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庆
2018年12月22日晚,《为人民歌唱——中国乐派声乐大师郭兰英艺术成就音乐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88岁的郭兰英再次深情演唱了《我的祖国》,多名年轻歌手演唱了她唱过的经典歌曲《妇女自由歌》 《夫妻识字》 《翻身道情》 《北风吹》 《恨是高山仇是海》 《清粼粼的水来蓝盈盈的天》 《我的祖国》 《南泥湾》 《人说山西好风光》 《八月十五月儿明》。观众们怀着对老艺术家郭兰英的敬重、仰慕之情,聆听了这些跨越不同时代的经典歌曲。有位老艺术家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在中国歌坛上,兰英依然代表着民族声乐艺术的最高成就。兰英同志是大家,是高峰,她以独具的光彩映照着音乐艺术的大千世界。”一位诗人说:“我爱她的歌声,这歌声来自民间,有刚犁开的泥土的气息,好像烈火一样炽热,唱出了苦难和抗争。她的嗓子是用金属薄片制成的,从心房里发出的声音准确、悦耳、使人振奋,嘹亮的歌声像露珠一样圆润,百灵鸟在啼啭,清清的泉水流在山涧……”
从小学戏 吃得苦中苦
出行于貧困家庭的郭兰英从小开始学唱戏。身材矮小的她上不了舞台,需要大人在身后拤住腰举上舞台。她边演边练成了晋剧班的一员,她回忆道:“才四五岁吧,跟着我师父在农村里头演出。唱完一个,等下一个台口。有台口,就继续赶路。师父把我放在驴上,骑着驴,两边都是服装道具,还有被子。中间铺一个褥子,我坐在上头。一开始跑丫鬟、才女,是龙套,但没打过旗子。6岁的时候,演小武生,我拿的那个刀啊,比我个儿都高。俩小孩一起站着,下边嗷嗷的,挺喜欢的。我特认真,演得挺带劲的。一开始是刀马旦,我能翻跟斗嘛。”
年近九旬的郭兰英边比划边回忆:我为什么现在还能这么走?我的腿是练出来的。小时候练功,晚上枕着脚睡觉,把脚翻起来翻到后边睡觉。前半夜左腿,后半夜师父用棍子敲:“换腿换腿。”我再把右腿弄上枕着。5点不到师父就又敲,起床了……不容易啊,他也不能偷懒。
到了太原,郭兰英有了新师父,名叫张春林,按照《晋剧百年史话》里推算,他生于1886年,教她时已56岁。她回忆说,每天清晨4点就饿着肚子到野外去练声。开始并不大唱,而是“喊嗓子”。师父教我们喊“唔”和“啊”(唔是闭口音,啊是开口音),喊时也有高低音变化,但极简单,喊了10到20分钟后,嗓子里“热火”了,就是“润”了,再念道白。念到“出溜儿”(即嗓子眼滑了)就好了,接下去才用戏中的腔调来练习;喊嗓子和念道白是为练唱做准备。当时不管身体好坏,我们每天不间断地总要有三四个钟头的练声。
北方冬天的早晨,寒风凛冽,师父要求她去住所附近的海子边,伏在冰面上练声,直到把坚硬的冰面哈出一个洞来。即使刮着大风,飞着雪花,都得张大嘴对着风雪喊嗓子。有时身体不舒服,也必须坚持不懈地练。
早上4点到8点,在海子边练声4个小时。回到院子里又是两个小时练习武功的时间。结束后才能吃早饭。大约10点到12点,练习“勾嗓子”。午后,需练习“吊嗓子”。一天中的第二顿饭,吃得比较早。晚饭后,要听师父念戏。那时候戏班子里的师徒基本都不识字,师父的戏文都记在脑子里。于是,师父一句一句地教,她一句一句地记,全是口传心授。有时还要到戏园子里演出,演完回家都到夜里12点了,等睡下就更晚。睡觉的几个小时也不消停,枕着腿睡,再换了腿继续枕着睡。整日都在和身体较劲。这就是一个学戏孩子的一天,这样的生活郭兰英至少持续了3年。
参加革命 决心跟党走
1946年在张家口,已成为晋剧“头牌”的郭兰英与新歌剧《白毛女》相遇了。她在《革命艺术对我的影响》一文中写道:
我早听人家说《白毛女》是个很好的戏,是个“歌剧”,歌剧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我早就想看了,就是没有机会。这次好不容易碰上,我就兴冲冲地跑去看戏。戏一开头就“拿”人……说实在的,这时候我已经演过几年戏了,我知道舞台上人物的喜怒哀乐都是演员表演出来的,所以我看戏一般是不那么容易激动的。可是看了《白毛女》,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边看,一边就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我们戏班那边前面唱的帽儿戏快完了,该我上场,我还没有回来,演员就把戏拖得挺长,到《白毛女》第一幕完了我才赶回戏班。大家一看,我哭得像个泪人儿,眼睛都哭肿了,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围着问我,我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这时前边已敲起了锣鼓等我出台,只得匆匆抹了两道眉毛化了个素妆就上台。那天的戏根本没演好,不知怎么搞的,本来要演一个多钟头的戏,我40多分钟就赶完了。心里一个劲儿惦记着那边的《白毛女》。也没顾上把黑眉毛擦净、红嘴唇抹掉,就往那边跑。还好,赶上了最后斗地主那幕戏。
对于这段经历,她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心里头总是想着《白毛女》。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打算,这才叫演员演戏,这叫真戏,演员演的真戏,所以我就特别喜欢《白毛女》。”
1946年10月,八路军暂时撤离张家口。部分戏曲演员加入八路军的剧团随军撤离。郭兰英回忆说:“我们要往出撤退,因为国民党要进去。等张家口撤退的时候,我就参加了革命。那时候我就很坚定,谁劝我也不听。”
当时,她在同德戏院演山西梆子,得知她要参加革命,经理、班主赵步桥坚决不肯让她离开。可她已经被《白毛女》所召唤,心再也留不在戏班了。她要演新戏,演像“喜儿”这样的角色。
见无法说服郭兰英留下,赵步桥就问:“你那么多东西怎么办?”她说:“不要了,都给你们吧。”当时的戏装行头非常昂贵,郭兰英有3箱子这样整套的行头,其中一副头面首饰还是银制的。为了参加革命,她说不要就不要了。她后来回忆说:“因为部队里头没有这个,也不演这个戏,我带着那个行军,人背着背包都是一个累赘,再带箱子根本不可能。”
母亲刘福荣也不同意女儿的决定,劝说:“你去干什么?你是唱旧戏的,人家是演现代戏的。还有,你说话完全是山西味儿,人家能听懂吗?”郭兰英说:“我慢慢儿就改了呗。”母亲又说:“革命队伍里爬山走路多,每天得行军,你哪儿成啊?你又没有走过,我呢,就更不行了。”不管母亲如何劝说,郭兰英都认准了革命道路。“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要是认准了,你再说我也不会听你的。无奈,母亲只好跟着我,一块儿参加了革命。”
刻苦练习 终成艺术家
郭兰英参加了华北联合大学文工团,但她不识字。这可怎么办呢?只能别人代替她写,最后由她签字。可是,她连签名也不会啊!于是,她就从学写名字开始学习文化。她回忆说:领导派了4个先生教我们。一个是教文化知识的,一个是教识谱的,一个是教革命道理的,还有一个是教排演新剧目的。挺好的,我自己就开始学了。开始写“共产党万岁”,我就先学“共产党”3个字。就这样在革命队伍里头学的文化。还有表演,大课、小课、个别课,就这样跟着队伍一块儿上。
从16岁到18岁,她全心全意学习文化知识。她回忆说:一早起来就扭秧歌,到7点钟上课,每天都是这样的安排。倒是挺好,也不算轻松,够累的,那时年岁小,也不觉得太累。反正就是高兴,特别高兴。好不容易参加了革命,成为革命队伍里的一分子,多光荣啊!那个时候我自己觉得特别幸福,革命救了我,培养了我,教育了我,让我从一个旧艺人转变为新文艺工作者,多光荣啊!
“喜儿开门!”这是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的一句简单台词,但到郭兰英嘴里立刻成了“喜儿开蒙!”伙伴们见了她也开玩笑地说:“喜儿开蒙!”
因她前后鼻音不分,学说一句台词,文工团的伙伴都笑话她。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就努力改进,一个字一个字地改。她回忆说:一开始参加革命,大伙都笑我说话,我是杂得很,有平遥话,又有汾阳话,还有太原话及张家口话。在张家口两年,后来参加革命,乱七八糟的,人家说你怎么一会儿一变,怎么回事啊?我自己都不觉得。最后就得统一,统一到普通话上来。
70多年的藝术实践,她歌声最具魅力的地方是“味儿”,“味儿”是哪里来的?学者钱茸在《原文唱词在歌唱中的地域性音乐价值谈——唱词音声说三探》(《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中,从语言学的角度,阶段性、历史性地破译了“郭兰英的魅力密码”。钱茸说,长年浸淫于山西戏曲环境,她的嗓子有了某种“基因记忆”,从而形成了发什么音“最舒服”的感觉。她的喉舌形成了对“味儿”的潜在判断力,这种判断可能比她的头脑更准确。钱茸文中还指出:西北语言并不像藏语或闽南语那样拥有大量鼻化音韵母,却拥有一个极富魅力且使用频率极高的鼻化音[ε]。郭兰英在演唱中突显了[ε]韵对她的特化作用。如电影《上甘岭》里的插曲《我的祖国》,她把歌词中所有的[an],读作[ε]。不仅如此,她在歌唱时还尽可能地把[ε]的读音感觉渗透到其他字韵里,使之成为一种吐字的整体风格。听众全然接纳了这种不用纯正普通话的郭兰英风格。后来有人试图用美声或学院派民族唱法演唱《我的祖国》,听众反映说都不及郭兰英的原版,大家只认她的那个“味儿”。 她在“戏”与“歌”之间找到了曲调的平衡点。
郭兰英是中国民族新歌剧的杰出代表和开拓者之一,她所塑造的喜儿、小芹等艺术形象,深受广大群众喜爱。她在70多年艺术生涯中,坚持紧跟时代步伐、文艺为人民服务、对艺术不懈探索追求,为社会主义文艺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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