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夫的诗

拓夫

·拓   夫

本名石才夫，壮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多部。作品《八桂颂》获第八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

琥 珀

那年在俄罗斯

我买了一块琥珀

它已经被打磨抛光

做成一只吊坠

我常常把它拿在手里

对着太阳

看光穿透凝脂

变成暖黄

那只被困在其中的虫子

翅膀上有清晰的纹

但身体已不完整

这是一块来自地中海的

琥珀

不知是哪一棵悲伤的松

滴下的泪

先是砸中一只虫子的等待

亿万年之后

又砸中了我

木    桶

母亲挑不动了

轮到姐姐挑

家里那个水缸好大

从家到村前的水井

要往返五六趟

才能把水挑满

直到我能挑水了

姐姐才出嫁

箩    筐

是父亲亲手编的

一共三对

上面用红漆写着

我和弟弟的名字

父亲去世多年

我才终于可以挑起

写着我名字的那一对箩筐

母亲看着那担谷子 说

有120多斤呢

石    碾

套上牛

在晒坪上转圈

牛转

碾子转

我也转

故乡秋日阳光里

一个口袋里插着书的少年

磨

磨米

磨黄豆

做米糕

做豆腐

后来磨牙都磨平了

那些钙

都变成我身上的骨头

碓

一头是我

另一头是姐姐

或母亲

我用一只脚以及

全身的重量

才抬得起那一头

母亲和姐姐的

目光

冬日午后

窗外不远处

南湖的马路又被挖开

冲击声隆隆作响

在作一篇破坏文章

本来书写是没有声响的

笔和纸的亲吻

只有灵魂能感受到

但现在不同了

难怪所有的城市

都毫无文采

我喝茶

随便翻一本别人刚送的

诗集

一行一行的长短句

很不整齐

窗外传来的冲击声

很难夹进书页里

我们艰难地

妄想把日子过成诗

但总有一台挖掘机

狰狞地跃跃欲试

冷

你抓不住它

也赶不走

尤其是后半夜

本该树静 风歇

马路闭嘴

但黑的尖利直刺过来

灯光被惊醒

窗黯然合眼

床翻来覆去

那台挖掘机如鱼得水

尽情施暴

一种人生

明明是两道钢轨

但人人都说

这是一条铁路

就算是走到天的尽头

也还是无法牵手

谁又能说

这不是生死白头

坑

马路上的井盖开了

前程是一个坑

哪里的矿井塌了

大地是一个坑

屋顶的瓦片掉了

天空是一个坑

村口的老井枯了

日子是一个坑

门前大樟树被移走了

影子是一个坑

母亲走的那一天

乡亲们在后山林子里

照着棺材的尺寸

连夜挖了一个坑

阿    道

我向木具厂的老板

打听阿道（他们同村）

他说阿道早就不见了

不见了的意思是

谁也不知道

他在哪里

阿道是我的同学

小学三年级和四年级

我们同座

他会画很好看的小人儿

他只给我看

他从家里拿刚刚煮熟的红薯

带给我吃

我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

从桃村到寺山到来宾到南宁

从11岁到55岁

阿道一直在四年级

在下寨村

在低头画画

阿道不能說话

我现在想

我写过的诗

有哪一行是阿道替我写的

我说过的话

哪一句是我替阿道说的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