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适和语文之简
——解读黄吉鸿“简约语文”的课程意蕴

2022-02-12 01:45王崧舟
小学语文教学·人物版 2022年12期
关键词:教学内容生命策略

文| 王崧舟

“简约语文”的课程意蕴,首先不在理念的标举、特色的彰明,也不在它特立独行的课程价值诉求,在我看来,恰恰在于它的“命名”。诗人斯蒂芬·格奥尔格反复说过“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哲学家雅克·德里达也一再强调“文本以外,别无所指”。正是命名,使事物本身被照亮,使一个不在场的东西可以被召唤到意义世界中被看见。以“简约”为语文重新命名,成了一贴还魂剂,它使“简约”一词所指称的“简约”在语文教育、语文课程、语文教学、语文课堂乃至语文研究的进程中获得新生,也使我们看见了语文世界的另一道风景。

有人以为,“简约”一词本身就是抽象的、模糊的、指称泛化的,用“简约”为语文命名,只会愈发遮蔽语文这个扑朔迷离的世界。我以为恰恰相反,用抽象的语词思考,不但不是遮蔽,反而是为对象成功地亮相做了准备。“简约”的命名,使早已退居二线的语文常识、教学常态、课程常理重新在语文的舞台上粉墨登场、光艳照人。

一轮又一轮的课程变革,一波又一波的教学创新,正以“变革”和“创新”的名义,让语文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丧魂失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黄吉鸿的“简约语文”试图拯救语文的沉沦,拯救正在丧失本真的语文教师的职业人格。这份简约的情缘,对当下的、历史的乃至未来的语文教育必将带来新的召唤。

细读黄吉鸿的“简约语文”,自有一种激越但不失从容、灵动但颇为安顿的叙事风格洋溢在字里行间。在“简约语文”中,散点的透视总是被一根无形的精神之链贯穿着,透过他们卓尔不凡的理性思考,透过他们真诚执着的职业感悟,透过他们灵动敞亮、才情郁勃的艺术追寻,我们分明看见,“生命之适”这根精神之链在他们的教育叙事研究中被牢牢拿捏着、把握着。可以这样说,“生命之适”实在是解读、发现和进入“简约语文”的一把神奇钥匙、一句灵验无比的“芝麻开门”。

相对于追求语文教学的生命之真、生命之善、生命之美,“简约语文”深刻认识到其中“度”的问题。没有对价值的“度”的敏感与把握,过与不及都将导致“真”失其真,而沦为“假”;“善”失其善,而沦为“恶”;“美”失其美,而沦为“丑”。这是不少标举“某某语文”所不曾想到、不愿看到,如今却必须直面的窘境。“生命之适”,以其生命的完整性、适切性和动态平衡性,向我们深刻诠释着语文的最后尊严和终极价值。“简约语文”,从一定意义上讲,正是“生命之适”在语文教育、语文课程上的一次酣畅淋漓的浇注和喷涌。

一、内容适度:守住简朴的教学本色

诚如黄吉鸿在“简约语文”课题成果中所指出的这样:简约就是教“应该教的”,去掉“不应该教的”。这是何其简约又何其精准、何其朴素又何其深刻的阐明。

语文教学为什么会存在“不应该教的”?现状和现实就是,语文教学想要的太多,目标混沌,内容庞杂,形式繁复,评价臃肿。想要面面俱到,想要包罗万象,想要十全十美。一句话,对语文教学的价值和功能定位过头了、过分了、过度了,语文丧失了“生命之适”。由此可见,“简约语文”首先以其“减法思维”,拨开语文变革和创新的层层迷雾、丛丛荆棘,直抵语文教学的本色与本真。

但“减法思维”不是“生命之适”的全部表现,更不是它的唯一真谛。对此,黄吉鸿有着清醒的认知、高度的警惕。在“简约语文”课程成果中他们进一步指出:确定了“应该教的”之后,却要教得“适度深刻”“适度复杂”。这又是何等智慧、何等辩证的认识。

一味的减,不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会导致新问题层出不穷。因为,一味的减,恰恰从另一个角度丧失了“生命之适”。有减法,必有加法。该减的,大刀阔斧;该加的,当机立断。

说到“应该教的”,必然涉及语文教学的本色、本真和本质,一句话,必须确认语文教学的本体是什么。在黄吉鸿看来,“学习语言文字运用”是语文课最根本、最重要的任务,“言语性”是语文课的本质属性,“学习语言”是语文学科和其他学科的本质区别。“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语文教学之本一旦确立,则“应该教的”自然就有了甄别的依据、评判的标准。“不应该教的”,自然是非语文本体的东西,要删减的也正是这些内容;“应该教的”,自然是语文本体的东西,要增加的也正是这些内容。从这个意义上讲,“简约语文”是对语文教学本色的一种坚守。

但这只是内容适度的一个方面。事实上,在确立了“应该教的”之后,“简约语文”始终将学习主体作为教学思考的一个原点。因为,“应该教的”同样有一个内容适度的问题。把握这个度的标准不在对象(语文教学本体)那里,而在主体(语文教学主体)这里。

对此,黄吉鸿提出要辩证处理好教学内容的“深”与“浅”的关系。他们认为,“浅”是学生已具备的学习起点,“深”是学生能够理解的学习水准。由“浅”到“深”之间是学生的最近发展区。他们一针见血地指出,“深”要适度。这个适度,就是将学生真正置于教学内容的中心,以学生的认知边界为教学内容的拓展边界,以学生的思维底线为教学内容的加工底线。如果说,教学本体上的适度,守护着语文教学的本色,那么,教学主体上的适度,则是对儿童本位的高度尊重、深刻理解。

二、策略适切:创生简洁的教学范式

“生命之适”这条精神之链不但贯穿在“简约语文”对教学内容的甄别与加工上,更体现在对教学策略的创生与运用上。适度的内容,倘若找不到适切的策略,则预设的目标、追求的价值无异于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什么样的策略是适切的?对此,“简约语文”构建了四类课堂模型,即:以语言习得为核心的“树式”课堂,以问题探究为目的的“掘井式”课堂,古诗词教学的“链式”课堂,习作教学的“问诊式”课堂。为将课堂模型落到实处,“简约语文”提炼了四大教学策略,即针对教学目标的“聚焦”策略,针对教学内容的“选择”策略,针对师生关系的“对话”策略,针对教学文本的“细读”策略。应该说,“简约语文”所创生的策略,既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也不是贪多务得、细大不捐,而是牢牢把握“生命之适”这一思想精髓,因材施教,因势利导。

“简约语文”所构建的四类课堂模型,充分彰显了“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这一“生命之适”的价值定位。对以“语言习得”为取向的课堂教学,“树式”模型是最适合的;对以“问题解决”为取向的课堂教学,“掘井式”模型是最适合的;对以“文化传承”为取向的课堂教学,“链式”模型是最适合的;对以“习作训练”为取向的课堂教学,“问诊式”模型是最适合的。简言之,“简约语文”并不认为有包治百病的课堂模式,也不主张撇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课堂模式。所谓适切,本质就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里的“锁”,既非语文教学要解决的各种琐碎问题,因为琐碎问题几乎是海量的,你根本来不及配置海量的钥匙;亦非各种大而空的问题,因为大而空的问题很难找到突破口,你不知道哪把钥匙才是与之匹配的。“简约语文”提出的四类课堂模型,要解决的恰恰就是当前语文教学最突出、最典型、最有价值的问题,核心就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这一语文课程的根本问题。

同样的道理,在四大教学策略的提炼上,“简约语文”依然秉持“适合的才是最好的”这一精神之链。任何一个课堂模型的运作,必定始于教学目标的确立,为此,“简约语文”提出“聚焦”策略。无论是聚焦“立德树人”这一终极目标,还是聚焦“核心素养”这一战略目标,抑或是聚焦“语言运用”这一战术目标,其实质就是聚焦最合适的目标。就语文教学的宏观而言,立德树人就是最合适的目标;就语文教学的介观而言,核心素养无疑是最合适的目标;就语文教学的微观而言,语言运用当然是最合适的目标。最合适的目标,就不会琐碎、不会芜杂、不会模糊,这正是“简约语文”在教学目标上的简洁所在。

教学目标的聚焦,需要合适的教学内容来支撑。为此,“简约语文”提出“选择”策略。对教学内容的选择,就是一种取舍、一种裁剪、一种甄别,其实质就是寻找最适合教学目标达成的教学内容。“简约语文”强调精讲多练、以练代讲、先练后讲、讲练结合,就是从时间配置和秩序安排上,对最合适的教学内容所作的选择。最合适的内容,省去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突出重点、突破难点、突显特点,这正是“简约语文”在教学内容上的简洁所在。

教学内容的选择,主要是通过讲练来落实,这就必然涉及师生关系。为此,“简约语文”提出“对话”策略。对话的本质是让学生愿学、能学、会学、爱学,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最适合“学”的对话才是最好的对话。基于这样的价值思辨,“简约语文”提出了“空”“灵”“实”三条理想对话的标准。“空”为最合适的师生对话腾出时间,“灵”为最合适的师生对话生发精彩,“实”则为最合适的师生对话奠定根基。最合适的对话,以“板块”架构路径,以“机智”作出应对,以“主题”统摄进程,这正是“简约语文”在师生互动上的简洁所在。

而上述种种简洁,必须建立在对课文的理解之上。为此,“简约语文”提出“细读”策略。从黄吉鸿总结的“小学语文文本细读十三种策略”来看,这是需要语文教师长期训练、狠下功夫、知行合一、锲而不舍才能真正练就的专业素养。离开了扎实的细读功夫,目标聚焦就会落空,内容选择就会失当,师生对话就会乏力。如果说“简约语文”在教学目标、教学内容、师生关系上自觉而坚定地追求简洁,那么,唯独在文本细读上,则反其道而行之。当然,其所行之道不是指向繁杂和冗长,而是指向深刻和通透。这样的策略构架,是对“生命之适”这一精神之链深刻而通透的把握。

三、价值适宜:追寻简明的教学生态

“生命之适”最终的衡量标准,既不是来自高头讲章的一大堆理论诠释,也不是依据顶层设计的一箩筐行动方案,而是最终的实践结果。“简约语文”主张教学内容的适度、教学策略的适切,评估其适度和适切的标准只能是也必然是教学实践的结果。

“简约语文”自2019 年正式确立课题研究项目,迄今历时三年。三年的实践研究,结果究竟如何呢?从课题研究报告来看,至少在以下三个方面令人鼓舞又甚感欣慰:

一是教学主体的高质量发展。“简约语文”的种种主张和理念、种种模型和策略是否适合学生发展,这是最终的衡量尺度,也是最高的价值准绳。从实践结果看,“简约语文”直指语文课程核心素养,勾连文化、语言、思维、审美等多方面发展需求,给予学生以充分的学习时间和空间,呵护言语人格,唤醒言语智慧,使学生在与文本的深度对话中,受到中华文化的滋养和洗礼,获得母语素养的高质量发展。

二是教学品牌的高标准建构。“简约语文”从项目的一开始,就将课堂教学转型放在突出位置加以研究。黄吉鸿在继承与扬弃传统语文教学经验的基础上,沉入一线,贴近实际,以田野研究的姿态,对语文课堂教学进行现状研究、行动研究、实证研究、文献研究以及教育叙事研究,最终推出一系列可操作、接地气、讲实效又具有创新气息的课堂范式与专题研究,其辐射面涵盖整个区域,其影响力涉及全国十多个省域。“简约语文”迅速崛起,并成为一个有相当知名度和美誉度的教学品牌。

三是教学团队的高赋能修炼。在信息时代背景下,“简约语文”选择了团队协同、合作探究的共同体模式。在这样一个模式中,人人都是决策者,人人都是执行者,人人都是评估者。他们既是团队的主动赋能者,也是主动的被赋能者。三年的研究经历,使共同体的每个成员亲历了“简约语文”的创生过程,个中的酸甜苦辣、成败得失,让“简约语文”与他们各自的生命成长相契相融。最终,“简约语文”成为每个成员共同的生命愿景,也赋予他们的职业生命以更有深度和温度的意义。

总之,高质量发展的教学主体、高标准建构的教学品牌、高赋能修炼的教学团队,构成了“简约语文”简明的教学生态。所谓“简”,即为“大道至简”。为立德树人而教,为核心素养而教,为语言运用而教,在“简约语文”这里,凝聚成“为言语人格而教”。这是黄吉鸿所秉承的教学大道,也是他们一切思考和行动的最高准绳。所谓“明”,即为“至诚之明”。用至诚的心投入“简约语文”的实践研究,咬定“大道”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最终,黄吉鸿明确了语文教学的使命,明白了语文教学的真谛,明晰了语文教学的路径,明达了语文教学的价值。他们不仅成了独树一帜的教学名师,更成了立德树人的教育明师。

从这个意义上讲,黄吉鸿不仅成就了“简约语文”,也成全了他自己的“简约人生”。因为,经历了实践之河的冲刷、洗沥、淘拣和裹挟的研究主体,才能真正拥有一种内在的、深沉的生命驱动力。这种驱动力,无须凭借语文外在的种种力量,而是转向生命内在的澄明。一个对自身的专业生命充满珍惜、充满觉悟、充满行动的人,就是一个真正的明白人。我以为,这是语文教师的大智慧、大情怀、大境界。

这样的境界,怎能不让人充满敬意而心向往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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