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非
巨石如一块镇纸,大地安静如初
密林之木,蘸着天空之蓝
突然忘字,流水澄蓝
从上游流芳,从下游溯源
环绕过巨石,泛起阵阵涟漪
雨水和阳光,已互换姿势
鸟雀栖息于巨石,确认着飞翔
青苔以匍匐之心,弥补了裂纹
填满了皱褶,小虫子
蜕掉外壳,袒露出整个世界的柔软
身患奇痒的人们,远道而来
在巨石的阴影里,双手合十
闭上眼睛,窥视自己
雾气升起,古老的凉意开始氤氲
巨石,宽悯了肉与灵的龃龉
大树成精,在闪电和雷声的夹缝中
活成一块虚与实的界碑
人们前来焚香、挂红,描述着
身上的痼疾,寒凉的族谱
枯枝掉落于前,无声无息
白头发,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额头
就像一朵白云在深渊上空盘旋
大树不言,他们已心领神会
春天来了,暖风从窗口翻进来
我一遍遍摸索身体的关节
试图寻找某个萌生的嫩芽
远方的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
我们分别的小河边,已杨柳依依
陌生的女子,还站在那里
老父亲,带来一捆香椿芽
一罐蜂蜜,临走时自言自语
故乡的墓园,已经一片绿茵
南山上,寺庙被沙尘笼罩
桃花兀自盛开,下山的老人
登山的小伙子,相视一笑
河上的小桥,已更换成新木头
过桥之人,走到桥中间
都要跳起来,重重地踩几下
院子里,冬青树的新叶
顶替了旧叶的位置,远来的鸟雀
不停鸣叫,总是没有回应
我只能泡一杯新茶,摊开
无辜的稿纸,攥着两道陈旧的
目光,写下崭新的悼词
木座椅,被换成塑料椅、铁椅
孩子们的头顶
一架银色的飞机
正沿着鸟儿的路径飞翔
校服上的各种古怪标记
拱破了冻土,彻底展露
在世界面前,春天
说来就来了
孩子们跟花朵聊天,说出
自己的秘密,花就开了
结出一粒粒种子
被他们种在自己的梦里
孩子睡着了,蝴蝶飞进窗户
停在她的头上,她的梦
一定有鲜花的香味
她一定正在花丛中飞舞
红色的鸟,在槐树上筑巢
孩子们,总记不住它的名字
只记住槐花的香味
风吹动树梢,靠窗的孩子
听见了时间走过的声音
老师假装没看见
小心地保护着隐秘的事物
考试前,他们分明找到了四叶草
考试时,老师提出的问题
还那么刁钻
图书馆是一只独角兽
记录着通向自己的全部秘密
孩子们深信,独角的粉末
能解他们成长的毒
老师是巫师,脑袋如一只陶罐
泛着思想的包浆
整日研制配方
孩子们见证着自己的奇迹
蛇在草丛里爬行,未知善恶
孩子们,远远地看着
直到它消失在院墙外
事物之间,应保持必要的距离
孩子们必须犯错误
就像弹错了一个音符
不要打扰他们,错误也有尊严
这是成长的全部秘密
下雪了,孩子们仰起脸
闭上眼,托着洁白、轻盈之物
那份宁静的坠落,无法描述
却能抵达事物本质
手电筒熄灭了,那一束光去哪儿了
那么大的黑暗啊,它能否穿过
自己的身体,走到了黑暗的尽头
它该有多孤独啊,打手电筒的人
已返回故乡,掐灭了自己的目光
正抱着自己的呓语,磨砺牙齿
它是否还维持着一束光的样子
越过了干枯的河流,攀上了
陡峭的悬崖,绕过了一个个空巢
它是否放弃了?突然就看透了
自己的样子,决定散落下来
钻进黑夜的被窝里,不再醒来
它是否忘记了自己?分辨不清
鬼火和篝火,就跟它们聊天
聊穿了黑夜,把自己聊丢了
它是否又返回来了?四处寻找
打手电筒的人,遇到每一个夜行者
就去打听自己的出处、下落
它是否永远不回来了?在宇宙中
孤绝地行走,当我们抬起头时
那抹深邃的蓝色背影,就是它吗
你爱上了跑着跑着就飞起来的感觉
爱上了和自己对视、僵持
并持续处于紧绷、颤动的状态
纯蓝的天,被你一放一收
我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了,陡然陈旧
臃肿、冒虚汗,手足无措
又心心念念,我们之间的空地上
尘埃被轻风扬起,又静静落下来
深秋的阳光,如一只只翎箭
射向陕南密林,河流
在白云的掩护下,左顾右盼
苍鹰,居住在天空之城
时常盘旋、逡巡于密林之上
黑影,足以切开郁结的巨石
枫叶乐于自赏,醉红了脸
一不小心,跌落枝头
被小兽捕获,小兽就长大了
苔藓伏地而行,无问西东
练就了一颗柔软之心
只为接住一枚枚梦游的野果
穿梭于密林人,心中装着
某个女人,有一副好嗓子
与自己对吼,吼出一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