浙江,杭县既有设在县城苑寺巷的县立流通图书馆,又有塘栖、七贤桥、丁桥、临平等6所乡村图书馆[16]143。
据统计,20世纪20年代初至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前,一些地方曾创办有乡镇、乡村图书馆。如1922年2月,教育部批准立案了浙江省嘉兴县新塍镇公立通俗图书馆简章;次年5月又批准立案了江西兴国县乡立图书馆章程。1923年蒋显增兄弟创办了湖南“丰乐图书馆”。1924年,几名自缅甸回到云南腾冲县的青年,共同创办了 “和顺阅书报社”(后改名为“和顺图书馆”)。同年7月,在东南大学举行的中华教育改进社第3届年会,议决通过了有关专家人士提出的“各省宜酌设农村图书馆案”[19]35-38。1931年,刘文伯(1893—1961年)创办了陕西“私立敬业图书馆”等[20]54-56。
在此前后,江南地区创设的一些乡村图书馆,在地方文献的搜集和提升民众知识水平方面也做出了重要贡献。但1937年7月发生的日本侵华战争,致使中国城乡图书馆事业蒙受重创,如上述的“天上市村前图书馆”就在当年11月为日寇摧毁[18]112-116。日寇侵占无锡后,大公图书馆的珍贵藏书被洗劫一空。在东北,日寇的“清村”政策也常常伴随着对乡村图书馆的毁坏,对“有关政治、中国文化、外交、抗战与革命主题的文献”的禁毁以及对文物的掠夺[17]。
进入本世纪以后,乡村图书馆建设作为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基础元素之一,开始得到国家层面的重视,出台了如“基本公共文化服务均等化”(2006),“尽快形成完备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2008),“加快城乡文化一体化发展”(2011),“基本建成覆盖城乡、便捷高效、保基本、促公平的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2015),“完善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2017)和“实现乡村两级公共文化服务全覆盖”(2018)等一系列政策措施[21]。2018年1月2日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提出“繁荣兴盛农村文化,焕发乡风文明新气象”,强调了“加强农村公共文化建设,健全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重要性[22]。2021年8月27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新闻发布会,再次明确了要“努力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目的是“加快构建覆盖城乡、便捷高效、保基本、促公平的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努力让人民享有更加充实、更为丰富、更高质量的精神文化生活”[23]。
就客观事实而言,当今城乡差距的鸿沟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我国内地各级各类城市仍有众多劳作机会吸引着农村人口,但越来越高的租、购房价,以及工作、生活压力使得其中一部分人决定回返自己的家乡,寻找新的经营方向;二是在城市中长久受到新高科技、时尚生活和城市文化影响的极少数群体,在收入有余、时间有闲、身体有力的前提下,回应来自内心深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晋陶渊明《归园田居》)田园生活的呼唤,或农宿休假,或山村养老,甚至租借上一块田地尝试耕种和劳作。在这样的背景下,笔者认为乡村图书馆推进乡村文化振兴存在三条可行的路径。
第一,继承、发展和弘扬江南乡村历史上存在的书籍藏传、经典阅读的传统。私家藏书、累世递藏、阅读经典为中华民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1927年10月23日,位于江苏宜兴县和桥镇的和桥图书馆揭幕开放。和桥是位于宜兴北部的一座大镇,近代以来人才辈出。据《和桥镇志》编写办公室的统计,籍贯是和桥的海内外各领域的当代专家、学者、教授有600多人,其中中国科学院、工程院院士有4名。在和桥高级中学校史上,有“一校七院士、一门十教授”等人才佳话。笔者认为,乡村图书馆应向读者不断传递读书成才的理念,在做好自身资源建设的同时,也鼓励读者在家中设置书房,推出适合家庭阅读和收藏的经典书目,并可寻找一些本村、本乡的先进典型,发挥其表率作用,将“诗书继世长”的理念重新传输到乡民的思想中。
第二,下沉现代公共图书馆服务进乡村、到农家,进一步明确以儿童阅读接受为重点的导向。由于我国乡村大多青壮年前往大城市谋生、求职,留守乡村的多为老人和儿童,存在乡村教育系统相对薄弱,乡村图书馆文献资源供给错位的问题。因此,应特别重视乡村图书馆的社会教育功能与学校教育补偿功能,确立以儿童阅读接受为重点的导向,倾听需求,培养农村儿童的阅读兴趣与习惯,提升他们的阅读能力与方法,重建乡村文化认同感,弥合城乡之间的教育水平差距[24]。有关部门还要鼓励和吸纳不同主体积极参与乡村图书馆的建设和发展,如鼓励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员、公益组织、村庄外溢的精英群体创办和运营乡村图书馆,适当打破有形的建筑局限,将乡村图书馆融入乡村生活的公共空间中[20]54-56。如创建于1928年的云南和顺图书馆,就是在海外华人、华侨的大力帮助下建成的。该馆以反帝反封建、救亡图存、革新社会、传播新文化知识为宗旨,依托当年全县唯一的无线电收音机,创办了油印的《和顺图书馆无线电三日刊》(后改为《每日要讯》),无偿分赠给县城、本乡和邻近乡村的各机关、学校、商店,并逐渐惠及邻县。它一方面成为了当地的局势信息发布中心,另一方面也激起了当地民众的抗日勇气[25]。
在当代,立人乡村图书馆以“让乡村青少年成长为健康、正常的现代公民”为使命,以人为核心,确立“以图书为载体,以教育为内容,立足乡村,连接城市,推广国民阅读,促进乡村教育革新”的理念,将培育农村儿童的公民素质作为目标,成为区域性的文化教育中心[26]。中国图书馆学会原秘书长刘德元先生也曾自筹资金,在河北省保定市易县固村庄村祖宅上开办了“爱乡图书室”;浙江省衢州市云溪乡云溪村的李丁富先生退休后,在家乡办起了“百姓书院”[20]57。
第三,在“促进全民阅读,建设书香社会”的时代背景下,以活化江南文化资源为主导,重视对老村落改造中传统书香底蕴(私塾、学校遗址、祠堂、藏书处、“敬惜字纸”炉等)的保护与复原,挖掘地方志中的文化线索,编写新时期的地方志,最大程度发挥乡村建设中书香文化设施的作用。乡村中有许多承载着情感与记忆的历史文化遗存、民俗活动与文化场景,虽然并不符合国家或地区政府所规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标准,但乡村图书馆可以通过保藏并开发这些资源,使历史记忆在新时代焕发新的面貌[27]。
从2003年起,江苏省新闻出版局、省文物局、省全民阅读办在省域范围内,联合开展了以“阅读遗存”为主题的专项调查,汇集了省内各地阅读遗存12大类,共计636处。相关部门先是将资源汇编成《江苏阅读遗存名录》,然后又在1949年之前的阅读遗存中选择了106处,编辑成《江苏阅读遗存》,内容涉及历代读书台、读书处、藏书楼、藏经阁、书局、书店、图书馆、文庙与府学、书院、学校及义学等,旨在引导人们加强对历代书院、藏书楼、名人读书处等阅读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传承江苏书香文脉,使之与时俱进。如榜上有名的常熟古里图书馆,依托瞿氏铁琴铜剑楼的文化记忆与资源,建在铁琴铜剑楼的后院,收藏有“中华再造古籍善本”695种,以及多种适合当地人口文化、教育需求的新版图书,这既可以向民众宣扬瞿氏在藏书、刻书、抄书、护书、捐书等方面所做的贡献,也展现了面向乡村开展公共文化服务的特色,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