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玲,冯 黎,范舒欣,董 丽
(1. 北京林业大学 园林学院,北京 100083;2.成都市公园城市建设发展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31)
古树,是指树龄在100年以上的树木。一级古树树龄在500年以上,二级古树树龄为300~499年,三级古树树龄为100~299年[1]。古树是由特定的地理、气候等自然因素和历史人文因素共同作用所形成的,是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多重社会文化和生态价值,标志着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紧密联系[2, 3]。国内古树的研究主要基于古树资源现状调查、古树保护对策措施、古树复壮技术、古树管理信息系统开发和古树价值评价等方面开展,集中在古树名木资源现状调查及保护措施的提出,对古树资源的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4~11]。系统性地研究某一区域内古树分布成因和文化价值的较少[12, 13],成都古树资源组成分布特征与文化因素相关研究领域几乎空白。
2022年2月,国务院正式批复成都建设践行新发展理念的公园城市示范区。示范区建设强调彰显历史文化名城特征,将各类文化遗产融入城市规划建设。古树是文明的瑰宝,是成都独具特色的自然和文化遗产。古树的保护和传承与公园城市示范区建设“成都彰显历史文化名城特征”的发展目标高度统一,与“塑造公园城市特色风貌”的理念一脉相承。成都具备独特的地形地貌、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和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孕育了丰富多样的古树资源。随着公园城市示范区建设的不断推进,成都大力弘扬古树文化、挖掘古树历史文化内涵,加深古树保护意识。2021年成都市建立了首个市级古树公园,修订了《成都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规定》,在古树认定挂牌、管护巡护、救护复壮和转化价值等方面开展了一系列工作,推动全市古树保护管理工作规范化、常态化。在公园城市建设的时代背景下,进一步明晰成都市古树组成分布特征,探究影响成都古树组成分布的文化因素,对古树资源保护、古树历史文脉体系延续、古树文化传承及价值转化和成都特色景观风貌塑造具有重大意义。
成都,又名蓉城,为四川省省会城市,地理位置介于东经102°54′~104°53′、北纬30°05~31°26′之间,市域面积14335 km2[14]。成都市地形地貌组成较复杂,总体上由西向东逐渐倾斜,形成中高山山地、丘陵、平原“三分天下”的地貌类型。地属湿润的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气候显著,主要植被类型有常绿阔叶林、次生暖性针叶林和竹林和常绿阔叶灌丛等,以亚热带常绿阔叶林表现特征最为明显。
成都古树资源数据源于《2020年四川省古树名木名录》(http://lcj.sc.gov.cn/scslyt/gsgg/2020/12/4/91ba4c8821774831a25804a8e5108b6d.shtml);同时对部分古树资源进行实地调研。使用Microsoft Excel2019和ARCGIS10.5等软件进行数据统计分析和图表绘制。
3.1.1 树种组成
截至2020年,成都市共记录古树9371株(不包含54株名木),隶属于48科94属122种,古树种类较为丰富。由表1可知,在48个科中,古树数量位于前10的为樟科(Lauraceae)、柏科(Cupressaceae)、银杏科(Ginkgoaceae)、桑科(Moraceae)和豆科(Fabaceae)等10个科,合计占总株数的93.17%,是成都古树的主要构成部分。其中,樟科、柏科和银杏科三科古树合计占总株数的73.72%,其余45个科的古树仅占总株数的26.28%。
表1 成都古树数量前10位的属科统计
由表2可知,在122个树种中,古树数量位于前10的优势树种分别是楠木(Phoebezhennan)、柏木(Cupressusfunebris)、银杏(Ginkgobiloba)、黄葛树(Ficusvirens)、樟(Cinnamomumcamphora)、皂荚(Gleditsiasinensis)、红豆树(Ormosiahosiei)、罗汉松(Podocarpusmacrophyllus)、青冈(Cyclobalanopsisglauca)和木樨(Osmanthusfragrans),这10个树种共8095株,占古树整体的86.38%,其余112个树种仅占整体的13.62%,不同种类之间数量差异较大。其中,楠木、柏木和银杏数量极多,共计6277株,达总株数的66.98%。
表2 成都古树数量前10位的树种统计
3.1.2 树龄组成
由表3可知,成都市三级古树数量最多,有8502株,占总株数的90.73%,二级古树数量骤降,有677株,占总株数的7.22%。一级古树共192株,仅占总株数的2.05%。古树整体结构显示出低龄化的特点。
不同树龄段古树科的组成特征显示出高度的一致性,如图1所示,樟科、银杏科、柏科、桑科植物在各级古树均占据优势地位。其中,银杏科树种在3个等级的古树中数量占比不断增加,可见银杏长寿的特性。
表3 成都古树树龄结构
3.2.1 区域分布状况
由图2和表4可知,古树总体分布在各区域间不均衡,西部多、中部和东部少。西部都江堰市、大邑县最多;中部青羊区最多,温江区、双流区、青白江区、成华区最少,东边东部新区较多。古树分布在各区域间存在明显差异,数量位于前5的区域依次为都江堰市、大邑县、邛崃市、青羊区和崇州市,古树共计5638株,占总数的60.16%,超过全市的1/2。5个区域中仅青羊区为成都老城区范围,古树密度最大,约12株/km2。其他4个区域皆为成都远郊区县。都江堰市古树数量为1844株,其中733株皆位于青城山镇青城社区;大邑县古树数量为1384株,其中358株皆位于鹤鸣镇鹤鸣社区,皆为道家圣地。
图1 成都各级古树分科
图2 成都不同区域古树数量
表4 成都不同区域古树数量
3.2.2 生境分布状况
以村和社区为基本单位,参考成都市公共数据开放平台《成都市区县古树名木和珍贵树木统计信息》(www.cddata.gov.cn)中对于古树生境的判断,将古树生境分为四类——城区绿地、乡村街道、远郊野外和风景名胜区。城区绿地指主城区的城市公园和附属绿地等城市绿地;乡村街道指乡镇街道处城市绿地,主要为居住用地、市政设施和公共管理设施附属绿地。远郊野外指远郊村落以及远离村落的郊野地段。风景名胜区指风景名胜区和历史文化街区。
由表5可知,近乎总量1/3的古树集中分布在风景名胜区。这些地方自然条件优越,且在历史变迁中新建设和破坏较少,内部的古树得到了良好的保护。其次主要分布于城区绿地,占古树总量的29.53%;成都历史名园多分布于城区街市繁华之处,城区绿地中包含绝大部分历史名园,城区绿地古树的重要组成部分即历史名园内的大量古树。远郊野外因受到人为干扰较少,也有一定数量的古树留存下来。此外,乡村街道的学校、政府等公共活动场地因受到良好保护,亦有一定数量的古树分布,但数量相对较少。
表5 成都古树在不同位置的分布状况
古树不仅是一种自然景观,同时也是特殊的文化景观,是自然变迁与历史文化发展相结合的产物,农耕文化、植物文化、宗教宗祠文化和移民文化皆会影响古树的组成和分布。
人类对于植物的种植和驯化过程贯穿着农业文明和农耕文化不断发展的过程,在人们生产生活中被广泛种植的定然是具备极高经济价值的用材类树种。成都古树中用材类古树数量占比大,种类繁多,如楠木、樟、柏木、杉木(Cunninghamialanceolata)、榆树(Ulmuspumila)、槐(Sophorajaponica)等。楠木树干通直,材质坚韧,是优良木材,具备极高的经济价值。从开明王朝起,蜀地就以楠木制成的船型棺木为葬具。樟也是成都重要用材树种,可制作家具,也可提取樟油作香料。古往今来,楠木、樟等树种一直作为优秀用材树种被成都人民广泛栽培。
具备一定食物功能的树种常被优先选择种植[15]。成都广泛栽培的传统优秀果木包括锥栗(Castaneahenryi)、栗(Castaneamollissima)、南酸枣(Choerospondiasaxillaris)、柚(Citrusmaxima)、枳椇(Hoveniaacerba)等。古代人们长期将板栗与锥栗统称为栗,栗富含丰富的淀粉,具备极高的食用价值,因此有“铁杆庄稼”之称。成都古树中栗和锥栗共计79株,占比0.84%,是果品类古树中数量最多的种类。南酸枣在成都的栽培历史也十分悠久,金沙遗址曾发现距今约4000年的南酸枣果核[16]。柚虽然在古树中数量仅17株,却也是成都十分重要的果木,西晋时期就已被广泛栽植。整体来看,果品类古树在古树整体中占比较小,主要是因为成都主要和适合栽植的果木类植物多数并非长寿树种,而非受限于果木栽培历史和栽培技术。用材类树种和果木多兼具经济、生态及美学功能,在成都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农耕文化也成为了影响古树组成和分布特征的重要文化要素之一。
在几千年的文化传承和儒释道等多种文化的影响下,与植物相关的文化体系应运而生,包括价值观念、哲学意识、审美情趣等[17]。植物文化又不断影响历代植物造景的内容和形式,更进一步影响古树的数量和分布。研究发现,成都市古树树种组成和分布深受植物文化内涵的影响,成都古树数量最多的楠木、柏木、银杏正是此类典型。楠木代表着坚韧、坚毅的斗争精神,千年前杜甫曾在《楠树为风雨所拔叹》中以楠木自喻,感叹楠木和风雨斗争的姿态,楠木也成为深受成都人民喜爱的、最具特色的植物种类之一。柏木寓意永生、坚毅、神圣,成都纪念性园林多以柏木作为基调树种,烘托严肃穆氛围。银杏是成都最为古老的树种之一,寓意长寿、多子多福,常作为祈福树种被广泛种植,独木即可成景,如百花潭公园唐代银杏。古树文化内涵与西蜀古典园林意境营造相辅相成,成就了今天文秀清幽的西蜀园林,在西蜀园林中,成都古树的文化内涵也得以进一步彰显(部分植物文化内涵见表6)。
表6 部分植物文化内涵
成都市西蜀园林中的寺观和祠宇是古树主要的分布地,主要集中在两个最著名的道教圣地——青城山镇和鹤鸣镇,两处古树共计1276棵,占古树整体数量的13.62%,主要树种为银杏、楠木、柏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株为天师洞前1900年的银杏,被称为白果大仙,据传是张天师张道陵亲手所植。除寺观园林外,成都祠宇园林众多,都江堰二王庙、望丛祠、武侯祠和文殊院都有大量古树分布,主要树种为柏木、银杏、楠木。该类植物具备良好的生态适应性,且能烘托环境氛围,常栽植于主要殿堂的庭宇,是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约定俗成的植物种类。武侯祠是纪念诸葛亮与汉昭帝刘备的陵寝园林,园内多红豆树、樟、银杏、柏木、皂荚,这类古树翠色耸天,绿荫匝地,营造出幽静的园林氛围。望丛祠是纪念古蜀帝王的祠宇园林,园林植物以柏树、楠木和杜鹃为特色,园内300年以上的柏木就有29棵,在陵墓主景区,清道光时期所植千余柏木,是成都地区少见的大柏树林[17]。成都寺观祠宇文化以及对于各类寺观园林、祠宇园林的复原和保护,是影响成都古树树种组成和分布最为重要的文化要素之一。
成都是一座兼容并包的城市,从秦朝移民入蜀开始,到清朝初年湖广填四川,历经多次大规模移民潮。移民活动带来了文化的大交流和大交融,部分树种因人口迁徙活动栽种。成都市蒲江县鹤山街道城南社区曹水碾500年树龄的黄葛树,据说为明朝“湖广填四川”时期栽种。成都市简阳市石盘街道江西会馆200多年的黄葛树和土桥禹王宫的210年的柏木,分别由赣南客家移民和湖南、湖北移民于清乾隆年间栽植。
移民文化的兼容并包也表现在对外来植物的接纳上。本文借用乡土植物“在没有人为影响下,自然发生、自然生长在特定区域或特定生态系统内的植物”的定义[18],对成都古树中乡土植物和外来植物种类进行基本划分,凡属于四川地区的植物皆列入乡土植物范畴。成都122种古树中乡土植物81种,外来植物41种,外来植物种类相当丰富,占比33.6%。外来古树数量最多的种类前5为银杏、苏铁(Cycasrevoluta)、槐、黄心树(Machilusgamblei)、南酸枣、刺槐(Robiniapseudoacacia)。银杏原产浙江天目山,苏铁、黄心树原产福建、台湾、两广地区,槐原产中国北部,分析外来树种的国内原产地可知,成都外来古树多来自于华南、华中、华北、滇、黔、桂地区,吴征镒中国种子植物属的15种分布区类型中,就有11种之多,其中较多的是泛热带分布、东亚和北美洲间断分布类型等。可见兼容并包的移民文化促进了成都经济的繁荣发展,也带来了丰富多样的古树种类。
成都共有古树9731株,在长江中下游9个省会城市中,仅次于昆明市(5.9万株)和杭州市(2.21万株),数量相对较多[19, 20]。古树隶属于48科94属122种,86.38%的树种集中于楠木、柏木、银杏、黄葛树和樟等10种,其余112个树种仅占总株数的13.62%,古树数量最多的3个树种依次为楠木、柏木和银杏。古树总体树龄偏低,三级古树占总株数的90.73%;各级古树中,樟科、银杏科、柏科和桑科植物均占据优势地位,且银杏的优势地位逐步彰显。古树总体分布在各区域间不平衡,西部多、中部和东部少,数量位于前5的市区县依次为都江堰市、大邑县、邛崃市、青羊区、崇州市。古树主要分布在风景名胜区,其次为城区绿地,远郊野外和乡村街道有一定数量的古树留存,但数量相对较少,古树的集中分布有利于古树保护工作开展。
成都古树树种组成和分布除受到自然条件的影响外,主要受农耕文化、植物文化、宗教宗祠文化以及移民文化等文化要素影响。古树数量集中于楠木、银杏等部分树种,主要受农耕文化与植物文化的影响,种类多样的树种组成和外来植物种类高达33.6%的占比主要受到移民文化的影响。古树在各区域分布的不均衡除受到自然条件与地理环境的影响外,更多与地区历史园林文化相关,古树分布格局基本与成都历史文化遗迹和风景名胜的分布吻合;而古树高度集中分布于寺观、宗祠,则主要受宗教宗祠文化的影响,成都人民尊儒重教,宗教宗祠在历史变迁中新建设和破坏较少,古树得以保存,历经岁月更迭而不朽。
成都的古树保护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仍需基于古树组成分布特征和文化影响因素,进一步完善古树资源的保护利用和管理机制,建议如下:①成都古树种类丰富程度虽不及昆明、杭州地区,但仍有大量乡土特色树种可为城市园林绿化提供选择。应在重视优势古树保护、传承和延续以“楠木、柏木、银杏”为特色的古树体系的基础上,加强具备特殊观赏价值的古树种类基因资源保护,如香果树(Emmenopteryshenryi)、紫薇(Lagerstroemiaindica)、红豆树(Ormosiahosiei)、灯台树(Cornuscontroversa)、合欢(Albiziajulibrissin)、梭罗树(Reevesiapubescen)、流苏树(Chionanthusretusus)等,推广应用科研成果,将特色古树资源引入城市绿化,实现历史名城特色植物风貌塑造。②针对不同区域和不同类型生境的古树,保护策略应有所侧重。成都风景名胜区和中部城区绿地古树数量比例极高,古树保护工作开展较早,保护机制相对成熟,古树保护工作重点除日常养管救护以外,可结合城市园林管理,通过设立解说牌等方式开展古树科普工作,提升群众古树保护意识。而城市东西部地区乡村街道和远郊野外古树保护的重视程度不足,古树保护工作相对落后,这类区域或生境古树保护工作首先需要实现基础的古树认定挂牌,需将古树保护和宣传教育工作具体落实到市、区、县政府部门或单位,提高公众古树保护意识。③运用信息技术提高古树名木信息化管理水平。可整合古树信息,构建古树数据库,创建集古树名木管理、科普宣传、信息查询、资料收集等功能为一体的互动式信息共享平台,实现古树名木的科学化管理;④运用多种媒体平台开展古树宣传活动,如推广宣传成都古树名木微信公众号、制作《成都古树画册》等宣传物和开展最美古树评选活动等。通过各种途径拓展公众了解古树的信息渠道,加深公众古树保护意识。提升公众古树保护的积极性[21]。古树是成都城市发展的见证者和守护者,全社会应共同参与到古树保护工作之中,这才是古树保护的根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