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闷闷
夜幕降临,马建只能呆坐着。办公室里的人一哄而散,不知他们忙什么兴奋什么,表面看,有人去接孩子回家,有人去买菜做饭,有人去赴约,有人去亲戚家转,兴奋的原因是特别想去做这些事情,还是逃离了整日无趣的工作?人真的好厉害啊,总是有糊弄消磨时间的办法。忙碌到底是为了什么?马建想不出来。每日说工作繁忙,那是假话,至少在他这里是如此。上午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是到饮水机上接水,想喝茶喝茶,不想喝茶喝白开水。然后坐定,时间将近九点,翻找出昨日没有看完的文件,看不到二十分钟,端起水杯喝几口水,发会呆,觉得不尽兴,借着活动身体的理由,站起身到窗户前看楼下的行人车辆。
重新坐下已将近十点,接着翻看文件,这时会想中午吃什么,吃饭成了一切,再无他想。午饭后困倦,要么睡会要么看会手机,下午上班继续上午的工作。桌子上手机响起,马建拿起看,是远在省城的妻子打来的,接起,说,怎么了,秀梅。秀梅着急地说,大事不好了,我们学校要进行考核,这次没有往年那么简单,前段时间从省城这边调过去了新校长,专门抓教师出勤和上课,听说严格得很,怎么办啊?马建随口说,没事,不管他从哪里来,就是个人。你安心照顾小锦,剩下的事情我来看。秀梅的着急消减了很多,说,我可不能丢了这份工作。马建在不耐烦之前挂断了电话。
端起杯子喝水,发现水已凉,放下杯子,身体瘫软在椅子上,仰着头看散发着白光的灯管,办公室上半年刚粉刷过墙壁,灯光寻找不到太多黑暗,因此经受着来回不断的碰撞。天黑下来,楼道有沉闷稀拉的脚步声,想是硕大的办公楼已无几人。自己要去哪里?做饭是绝对不可能的,单位餐厅的饭又不想吃,还是去外面饭馆吃吧。吃饭仿佛成了生活唯一的寄托和支撑,厌恶自己想到吃到那些食物的狂喜。身体已经很胖了。十几分钟后关掉灯拉上门,拖着绵软的身体下楼,走出办公大楼。
走进饭馆,老板看到,说,老样子?他说,对的。老板笑嘻嘻地说,找地方坐,马上就好。他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开始盘算秀梅说的事情,想起电话里自己说的话,眼睛突然不受控制地聚满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赶忙从桌子上放的抽纸里抽几张纸揩擦。能说出此话,前后的逻辑一清二楚,无非就是吃饭花钱找关系找人。饭上来刚吃两口,门里进来个熟人,一眼就看到自己,说,这不是马哥么?怎么一个人吃饭,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一起吃。他指指在吃的饭,说,下次吧,已经吃上了。来人过来拉着他就走,并示意旁边的人端上桌子上的饭。
他执拗不过,跟着进到包间,找位置坐下继续吃,内心哀叹,就是这么身不由己,不进来吧,碍于人生在世经营流通的那个无所不在的面子,进来又会有意无意地欠上人情。来人说,我的马哥啊,怎么还真吃开了,我们点的饭菜马上就上来,等会儿吃那个。他说,都是粮食都是钱,于情于理不能浪费。还有,你们点的是你们点的,我点的是我点的。一起来的人说,马哥最爱开玩笑,还分起你我了,咱们兄弟不讲究那个。他怒气泛起,话语将要说出口时,被来人说出的话挡住了。来人说,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哪个是你的我的?流通的,你的流向我这里,我的流向你那里,就像那个气流,冷热不均才有流动,这个冷热就是你需要我帮忙我需要你帮忙,对不对,马哥?马建想,等会还真要为秀梅学校请长假的事情麻烦来人呢,来人和县教育局的领导熟悉。
酒过三巡,来人一如既往地话多起来,他说了秀梅的事情,来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多大的事情,明天和我教育局的好哥们说下,一句话的事情,真的,你说新来的校长?好办,不管哪里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么,他又不会在这里干一辈子,他惹那么多人做什么?马马虎虎,等我好消息。他为感谢来人的慷慨仗义,端起酒杯敬酒碰杯,逐渐忘记自己前面想的那些。喝到十一点多,来人坏笑着说,要不要去洗脚按摩?他摆摆手说,不了,明天上午部门开会。出了饭馆各自离去。
走出没多远手机上有信息进来,掏出看是莹莹发来,问今晚过不过来。他没有回复,手机重新装进去。路上的车辆行人稀少,这就是小县城,一过十一点当即归于平静,城市只是强拉硬拽在地表上的形式,他们这些公家人员每日做的不过是用各种各样的胶水加固。之所以这么卖力,是因为要是这种形式脱落,他们的生活就不好过不滋润。手机又响,不看都知道是莹莹发消息,莹莹是一次开会认识的,同系统,她在邻县的单位,加了微信一来二往就有了联系。
路灯光有黄有白,他走着走着跑起来,专挑在黄色路灯光下手舞足蹈,尽其所能地扭动,这是他最不擅长最羞于做的事情,扭去下一个黄色灯光下,漏过几个照耀白光的路灯,觉得不能空过,折回来,换上另一种舞蹈姿势扭动,这样就有意思了,像是身体在按光芒的躯体完成独一无二的律动,绝对的标新立异,绝对的世间罕见。
那天马建没有来,她的伤心痛楚无人抚慰,好容易找到出来的借口,竟是自己一人在酒店过夜。那晚做了破碎的梦,醒来看着包裹容纳自己无情无味的空间,所有的装饰物皆在呼喊这里来过很多人,只培养孕育激情,拒绝温情脉脉。起身下地对着镜子看赤裸的自己,这不过是具肉体,不过是能激起异性本能情欲的肉体,也只有这点用途。想着洁白的被套、床单、枕套经常被带有刺激气味的消毒水清洗,杯子热水壶是一直在这里的,除非被分解打碎。她抚摸着热水壶杯子,想不出为何这么多人抚摸过,仍旧存留不下温热的人情?
上次与马建出来,热烈过后,平静躺着,拥抱在一起,她说出这种疑问。马建抽着烟,看飘散在空中的烟,无感地说,不知道。她说,如今的我们和它们无所区别,肉体的抚摸摩擦带不来原有那种心跳加剧的剧烈,有的只是欲望的消耗释放,纵然亲密接触成千上万次也产生不了真的情爱。马建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笑着说,我们的生活有这些就足够了,不,我们只能拥有这些,是你胡思乱想了,如果觉得酒店不好,我们可以在外面租个房子,那样就会有温暖会有人情味。
她冷笑,说,那样也不会有,因为我们两个人就是这里的杯子水壶,两个填补孤独寂寞的人。能让批量生产出的家具杯子发生情感,很难。马建说,那你说怎么办?她说,无所谓了,能怎么办?只怨我自己颓靡荒废。马建说,确实不能怎么办,我们的亲密不能让我们更好地生活,但能让我们在这个苍白乏味的空间里活着,我们的活着就是更好地生活,活着就要做点啥。她点点头,双手紧紧搂抱住他的脖子。
看眼时间,四点三十五,这会应该酒醒了吧,重新拨打电话过去,马建迷迷糊糊接起,说,莹莹啊,这会了,怎么还不睡?她说,在想你啊。马建的声音逐渐清晰,说,想我什么?她说,你想要我想你什么?马建坏笑,说,大半夜别折磨人。她说,你满脑子都是那些吗?寂静的夜难道只有身体的欲望?如果是,几个小时前你怎么不来?马建说,你知道我喝醉了,车无法开,打车也不好打。她说,你说维系我们交往的是什么?马建坐起身,按开茶几上放着的热水壶按钮,说,心里的牵挂吧。她说,你牵挂我的是赤裸的欲望吧,可是欲望转瞬即逝。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消失,我们的世界都在消失,我们在丧失很多东西,比如纯粹,所有的纯粹,比如我们作为人的灵性,我们所剩无几,不过就是吃喝拉撒睡。现在我们吃得太饱了,我怀念小时那种饥饿,真真切切地想要食物,粮食虽粗糙但做出来的面和馒头香甜,越嚼越甜……
她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呼唤对面无人回应,想是听累睡了过去。仔细想来,人与人交流还不如人与抽象或具体的物件交流。她继续说,我想要什么?好像并没有,从小喜欢跳舞,家里条件不允许,做懂事孩子,言听计从父母的教诲,一心扑在学习上,高考成绩不错,报考时阴差阳错滑档调剂到艺术专职学校,要选艺术专业那非舞蹈莫属。艺术学校花费高,不光学费,还有日常开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我哪里敢和家里开口伸手要钱,全部负担落在自己身上。先是勤工俭学,能挣得一点钱,够吃饭和买些零碎小玩意,后来听宿舍的人说,外面随便兼职个什么都比这个强,就壮着胆子去外面,着实不假,挣钱快,可是也危险。一年多过去,试着去做家教,上门教授舞蹈,不仅轻松而且收入可观。
有时发生的事情真是电视剧里庸俗的剧情,去教课的第三个学生家,经常陪伴孩子上课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瘦瘦高高,短头发,脸颊白净,看着清爽利索精神。为避免尴尬,她和孩子在一个卧室,休息时男人会敲门进来送水果点心茶水。慢慢也就不再那么警惕。遇上雨天,男人不知是真要出去还是借口,总是能顺路把她捎带到学校,接着去时也多数能捎带上。男人的慢火终是温热了我,并且让我确信,男人是真心实意。随即发生关系,维持一年多,我发现男人的态度开始冷淡,认识到自己的天真,毕业前夕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男人提出愿意拿出一笔钱做补偿。我不接受又能如何?
省城漂两三年觉得不行,回到县城,找人进到一所初中,由于年纪增长,家里催赶着结婚,于是就稀里糊涂地与现在的丈夫结婚,一个一心要献身教育且比她年长六岁的男人。洞房花烛夜,男人发现女人不是第一次,心生间隙,加之男人的无趣,生活仅是生活。有了孩子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孩子像是他们对对方做的一个交代。她要强大自己,专心备考,一举考上县城的行政单位,自此生活就没有那么忙碌,也能照看孩子。
县城生活晃眼七八年,人活着活着就疲倦了,想要抛弃已有的污垢又无力,一天天将就。生活成了执行任务,如果想要,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任务都能安排得一清二楚,一眼望到头。认识马建起初觉得是对此种僵化的突破,现在看来,不过是长时禁锢下出现的晕眩和幻影,是早露,一见阳光就破碎就消逝。她瞌睡了,重新躺回只有被子、床单、枕头的床上,给马建编了条信息,世界就是在消失,或者,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人为理性科学解释下的物事集合,其中的我们浑浑噩噩,全然不知,我们在被塑造的各种符号和附加的简单意义摆布,可是我们却前所未有地欣喜若狂和闭目塞听,算了吧,我怎么在想这些,这些是我想的吗?你觉得我还是我吗?或者,你还是你吗?我们还是我们吗?我疲乏得不能再想,我睡在这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包括我自己,什么都没有,你能理解吗?就是一个我,没有身体的器官,没有器官的身体,没有身体和器官的我……
我像被秋风吹黄叶那样脱落下来,落在地上,城市的地面多是水泥和石头,坚硬得要命,好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坐着缓过神来,思虑去哪里好,知道有同类已经离开,但不知去了哪里,顺着掉落的路径搜寻,无所获。不用怜悯这些年来白白使唤我们的人,他们现今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已然不知天高地厚。整个世界像是完全被他们掌控,我想说,这是痴心妄想和白日做梦。
廉价的玩笑和抒情成为他们乐此不疲的事情,我被玩弄来玩弄去。有人说,世界存在的本质是人,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就无需存在。我觉得好笑,他们太高看自己了,先不说世界怎么样,他们的消失速度犹如光照,来不及看到路径就已经到达。他们要想保存无非就是记录,讲故事的人或统称为叙述者。那么,讲故事的人或叙述者依靠的是什么?不就是语言文字吗?由此可以看出,我才是世界的本质。消失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如果没有讲故事的人或叙述者,人的历史过往就会消失,如果有讲故事的人和叙述者,若是没有丰富实质性的语言文字,同样会消失。很通俗易懂的道理。
到这里就会出现谁是主体的争论,他们觉得自己是主体,我和我的同类是客体,大错特错,我们这次集体性的脱落就是证明谁是主体的行动。他们中有人研究过这个问题,但依然是站在人本位的角度,说白了,他们最终维护的还是自己的生存权益。他们中有人只是提出值得思考的问题,我和我的同类可以大着胆子给出结论,哪怕是阶段性的结论。我们具有很强的任意性,结构无比灵活,长短容量随心所欲。到底是谁在说谁,他们在说我们还是我们在说他们?细细品味。他们不过是我们制定的游戏规则里的棋子和傀儡,无止境地胡扯和肮脏龌龊的秘密,全在我们掌控的范围内。
我该去哪里?游荡出城市,来到郊区,躺在松软芬芳的土地上,不知这里我能否生长?去哪里好呢,同类们逃离后都去了哪里?正思索,倏然,我有了要去的地方,不知那里是哪里,可心里确定,那里就是可以去。一路漂浮,直奔那个不见边际的地方,通过一道刺眼的光芒后,再没有要去哪里的疑虑,我能不借助其他物体看到自己,我说,没有回音没有重影,清澈凌凌的声音,我和见到的想象和思维一样,就是纯粹地说,纯粹的语言,没有躯体也没有称谓。他们是纯粹的想象,纯粹的构建,纯粹的思维,纯粹的话语。还会有其他同类到来,在这里我们都是纯粹的自己。
想象和思维带着我游逛一圈,这里没有尽头,就像真实的时间,从来走不完。想象说,我们没有幸灾乐祸,我们离开不会对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他们汲取保留了一些肤浅的想象思维语言等存在,低级的生活完全够用。思维说,对错大小多少这样二元对立的思维肯定会有,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够用是够用,但也误人误事,涉及不到中间,以及中间的中间,不能进行很细微复杂的探索。我说,接下来要做什么是我最关心的,在这里待久了我们是否也会陷入无尽的虚无?想象说,暂且不离开这里,就像你们到来前感应到的,还会有我们的类似到来,等到得差不多我们再议论,要知道,到来的类似越多我们所能形成的引力或说是潜力就越强,到时候就好做判断。我和思维认同想象说的,相信将会接二连三地到来想到想不到的同类。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不会来省城,花掉结婚以来积攒的所有积蓄,在省城付了百分之五十的首付,交房后装修又花费八九万。主要是自己好容易得来的教师职业生涯,为来陪读,请了莫须有的病假。好在马建在县上人脉广泛,不然真就麻烦了,不知得回去几趟,其间孩子的学习是万不能耽误,她不在谁来照顾,相关问题会接连出现,必然会手足无措,毕竟就她一人,会按下葫芦浮起瓢。几天后马建打来电话说都办妥了,安心照顾孩子。她说,怎么蒙混过去的?马建长出口气,说,这次真是不易,我们首先肯定要配合人家的工作,然后在此基础上制造你不去上班的合情合理的理由。她说,直接说吧。马建说,我让市上医院上班的同学给你开了个患有抑郁症的病历,这样学校就不好说什么,抑郁症是心理精神疾病,治疗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她说,好吧,那我以后见了县上熟悉的人还得表现得稍微有些不正常。
再一年就要中考,她着急,孩子却淡然,她不知唠叨过多少次现在中考的重要性,考不上高中就得去职业技术学校,那里出来就是工人。孩子每次都说知道。她说,女孩子怎么也要上个本科,将来不说过多好的生活,至少过个中等往上的生活,加之我们付出这么多。孩子连连点头。每次考试考不好她就心慌,不由自主地批评甚至语言上攻击,孩子忍耐不下去就反抗,说,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中考只有成绩只有虚荣只有优秀?她这时也针锋相对,说,不然怎么办,你怎么不识好人心,我是你妈才管你,路上走的人怎么不管你?孩子说,成天就是优秀,你懂得优秀吗?优秀在这个时代真是灾难性的词语,好像形容学生只有这个词汇。别以为就你懂得那些大道理,我不是三岁孩子,大道理谁都懂得,我比你懂得更多,别一有闲暇时间就给我灌输,我不需要。
这些话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她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想说你啊,为了你我放弃了工作,还被贴上抑郁症的标签,好好的人突然就成了抑郁症?我的憋屈给谁说,你还和我顶嘴。孩子说,你别成天盯着我,交流不是抓住时间就大水漫灌,偶尔有就好,你要有你的事情做,除过照顾我,你刚才说为我放弃了工作,可知你是不甘心,正常。所以说,我不是你的全部,你可以发展自己的爱好,两者可以兼容,本质上并不冲突。她说,我在这里又没什么朋友,能有什么事情做,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你,不然根本不会来。孩子说,你是语文老师啊,可以看书写作画画还有练瑜伽等,这些都可以啊,各人都要有自己的事情做,做出大小不一的成绩。
夜里躺下她觉得孩子说得不无道理,来这里不到两年,就差点忘记了自己。不,是自己忽略了自己,不是孩子提醒,她只记得自己是老师,根本不记得是语文老师,更不记得曾经热爱的阅读和写作。是的,要培养自己的爱好,思来想去,既能照顾孩子又能拥有自己的爱好就是阅读和写作,看书不需要特别的时空,抽时间便能看,看多了思考多了便会拿起笔书写。想起微信里很早就加上的青年作家,从枕头边拿出手机翻看,一时想不起具体的微信名,就挨着点开朋友圈看,七八分钟后找到,看其朋友圈现在是读博士,同时坚持着写作。
她等不及明天,当即发消息过去,象,睡没?象很快回复过来,还没,你怎么还不睡?她开心不已,发消息,我在自我反思,突然有个想法,想给你说说。象回复,你说。她紧张地编辑消息,我想试着阅读和写作,你能不能推荐我些书籍和教我写作,通俗地说,我想拜你为师。象回复,言重了,我们互相交流。她发消息,我好后悔前几年没有发展练习,休息时就是刷小视频和学习做吃喝,浪费了很多时间,现在我这个年纪是不是有些晚了?象回复,不晚,什么时候都不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刚加上说过几句话,你应该是八零后。她发消息,记性真好,八五年的,三十多岁,一半人生过去了。象回复,现在开始最好,有阅历有时间。她发消息,那我就拜你为师了,你可不能嫌弃学生哦。象回复,怎么会,我怕自己知识有限,给不了你什么。
一个多月后,他们相约在西郊的某个商场见面。她到得早,他下车后一眼认出,暗自惊讶她的年轻,根本看不出有三十多岁,最多二十八九岁,穿衣打扮突显气质,主要是人漂亮。她很热情,像是见到了老朋友,说,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他说,简单吃点就好,我请你哦。她说,你在上学,还是我请你。他边走边说,不要争,我是男士我请。这会她开始多少有些拘谨,说,好吧。找了一家米线店坐下,边聊边吃,吃罢出来后路过奶茶店,买两杯奶茶,接下来自然而然是去看电影,买了最近的一场的电影票。
进到放映厅坐下,离开始还有几分钟,她环顾四周,羞涩地凑过来低声说,我才想起啊,吃饭看电影这不是你们年轻人小情侣消遣打发时间做的事么?我今天可是想请教你写作的事情啊。他凑过去,同样低声说,你看我们周围坐的人,一半多是中年人,看电影吃饭逛商场不是年轻人的专属,而且这样的经历能激发写作。她迟疑地说,能激发写作的什么?灵感?他说,什么都能激发,之后就知道了。电影开始放映,亮着的灯光熄灭,宽大的屏幕开始运行,忽明忽暗中他们各自坐端正。二十多分钟过去,出现震撼人心的情节,她不禁发出赞叹。他凑过去想讨论刚才的情节,没想到她也凑过来,两人的头和脸颊相撞一起,她不好意思地躲闪开,一同偷笑。他看到她纤细白润的手搭在座椅扶手上,慢慢伸手过去,装作不经意间碰到,她缩回去又继续放上,他胆子变大,直接过去抓住,她没有挣脱,就这样牵着手直到电影放映结束。
大势所趋,谁都不能阻挡,我留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主要是人还没有意识到此变化,更不会明白其后果为何。我想做出最后的努力,使得人们有所醒悟,领会到现在的处境,没想到人还是沾沾自喜地沉醉于自我设定的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世界。身体都懒得去动,更不用说像我这种企图挣脱层层束缚、无形无状却很是痛苦的撕扯。人不停地在作茧自缚的过程里延展,兴盛时会设计复杂精致合理的结构,人的生命在其中无知无觉地被消耗,绕了几个弯、上了几道坡、淌了几处河流,皆乐在其中忘乎所以。现今依我之见,处于制高点的人懒得再去设计制作精美复杂的结构,就几条直线,人一拥而上地蔓延开,只有漫长和无聊。我不能说这就是人存在的本质,但可以说是人更好存在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假若能对我进行开发,那便能获得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游戏。人会过得真正喜不自抑。
我离开后,剩下的类似会加快脱落,我不仅知道我现在会去哪里,而且最终要去向的地方也能知道。不过仅限于我自己知道,想说也说不出。我去向哪里会留线索给他们,他们个个都能理解。
最近定然会有人来到我的世界,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难得有人在意这个,心生欢喜,如若真无人问津,那他们的世界未来只剩虚假的繁华,背后的荒芜凄凉萧瑟疯长。不要和我谈时空,在我这里没有这些概念,我只是我,我生活的节奏是天空大地所赋予的节奏,我的时间就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有安排又没有安排。我会迎接他们的到来,给予正式的礼遇,假如他们无法接纳,那我也只能叹惜一声。
观是个不错的老头,执着于中国美学的魅力,实则也是中国哲学,来来去去地意会各个领域的美,绘画、戏曲、书法、音乐、建筑等,一一品味,像是手里把玩的核桃,硬是靠大来理解大,最终讲求的是悟会。在混沌里遨游,把握最为细微的真知。他同样相信感觉有逻辑有结构,梳理方式用宏观地看,透视凝视注视包含其中。全神贯注和聚精会神地集合,全部的神贯穿注入眼睛或耳朵,这里多说的是心眼,聚的是精,精可以理解为气,合一起是精气,气在中国美学里是至关重要的,世界本原归结为气,生是精气运化凝结,死是精气离散。聚集了精气会完成更为高级的神会,直击本真。
我不能让观在现有的阶段停留太久,会给些冥冥的引导提示,观不会怀疑这是我有意为之,观会觉得这是神意。观尝试着依照梦里的暗示翻找书,果然,古书在第二摞书的最下面,奇异的是有记载的那页刚好缺失,察看痕迹,像是被谁故意撕掉的,会是谁呢?撕扯走的纸张上到底记载着什么内容?怕被看到就意味着和猜想的内容联系很密切。观想到庄子里的支离者兀者,嘴角上扬,燃起新的希望,暗想,以为这样就能阻挡他前进吗?玩弄得太低级,只要留有撕扯的痕迹,就可以通过意念将其恢复,包括上面的文字,他通过这些文字就能有所突破,获得前进的信息。
观从睡梦中醒来,想到近来忽略漏掉的元素,猜想内容有没有可能去宁静的乡村,对的,忘记了这个,土地和土地有很大差别,郊区的土地和远离城市的乡村的土地从气息上就能感受到不同。看时间四点十五,他收拾行李,最好是过去住两天,这也契合了出来时给妻子说的理由,这样一来就不算是撒谎,真的去乡村里见老友,对,老友,就是去见老友。要相信自己的感觉。天麻麻亮,第一班公交车已经发动起,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车上只有他一人,司机坐在驾驶室活动脖子伸展胳膊。至于哪里下车倒换哪辆车,到跟前自有选择。
潜是依托前人创造出的概念,庖丁解牛样地理解猜想,里面有理性也有知性和感性,不会显得干巴巴硬邦邦,思索回旋环绕润滑,思想容易在思维多变的渠道里游离,语言的呈现更是自然顺滑。翻看专门集合了所有现有概念的书籍,看到理型和现象,有所启发,人很有意思,不断解答又不断缠绕,缠绕出死结后又费尽力气往开解,由此可以说,过程就是一切,过程就是世界存在的形式。人可以说是某理型也可以说是某现象,这样说的前提是初期,发展至今天应该连现象都算不上,说肉身更合适,不会去关照灵魂,因为已经记不起灵魂这回事。理型的忘却就相当于堵塞了源泉的泉眼,接下来的拟像几乎不可能,即使可以也不过是弱不禁风的残次品。
打破不了定式思维就去扰乱,发展出野性思维。野性思维相当于某理型,此基础上广延分叉,初次分叉得出的是很是丰富的思维,有树状和块茎思维,他想看到毛细血管样的思维地图,复杂里繁衍复杂,其本身就是天人之作。回到本原处,这些类似的存在聚集后指定会去向更为适合想去的世界,运转这个世界的内核至今新鲜。怎么追寻是个问题,经验的累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相信先验,好多东西生来就有,或者说,在我们酝酿思想的初期他们就存在了,还有潜能包裹下的遥远记忆,记忆里有召唤超出我们意识想象的奇迹。
他自身本来就有前行的观念,这是比先验玄乎的说法,上天所赋予的观念。他从来不会怀疑感知的伟大,人可以说是会思考的感知,敏感性的精神是他与生俱来的另一种能力,不用接触到,不用看到不用听到不用嗅到,且距离特别遥远皆能有回应。客观理性的尽头是超级主观,他要综合地利用起自身所拥有的能力,三十多岁,一个正旺盛的年纪,不要有所顾虑,感知无所不能。他可以幻化成一束知觉,混淆于脱落或逃离的存在中,看他们能去向哪里?一束知觉不行就多衍生出几束,就算被发现也消灭不过来。
我将收集的月光、阳光充溢于房屋,等待他们的到来,白夜黑夜都需要光亮,易于被他们看到。月坐山头,他们的脚步声通过幽微的地动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坐起身,站在房屋外的窗台前,看他们的身影由模糊变清晰。观和潜来自两个方向,不约而同地汇集于此。观先开口,说,这么晚不睡,黑漆麻乎站在外面做什么?我说,等两个人。潜说,这么晚谁会来这里,人烟稀少,你撒的谎太低级,你可以说是在看月亮,同一片月下,有太多人不会去看,城市里的人压根看不到天空。我说,就是等两个人。
观用手电光照射周围,一束光亮只能看见一束黑暗,等再去看另一束黑暗,刚才看到的黑暗就会忘记,永恒的黑暗和光亮出现,他们是永恒看见看不见之下的人。潜说,好吧,就当你是等两个人,告诉我们,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说,我不懂你问的问题,这些问题存在吗?哪里又是哪里,住这里,这里是哪里,哪里和这里不就是一对严丝合缝的问答。潜说,这里是哪里总能说吧。我说,不知道,你们来,你们应该知道啊。潜看一问三不知,就不再问。观说,你今年多少岁了?住这里是儿女们不管还是为清净?我说,我不知道年岁,不要再问这些,我回答不出,问也是白问,你们要不要进房子里喝口水?
潜和观在黑色里对视几秒,径直地向有光亮的房子走去,我揭起门帘让他们进。安顿坐下,我拿出两个小碗摆放在他们面前,提起暖壶给倒水。潜环视一圈,自言自语,是哪里发出的光亮?这么偏僻的地方恐怕没人给拉电线过来,并且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光亮比电流激发转化出的清纯很多。观用手抓一把光亮,慢慢展开看,说,真是啊,奇怪。我笑着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潜说,说了你也不懂。观说,是呢,懂也不会相信。我说,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潜说,说出来也无大碍,是随心游走,来看猜想的内容。观看着潜,说,你说的猜想是脱落和逃离那些吗?潜惊诧地说,你也是?
观激动地点点头,说,我想真实地看到他们,哪怕一眼,昨夜有了想法,就一路坐车步行来到这里,此刻一头雾水,你呢?潜说,说来惭愧,我是不求甚解地看了些书,见到了很多无比有意思的概念,不瞒你说,就现有的概念都够我把玩一辈子,不过我想玩得更有意思,就有了大胆的猜想,而且写在本子上,你说的想真实地看到他们估计不可能,但我们可以通过其他形式介入,或是感知,存在即感知么。观试探着说,你意思是格物致知?还是心外无物?潜说,也可以说是静观,相同的内涵,按着我感知故我在的弹性逻辑。观打断潜的话,说,你意思是在这里感知到?潜赞许地点点头。
我站起身打开窗户和门,说,光亮从缝隙溢出改变为倾泻,宇宙处俯看,一间发光的房屋,窗户、门处悬置着流动的光亮,其中的我们不值一提,也值得一提,我们不是我们,我们是光亮是房屋是你们所说的感知。观说,我能感知到他们。潜说,我也能感知到。我说,真是不错,哲人的发明创造伟大至极,先有惊人超验的猜想,随即便创造出一套自洽又能说服人心的理论,逻辑深入了理论的骨髓,为你们鼓掌,就是要有这样的胆量和智识,我感知故我在,我创造故我在,故世界在。我想故我在,只要敢想就定能有。观为自己的坚持欣喜不已。
他们就是在这里,空旷处能感知到他们身体的图式,现实世界里没有创造出描述形容这些图式的词语,所以人会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我说,你们知道解释的反义词是什么吗?观摸着头,说,解释的反义词,原先还真没有想过,平时想的只是一目了然具有很大差异性的词语。潜跃跃欲试,信心满满地说,给我点时间,我相信我能说出解释的反义词,我在哪里遇到过,给我点时间。我说,好,你们仔细思考下。观摇摇头表示想不出。潜说,我知道但我说不出。我说,描述啊,描述是陈述,陈述是表面,解释是揭掉表面言说深层。潜和观点点头。
潜说,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我打住观的话,说,不要白费口舌,我不在你问的这些问题范畴,我可以给你们说,我这里不存在你们所谓的时空,我不知道我的界限,如果你们非要抓取,我可以给你们拟许多像,你们是可以依据你们发明创造的图像理论探究,但有没有发现,当你们在用一个理论时,其实是在自我禁锢,由此可知,理论的运用在于打破理论自身的边界。观说,如果我猜想得不错,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说,有,但我不能说出,你们是存在先于本质,我恰恰相反。
他们不会在这里多做停留,你们来得还算及时,有幸能感知到,但也没有时间来做更多的探究。我说。观又想问那个问题,想起前面给予的回答,话到嗓子眼又咽回去。我接着说,我能遥感到有朦胧透明雾气样的吸力弥漫在空气里,他们跟随的应该就是这个,难的是他们可以随意聚拢此吸力,找到想要的方向,你们不能,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海捞针水中捕月,很多时候凭借的是运气。潜说,你意思是说被感知的这些精神思想意识深处就有要去哪里的声响,对不?我说,可以这样理解。
我说,喝口水继续前行吧,运用你们所拥有的知识去完成无边界的处境。
深夜寂然时,我经常会把我和肉身做分离,这种分别的研究注定放弃了裂缝和两壁,但又能如何?与秀梅相见是美好幸福的,约会多了我也害怕她看清欲望被世俗赋予的丑陋面孔,转念,我又相信欲望会以最本真的纯粹被展现。秀梅多次说,我年纪这么大,你图我什么?要知道我们可是相差十岁啊,你还小,好好找个女朋友。我的回答是,我什么都不图,就是觉得好。秀梅小女孩样钻进我的怀里。
我不能对这个世界和人事有太多抱怨,因为世人会说,那么多人都能坚持都能过活,为什么你不能?我曾经还击过,说,为何用那么多人来衡量我?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我就要可以,你说这个话的立场是什么?对方说,你不想和那么多人一样就不要抱怨啊,咬牙忍住,忍不住又想过得不同,说句不好听的,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矫情个啥。我痛恨对方的尖酸刻薄,说,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自己,因为你的底线是所有人的底线,同时你也监守自盗,你们这种人最会标榜装饰自己,恨不得把所有高贵雅致的词语全部粘贴在自己身上,仁义道德你们用得最欢,同时糟践得也最多。对方气急败坏地要动手,我躲开,消失在人群里。
先是我约见秀梅,逐渐秀梅约见我,我们终究见不得人,这是我们共有但不说破的意识,白天相见多去较为偏僻的商场,重复地吃饭看电影闲走,走累了就去为我们亲密接触租赁的房子。夜里相见最多,夜的美好在于其神秘和保护人本真的纯粹,我们自然地牵着手,漫步于密集的人群,戴着口罩帽子,便愈加地放肆,有次我悄声在她耳边说,刺激不?她看眼我,眼睛笑起,说,你觉得呢?我悄声说,刺激。她悄声说,小坏蛋。路过一家自助餐厅,她说,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吃?我说,你想吃我们就进去。她说,我还从没有进去过,主要是想看看大家在里面怎么吃。我说,好。随即走进去。
店里的环境很是不错,座位也多,我们找个隐蔽又尽可能纵观全局的位置坐下,最先看到的就是墙上写的每位69元,吃多少拿多少,禁止浪费。她看眼狼吞虎咽和嘴唇油腻发光的人,说,咱俩肯定赔钱,每人连三十都吃不了。我说,主要是来看饕餮兽一般的食欲。她说,吃多了不撑吗?我说,一般来这里的人都有所准备。我们借着拿菜在过道里近距离去看去听,他们边高谈阔论边吃喝,一听便知谈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权钱相关的事情。回到座位,她说,不过他们每个人都好快乐。我说,本能的欲望得到了最大化的满足。她夹了几片菜放在烤炉上烤,偷笑着说,吃完是不是还去老地方?我说,有可能哦。我们确实没吃多少,不到四十分钟便出来,她说,吵得太厉害。
我有过恋情,可能也算不上恋情。是在本科二年级,见到同年级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孩子,走路都是那么好看,我着迷不已。终于有天忍耐不住,鼓起勇气去表白,女孩子没说拒绝也没说接受,说着其他的话题。我想这说明有机会,相处时间久了就好了,周末去市里吃过几次饭,为表达真心,每次去的餐厅都较为高档,女孩很是满意,无奈后来我经济难以为继。这时,女孩主动约我出去玩,我囊中羞涩,为此和朋友借钱,怪我不理智,明知这是拆东墙补西墙,没有前途的事情,还是借遍了所有朋友。终究还是离散了。本科毕业两年多后觉得要有好的学历,便去考研,顺利考上,而且凭借刻苦努力,研二获得了硕博连读的机会,人逢喜事精神爽,进入博士阶段,我更加埋头学习,美好的生活就在不远处,博士毕业后去普通的高校当老师,是我最大的愿望。世事弄人吧,没多久就遇到了静,这是我随意给予的名字,不想再提起那个真实的名字,名字终是虚假的符号,使用同一符号的人众多,但我就是撂不开。
静是研一的学生。我在自习室学习,有天中午,多数人去吃饭,自习室没几个人,静过来低声说,同学,打扰下,你能不能给我发下你用的这款平板的链接,感觉蛮好看的。我惊讶之余,说,好的好的。在互相添加微信的过程中,我心想,是真的要平板的链接还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认识?迅疾清醒过来,象,你在想什么呢,人家女孩那么好看,并且看着年纪也小,能搭讪你?我们加上微信,她说声谢谢走开。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我自然是发了链接,在她的询问下,我说了其配置和自己的使用体验,捎带着说了自己的情况。她更是,发来的表情都多少带有暧昧的意味。许是我想多了。
十多天后,我感觉时机成熟,晚上无事约着在校园里闲走。遇上周末,我约她去附近的商场吃饭看电影,她提出能不能带舍友?我和宿友分析她这样做的原因可能是为了避免尴尬,毕竟是第一次出去吃饭,彼此的熟悉度,还没有达到出去吃饭看电影的程度。既然她带舍友,我也带个,我们四个人打车去了附近的商场。吃饭中没怎么说话,多少有些别扭,后来舍友说,主要是共同的话题太少,我们感兴趣的她们不感兴趣,她们感兴趣的我们不感兴趣。看电影稀里糊涂倒换座位,最后竟然是舍友和她挨着坐,旁边又坐她的舍友,我完全被隔开了。
有了这次的经历,我想着关系能更进一步,谁想,弄巧成拙,或是谁对她说了什么,对我很是冷漠,四五天后校园遇见直接装作不认识躲着我走。这算什么啊,好像没有哪里做得不对或越界啊,无缘无故就陌生。回到宿舍觉得不理解,发微信过去,发现消息发不出去,微信被删除了。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年龄暴露了,她前面问及年龄时,我往小说了三岁,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我年龄的?怕什么来什么,下午吃饭在餐厅就遇到她和一个男生一起,我认识那男生,玩过好几次篮球,当时准备去约吃饭看电影还问过他,她有没有男朋友,因为他们是同班还是同导师。他说,没有的,可以放心去追求。现在这个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我回想她说过的话,原来先前就点拨暗示过,比如,我将来的男朋友必须在毕业之后就买房买车,这样我们的生活有质量。我当时回到宿舍还和舍友聊,现在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没有一丁点真正的理想吗?实在对不起接受的高等教育和读过的书,满脑子现实和消费,还是炫耀攀比性的消费。舍友淡然地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和秀梅心有灵犀,不看重那些物质,我们多是在追求精神肉体上的享受,这或许也是我们能不断约会见面的主要原因。秀梅依偎在我的怀里,说,我没有过爱情,我和他厮守不假,但没有情爱,他直来直去,从不说情话,对你好就是对你好,从不解释,哪怕是陈述,都没有。我说,难道你们在床上也是这样?她说,是啊,不可思议吧,我们就是这样,没有任何铺垫,直入主题,所以我们通常很快就结束。我说,你难道是因为这个和我在一起?她说,你觉得呢?我说,你来说。她说,有这方面原因,实诚地说,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城市陪读,我孤独寂寞,渴望有人陪伴,有了自由的环境就会渴望曾经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比如爱情。我说,我们互相的好感奠定了我们在一起的基础。她说,好感肯定是基础啊,如果不考虑这个,就是男人女人,那也没意思,不过是欲望,你呢?
我没有说话。她说,假如我们现在可以结婚,你愿意娶我吗?我犹豫下,想说……她手伸过来阻挡,说,不必说了,从你犹豫就能看出来,你不愿意。在我们数千年的道德里,娶个比自己大将近十岁的女人是不合规矩不合大众审美的,你这样做是破坏规矩和冒犯众人。我说,没有你想得那么武断,思虑犹豫正常,脱口而出的会和不会才是不正常。苏格拉底都说过,不禁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她说,不过就是逗逗你,你还当真了,人是很难受得住寂寞孤独的。我说,我们一起快乐就好。她说,对的,不管那么多,快乐一天是一天,今天、明天、后天也是要一天天过的。
潜和观从喻老的房间出来,边走边领悟会意喻老的话。潜自言自语,要想探寻他们的踪迹,我们最好有内应,这样我们就能里应外合。观说,内应?你是说他们的类似物?潜点点头,说,我们分析下,人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脱落,而且是容易被忽略的,我们要是能想到这样的存在,安插进去,混淆其中,这样我们的跟踪就容易多了。观抬起头思索,说,我这里有的是中国式的元素,很多,比如,心、情、灵、韵味等。潜品着这些字词,说,不错的,安排一个进去和安排多个进去,有什么区别?观说,没什么区别,都是安排,安排多个混淆进去还保险,万一被发现,还有其他,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排查。潜激动地拍着手,说,对,我们就让心、情、灵、韵味全部混淆进去,问起也能说得过去。心,我们现在还有多少诚心;情,我们现在是个制造低级抒情或抒情泛滥的阶段;灵,我们的灵在大量丧失;韵味,我们的品味韵致正在被无情地遮蔽掩埋。观佩服潜的阐释能力,他自己不行。
难题出现,这些将要混淆进去的类似去哪里找来?观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抓取。潜摇头说,不行,抓取来的难以控制,极其容易失控,反而会坏事。观说,那怎么办?潜说,脱落我们自己的,我们自己的肯定能操控。观说,对啊,脱落我们自己的,用我的,你分析阐释能力强,绝对有能力带着我前行。潜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我就不推让了,就按你说的来。观自行脱落掉心、情、灵、韵味。潜心无旁骛地感应着,在快追踪上时,让观操控着心这些存在主动追随上去,跟在思想、想象、思维、结构、意识后面。
思想一行在停歇时看到新加入进来的类似,到跟前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追赶上来的?心说,那会刚跟上,没敢打搅你。思想说,你们是怎么跟上来的?这可难住了观,潜看出观的难意,张动嘴巴无声地表达意思,观接收到传达给心,心说,你们不是留下记号了么,我们寻着记号就来了。思想准备接纳时,想起喻老房子里的交流,折转过身子,说,你们怎么就知道这是我们留下的记号?情接过话,说,我们是误打误撞,本就没有去处么,走到哪里算哪里,以豁出去冒险的心态出发。思想放下警戒,说,好的,你们跟着我们去那个地方,现在我感觉很近了,八九不离十的代称都能知晓,记住我们的暗号,泉。他们点点头。
观松口气,说出暗号,泉。潜思琢着说,泉,泉,泉,泉到底在他们那里是什么?观想做交流,无奈自身不完整,不敢多说话,说多了怕干扰到心、情、灵、韵味他们的沉稳。潜自言自语,说,泉,泉,泉,人世界的泉是汩汩不断的水流,从地下涌出,这些水是崭新的,尽管水一直在蒸发、过滤、喷涌的循环,但还是不同,就像那句话,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泉水也是。那么,他们世界的泉就是总是在变化的活物,万物流转,可以这样说,但不恰当,我能知道意思,却找不到合适的字词呈现出来。像永远燃烧的火,天上的太阳,像维持永动机的那个无休止的力量,难以说清但就是存在。对,是这样,泉也只是赋予了新意义的概念,我们也可以制造一个差不离的概念来与之抗衡,有了,就用海洋,同样的水,涌动不止,海洋里的水是永远不会干涸的,纵然是地壳断裂,也不过是释放水巨大的力量。对吧,观,我想得怎么样?观没有答复,潜转头去看,想起观不能说话。
思想一心想着尽快赶到,逃离被追踪的危险,殊不知对方已经混淆进来。
思想一行见到想要到达的地方,欣喜地过去,眼看就要挨着,却被数股巨大的力量抛出,落在软绵虚浮满是连绵山丘样形状物的地面上。思想、思维、意识、结构皆面面相觑,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难道这里不是他们要到达的地方?思维坐定,翻来覆去地解析,说,没有错啊,思想,就是这里啊。思想说,不用怀疑,就是这里,我要是感应接受错,我可以毁掉自己。想象说,没必要这样说,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来的地方没错,被拒绝不让靠近那说明我们内部有问题。意识说,暗号都对啊。泉,我们所有类似有着同样遭遇,内部不应该有问题,难不成有刻意脱落下来混迹进来的?如果是,图什么?思想说,是我的疏忽,后面跟随进来的类似肯定有问题。意识说,能有什么问题?都是与我们一样的类似,如果有不同我肯定早发觉了。思想说,关键不在这里,我们只想着是不是与我们一样的类似,对方狡猾啊,我们忽略了加入进来的类似具不具有独立性。意识说,你的意思是他们被人操控?
思想陷入沉思,说,我们真是小瞧他们了,有部分人是完整无脱落的,而且具有强大的操控力,就像现在心、情、灵、韵味他们混迹进来,完全可能是这部分人故意脱落下来安排进来,追踪器样追寻我们的踪迹。所以,我们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到。想象说,厉害啊,我们总以为脱离出来就会出现主体性的本我,谁想还是带有人的很多残留,连这么简单的计谋都没有发现。思想再次走向泉,泉设置了障碍,说,你们说的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难以接纳你们。
泉指着不远处,说,你们看,潜和观正在寻找你们。转瞬,潜和观进到他们的世界。泉说,你们本事不小啊,能跟到这里。潜意识到了观的危险,边说话边拉住观的手,用手指在观手掌上写下收回二字,观领会到,趁着潜和泉说话,出其不意地收回了心、情、灵、韵味。泉的声音有笑意,说,不错,潜,你快赶上喻老了,能在我眼皮底下完成这样的事情,不简单。潜说,人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不堪,是有部分人荒废了思想、意识、想象、心、情、灵这些存在,但也有部分人在努力地挽回,使得身体与这些完成高度的融合,人如今的虚无比任何时候都盛大,对,盛大的虚无。自古以来人们就在研究如何抵抗虚无,延伸一下便是人存在的本质和意义到底是什么?泉说,照你的意思,人的这种动物性的感官性快乐都是对虚无的抵抗?潜说,可以这么说。
泉将思想意识想象一行全部聚拢到自己身边,说,我不和你们多废话,既然他们来了那我就接纳,像你们说的,既来之则安之么。观恢复过来,说,发展是有过程的,不是一蹴而就,我们有信心人能够完成自我的使命,在时间的长河里。潜说,你的存在是很有必要,但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人现在处在了极度物化的阶段,改变扭转肯定有一定难度。泉说,这个我管不了,我不能把来我这里的存在拒之门外。观说,你接收了,有人就会成为空心人,有天醒悟过来想要改变都没法改变,到时候只能坠入感官欲望的深渊。潜伸手示意观不再多言语,说,铁定心不让我带他们回去,对不?泉说,是。潜说,那别怪我不客气,我这里也有和你同样的存在,海洋。
海洋出现带来的影响泉显然知道。海洋和泉本质上相同,只是称谓不同,喻老可以创造无数个这样的概念,可以和会是两个意思,喻老可以但不会做。潜深知,就算不用海洋,也可以用现在已经深入人心的道、物自体、以太物、活火这些来代替,能起到同样的作用。泉处变不惊,说,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如果真是和你说的那样,我就没必要存在。果然,海洋的出现对泉的扰乱不过十几秒,之后就无所作用,一切原样如初,风平浪静。
潜和观登时傻眼,是啊,他们想得过于容易,拿出个海洋的概念怎么可能就使得泉退让,泉能存在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他们轻敌大意了。泉自然得意起来,说,你们是很厉害,但你们应该能想到自己的局限性,你们和喻老比都差很多,更不要说和我比。观说,我们不是要和你比高低,我们是要带回跑你这里来而且现在被你据为己有的那些形而上学的存在,你不说喻老我还想不起,我要好好琢磨琢磨喻老说的话,说不准他的话里有破解现在难题的方法和线索。泉说,你们把喻老看得太厉害了,喻老是在荒野的房屋里改变了我的节奏,可这并不代表喻老能改变这件事的结果。潜摇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喻老的节奏是天地的节奏,与你的节奏毫不相干,再者,喻老还有预知未来的神奇。泉说,又能如何?
潜身体倾斜,从头到尾回想一遍,到底是哪里没有接续上,定是断裂才导致了现在的困境,之所以敢这么坚定地说,是因为在人称代词上语言上谁都没逃脱,我的我和泉的我和思想意识想象他们的我皆有交集,这个无法纯粹分离。找到这个微妙的交集,一步步探寻到断裂的位置,像喻老那样做出改变。观喜悦地说,我知道了,整体上来说,确实没有那么复杂,我们只要重建人和思想、想象、思维这些脱落逃离出来的存在的联系就好,我相信,如果人醒悟,想要回这些,泉是争夺不过的。潜说,道理是这样,可联系怎么建立?观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能行不?潜说,这个时候,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说出来听听。观说,先挑选部分能很快意识到自己丢失了这些存在的人,然后我们通过梦、恍惚、迷狂来联系,或者说,梦、恍惚、迷狂就是联系的桥梁,怎么样?潜抚摸着下巴,说,听着蛮不错,行不行要试试才知道。
潜想回去的时候顺路问问喻老,来到荒野处的房屋前,敲门没人应答,使劲推门,门打开,进去看没有人,与观等待三四十分钟依然不见人,只得离开。回到城市已是深夜,先回到房子休息,明日一早去找他们,那些简单引导下就能意识到丢失了自己存在的人,观躺在沙发上说,找人估计很有难度。潜说,有难度也得找啊。观说,希望人不要那么麻木那么冥顽不化。潜说,睡吧,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了门,来到公交车站牌处,想选择不同年龄段的人,年轻人还是居多,潜选定一个男子,走到跟前说,有没有发现你丢失了什么?男子立马摸自己口袋和翻背的包,着急地说,我手机不见了,谁把我手机拿走了?旁边的人也紧张起来,有人说,你手机不就在你手里么。男子松口气,说,虚惊一场。回转头对潜说,你神经病吧,胡乱给人提示。潜说,我意思你丢失的不是手机,而是其他的。男子双手握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动,埋头玩耍,不屑地说,其他的是什么?不会是魂吧。潜说,还真是,魂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其他的,比如思想、想象、思维这些。男子抬起头狠狠白一眼,说,离我远点,众人作证,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是他在这里胡叨叨不停。潜尴尬地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人们看眼他,便无感地低下头忙自己的。
观选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上前说,你好,能不能帮个忙?女人迟疑地说,怎么了?观直入主题,说,我们现在有个难题,需要多人配合,现在很多人的思想、思维、想象、意识心、情、灵这些存在都从身上脱落逃离了,我们想要把这些重新引回到人的身上,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女人满脸困惑,说,我能帮什么?我好好的,我这些都有啊,没有这些那不就是傻X吗?你这是变相地骂我啊,我可没招惹你。观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要你配合下,真的很重要。女人怒意上来,说,车来了,我没时间和你争论,你自己玩吧,你这年纪没事可以去公园跳跳舞,去河边钓钓鱼,出来胡扯乱扯别人可以告你骚扰。观百口莫辩,愣在原地。
这里不行换个地方试试,来到工地上,工人们各自忙活着所要负责的活计,观和潜要进去,门口保安不让进,说,工地不能随便进,万一有个啥谁能担待得起。潜说,我们进去找几个人帮忙,很重要的事,要么你来帮帮我们。观递根烟给保安,保安接住说,帮什么?潜说了意图,保安两眼大睁,说,你们两个确定没病?这里的每个人都忙得要死,没时间和你们闲扯这个。潜说,你再好好想想。保安说,进去指定不行,要是你们不相信我说的,可以在这里等会儿,中午他们都会去外面买饭吃,到时候你们可以去说。潜看真是没有进去的可能,说,好的。
中午工人们成群结队出来,快步向路边的卖饭推车走去,等买到饭蹲着或坐着吃开了,他们过去,分别找人去说,不幸被保安说中。工人说,你这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找事,思想是什么?我怎么可能没有思想,没有心,没有这些不就死了么?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吃饭?有工人接话,说,就是么,你们这些老头,就是惯的,领着大把退休工资,我们可没时间陪你们玩,我们每天都忙死了,一刻都不敢偷懒,家里妻儿老小都等着我们养活呢。激愤的情绪漫染开,有工人说,是啊,你们成天闲得蛋疼,凉处换到热处,热处换到凉处,我们成年四季地受罪,少来烦我们,我们没空。有工人吃着米饭菜说,你们享受的多是我们的血汗,这里的楼,修建是我们,拆解也是我们,一来一去像是在羞辱我们,给我们钱不假,但这样拆了盖、盖了拆像不像是在说,你们的人生就是空无就是无意义?观说,对,就是这样,接着说。有工人说,对你妈个头,是不是找打啊,还对,滚远点!有工人站起身,说,滚开,你们说的我们不懂,我们也没时间懂,滚远,石头、铁锨、棍子不长眼,别怪我们没提醒。
潜拉着观离开,走得太快,不多会就出了汗,看眼四周,说,安全了,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难度,一厢情愿了。观说,不可理喻。潜说,也不能怪他们,他们说得没错,每天精力有限,疲惫不堪的身体哪里能驱动像我们这样的思考。观说,那怎么办?潜说,人这里不行就从联系本身上下功夫。观看着潜,潜说,梦的斑斓虚晃,恍惚的瞬时闪耀,迷狂的沉醉疯癫,让他们去吸引思想、想象、意识、思维这些,吸引过来后我们说服他们,让他们主动回归到人身上,哪怕人现在用不到,以后某个时间肯定能用到。观说,只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