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扬琴独奏曲中的戏曲音乐元素探析

钱 旸

在扬琴音乐创作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断层，而这个断层割裂了传统和现代扬琴作品。在传统的扬琴作品中，最主要以四大流派为代表，分别是广东音乐扬琴、江南丝竹扬琴、四川扬琴、东北扬琴[1]。广东音乐扬琴清脆明快；江南丝竹扬琴细腻典雅；四川扬琴激昂刚健；东北扬琴深沉稳健。除此之外，还有山东琴书扬琴、新疆木卡姆扬琴、内蒙二人台扬琴等，但是都没有具有代表性的扬琴独奏曲目。

在中间的断层中，扬琴作品的创作一度走向模式化和僵硬化。而随着改革开放，外来的音乐文化对我国的音乐文化生态进行了强烈的冲击。我国涌现出一大批具有新的创作理念和作曲技法的扬琴作曲家，他们的原创作品有表达历史题材的，也有表现风土人情的。而这些作品，大多都是用西方作曲技法来表现民族内涵。因此在扬琴独奏曲中很容易能发现一些传统元素，例如各地的民歌旋律或是地方戏曲音乐。而在研究当代扬琴作品的文献之中，大多是对单个作品或是某两个作品进行作品分析和演奏分析，至今没有一篇论文归类分析含有戏曲音乐元素的扬琴作品。

一、传统戏曲改编的扬琴独奏曲

(一)广东音乐

在广东的曲艺音乐和粤剧演奏中，在开场、间场和结束时会演奏器乐曲。[2]这些器乐合奏曲经过加花和改编，发展成为扬琴独奏曲。其中，严老烈的《旱天雷》改编自广东音乐古曲《三宝佛》第二段“三汲浪”；《倒垂帘》改编自《三宝佛》的第二段“和尚思妻”；《连环扣》改编自“寡妇诉冤”，改编的手法为加花创作。

谱例1：《旱天雷》(2—4小节)

谱例2：《三宝佛》第二段“三汲浪”(2—4小节)

此外，广东音乐扬琴独奏曲除了严老烈的三首作品，还有广东音乐曲艺团改编的《雨打芭蕉》等。这些作品在改编过程中，运用的是加花变奏等扩充手法，增加和丰富原戏曲的地方风格，对原曲进行创作和超越，才有了至今仍活跃在扬琴作品中的广东音乐风格扬琴独奏曲。近年来，王丹红还根据严老烈改编的《连环扣》重新创作了新版《连环扣》，给这首传统作品赋予了新的生命力。

(二)江南丝竹扬琴

江南丝竹，因其地域特点曾被称为“苏南丝竹”或是“吴越丝竹”。江南丝竹的传统乐曲有八大名曲，包括《三六》《中花六》《行街》等。[3]而江南丝竹的扬琴独奏曲目都是由这些传统乐曲加花改编而来，广泛流传的独奏曲目大多都是由项祖华整理创作而来。例如扬琴独奏曲《弹词三六》由《三六》加花改编而来；《欢乐歌》整理改编自同名丝竹乐，而丝竹乐《欢乐歌》的旋律原为明代魏良辅所创的昆曲《花赋》改编而来；丝竹乐《行街》来自于四个民间传统曲牌段落，后改编成扬琴独奏曲。

谱例3：《弹词三六》(20—23小节)

谱例4：《三六》原曲调

(三)四川琴书曲牌

四川扬琴这种曲艺形式，又被成为“四川琴书”“话鼓扬琴”，因以扬琴为主要伴奏乐器而得名。四川扬琴音乐中的器乐曲牌除了“闹台”是演唱中的前奏，其他都是为了配合剧情而出现在唱腔音乐中的。[4]至今改编出来的比较有名的四川扬琴独奏曲有《将军令》和《闹台》，此外的牌子曲还有《南庆宫》《大开门》《小开门》等七首，但是这七首并没有作为独奏曲在全国范围内流传。四川扬琴独奏曲的改编形式是使用四川扬琴的唱腔音乐进行变奏和循环。例如《闹台》使用的是省调扬琴唱腔中的大调“六板头子”和“三板”的前奏音乐。

谱例5：《闹台》过渡段

谱例6：“三板”前奏

《闹台》除了将唱腔中的音乐进行变奏之外，还进行了扩充、循环和加花装饰，使之成为一首完整的扬琴独奏曲。《将军令》也是以这些手法，由四川扬琴的唱腔音乐编写而来。《将军令》更是以恢弘的气势和激昂的旋律被编为重奏曲，加入打击乐在各个音乐会中演出，经久不衰。

(四)东北扬琴

东北地区的民间戏曲种类很多，如秧歌、蹦蹦戏、皮影戏等。东北扬琴的主要代表人物有三位：赵殿学和他的徒弟王沂甫、宿英。他们一脉相承，精通东北的皮影戏以及各种民间小曲和小调，以此为基础改编创作的《苏武牧羊》《绣金匾》《汨罗江上》等独奏曲目流传至今。[5]学堂乐歌《苏武牧羊》的曲调是根据辽宁地区皮影戏“大悲调”中的曲调提炼加工而来，而独奏版本的《苏武牧羊》将学堂乐歌版本的旋律进行了加花扩充和改编，最终形成了八个段落的扬琴独奏曲。

谱例7：《苏武牧羊》扬琴独奏曲(第五段开头)

谱例8：《苏武牧羊》学堂乐歌

从这四个流派我们可以看到由传统戏曲音乐改编的扬琴独奏曲的主题旋律大多数都是在原本的旋律音乐上进行加花变奏改编，增加新的音乐内容，并在此基础上加入了各流派创造出的扬琴技法，形成该流派的独特风格，为后人的创作铺展道路。

二、含有戏曲元素的扬琴独奏曲

改革开放以后的扬琴独奏曲呈现出百家争鸣的状态，大型原创扬琴独奏曲大批出现。在这么多独奏作品中，本文选择了含有昆曲、苏州评弹、京剧、广东音乐和黄梅戏的8首扬琴独奏作品分析其戏曲音乐元素。间接展现戏曲元素音乐风格的独奏曲就也有很多，但联系并不密切。

(一)昆曲

含有昆曲元素的作品是项祖华最具有影响力的扬琴独奏曲《林冲夜奔》。《林冲夜奔》取材于明代昆曲家李开先写的《宝剑记》中第三十七出。[6]《宝剑记·夜奔》取材于《水浒传》中林冲的故事，而这首《林冲夜奔》也是描写林冲在得罪权贵后被逼上梁山的故事。在音乐材料方面，《林冲夜奔》的第一段“愤慨”使用了昆曲《夜奔》中的曲牌【新水令】，第二段“夜奔”使用了【雁儿落带得胜令】和【沽美酒带太平令】中的唱词片段，第三段“风雪”和第四段“上山”仍是采用了【新水令】的音乐素材。

谱例9：《宝剑记·夜奔》【新水令】片段

谱例10：《林冲夜奔》第一段(1-4小节简化版本)

(二)苏州评弹

含有苏州评弹音乐元素的是项祖华的《春·兰》。《春·兰》是项祖华的《四季》(又名《芳季篇》)组曲中的第一首。《春·兰》在主题旋律上使用了苏州评弹的音乐元素，根据苏州评弹的音调进行了改编和创作。[7]在《春·兰》的第一段中速开头就使用了经典苏州评弹的旋律，用扬琴模仿了苏州评弹中的三弦和琵琶，点状旋律突出，两小节一个五度重音，特色鲜明。而第二段如歌的行板，是模仿的苏州评弹中的对唱，一唱一和，男女声两条旋律以相同音调在不同的音域上交相进行。第三段是对第一段的再现。

谱例11：《春·兰》第一段(1—6小节)

(三)京剧

含有京剧音乐元素的扬琴独奏曲有杨青的《声声慢》，徐昌俊的《凤点头》和许侠的《梅花新调》。杨青的《声声慢》是为扬琴与交响乐乐队创作的，使用的是京剧曲牌【声声慢】。徐昌俊的《凤点头》使用的是京剧打击乐术语“凤点头”，“凤点头”是京剧武场中常用的锣鼓点子，虽然调性模糊，但是总体是在节奏上借鉴了京剧打击乐的节奏特征。[8]【马腿儿】的三拍子节奏形式，在曲中多次出现，而【大/小锣凤点头】的节奏形式，则以不完整的形态出现。许侠的扬琴独奏曲《梅花新调》改编自张延培的京胡协奏曲《梅花新调》，第一段加花改编的是西皮旋律的音乐素材，第二段改编的则是反二黄腔，将扬琴的技法特点运用到对京胡作品的改编中。

谱例12：【马腿儿】小锣节奏

谱例13：《凤点头》(37—40小节)

(四)广东音乐和潮州音乐

含有广东音乐元素的有房晓敏的《莲花山素描》，含有潮州音乐元素的有瞿建青改编的潮州弦诗风格扬琴独奏曲《潮乡行》。《莲花山素描》共有三个乐章，“石景奇观”“莲花仙湖”和“观音圣镜”。三个乐章的音乐素材来自于广东音乐《到春来》和改编过的《旱天雷》。《潮乡行》原是一首中阮二重奏，以潮州音乐为素材，后被改编为高胡独奏曲和扬琴独奏曲。

谱例14：《莲花山素描》第二乐章“莲花仙湖”(14—17小节)

(五)黄梅戏

黄河创作的《黄梅随想》采用的是安徽黄梅戏的旋律素材，结构上为引子、慢板、小快板、自由、快板和广板，结构相对比较自由，符合随想的标题特征。慢板旋律是根据哀转委婉的黄梅曲调改编而来，小快板将慢板的旋律进行了加花变奏和展开，自由和快板也进行了主题的几次变奏，广板为再现段落，主题动机得到了升华发展。

此外，还有很多扬琴重奏、合奏等室内乐作品是由戏曲音乐改编而来，如扬琴重奏作品《夜深沉》改编自京剧曲牌，王斐南创作的室内乐《非不——半边“悲怀”》改编自广东音乐等。

三、用戏曲音乐创作扬琴独奏曲

传统戏曲扬琴独奏曲是直接根据戏曲音乐加花改编而来，而近代的这些大型扬琴独奏曲则是选取了戏曲音乐的素材，将这些音乐素材作为整首作品的主题动机发展进行。有些作品例如《凤点头》，并没有使用京剧的旋律，只是使用了京剧打击乐的节奏特征，加上西方无调性作曲手法，既保留了与题目相关的传统核心内容，又加入了自身的音乐创新，这使得观众在聆听的时候，既有熟悉感，又有新鲜感，符合快节奏生活下观众的审美。在扬琴独奏作品创作的时候，如果一味只是模仿西方的现代创作手法，并不能被大多数人接受。因此，在传统的内核下加入新鲜的创作血液，才能使得音乐作品的创作不偏离轨道。

注释:

[1]四大流派先后顺序并非按照地域或是影响力，而以各流派首个扬琴独奏曲成型的年代来进行排序。

[2]项祖华.广东音乐扬琴流派及其风格[J].中国音乐,1990(04):27—29.

[3]项祖华.江南丝竹扬琴流派及其风格[J].中国音乐,1990(03):19—22.

[4]潘广德.四川扬琴器乐曲牌[J].中国音乐,1986(02):83—85.

[5]刘寒力.东北扬琴学派的形成与发展[J].中国音乐,1998(01):4—7.

[6]马晟皓.浅谈《林冲夜奔》中昆曲音乐元素的应用[D].西安音乐学院,2015.

[7]马 莹.扬琴组曲《芳季篇》分析与研究[D].中央音乐学院,2011.

[8]李 瑾.论扬琴协奏曲《凤点头》中戏曲打击乐元素的应用[J].中国京剧,2019(11):6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