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虎 李 柔
《北京折叠》作为2016年8月获得“雨果奖”作品的科幻小说,对其研究的成果集中在作品主题、艺术手法分析与作品的现实隐喻几个方面。这篇科幻小说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故事的内核借助对北京这个城市未来的想象展开,所要表达的是一系列现实社会问题:阶级固化、教育问题以及生命存在问题等等。依托于作者郝景芳的个人生活经验,她构筑的虚拟空间就是折叠的北京。
“如果我们将小说空间分为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那么纯文学或者主流文学关心现实空间,也表达现实空间,而科幻或者奇幻文学关心虚拟空间,也表现虚拟空间。”这是郝景芳对于现实主义写作和科幻写作所作的区分,依照作者的观点,她的作品区分于二者但又与二者相关,“而与这两种纯粹的形式相对应的,是一种介于二者之间更模糊的文字形式:它关心现实空间,却表达虚拟空间”。作品关照的是现实,现实的内容借助科幻这个外壳来展开,其核心仍旧是对现实困境的书写。
故事的核心是世界观的设定,作者以三个空间来表现社会的金字塔结构,三个空间中生存的不同阶层,对应的也是人的三种境况、状态,结合汉娜·阿伦特的《人的境况》中对笼统劳动概念纠偏的三个概念:劳动、工作与行动来分析《北京折叠》,看到生活在不同空间中人的生存现状及生命意义。
主人公老刀是着笔最多的角色,在仅仅八个小时的生存时间中工作五个小时,拿着最微薄的薪水生存在第三空间,在当下社会环境中这也是普遍谋生活动的一种。作为串联整个故事框架的灵魂人物,老刀“知道”这个世界的构成,但他并不“了解”生存世界的真实,因而最适合作为小说的叙述者。
小说对老刀维持生存的活动有着直接的定义,“他在垃圾站连续工作了五个小时,很担心身上会有味道”。他的活动被定义为工作,沿用了当下对于工作的定义。现代社会对于劳动的称赞随着机器化、自动化而进步,将劳动定义为人的本质活动是马克思所作出的表述,这个理论把一切劳动都视为工作,而人又在这样的环境中被定义为劳动力,人的存在意义在这个层面上被忽视了。
汉娜·阿伦特认为将人类从劳动重负中解放之时就意味着“摆脱劳动”的失败,因为不需要劳动的社会意味着单纯劳动将会被机器代替,整个社会是无劳动者的社会,这是一个依靠劳动力的职业者社会,人依靠“劳动”生存,并且这是唯一的选择。
“劳动是与人身体的生物过程相对应的活动,身体自发的生长、新陈代谢和最终的衰亡,都要依靠劳动产出和输入生命过程的生存必需品。”阿伦特对于劳动的定义是依据人的生命和世界的关系而来的。在《北京折叠》的世界观下,第三空间是完全无意义的空间,只要通过一场技术革命,这个空间的两千万垃圾工就会失业,其他三千万人的生存空间也必定会崩溃。第三空间脱离于其他两个空间,被压缩的生存空间和时间以及无意义的劳动是5128万人的宿命。
第三空间的活动限制在这个空间之内完成,而生存受到的威胁来源于技术和机器,对第三空间负责清理的机器而言,人也是可以和地上的垃圾一样被清理的存在。于大部分人而言,随时可能被技术代替的真相是不可知的,只有主人公窥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然而他与现实的牵绊让他拒绝接受真实,他最终选择返回他生存的空间,劳动是他的归宿。
阿伦特认为工作的活动是外在于人的生命循环的,“工作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然环境的‘人造’事物世界。每一个人都居住在这个世界之内,但这个世界本身却注定要超越他们所有的人而长久地存在”。显然,第三空间内工作活动是缺失的,生存空间本来是可以永久存在的,空间的存在与其中生活的5128万人、与整个折叠北京的掌权者息息相关,因为科幻小说的设定使得这个空间的存在变得不确定了,父辈的“工作”造出来的生存空间是不确定的,它或许不会长久地存在。
他们的劳动显然不是工作,这个空间的所谓工作不过是为了得到生存在这个空间的资格必须付出的劳动罢了。因为第三空间的独立导致了剥削的不成立,所以长时间的“工作”并不是压迫,劳动仅仅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活动,创造的利益与自由的享受者是不存在的。长时间的劳作占据生命的大部分时间,微薄的薪水维持自身的生存,为了让女儿接受好的教育需要花费的财力是难以预估的,主人公铤而走险的动力是钱,行动的危险性对比行动的结果在主人公看来是值得冒险尝试的。然而在与其他空间的薪水、活动时间、生存空间等元素的比较中差距尽显,“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地儿,去了之后没别的,只能感觉自己的日子有多么操蛋”。彭蠡真切的体验是对整个空间的控诉,然而多数人没有感受到整个世界的真实,生命体验局限在第三空间之中,接受重复的劳动就是绝大多数人的宿命。
生存的意义被短暂的活动时间限制,时间这个要素在第三空间代表着劳作与薪水,但它并不具有足够改变人生体验的力量。《北京折叠》所表达的阶层流动对于第三空间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对于老刀这个年龄的人而言,工作与亲情足够成为他生存的支柱,而对于年轻一代而言,垃圾工这个职业是被拒绝的,他们追求的不再是生存意义上的东西了。但是问题的重点就在这里,垃圾工是支撑着第三空间的职业,年轻一代要如何以这种愿望与其他空间进行对话争取生存空间,他们表达的欲望是否会改变第三空间的处境是不可知的,但作者郝景芳对这一代并不抱期待,“少年们已经不那么恐惧生存,他们更在意外表”。这样的表述证实了作者的悲观,生存时间、空间的争取以及精神世界的自由被自然放弃了。
第三空间是当下高速生产和消费时代的缩影,一方面人被从以往单纯的劳动之中解放出来,但它所导致的是人被自身创造的无劳动社会排斥的现状。阿伦特认为这会使人与动物之间的行为和思考越发相似,最终人是向动物靠近的,而非走向人的个体生存的意义确认。生命体验在第三空间是难以确认的,不仅在于固定的生存模式,也在于个体生存时间的稀少,同时珍贵的时间是不被其中生存的个体意识到的。
过短的生存时间必然使个体生命体验麻木,八个小时内工作占据五小时,吃喝拉撒占据必要的生存时间,留给个体进行思考的时间是少之又少的,甚至对于老刀这样受过教育的人来说,在生存重压下也是很难有思考空间的。只有在脱离第三空间,接触到世界真实的一角之时,才有些微真切的生命体验和思考。“他还没找到可以独自生存的意义和最后的怀疑主义。他仍然在卑微生活的间隙占据一席。”被困在第三空间,5128万人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极致,仅仅八个小时的活动时间就是生命的全部,并且为了能够生存将生命的大半分给生存所需的劳动,人的生存境况更接近动物性的生存境况。
当无知成了常态,那么在第三空间的世界中将不会有思考的存在,所有精神性的事物都消散之后,这里就只是类似被圈养的空间罢了,作者的人文关怀使得对这个空间生存现状的书写带着些温暖,人与生俱来的品性在环境的压迫下愈发闪亮,在互相取暖的过程中获得生命的存在与生存的希望。围绕主人公展开的父子亲情、父女亲情、隔代同辈的友情以及邻里相亲都是他在四十八年中的真实的生命体验,属于真实的部分只有感情。他的垃圾工的工作是可以被随时代替的,在权威的意念之间存在或是消失,而这一切不会有真正利益相关者的参与,生命不由自己掌控的无力感附着在第三空间的所有存在者身上,但这种危险却不会被切身意识到。
工作是所有依附于第三空间生存的人的必要劳动,按照阿伦特的理解来说,它其实只能被称作劳动,甚至像老刀父亲参与建设折叠空间这样的具有创作性的活动也只是劳动,创造折叠的北京是建筑工人不能接触的真实,“直到建成的日子高楼如活人一般站立而起,他们才像惊呆了一样四处奔逃,仿佛自己生下了一个怪胎”。对于挣扎生存的人来说,理解如何生活下去就已经是生命的全部意义了。
困于第三空间的生命感受是纷乱的,在作品第一节的开篇,紧凑的时间节奏表现出固定生活的无意义,时间的快速流转加给人的高压状态是窒息的。而当脱离了这个空间的框架,老刀对自身生存的空间有了切实的感受,“他的日子总是从胶囊起,至胶囊终,在脏兮兮的餐桌和被争吵萦绕的货摊之间穿行。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纯粹的模样”。在第三空间中老刀对自己的身份是确认的,在被空间时间隔开的不同阶层的人群之中,他对自己所处的位置的认知使他把送信这个行为归为会被法律惩治的行为。
冒险的行为是老刀对自身性格的一次反叛,对老刀性格勾勒出的线条与传统中国的农民形象是贴合的,勤恳地生活、以自己能付出的劳动换取相应的报酬供给生活;传统的礼仪,老刀在第一次接触秦天时对让自己洗澡的行为过意不去,因不想欠人情帮忙清洗衣服;对自身身份确认的前提之下的自尊与自卑,他与秦天与依言的交流都体现着他传统的性格。冒险行为的起因在于金钱,在于他对于满足女儿愿望的渴望。这些因素促使他做出离经叛道的行为,也正因为如此,一个囿于固定生活轨道的人对世界有了真实的体验,并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
第二空间的日光和第一空间的太阳是最令老刀惊叹的。“他很不适应窗外的日光,太阳居然是淡白色,不是黄色。”“老刀站起身,向太阳的方向奔跑。他想要抓住那道褪去的金色。蓝天中能看见树枝的剪影。他的心狂跳不已。他从来不知道太阳升起竟然如此动人。”第三空间的太阳是假的,是技术的产物,代表着虚假。而真实的阳光无异于对老刀整个过去的否认,太阳的意象无疑有希望的意味,褪去的金色则意味着希望的渺茫,生存的真实性在太阳之下受到了冲击和否认。老刀的世界观出现了裂缝,真实的太阳照了进来,这意味着打破现状的可能。
庆祝折叠城市五十周年的会议上,老刀置于会场之中身份的混乱使他有恍惚的感觉,“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站在角落里看着会场中央巨大的吊灯,像是被某种光芒四射的现实笼罩,却只存在于他的边缘”。进入会场是作者需要人物做出的不合理行动,但不合理行动造成的身份错乱使主人公恍然拥有了第一空间个体的体验,同时也说明第三空间是处于世界边缘的。金字塔底层最多的人口处于整个世界构成的最边缘,全景画面展示中第三空间的缺失也意味着第三空间并不拥有话语权,老刀存在于会场之中,但被会场拒绝承认。恍惚于刹那接触的真实,以主人公的理解力,他对这种排斥处于无知的状态,因而对话语权的争取也无从而来,甚至葛大平这个来自第三空间属于第一空间的技术人员在这里也是没有话语权的。葛大平了解世界的所有真实,了解世界的运行和第三空间的生存困境,但他对这一切同样无能为力。
世界的真实逐渐显现,在最接近于危险的时刻老刀终于感到了命运的存在,感受到了世界的真相。在人为推迟空间转换的时刻,除他之外的第一空间甚至其他空间都是如常的平稳节奏,只有他立在危险的境地,“命运在前方逼人不已。命运直抵胸膛。……他觉得自己似乎接近了些许真相,因而见到命运的轮廓”。终于他在见到了世界的真实之后对自己的生命做出最后的评判,“在5128万这个数字中,他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如果偏生是那128万中的一个,还会被四舍五入,就像从来没存在过,连尘土都不算”。接触到世界的真实对于老刀是残忍的,因为他对于命运无能为力。但他至少看到了真的太阳,其他空间的生存现状,他了解了整个世界,比较对于活在第三空间一无所知的五千万人而言,彭蠡、老刀的存在就意味着可能,代表着封闭空间透出微弱的真实的太阳光。
故事的结尾,老刀回到了第三空间,自己的身份在这个空间是最合理合法的,尽管知道自己的工作随时可能因为掌权者一念之差被替代,他仍然回到了“工作”。到这里作者对于改变第三空间的现状仍然抱着否定态度,但是依据作品人物本身性格而言,做出冒险行为就意味着主人公有改变的可能,他的动机——糖糖的成长才刚刚开始,以他的男性视角对女儿产生的期待来考虑故事可能的发展似乎预示着更多次的冒险行为,金钱通行的范围必然会使他改变,在这种行为中有着接触沟通三个空间能力的主人公是可能做出改变的。
第二空间与第一空间的生存现状又是不同的,但这两个空间的流通都对第三空间的存在是忽视的。第二空间的生活是隔离疏远的,同样研究生身份的四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各自的人生轨迹的交流是疏离的,秦天与张显代表着向上的力量,另外一个室友是与这个交流空间隔离开的,但大部分人过着有秩序感的生活存在于第二空间。对于这部分人而言,世界的构成是不言自明的,夹在中间意味着有着一定程度的选择权和适度的自由,第三空间于他们而言也只是如张显这样一类人的跳板。
第一空间更是如此,广阔的生存空间使人与人、楼与楼之间的联系气若游丝,爱情是不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可见一斑。充足的时间使得这个空间有着最多的自由,自由到了依言因为空闲而选择半天的工作来获得充实感。对于生存在这个空间的人来说,甚至第二空间都是不值一提的,最高身份的确认使这里的人高高在上。世界的真实是不可体验的,是一二空间所共有的特征。
于第三空间的人而言,影响对世界、对自我的感受和确认来源于生活的重压和思考的缺失,节奏紧凑的生活使得思考性精神性事物消逝,五千多万人生活在一个空间,分给个人的狭窄的生存空间是压抑,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现代机器化自动化人际关系的联系。五千万人永远固定在第三空间,偶尔有一个彭蠡或者老刀这样越轨的人出现,但按照作者所言,“彭蠡已经老了,他终于和这个世界其他五千万人一样了”。从作者悲观的视角来看,这些真实都会消散回归现实,这些人最终回归到数字。体会世界的真实、自由生活的愿望是个体生命体验所需的条件,这需要个体去抗争,需要“超脱”。
超脱是需要理由的,彭蠡与老刀都是因为金钱而铤而走险,相隔多岁的两个人走同样的路就意味着这个行为必定有后继者。钱财在第三空间的重要性不会下降,这也意味着可能在越来越需要钱的空间会有更多人有一样的选择。但同样葛大平的存在无疑是留给第三空间的希望,这种微弱的可能性对五千多万人而言意味着生活彻底的改变,但也为彻底争取切身利益的大多数人设下了屏障。
《北京折叠》的现实隐喻书写在多篇论文中得到论证,在此选取一种积极的视角来分析它的世界构成。由于折叠城市五十年的会议上没有第三空间的呈现,同样在第三空间处于无秩序的管理状态,那么就意味着第三空间权力的缺失。以阿伦特的权力与显现空间的理论来说,显现空间是以人们以言说和行动的方式在一起为前提条件的,行动又是以人的复数性为标志的,区别于劳动和工作——是发生在人与人之间的活动。“而行动,就它致力于政治体的创建和维护而言,为记忆,即为历史创造了条件。”行动发生在复数的人之间,复数性即意味着每一个个体的行动都可能有开端启新的作用。
第三空间中的群体被时间空间的差异化分割导致只能追求生存意义上的活动,行动言说暂时没有基础。暂时的无权状态是因为在第三空间话语言说暂时没有显现,而只要人们聚集,那么显现空间就潜在地存在。
第二空间已经有了权力的显现空间,张显对于未来职业的规划,他的行动可能具有开端启新的能力,虽然还没有切实的行动,但他的言谈意味着可能,尽管这个可能在作者笔下是一种空谈。老刀的反应回应着张显,也代表着态度的否定,“他其实不是厌恶,只是不大相信”。依照人的复数性张显是拥有行动的能力的,但这个行动的后果是不可预测的,因为这仅仅是张显在老刀面前的论调,无法确认他的行动是否如他所说或者行动会否受到阻碍而停止,一切都是不可预测的。
张显是不可靠的,确实的掌权者存在于第一空间,在这里作者安排老刀对掌控权力的一系列人采取了代称的方式,白发老人、年轻男人、年长男人之类的称呼就意味着老刀内心对于阶层差异的把握,符号化的代称隔开老刀和读者与掌权者的距离,突显出权力的力量以及这些人的高高在上。
《北京折叠》中对权力的表达集中显现在白发老人身上,他关于垃圾技术化处理的决策影响着五千多万人的生存,失业的问题由他几句话左右,空间转换这样的抉择——整个空间共同约定的运行规则——在这里也仅仅由一句话左右了,“白发老人斩钉截铁地说,废话,当然推迟”。本该从六点开始的空间转换六点十分开始转换是推迟,二十分又出了问题停止转换,从二十分到四十五分老刀的挣扎是不值一提的,重要的是会议的进行。对规则的掌控意味着权力的至高无上,这里的权力是实在的,话语的力量通过这个个体展现出来。
行动和言说基于人的复数性存在,行动的结局需要共同的约定和承诺,阿伦特赞誉行动,也看到行动后果的不可预测,复数的人就意味着行动必然会不可预测。但行动会持续,意味着未来的不可预测,行动是个人想要切入以他人在场而存在的世界,需要交流,需要同伴,但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独特性是不能失去的,行动的开端启新能力根源于人自身的特性,这样新事物才可能诞生。
处于《北京折叠》世界之下的每个人都可能通过行动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而作者在文本中并没有表现出对这种行动可能的预测,或许是作者设定的世界中行动所要面临的阻碍过于强大,不能通过强力或者暴力突破。但葛大平却显示着行动是可能的,第三空间的出身并没有使他局限在那里,军校的经历、拥有的技术和管理的能力等特质都使他区别于其他人物,仿佛全知全能的化身,虽然囿于出身暂时停留在蓝领的地位,需要机会他才能接触到更高的权力。在这样一个个体掌控到足够改变秩序的权力之后,会走向既得利益的维护者还是反叛者形象是不能确定的,就作者对葛大平怀念第三空间的亲人和生活经历的书写而言,接触到权力的可能是对于现行第三空间生存现状的改善,但他对第三空间的描述是理论化的,是站在政治、权力、利益的角度对第三空间进行分析的,他看到事情的本质,意味着有另一种维护现行状况的可能。
葛大平这个形象不仅象征着第三空间存在着可能拥有的生活理想,同时象征着某种变革的可能。虽然作者的安排中并没有写到未来葛大平的上升空间,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白发老人就意味着这种上升并不是不可能,机会的渺茫并非意味着没有可能。这个形象如同透过封闭第三空间照在彭蠡、老刀等人的微弱阳光一般,带给他们微弱的希望。
因为行动的不可靠,作者倾向于把生活的价值回归到人与人的关系之中,亲情友情爱情是人最终能把握的事物,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构建是能够在繁忙生活的活动劳作之中获得的安慰。老刀父子、父女的亲情是支撑他劳作活动、冒险行为的根源;葛大平对于亲情的眷恋使他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老刀与彭蠡、邻里、葛大平的友情使他的行为得以顺利地展开;而爱情是存疑的,对爱情的书写集中在秦天、依言与吴闻三者的关系之中,秦天对于依言的想象充满性化的符号,他的视线集中在嘴唇、腰臀等表明他的“爱情”是肉欲的,而非精神性的。同样,依言与吴闻之间是依附,相差多岁的婚姻是因为一方所求安稳富裕的生活另一方可以负担,这就意味着爱情是不成立的,依言对于吴闻的抗拒也证实了这一点。爱情的不可靠否认了精神上的接近,回归于一种动物性的爱情观,而亲情友情是作者指向的人生依靠。
对生存世界感受到的失落、对现代化社会感到的迷茫最大的可能是使个体走向内省,机器化自动化的社会造成人与人的疏离状态,使人对于自我的认同转向自我内心的认同,而作者把情感作为冲破这种疏离的武器,作为打破稳定空间结构的力量,对情感寄予了希望,这实际上也是对人的纯粹关系的期待,希望情感能够对抗机器的冷漠。
《北京折叠》作为科幻现实主义小说,意义在于将社会现状通过较远的距离呈现,因距离造成读者对现状的沉思。现代社会飞速的发展造成生活节奏快速、压抑,整个社会追求的是经济的发展,人只是作为劳动力数字的组成存在的现状越来越严重,生命存在的价值仿佛只有数字来衡量。打工诗人许立志一跃而下,诗才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才是他真正作为人存活时刻的证明。
反思应该是个体生存的证明,而当社会进入到现在这个阶段,个体成为社会的自动化机能存在,个人唯一需要做的活动是随波逐流,生命的意义不存在了。“我们虽在这个社会中观察和生活,我们却仿佛被移到了离我们自身的人类存在无限遥远之处,就像远离我们的无穷小和无穷大的东西一样,即使借助最精密的仪器来观察,它们也远非我们所能经验。”无法理解世界造成了人的无知和迷茫,索性世界演变成不需要理解,只需要生存在其中的人维持世界的结构罢了,人实际上成了工具。
一方面作者着重书写的是维持社会结构的方面,社会结构下人的生存境况,劳动是人需要做的所有活动,维持生命的延续;另一方面老刀的体验反驳了生命的存在意义仅仅维持在生存层面。真实地生存在世界上是作者指向的生存方式,真实地体验世界、感受情感并为了生命意义努力,作品悲观的书写之下推崇的是积极的生活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