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琪
我童年生活的小镇叫仙居。
镇上有两条街道:一条是老街道,房子是旧式样,青砖灰瓦,临街是一长块一长块的木板拼成的墙,早晨开门摘下门板,迎来街道一天的繁华喧闹;傍晚装上门板,行人寥落,街道重新回归安静。另一条街与它平行,一条乡级公路穿行而过,路两边是公社、卫生院、供销社、新华书店、百货商店等单位,也有一些住户,每当有大货车驶过,碎砖石垫起的路上就发出“咣咣当当”的声响,扬起漫天灰尘,久久才能散去。
那时我很寂寥,整天独自或与小伙伴们沿街玩耍,逛遍了所有的门店,看遍了沿街的货摊、水果摊,唯独很少去卫生院,知道那是个看病打针的地方,心存恐惧。但即使不愿去,终归因身体发烧、腹痛之类的毛病,常在痛苦不堪中被带到那里。
我那时最常看的医生,名叫李少余。我很惊异于这么久了,对他的名字还记得这么清楚,可能是李少余这个名字一度听得太多、对我太重要的缘故吧。
李少余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很黑、梳得很整齐,四方脸,戴一副黑框眼镜,很少有笑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而圆的眼睛从镜片后定定地看着人。他的医术高明,每次见到我,都是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痛苦万状的脸,一边听着家长的介绍,然后伸手把一下我的脉,看一眼我的舌头,很快抽出面前的蘸水笔,开出一张单子,让人取出两袋小药片,回去吃过,很快病就好了。再重点的病,他就给我打一小针,症状马上好转,然后吃点药片,几天就痊愈了。
可能是别的医生看我的病,没他这么有效,久而久之,我一患病,父亲就带我去找他。他似乎把我的身体看透了,以至父亲说:“这孩儿的病,就只能李少余看。”
李少余确实是全镇最有名的医生,找他看病的人很多,他的大名在镇上很响亮。听说,他曾被打成右派,被关押过。但去看他的人很多,大多是他从前的病人,络绎不绝,还带上好吃的东西。连看管他的人都受到感染,也都对他网开一面,格外关照,从没让他受委屈。
找他看病多了,我们一家就慢慢和他熟了,也成朋友了。为了表示谢意,经常是我的病好后,就请他到我们家吃饭。说是吃饭,其实就是吃炖黄鳝。李大夫喜欢吃炖黄鳝,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每到这时,就是我们家忙碌而放松的时刻。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儿,提前炖一铝锅黄鳝腊肉,外加几样青菜,连锅放在一张独凳上,由父陪着,对坐而食。此时的李少余显得很安详,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偶爾和气地看我一眼,不紧不慢地吃着。母亲往来端送东西,还殷勤地劝菜,嘴上说着感激的话。
我站在旁边看着李少余,心里已没有了打针时的惧怕。李少余不停地吃鳝段,边吃边告诉我们:“黄鳝有各种颜色品种,太小的不好吃,太大的也不好。黄鳝吃多了,肚子里容易生蛔虫,要注意。”听得我长大后吃黄鳝还有心理障碍。
大概到十来岁时,我就很少生病了,特别是上初中以后,身体慢慢强壮起来。生病一少,自然就很少见李少余了。虽然家还在镇上,我已全然忘了他。也不知他是哪里人,他还在不在镇上。
后来,我家搬到了县城,我到了省城上学、工作,就没有了他的音讯。这期间,偶尔也看病,但每次看病都要找很多医务人员,经过一道道程序,被大大小小的仪器检查一遍,一个小病要折腾大半天,花钱无数。
每当这时,我总是不由想起儿时遇到的那位医生李少余,心想,要是李少余活着,会不会就不用这么折腾了?会不会吃了他的小药片,病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