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滋
母亲没有生日。母亲的生日,姥姥给忘了。母亲兄弟姊妹六个,山沟沟的闭塞和生存的窘迫,让姥爷姥姥无心思也无暇记住那个本该记住的日子。向三个舅舅打听,询问两个姨妈,谁也记不确切。
自父亲进入古稀之年开始,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哥儿俩都要专程回老家给父亲贺寿。每到此时,看着母亲忙碌且日渐佝偻的身影,心中總有一丝遗憾。于是,哥哥提议:“干脆,以后妈的生日爹的生日一起过吧,也了却一桩大心事。”母亲听了,脸上笑着,却还是那句话:“么过不过的,给你爹过就行。”
2019年7月9日,父亲过世一周年。忙完小祥之祭,兄妹三人坐下来商量:爹不在了,今后说什么也得给妈过生日。可选哪一天呢?姐姐灵机一动:“妈身份证上不是有个日子吗?10月29日,就拿这个日子过怎么样?”这次,母亲倒是没有反对,只是笑着说:“那合适吗?身份证上那个日子是俺瞎诌的,当初就是为了应付办证。”我和哥哥都赞同这一提议,哥哥在家中排行老大,一锤定音:“就定10月29日吧,还是法定的呢。今年恰逢妈虚岁八十,就从今年开始,咱年年都在这一天给妈过生日!”母亲欣喜于儿女的孝心,嘴上还是笑着说:“日子过得好比么都强,过生日,么过不过的。”
母亲生日的前一天,哥嫂就动身回老家忙活地场,张罗饭食,打算让妈去威海的饭店过。我忙于冗务,当日中午才和爱人乘火车到达酒店。桌上,鲍参虾蟹,鱼肉果蔬,一应俱全,无糖的蛋糕里裹着甜蜜和宣慈,澄明的空气中洋溢着喜庆与祥和。饭前,儿女们分别献上寿礼,重复着对母亲整寿的祝福之语。母亲头戴生日皇冠,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嘴里念叨着:“孩子们都孝顺着呢。”母亲记忆力超强,自己虽然不过生日,但子女和孙辈的生日,她都记在心上,总会在生日到来之前打去电话提醒,早上千万别忘了吃面条。孙子孙女后来都去了海外,不便电联,她就给儿子儿媳打电话,嘱咐来嘱咐去,就是不提自己。
席间,母亲提及我20岁的那个生日,让我瞬间潮目。
1984年,我刚上大三,生日前夕给家里写信,一来倾诉父母的养育之恩,二来告知囊中已空,希望尽早寄些生活费来。可快一个月过去了,始终未见家书,正纳闷间,同学递来母亲的亲笔信,方知我的求助信函夹在村委会的报纸里送到了村支书家。秋收时节,无人看报,某日其子出来卖废报,才从废报纸中抖落出我的急札。读罢来信,母亲号啕大哭,赶忙让父亲带着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三十元钱去了邮局,又连夜坐在灯下,展纸修书,诉说原由。看着母亲熟悉的笔迹,我泪流满面。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古来如是,于我则尤甚。
母亲念过小学五年级,擅长作文,我今生从事文字工作,也许与母亲的遗传有关。七年级时,我的作文《开学第一天》入选文登县史上第一本《学生作文选》,奖品是一支三色圆珠笔。当我把奖品和作文选递到母亲手上时,母亲眼里笑出了泪花。隔日即是我的生日,母亲破天荒地煮了俩红皮鸡蛋,天不亮就塞给了尚在被窝里的我,话语中透着疼爱:“这是妈给你的奖品。”
告别生辰宴,我和爱人当日便坐火车返济。刚进家门,母亲的电话便跟了过来,喊着我的乳名说:“妈忘不了这个生日。不过你们一切安好,妈就放心。你和你哥都在位上,好生干着,千万别贪。给我过生日的钱我不要,给潇潇存着,等潇潇过生日时给她买点好吃的。”
我把奶奶的话转述给女儿潇潇听,女儿不语。年底前,她因事临时回国,忙完事务,只提了一件事:“我要回去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