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兵科
海水每天在喂养着岛屿。
从某天起,这浩荡的恩赐
成为一种圣洁的祭祀
浪花的手指在废墟上跳舞。
群鱼和风暴在同一个纬度上重叠
一盏单薄的渔火,“焚烧金属般的鳞片”
让洄游重新有了意义。
岛屿是没有根的浮萍
等着再次被大海招安,去换回浮生的命。
渔汛和海动荡的内心
决定了鱼的羽毛,不是另一种飞翔
只瘦了月色和闪电。
一粒盐在黄昏开始清醒
咸的海水才是最好的药引
是上帝打翻了时光的沙漏。
身体暗处滋生的欲望,是脱胎换骨的原色
谁在调和季节的旧伤
推杯换盏间,就换了虚伪的外表
只需一次完美的卸妆。高处的琴声还在飘下来
失盲的鱼群,用渔火伪装了现场
目睹自己的影子,制造另一个影子
试着等一枚落日掉入怀中
试着把一段颂词念完
我和岛屿的背影全身而退
每一朵浪花却逃不出凋零的命运
时光,卷起一帘海风
海床是最古老的一把琴弦。
浪的手指轻轻拨弄,就把荒海的心事清空。
把简单的方言种在水里。
赎出鱼网里四面楚歌的鱼群
企图做件有意义的事
守着这块土地,族谱里总有一名半字。
一个居无定所的人,喜欢无底的根
喜欢把聚和散反复拆解
用一季的时光,磨亮自己的名字
听见海风在磨着残缺的牙。
海的身体里闪亮的火种,这炽热的血
这沸腾的血,这怒吼的血
燃烧黄昏。风惊醒旧梦,盐结成月色般的伤疤
生了锈的姓氏——鱼的族谱
在逆流中完成繁衍
桃花鱼,海石花
时光泡在盐水里,腌透了诗章
无法抵御潮水的节节溃退
浪涛一再涨起欲望
在悬崖前低下头颅
浪花盛开或凋零,涛声拒绝复活
就在怀里揣一把风刀吧
让风暴穿过躯壳
折翼的飞鱼否认逆流而上的语言,拿什么安慰故乡?
心中开始涨潮
闯海不过是一种冒险的游戏
选择了天涯,对海角一样充满好奇
在一场风暴里活下来,我却无法验明正身
一生只为你写一个字,蓝
孤独的蓝,滴血的蓝,撕裂伤口的蓝
喊一声,鱼刺就卡住了我的喉咙
身体里的血,冰冷或燃烧
都止不住涛声三千里
胸口仍有奔腾的图腾
日和月,风和浪
掏不尽废弃的渔火
天涯海角——岛屿的绝境
鱼骨在水的边缘重新聚集
闪电撕开鱼的羽毛
多少埋葬的死亡和苦难
重见天日,我听见了呼喊
所有的浪花开始凋零
一生只为你写一个字,蓝
生的蓝,死的蓝,致盲的蓝
一笔一笔写,写到海水枯,石头烂
写到把海水变成
一腔排山倒海的血
1
这圣洁的光芒呀
不要放过每一条路过的鱼
出走的是月光和炊烟
被时间褪下的鱼鳞,在母亲的针尖上闪亮
记忆中的事物如此动容
和泥土一起垒砌成花的骨朵
靠在沉默的村口,看羽毛化成月色
我像水一样的身体
把收藏的语言,流淌,组合
每一个有月的夜晚
鱼儿轻轻呼吸,不肯睡去
2
月光和鱼相遇,需要精心的布局
说出的秘密,被时间掠夺
温柔的鱼,用羽毛换取三天的生命
半生也不过一场花开
而我还在守着渔村
那一刻,亲人的离去,只剩空白的废墟
身上的胎记,是遗传的拓印
月光那么白,是谁的面孔
照在鱼的羽毛上
那是飞翔的月光吧,住在荒村里
只记得关上了一扇门
………………………………姚碧波
每一株野草,就像奔腾的河流
在恒久的土地上
闪烁着独有的灵性光芒
如果仔细观察,再大的风
也改变不了一株野草
对土地保持着弯曲的姿态和深情
每一片草叶上,都顶着一个太阳
金光闪闪,又晶莹剔透
那是神的王国,亲近又神秘
向阳的山坡上,波斯菊开着
黄灿灿的,一簇,一丛,一片
整个山坡,像是被太阳点燃了热情
向阳的山坡上,一群蜜蜂
整天与花朵交谈,亲密无间
那里有甜蜜的事业,需要耕耘
向阳的山坡上,几只山羊
欢快地跑着,跑过一大片草地
像风般,似乎就要飘过草地了
向阳的山坡上,我要亲手
种上十里桃树、十里石榴
与花仙子春天约会,夏天成亲
1
你听到过鲸的长鸣吗,在苍茫的大海上
在大海的深处,黑暗掩盖了一切
此时,只有鲸的长鸣
如喷气式飞机起飞时发出的轰鸣,划破天际的寂静
鲸的长鸣是孤独的,带着深沉,带着悲怆
如寒冬里的海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2
我知道,孤独是与生俱来的,是所有生命的宿命
大鹰拥有的是天空的孤独,骏马拥有的是草原的孤独
而鲸拥有的则是大海的孤独
作为海洋哺乳动物,在这无垠的大海上
鲸与鱼群格格不入,鲸默默地游着,像个远行者
独自守望着孤独,也守望着自己的生命
3
现在,鲸远离人类,出没在大洋中
就像老虎出没在崇山峻岭,猫头鹰出没在黑夜
其实,在遥远的古代,鲸的祖先跟牛羊的祖先一样
生活在陆地上,只是后来退化变成了鱼的模样
鲸在海洋中生活得很惬意,大吃小,遵循这一生物链
随便捕捉磷虾群,或者小鱼、水母、硅藻,以及浮游生物等
4
鲸,这巨大的鱼,大得让陆地上的所有生物都仰望
就像山羊仰望狼,狼仰望虎豹,怀着深深的恐惧
而鲸多数时间是温和的,与咆哮的大海对比鲜明
只有当饥饿来临时,鲸才会张开宽大的嘴
让口中传出好闻的气味,让一群鱼循着诱香而来
在海水环绕中,在远离海草的地方,鲸消磨着好时光
5
有时候,我能看到鲸的欢愉,鲸戏水,喜欢用尾鳍打水
有时将尾巴露出水面,激情来时高高跃起
白色的腹部和白云交相辉映,白得耀眼,像一片白雪
鲸喷出的水柱能冲上半空,远远望去
宛如花园里的喷泉,成为亿万朵一闪即逝的花朵
鲸遨游着,从这块蔚蓝到那块蔚蓝,用生命在自由地吟唱
6
海洋是属于鲸的,这地球上最宽广的蔚蓝部分
是鲸的领地,海水在鲸的身体里,周而复始地流动着
如果整个海洋的水都能藏在鲸的身体里
这多么美妙,风暴就不会再从大海上骤起
海洋太庞大了,鲸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路上
在漫漫征途中,去征服新的领地
7
只要生命活着,就会有追求,鲸也一样
在水中遨游、欢愉,无拘无束地释放着天性
鲸大多数是孤独的,偶尔也有双栖
一起游泳、潜水、觅食,形影不离,如热恋中的情人
冬天,鲸要寻找温暖的海域,以便繁衍后代
搏击数千公里海洋,身后的水道留下一条明亮的阔叶林
8
天性让生命充满向往,大海有岸,天空无边
虽不能如北溟之鲲,跃起后化而为鸟,扶摇而上,纵横寰宇
但鲸在海面与大海之间,一次次跃向天空
这短暂停留的几秒,那是无法被大海埋葬的向往
让生命盈满光芒,就像此起彼伏的浪花
前浪推着后浪,永不停息
9
作为大海的精灵,鲸的内心是纯净的
鲸不需要沉迷于空洞的遐想中
大海足够大,足够让鲸一往无前,长驱直入
无惧地生活,在黑暗中玩耍,随时随地安然入睡
在大海中,鲸是可以成为代表性符号的
鲸是海之领主,众水之王,像神般高居庙堂之上
10
让我在大海的边缘,与鲸相遇
让我看着鲸呼吸,感受着地球像鲸一样呼吸
感受鲸怀着好奇心,安详地向这个世界致意
月亮之下,大海之上,让我靠近鲸
我要用百鸟的羽毛,覆盖在鲸光滑的黑色脊背上
我要祝愿鲸健康强壮,远离被捕杀被搁浅的命运
11
鲸的长鸣,如此悠扬和深沉,能把人带入大海的深处
在那苍茫的浩淼间,让我产生一种向往
我也要像鲸一样,在大海上长鸣
任由自己的情感,发出孤独的、悲怆的长鸣
这种在缥缈之地响起的声音,带着美丽的哀愁
就像梦境中出现的,能让我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12
在遥远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大海上,鲸孤独地长鸣着
带着追求、向往和热爱,给整个蔚蓝带来了一抹亮色
千百年来,鲸的孤独,其实就是大海的孤独
就像月宫里的嫦娥,在苍凉的月球上
带着人类的追求、向往和热爱
千百年来,一直孤独地活在传说中
………………………………储 慧
穿越时空,穿越芦苇的手掌
我仿佛听见了一颗心脏被刺破的声音
愤怒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它像一颗流星早已被冷却多年
去破损的盔甲里获悉片刻的欢愉
需要勇气
而我不是你内心的风暴眼
夜再一次降落大地
而你却凌驾于黑暗之上
开始涌动,波浪
和菊花,在一小块礁石上
相互摩擦
它们忘了年轮,甚至
忘了性别
……
多年来
为了祖先的荣耀,不曾
开口说一句话
跨越汹涌的潮汐
有时,自醒
比一条排比的鱼更重要
烟花在半空中突然放出冷箭
午夜的衣裙不寒而栗
而“冬用大踏步的形式”
催促秋天远去……
一副冷傲的面孔犹如饥饿的眼镜蛇
向无辜的行人,发出进攻
必须要这样做吗?在泥沙俱下的有限空间
在暴雨锤击过的街头
在秋风乍起的茫茫人群
无人能及,那只海鸟飞行的速度
它的动作如此敏捷——如风的手掌
掠过我们的头顶。太阳缓缓下山
黄昏离地面越来越近,一朵花的抗议
让人心痛。除了月光
我们不能在任何地方谈情说爱
而朽木是灰烬的另一张面孔,只有
买火柴的小女孩是它的主人
人民广场上音乐响起,十八世纪的马车夫
到处溜达。而他迟疑的身影永远
追不上你汹涌的目光
掰开残留的芬芳,让我
又一次不经意地想起了一场
浩荡的春眠。神经深处
那件丝质睡袍早已被主人高挂于角落
熟悉的气息辗转反侧
或柔软、或锋利、或匍匐……
你的背影逝去得如此之快
让我始料不及
而我的歌声依然飘荡于此
握在手心里的那块祖母绿更绿更浓
闪耀着揪人的光芒
从高高的屋顶到弯弯的秋千,透着窗花
我看到了阳光与小鸟的对唱
客厅里的灯盏不经意间转换了色彩
暗得如一杯苦咖啡被捂热之后荡起的迷离
虽然,你离我千里万里
看或看不见
没有人能“吃掉我眼里的一只青虫”
磨刀只是一门综合手艺
诱惑才是为了生计
给主人留下一只空口的花瓶
不失为是良策
有时,想毁掉一座城池
就这么简单
深入虎穴
我只是一枚被“愤怒蛊惑的棋子”
拦腰折断后再无人打理
阳光在虚度的光阴里
一错再错,宛如一只误入泥潭的破靴
越陷越深
秋,被满地的枯叶催醒
转身变成了傻子
而此刻,我正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寻找一颗清泪
………………………………俞跃辉
从海边说起
在老家的海边看着一艘船慢慢消失
从一艘油轮开始
在天津港、大连港、安庆港、上海高桥港
缷油的时候,我逃离码头
沉醉于星空和稻田里的蛙声
我就在那艘油轮上
在船头拖上缆绳目送着岛屿远去
在船尾看着海鸥不断地扑腾叫唤
从日出到日落
银鱼不时飞掠海面跳到甲板上
大海风平浪静,大海也波涛四起
它喷涌的激情溅射到我的船舱
呕吐、旋转,马达声轰隆轰隆
海真是个怪物
美人鱼在月光下的海里打着唿哨
这是年轻的看不透的海
海把海一点一点地推向远方
这是苍茫的心之所归的海
海用她的耳朵
涛声由远而近,慢慢深入细微
突然碰到礁岩发出了喊叫
渔火是黑夜大海的眼睛
一闪一闪
乌沙、庙干、龙泉
沿山而筑的民宿挑着灯火
它们看着天空
走进月亮、星星的心里
路灯盘绕如银亮的蛇
架在房前屋后的船、铁锚
渔网沿着路走向远方
动荡以后就是安静
漂泊之后就是归宿
遇见蓝海牧场
空气鲜甜,灯火洁净
一弯镰刀月
我比大海的睡眠更加深沉
一只只豆壳般的船排着队
等着那些要摆渡的客人
去对面的岛或锚泊的船上?
它们在等涨上来的潮水吗
等那灯光亮起的时候吗
一只只如同剥皮的清新的蛋
向往以风,向往以自由的光芒
那些青春浪漫的花朵
我静静地站在定海港边
潮水在胸腔里发出轰鸣
刷刷地,巨大的笤帚把这个夜晚
洗得清亮
一
毛峙山如夜色中蹲伏的猫
后背微微耸起
随时准备扑向虚空
构成渔村的回忆从夜景入笔
那时候,灯火微醺
涛声掠过她的白发
像雪线上浮动的茅草
有几根折弯,但白得耀目
与老屋低矮的墙根重叠
我分不清脸色与石头的表情
这午夜的丁香
原始而无望
在门庭外静默着
灯光下暗红的滩涂
船的龙骨、船板荒败着
今生与前世在这里相遇。我的念想
穿插着她身后粗鄙的过往
浩瀚星光在云朵的旋涡里不断向人间
泼洒出慈母般的爱
二
海如一张打着褶皱的黑纸
集装箱巨轮和塔吊的灯光
相互勾搭,趁夜的疏忽
它们加速了掏空彼此的虚情与假意
那条蓝身红底的渔船
泊得有些突兀
如果不是月光遮掩
它一定会成为第三者
把风暴引燃,掀起狂澜
解散港湾里那些缆绳
海与天后宫不到200米的距离
今夜,我拉着母亲的手
她的眼里,完全是另一种意境
小小的萤火一闪一闪
海的底部慢慢升腾起夜雾
三
两个身影
像两株水草在路灯下蔓延
彼此与对方保持追随的速度
大海和星空
像多年后的我们
对今生有过一小段的靠近
………………………………姚崎锋
梅雨,长久地下
青苔爬满了门前的石板
破落的土坯屋里
桌脚下蛰伏着一只老猫
碧眼像两个忧郁的灵魂
一个老实木讷的男人
一只骨瘦如柴的老猫
它们是唯一的亲人
他很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说他未曾见过的老爹
说他早已过世的亲娘
说他离家不回的大哥
梅雨
正在洗涤村庄的一切
我们一起说过的话也长出了青苔
慢,一下子抵达内心
海堤线上,三五个闲坐的村人
将身影留给夕阳的余晖
我们的到访,惊不起一两声狗吠
土鸡跃上墙头,与狗尾草一同张望
似在聆听只言片语里的外界讯息
皱纹深刻的老屋是一位位经年老者
目光安详,为秋日
递出挑垂的吊柿和满院的橙橘
满目的红石沉默,构筑着这里的前世今生
无声地讲述着村庄兴衰沉浮的往事
初夏的晚潮悄然隐退
藏起寂静的渔火
潮汐漫没这古老的沙滩
收纳吽唬(猫头鹰)久违的腹语
仿佛无边放大的古鸟之音
雾起,往事弥漫
厉氏先族隔海而来
或农或渔
从未忘记耕读重文的祖训
兰秀之光在月色里闪耀
托起波浪间一些响亮的名字
尘世虚空时,我抬头
隔山海相望,我便看见了你
慈眉善目,双手合十
托净瓶,拈杨柳枝
唇齿间的禅机简单也玄妙
你平步青云,以一尊佛的方式
牢牢地立在我的心灵深处
是的,我所做的谨小慎微
你可看见我心中的欢喜?
一
开在礁岩上的铁莲花
疆域狭小,内心的磁场强大
以领袖的形象伫立海天
它无欲无求,从容不迫
在风雨和惊涛骇浪中
独树一片单调简约的风景
二
白天,鸥鸟在你额头停憩
黑夜,你睁开星星的眼睛
白天与黑夜,筑就心灵最温暖的防线
三
波浪起伏的家园,船是羊群
在你的指引下,抵达水草鲜美的牧场
四
海水中站立久了,见多识广
犹如一位超群的智者
在你人生最迷茫彷徨时
总是用坚定的目光指引你的方向
五
以我卑微的语言
歌颂灯塔
赞美给予光明的一切
感恩每一次心灵的摆渡
………………………………岛 岛
我说的白
不是滩涂上日益消瘦的芦苇
更不是体内溢出的盐粒
之前的日子像一张纸
被整齐的刷白,晾干
等待被重新书写
白
是照见我们最初的光
爱着的人看见
枫叶缓缓坠落。雪在消融
皓白的芦花纷纷扬扬
落日掉进海面
一切来不及挽留。如少年
他羞于举起的玫瑰
一误,误入中年
如今我们都偏爱
用蓝白边的茶碗
盛半山坡回流的溪水
煮一壶红
一坐,至暮年
从人多的地方绕行,退避
退至河床,山谷
在草木缝隙里,住着寺庙
向着青瓦问卦
不问来世,只问
余生
草木从来不说
风把它带到人间
在残败的冬日,你看得清
它生长的喻意
别去填满余下的时光
留一条缝隙
照见人世的通透
如在晨间舀起碧绿的湖水
你的容颜端庄喜悦
如一颗心
深埋在土壤。风一吹便醒来
路过她家的后院
里面长着好看的蓝雪花,马蹄兰,彼岸花
它们在树底下纳凉,光阴庇佑着它们
它们又返照着光阴
就像春天里,她梳着辫子,蹲下身子
光阴散落成小时候的光影
有时候在过堂,有时候在墙角
有时候,在蹑声走过的猫影后面
经过,这样的经年
紫霞有着特别的尾音
拖着我们不敢喊出的名字
天空是灰色的,与大地分居而泣
黑夜里,有巨大轰鸣
雨水是有重量的
在悲悯之后,放逐天际
你以恩泽之名,洗礼之式
揪打万物,有罪的是我们
困于低洼,陷入沼泽,沉没溃堤
沉默的是石头,疼痛的泥土
是天空失重,大地失重,亦或水
负重的一直是灰色的人间
从水中拧出水,一捧泥泞的水
交回给安居高地的神们
所有的画面是静止的。在一场大雪之后
人间只是一页,轻薄的羽毛
所有的烟火凝固
伏身参拜,佛音震耳欲聋
圣像是虚构的
有时。它仅仅是僧人合十的手掌
并无一丝纹路
并无一丝波澜
风一动不动,迟暮的晚霞
佛前低垂的幡,金黄一片
山寺的僧人,不说春秋离骚
苍生。一说就破
落日无声,在低垂里羞于开口
忘记了,我们曾经空手来到人间
中年的幕网里,收留着余光
晃动的身影,像极了地里的老父亲
需要收集石头和水
和小时候一样,在水面扔出石片
我的生辰纲
只是一只小小的橘子
………………………………缪佳祎
买一棵葱,粗壮的白葱
切成段,切出辛辣的泪水
搅拌进生活的浓汤
它在一锅乱炖里若隐若现
小小的白,是诸般滋味的源头
是深刻的表白
小葱、大葱、白葱
好像变换着不同场景的我们
寻找着适合自己的位置
即使换个名字,换种身份
把走过的路,从头再走一遍
还是会感受到最初的美妙
世界在动荡
而日子慢慢沉淀
我切开一段葱,一片片剥离
用心,体会那微甜的辛辣
花枝轻摇,一灯入魂
打碎夜的寂寥
也打破孤独与语言的壁垒
只见暗夜流光,与檐角重叠
与挣扎许久的愤懑交错
那些不可思议的迷路,有了答案
不再纠结哪条是坦途
谁又能说清每一次选择的走向
当半生微澜,旧事重提,月已升
星星悬于宇宙
每一颗都被遥远的目光
擦得干干净净
梦里有一颗掉在心上
沉甸甸的
太阳倦了下山了
只有夜归人送来暖风
某个早晨醒来
昨晚还发愁的一件事
好似在睡梦中有了答案
那些感知如此清晰
其实不过是
一颗疑问的种子
经历黑暗的雕琢
终于在天光渐亮时破土而出
有时思来想去
不如大梦一场
让痛苦的彷徨的哀伤的
葬于梦境。醒来,都是新的
咖啡馆很安静,隔绝燥热的空气
和颤栗的肌肤摩擦
只剩一个独饮的断片时刻
无论咖啡还是小酒
喝在口中的滋味,都有着漂浮的质感
那是湛蓝的银河,流过马路
风景里有无数个金色的黄昏
包含了记忆、幻觉及冥想
多种可能性交叉于手边的一本旧书
“少年们从侧面看了烟花”暗示着
青春的结局,主题生动,内心彷徨
那年的烟花特别灿烂,在岩井俊二的忧伤里
当南部渔村古道与“最美海岸线”相融
催生踏歌而行的游侠之气
海岬、沙滩、大海,各领风骚
让人感觉此刻的逍遥游,真是件美事
岸礁与枝蔓亘古对视,听见枯叶沙沙
一边是林木洒下的阴影,深浅不一
一边是虾峙门国际航道,船行海上
从茅山到磨盘,不离不弃
羊肠小道上,一支徒步队伍
惊醒荒草、老树与废墟的沉寂
曾经喧闹的渔村,记录了时间的苍凉
万物此消彼长,是注定的轮回
想尝尝仙人掌结出的野果,不小心
留下一根软刺,直扎心里
命运的疼痛,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但我愿意忍痛接受,季节馈赠的信仰
一朵云、一团云、一片云、一排云……
每个变化的量词里,水分在增加
我只怕追赶的速度太慢
来不及描摹它们变幻的姿态
海上的云和山上的云,气势是不一样的
俯瞰或仰望,心境也是不一样的
杨梅坑的云海后面,隐约有普陀山的圣迹
我在大长涂的日头下,暴晒肉身
构思清凉的后半程
世界的冷酷尽头,或许有仙境
观云望海,漫卷流年
这意料之外的相遇,值得换取
人生远途中一次翻山越岭的跋涉
这是六横修造船业的“黄埔军校”
简洁的比喻,就奠定了龙山船厂的地位
如同一位扫地僧,自有绝技傍身
任洪流跌宕,稳如磐石
船坞里,一群群巨鲸进进出出
以刚硬神秘的姿态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凛然不可侵犯,却令仰望者
有钻进腹腔探索的冲动
此起彼伏的机器切割声
回荡在海岸线,几十万吨级的承载量
掌控着大海的某个入口
它们耸立着,像钢铁战士
无惧被剖开、重组、改造
只要筋骨还在
醒来,便可出征大海
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工人
他们,也是炙热深情的艺术家
只不过,把那份细致的爱献给了
一艘艘靠泊的船
………………………………素 素
风来了
它就可以放肆地勾引
整个荒野
霓虹灯,徘徊在午夜的路上,心痛
心痛刺猬,又竖起它尖锐的针,
不停地扎着自己
血肉模糊的快感
让它们忘记
是被爱,遗弃的人
云,摇动碧蓝的天
用仙子般飘逸的丝带
柔柔地羞捶,透明的天镜
翘起的二郎腿,戏弄,冒尖的小草
蚂蚁轻啮红甲
风,无声,却执拗地述说着对海的思念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然后
我按了删除键
记忆,太厚重
承受不了时间
一遍又一遍的咀嚼
把灵的躯,浓缩成一块板
放任在肆意的海
蓝色的忧伤
碾碎了她最后的梦想
当台风来袭
我们在光与影中举杯
琼浆,渗着海水的鲜味
趁现在,就趁现在
用浪花,弹出这场欢爱中的千千算计
风撕裂了,盛装的酒窝
橘色茶汤
在杯中
在你我心中
浮沉
你说
你心中有我
其实是一个
或近或远的
距离
我说
我心中有你
其实是一种
或亲或疏的关系
恰似白云
漂浮
在兰花的枝头
玩着
颜色
变换的游戏
坚硬的铁,裹上蜜汁,锈掉多年的殇
亦如,
把如针的文字,化成诗,不见斑斑血迹
但
终是被岁月伤了神
练不成“绕指柔”
一肚子的苦水
滋养着中年人的体面
然后把闹剧
演成了木偶戏
笑春风,吹不破,冰冻的记忆
涟漪阵阵
凝结在丝丝蛛网里
………………………………苗红年
那天,我们来到海边捡拾贝壳。
你说:“每一枚都是精装,如自然的存档”
其中的书写
断章一样迷人
没有谁能找到这桩悬案里的主人公
她去了哪里。
海鸥像逃亡的线索,你的眼神比波澜还壮阔
从跳上甲板起,你又开始啰嗦
风一吹,只能通过侧耳和静止
来领会它的浩瀚
当然,帆布上的补丁可以作证
海水抬举着船,这漂浮之力
螺旋桨制造着白沫,让时光也有了
些许眩晕。
你说着一头鲸鱼
“那是个大家伙,如发酵后松软的糕点”
它潜伏着,伪装成移动的板块
“比陆地上奔跑的巨象还乖巧。”
你发现没
它有一对小耳朵
比手帕大些,别在自己的想象中
“所以,拒绝听觉,去涛声里了解寂静。”
也许他说的有道理
这当儿,老头点上烟,猛吸了几口
我清晰地看到火星在他的指间闪动。
一只海蟑螂快速爬过陡峭的岩壁
它是垂直几何平面的爱好者
当你伸手试图扪住这小家伙
皆可以体验到什么叫缩身术。
海浪从远处奔涌过来
无际的清澈正在吞食你的眼力
偶尔有几只海鸟从它的热情中跳脱
退潮了,出现一大块不平整的空旷。
儿子握着一把烂泥从滩涂里跑来
“爸爸,我捏条虎头鱼给你”
“这致命的柔软缺一根鱼刺来支撑”
“不,风暴也是腾空而起的。”
孩子,你说的对极了
夜色正携带着未知的迷宫
只有我们有酝酿沙粒的想法
瞬间就能囚禁四处闯荡的大海。
这可能是一张被丢弃的清单
风吹起来,卷着角。天刚蒙蒙亮
书写的人已经不知去向。留下楼肆一样的空荡
徜徉海边的爱默生评介起前辈柏拉图
“他很理性,拥有哲学家和诗人的天赋:
但他同时拥有他们所没有的——
这种强烈的想法
使自己的诗成为与世界表象和解的调停意识,
以及架设一座从城市的街道到亚特兰蒂斯的桥梁”
礁石说:他好像说是我
早年,大海序列里就已经具有这样宗教般的立体
现在只是暴露了身份
截取过浪漫主义,拒绝过自拔的倔性
无非是骑着白鲸归来,黄昏经过此处
天空为它预备了一顶露营的帐篷
记着黑暗中那些飞溅的浪花
少女们弯下身,给抛过来的缆绳一次系缚的机会
不远处,赭石如一枚棋子,等着不明的角力
天气依然没有好转的打算
西北风青睐着狗儿的黄毛:火苗与曙色交错
煽动出鹦鹉螺般交辉的星辰
岸上的人帮我们解开缆绳的结扣,海水怂恿木船离开港湾
有人在登山,而我偏爱这低于海拔的深陷
叔叔说“你身旁的水总是微笑的”
我立刻得到了鼓励与警觉,同时又想起班主任老师的脸
她曾经布置过作业是用一个夜晚时间
来背诵白居易的《琵琶行》
以至于我第二天在桌位上保持住“枫叶荻花秋瑟瑟”
和“犹抱书本半遮面”的真实意象。
微笑是编译者头痛的哑语。船,航行至洋地
我第一次立在了世界的中央。没有浮标,铜制的司南
赋予它最大的盲目。前方漂来一截断楫
它是孤勇者的代名词,带来暗示与沉重
却还浮着,像一具失魂的身体,把这个世界的迷托付给现场
叔叔说“看得轻淡些,否则容易走失。
千万不要相信月亮是圆的,我们就是它缺失的那块”
“但我害怕,叔叔。海水看起来并不完整”
“鱼群在哪里,我们可以撒网了吗?”我并不怀疑他捕鱼的技艺
就像他从来没有对我的学业有所苛刻
能识几个字就可以,但我一走心就被诗歌迷住
蓄意绕道而行却没有游出来。那条鱼,省略了距离
在交尾过程中感受到爱的振荡。
在螺旋上升的穿梭里,把自己献给那顶扑朔迷离的网
船身开始不停颠簸。与海水形成响板
仿佛风雨中的两位生死之交
彼此为对方低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