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宫廷乳母制度初探*

傲日格勒

（呼和浩特民族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5）

[内容提要]乳母文化作为一种社会文化，在元朝民间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而且，在元朝宫廷中也有长足发展，并形成一种制度，即元朝宫廷乳母制度。考察整个蒙古汗国和元朝时期宫廷中有关乳母的记载，虽然在蒙古汗国时期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并不多见，但能看出宫廷乳母文化的初步发展情况。元朝时期，宫廷乳母文化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并最终形成宫廷乳母制度。

在中国历史上的诸多封建王朝宫廷文化中，都有乳母①乳母，又记作乳媪、乳保（需要说明的是，有些朝代中的“乳保”与“乳母”所指略有不同）、奶妈等。文化。并且，随着宫廷乳母文化的发展，形成宫廷乳母制度。宫廷乳母制度，就是当皇室和贵族家庭的妇女生下婴儿后，不用自己的乳汁去喂养，而是把婴儿交给在宫廷中专门从事乳母行业的人群去喂养的一整套严密体系。早在部落时期，蒙古部落贵族便借鉴和采用了辽朝或与蒙古高原相毗邻的部落中流行的乳母文化。蒙古汗国时期，宫廷乳母文化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此基础上，元朝更是继承和发展了中原王朝的宫廷乳母制度，最终形成了元朝宫廷乳母制度。考虑到整体性，有必要对蒙古部落②从狭义而言，当指孛端察儿的后裔。从广义而言，当指尼鲁温蒙古和迭列列斤蒙古。本文所指为狭义。时期的蒙古贵族乳母文化、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元朝宫廷乳母制度进行系统性的研究。对这三个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和制度进行研究，有利于更好、更全面地认识整个元朝的历史与文化。本文旨在对这三个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和制度做初步的研究。不当之处，敬请方家不吝赐教。

一、研究概况

对中国古代乳母问题的研究，由来已久。而且，研究内容和成果颇丰。①对中国古代乳母问题的研究，参见潘钰华：《中国古代乳母问题研究现状浅析》，《陕西历史博物馆论丛》第26辑，2019年；对宋代（两宋）宫廷乳母文化的研究，参见方建新、徐吉军著：《中国妇女通史·宋代卷》，杭州出版社，2011年，第204～213页。但相比其他朝代，元朝有关宫廷乳母方面的记载稀少且零散。所以，整个元朝宫廷乳母方面的问题，则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相关研究论著更是罕见。与中国历朝宫廷乳母制度相比，由于元朝是由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在中原地区建立的政权，因此元朝宫廷乳母制度不仅继承了中原王朝传统的宫廷乳母文化，更有其独特之处。对此，清代学者赵翼最早评价道：“元代则不惟乳母封夫人，并其夫亦得封。”②〔清〕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校证》，中华书局，2013年，第744页。另外，李金莲、朱和双说道：“元文宗封奶妈的丈夫为‘营都王’，成宗封奶妈的丈夫为‘寿国公’，仁宗封奶妈的丈夫杨性荣为‘云国公’，英宗封奶妈忽秃台为‘定襄郡夫人’，封她的丈夫阿来为‘定襄郡王’。”③李金莲、朱和双：《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奶妈及其社会地位》，《中华文化论坛》2005年第2期。需要纠正的是，作者在记述元代人名和封号问题时，出现了很多错误。如把燕王真金乳母夫“巩德禄”记载为“巩性禄”；将巩德禄被追封的“德育公”称号，误记为“性育公”。此类错误很多，在此不一一指出。常强说道：“而到了元朝，皇帝不但封赐自己的乳母，就连其他皇亲国戚的乳母，他们也都一并给予名号。这是这个政权的极为独特之处。元武宗即位后，以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后来的元仁宗为皇太子（与其他朝代不同，元朝的皇位继承人，无论皇弟还是皇子，一律称为“皇太子”），又封太子乳母李氏为寿国夫人。这还不够，李氏丈夫燕家奴也被封为了显赫的寿国公。元英宗在位之时，以公主速哥八剌为赵国大长公主，又封公主速哥八剌的乳母为顺国夫人。后来的元文宗，不再仅仅把报恩的对象停留在生者的身上，他曾下令追封已故去的乳母完者为云国夫人，云国夫人丈夫斡罗思追赠太保、云国公，并且还恩及他们的儿子。”④常强：《古代帝王的乳母情节》，《文史天地》2010年第4期，第41页。陈高华在谈到元廷宫女时，提到了“保抱”“守视”幼年元武宗、元仁宗的石抹明里与梅仙夫妇。并且，认为梅仙是真金之妻阔阔真身边的宫女。⑤陈高华著：《中国妇女通史·元代卷》，杭州出版社，2011年，第52页。但是，作者未进一步深入研究。笔者查阅史料，石抹明里妻梅仙不仅是宫女，而且是海山与爱育黎拔力八达的阿保。另外，其他一些学者也简单提到了元朝某些皇帝的乳母，以及某些皇帝对其乳母进行封赠的情况。⑥李金莲、朱和双：《中国古代宫廷里的奶妈》，《寻根》2004年第5期。

如上所述，学者们对元朝宫廷乳母问题仅做了简单的研究。而对蒙古部落时期的蒙古贵族乳母文化，以及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等方面，则尚未进行研究。因此，有必要对蒙古部落时期的蒙古贵族乳母文化、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以及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进行系统性的研究。

二、蒙古部落时期的蒙古贵族乳母文化

据《元史》记载，成吉思汗的十世祖为孛端叉儿，孛端叉儿之子为八林昔黑剌秃合必畜，八林昔黑剌秃合必畜之子为咩撚笃敦。咩撚笃敦与妻子那莫仑①对于成吉思汗六世祖母之名，《元史》和《史集》记载为“莫拏伦”；《元朝秘史》则记载为“那莫仑”。刘迎胜考证后，认为《元朝秘史》的记载正确。详见刘迎胜：《陈桱〈通鉴续编〉引文与早期蒙古史料系谱》，《清华元史》（第四辑），商务印书馆，2018年11月，第3～15页。笔者认同刘迎胜的观点。因此，除在引用史料时，保持史料的原记载外，其他处均统一为“那莫仑”。共生有七子。咩撚笃敦死后，那莫仑与其七个儿子一同生活。此时，那莫仑家族与札剌亦儿部人发生矛盾，札剌亦儿部人将那莫仑及其七子中的六个年长的儿子杀死。《元史》对此记载：

“莫挐伦性刚急。时押剌伊而部有群小儿掘田间草根以为食，莫挐伦乘车出，适见之，怒曰：「此田乃我子驰马之所，群儿辄敢坏之邪。」驱车径出，辗伤诸儿，有至死者。押剌伊而忿怨，尽驱莫挐伦马群以去。莫挐伦诸子闻之，不及被甲，往追之。莫挐伦私忧曰：「吾儿不甲以往，恐不能胜敌。」令子妇载甲赴之，已无及矣。既而果为所败，六子皆死。押剌伊而乘胜杀莫挐伦，灭其家。唯一长孙海都尚幼，乳母匿诸积木中，得免。”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太祖本纪》，中华书局，1976年，第2页。《史集》（〔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史集》汉译本，第一卷第二分册，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20～21页）中也记载了那莫仑及其诸子与札剌亦儿部之间的战争。但在某些细节方面，《元史》的记载与《史集》的记载有明显不同之处。

海都为成吉思汗的六世祖。在与札剌亦儿部的此次战争中，包括海都父亲在内的六兄弟战死了。只有那莫仑的幼子纳真，因为在八剌忽部中作赘婿的缘故，幸免于难。之后，海都在其叔父纳真的帮助和拥戴下，其势力渐盛并被拥戴为君。“成吉思汗六世祖海都使遭遇札剌亦儿人袭击，几近灭亡的部分孛儿只斤氏族蒙古人获得新生，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视的势力。”③傲日格勒：《蒙元时期汗位继承问题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12页。在此过程中，海都叔父纳真的帮助至关重要。④〔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太祖本纪》，中华书局，1976年，第2～3页。但是，海都乳母的功劳则是重中之重。如无乳母的保护，相信海都凶多吉少。

成吉思汗出生于公元1162年。⑤周清澍：《成吉思汗生年考》，原载《文史》第1辑，中华书局，1962年；后收入其著《周清澍文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因此，作为其六世祖的海都，应该生活于公元1040年前后。⑥按照两代人的年龄差距20岁来计算，并由此推理出来。公元1000年前后的蒙古高原，处在辽朝的统治下。辽朝对蒙古高原各部族的统治是相当强的。因此，蒙古部落贵族海都时期流行的乳母文化，当源自辽朝或与蒙古高原相毗邻的部落。⑦韩儒林主编：《元朝史》（上）（修订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36～37页。海都有乳母，由此推知海都的堂兄弟们应当也有相应的乳母。此时期的蒙古部落中，关于乳母的记载虽并不多见，但可以肯定的是，乳母文化在蒙古部落贵族中已有初步的发展。

三、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

《元朝秘史》中记载：

“晃豁塔歹种的蒙力克有七子。第四子名阔阔出为巫。唤做帖卜腾格理。其兄弟七人比恶。将太祖弟合撒儿打了……将这缘故对太祖母亲诃额仑说……出两乳置膝上。问道您见了么。这是您喫的乳。合撒儿何罪。你自将骨肉残毁。初你小时。曾喫了我这一个乳。合赤温斡惕赤斤两个。曾喫不了这一个乳。惟合撒儿将我这二乳都喫了。使我胸中宽快。”⑧乌兰校勘：《元朝秘史（校勘本）》，中华书局，2012年，第244节总译，第322页。

阔阔出为晃豁坛部贵族蒙力克之子。在建立蒙古汗国的过程中，阔阔出兄弟与其父亲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当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后，阔阔出为了争得更多利益，以成吉思汗和合撒儿轮流称汗为由，成功挑唆了成吉思汗与合撒儿之间的矛盾。当诃额仑听到成吉思汗对其胞弟合撒儿进行严刑拷打的消息后，便赶来训斥成吉思汗，并调节了兄弟二人的矛盾。据《元朝秘史》的记载，成吉思汗兄弟几人在幼年时，吮吸了其母诃额仑的乳汁，而没有相应的乳母。究其原因，这很可能与也速该和铁木真幼年时期蒙古高原各部族间频繁的战争，使得乳母文化在此时的蒙古贵族中未来得及发展有关。

当初，因为塔塔统阿通晓畏兀儿文字，遂得到了乃蛮部太阳汗的重用，在乃蛮部中执掌金印和钱谷。当成吉思汗打败乃蛮部太阳汗后，塔塔统阿随即归附了成吉思汗。因塔塔统阿在乃蛮部中长期执掌金印之故，成吉思汗命其：

“居左右。是后凡有制旨，始用印章，仍命掌之。帝曰：「汝深知本国文字乎？」塔塔统阿悉以所蕴对，称旨，遂命教太子、诸王以畏兀字书国言。”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4《塔塔统阿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048页。

因塔塔统阿通晓畏兀儿文字，成吉思汗让他教皇子和诸王们以畏兀儿字书写蒙古语。②《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元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第109～110页。窝阔台即汗位后，让塔塔统阿继续管理朝廷的玉玺和金帛。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4《塔塔统阿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048页。而且：

“命其（塔塔统阿—作者）妻吾和利氏为皇子哈剌察儿④《元史》（《元史》卷107《宗室世系表》，第2716页）与《史集》（〔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史集》汉译本，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10页）同样记载道：哈剌察儿为窝阔台第四子。乳母，时加赐予。塔塔统阿召诸子谕之曰：「上以汝母鞠育太子，赐予甚厚，汝等岂宜有之，当先供太子用，有余则可分受。」帝闻之，顾侍臣曰：「塔塔统阿以朕所赐先供太子，其廉介可知矣。」由是数加礼遇。以疾卒。至大三年，赠中奉大夫，追封雁门郡公。”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4《塔塔统阿传》，第3048～3049页。

“蒙元帝王之母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十分讲究外在的环境问题。由于她们都是贵妇人，因而她们在育儿的问题上与普通的蒙古族妇女有所不同。这主要表现在，孩子出生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孩子找一个贤惠善良，且有教养的乳母去喂养。”⑥王风雷：《蒙元帝王之母与家教》，《内蒙古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第106页。而且，按照“凡子始生，若为之求乳母，必择良家妇人稍温谨者。乳母不良，非惟败乱家法，兼令所饲之子性行亦如之”⑦〔清〕颜元著，王星贤、张芥塵、郭征点校：《颜元集》（上册），中华书局，1987年，第329页。的原则，窝阔台将塔塔统阿之妻吾和利氏封为了皇子哈剌察儿的乳母。塔塔统阿夫妇的“忠孝”和塔塔统阿的通晓畏兀儿文字，成了吾和利氏被封为哈剌察儿乳母的关键因素。窝阔台想以这种方式来提高皇子们的学问。⑧王风雷也对此分析道：“皇子皇孙们在乳母的抚育下到了一定年龄以后，蒙元帝王之母便不失时机地教他们读书识字。”参见王风雷：《蒙元帝王之母与家教》，《内蒙古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1期。更重要的是，从窝阔台将塔塔统阿之妻作为其第四子哈剌察儿乳母之事，可以进一步推知窝阔台的其他皇子们也应该有相应的乳母。

塔塔统阿有四子，分别为玉笏迷失、力浑迷失、速罗海、笃绵。塔塔统阿的幼子：

“笃绵，旧事皇子哈剌察儿，世祖即位，从其母入见，欲官之，以无功辞，命统宿卫。奉使辽东。卒，封雁门郡公。”⑨〔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4《塔塔统阿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048～3049页。

塔塔统阿幼子笃绵，原在窝阔台之子哈剌察儿处就事。①据《元史》记载，塔塔统阿幼子笃绵旧事皇子哈剌察儿。可见，笃绵为哈剌察儿的家臣。并且，当笃绵投靠忽必烈后，忽必烈让其统宿卫。由此可以推测，笃绵最初的身份很有可能为皇子哈剌察儿的怯薛。哈剌察儿有一子叫脱脱。②《史集》（《史集》汉译本，第二卷，第10页）记载为脱塔黑；《史集》（《史集》汉译本，第二卷，第319页）又记载为忽秃黑；《元史》（《元史》卷一百七《宗室世系表》，第2118页）则记载为脱脱。当忽必烈战胜阿里不哥后，将脱脱等发配。③〔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史集》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19页。就贵由汗去世至蒙哥汗去世期间，哈剌察儿之子脱脱的向背，参见黎明：《蒙元时期窝阔台家族研究》，内蒙古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第19页。由此推知，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爆发的争夺汗位之战中，脱脱支持了阿里不哥。结合《元史》和《史集》的记载，当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爆发争夺汗位之战后，最初作为哈剌察儿家臣的笃绵与其母，未与其旧主脱脱一同站到阿里不哥一边，而是站到了忽必烈一边。由此，当忽必烈战胜阿里不哥之后，对笃绵及其母进行了封赏。并且，当笃绵卒后，将其封为“雁门郡公”。元武宗至大三年，元廷再追封笃绵之父塔塔统阿为雁门郡公。

《元史》又记载：

中统初年“浑都海叛于六盘，时玉笏迷失守护皇孙脱脱营垒，率其众与浑都海战，败之。追至只必勒，适遇阿兰答儿与之合战，复战，玉笏迷失死之。”④〔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4《塔塔统阿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049页。

玉笏迷失为塔塔统阿长子。当阿里不哥与忽必烈间爆发争夺汗位之战时，玉笏迷失正守护着皇孙脱脱的营垒。并且，随之与支持阿里不哥的浑都海军队发生了战斗。结果，玉笏迷失战死。可见，当阿里不哥与忽必烈间发生争夺汗位之战后，最初作为哈剌察儿之子脱脱家臣的玉笏迷失，竟背叛其旧主脱脱，随即支持了忽必烈。据史料载，哈剌察儿只有一子。因此，塔塔统阿长子玉笏迷失、幼子笃绵两人最初的身份是哈剌察儿之子脱脱的家臣。并且，塔塔统阿的其他两子力浑迷失、速罗海最初的身份，应该也是脱脱的家臣。当忽必烈与阿里不哥间发生争夺汗位之战后，哈剌察儿之子脱脱站到了阿里不哥一边。作为脱脱家臣的塔塔统阿诸子，则站到了忽必烈一边。

忽必烈是拖雷的嫡次子，排行第四。而木哥为拖雷的庶子，排行第八。⑤据《元史》的记载（《元史》卷107《宗室世系表》，第2720页），拖雷有十一子，而木哥为其第九子。而据《史集》的记载（《史集》汉译本，第二卷，第195页），拖雷有十子，而木哥为其第八子。对于忽必烈和木哥的关系，《史集》中留下了一处重要的记载。即：

“忽必烈合罕是拖雷汗的第四个儿子，他出生于唆儿忽黑塔尼别吉，他的乳母是出身于乃蛮部落的一个妃子，是末哥的母亲。这是因为，忽必烈合罕比末哥早出生两个月。当时成吉思汗注视着他，说道：‘我们的孩子都是火红色的，这个孩儿却生得黑黝黝的，显然像［他的］舅父们。去告诉唆儿忽黑塔尼别吉，让她把他交给一个好乳母去喂养。’他便被交给了末哥的母亲撒鲁黑。两个月后，末哥出生下来了，［他的］母亲就把他交给一个唐兀惕部落的乳母喂养，自己则喂养忽必烈合罕，直到他长大为止。她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尽心竭力地看护他。［忽必烈］合罕很尊敬她，当她去世后，他经常怀念她，并进行施舍以［安慰她的灵魂］。就是这些！”⑥〔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史集》汉译本，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289页。

据《史集》的记载，忽必烈与木哥同岁，但前者比后者大两个月。而且，忽必烈是拖雷的嫡子。所以，当拖雷的妃子撒鲁黑生下木哥后，唆儿忽黑塔尼⑦又记作唆鲁禾帖尼。便将忽必烈交给撒鲁黑喂养，后者成为忽必烈的乳母。而撒鲁黑将自己的孩子木哥交给一位唐兀①“唐兀（Tangγut）元代蒙古语党项一词的音译，复数译作唐兀惕。指党项人及所建的西夏国（1038年—1227年）。”详见薄音湖主编：《蒙古史词典（古代卷）》，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29～430页。人乳母去喂养。

虽然忽必烈和木哥两人都有乳母，但他们二人的待遇有明显的不同。第一，成吉思汗在为忽必烈选乳母时强调，要为其选一位好乳母。而交代木哥的乳母时，只是提到让一个唐兀人乳母喂养。可见，作为拖雷嫡子——忽必烈的地位和待遇，显然要高于拖雷庶子木哥。第二，说到木哥的乳母时，只提到把木哥“交给一个唐兀惕部落的乳母喂养。”与此相比，说到忽必烈时强调：撒鲁黑“喂养忽必烈合罕，直到他长大为止。”这说明，作为乳母的撒鲁黑，陪伴忽必烈的时间比较长。而且，可以进一步推知撒鲁黑不仅用奶水喂养了忽必烈，而且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去抚养和教育了忽必烈。所以，忽必烈与撒鲁黑建立起了深厚的母子之情。并且，可以推知忽必烈与木哥在一起玩耍的时间较长。所以，忽必烈与木哥建立起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当蒙哥汗于公元1259年去世后，其两位胞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②据《史集》（《史集》汉译本，第2卷，第197页）的记载，阿里不哥为拖雷嫡幼子，在拖雷诸子中排行第六。之间，爆发了长达四年多（1260年—1264年）的汗位争夺战。在此次战争的初期，支持忽必烈的诸王人数非常少。从蒙哥汗去世至忽必烈即汗位期间，托雷诸子中只有木哥支持了忽必烈。③傲日格勒：《蒙元时期汗位继承问题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51页。虽然木哥在忽必烈即位前就已去世④〔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史集》汉译本，第2卷，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02页。，但是他的支持成为东道诸王支持忽必烈，乃至忽必烈最终战胜阿里不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的争夺汗位之战中，作为他们二人同父异母的兄弟木哥，坚决站到了忽必烈一方。其中有很多因素。但是，忽必烈与其乳母之间的深厚感情，则是木哥支持忽必烈的最重要原因。

与蒙古部落时期相比较，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发展程度较高。因此，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中，乳母文化发展情况较普遍。如作为大汗的窝阔台之子有乳母。而且，作为诸王的拖雷之子也有乳母。另外，乳母身份呈现出了多样化的特点。如哈剌察儿乳母为朝廷重臣之妻；忽必烈乳母撒鲁黑则是忽必烈的庶母。此外，从宫廷乳母的族源而言，呈现出了多源化的趋势。如哈剌察儿乳母为畏兀儿人、忽必烈乳母为乃蛮人、木哥乳母为唐兀人。从乳母文化的溯源而言，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仍源自金朝或与蒙古高原相毗邻的部落。

四、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

（一）元世祖至元成宗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

《元史》记载：

“昔儿吉思，幼从太祖征回回、河西诸国，俱有战功。太宗时，从睿宗西征，师次京兆府，会亦来哈䚟率诸部兵作乱，昔儿吉思挺身斫贼阵，下马搏战，贼众莫不披靡，俄失所乘马，步走至睿宗军中。贼退，睿宗嘉其勤劳，妻以侍女唆火台。世祖尤爱之，军旅田猎，未尝不在左右。初，昔儿吉思之妻为皇子乳母，于是皇太后待以家人之礼，得同饮白马湩。时朝廷旧典，白马湩非宗戚贵胄不得饮也。”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2《昔儿吉思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015页。昔儿吉思自幼随元太祖西征，屡建战功。元太宗时期，又跟随拖雷东征西讨。因昔儿吉思的军功，拖雷特意将自己的侍女唆火台赐他为妻。忽必烈出生于公元1215年。成吉思汗于1219年西征时，昔儿吉思虽然年幼，但参加西征并建立了功勋。由此推断，1219年左右时昔儿吉思的年龄应大于十岁。元太宗时期，昔儿吉思与睿宗拖雷一同作战，此时昔儿吉思已经20岁出头。由此推知，昔儿吉思之妻唆火台，应当成了忽必烈之子的乳母。因此，忽必烈的母亲唆鲁禾贴尼像家人一样对待昔儿吉思一家。而且，忽必烈也非常尊重和爱戴昔儿吉思。可见，元太祖将昔儿吉思分给了拖雷。之后，拖雷又将昔儿吉思分给了忽必烈。由此，昔儿吉思成了忽必烈的家臣。但是，史料未明确记载忽必烈之子的名字。所以，无法进一步判定唆火台为哪位皇子的乳母。

《元史》记载：

至元八年（1271年）三月，“制封皇子燕王乳母赵氏豳国夫人，夫巩德禄追封德育公。”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7《世祖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135页。此段史料在记载元世祖忽必烈封皇子燕王真金乳母赵氏为豳国夫人，追封赵氏之夫巩德禄为德育公时，特意用到了“制封”一词。此处“制”字，当指制度或标准。可见，到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八年之时，元朝宫廷乳母文化发展迅速，已初步形成较为固定的宫廷乳母制度。而且，也透露出可以对乳母已故之夫进行追封。②与中国历朝宫廷乳母制度相比，元朝宫廷乳母制度更有其独特之处。对此，《廿二史札记校证》中这样评价：“元代则不惟乳母封夫人，并其夫亦得封。”详见《廿二史札记校证》，第744页。

元贞元年（1295年），元成宗铁穆耳“封乳母杨氏为赵国安翼夫人。”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8《成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392页。大德四年（1300年）秋七月，元成宗又“加乳母冀国夫人韩氏为燕冀国顺育夫人，石抹氏为冀国夫人。”④〔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0《成宗本纪三》，中华书局，1976年，第431页。

根据上述两段史料的记载，元成宗有三位乳母。这说明元代诸王的乳母数量不仅限于一名，而可以有数名。而且，从元成宗封三位乳母的记载可以推测，其三位乳母有不同的地位。如将乳母韩氏从冀国夫人晋封为燕冀国顺育夫人后，才将乳母石抹氏晋封为冀国夫人。即燕冀国顺育夫人的地位，要高于冀国夫人的地位。

《续资治通鉴》中，也对元成宗封乳母之事有记载：

“庚寅，封乳母杨氏为赵国安翼夫人。以后列朝封乳母，遂沿为故事。”⑤〔清〕毕沅撰：《续资治通鉴》（全十二册），中华书局，2008年，卷192，第十一册，第5230页。上段引文所述“庚寅，封乳母杨氏为赵国安翼夫人。”，当源自《元史》。对此，毕沅分析：“以后列朝封乳母，遂沿为故事。”即毕沅认为，元朝自成宗始，制定了宫廷乳母的封号制度。其实，如前所述，早在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年），元朝就已制定宫廷乳母的封号制度。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7《世祖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135页。

《元史》记载：

大德七年（1303年）秋七月“丁丑，中〔书〕省臣言：「大同税课，比奉旨赐乳母杨氏，其家掊敛过数，扰民为甚。」敕赐钞五百锭，其税课依例输官。”⑦〔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1《成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453页。

上段《元史》所述之事，发生于大德七年。因此，文中所指乳母杨氏，当为元成宗乳母赵国安翼夫人杨氏。说明元成宗乳母杨氏，在大同有一定数量的五户丝食邑地。但是由于征敛过度，出现了严重的扰民现象。对此，中书省臣奏告于元成宗。这件事情也折射出，在当时元廷乳母的地位非常高。而且，元廷乳母依靠其尊崇的地位，对其所封之地进行过度搜刮的事情，也是非常普遍的。这些行为也激化了元朝中后期的社会矛盾。

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六月“乙亥，以乳保劳，封完颜伯颜为冀国公，妻何氏为冀国夫人。”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8《成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385页。

至元成宗时期，元朝宫廷中不仅有封乳母以及乳母夫的现象，而且也有封乳保和乳保妻的现象。纵观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有些朝代中的“乳保”，可以与“乳母”相互通用。②刘小萌：《清代皇帝与保姆》，《北京社会科学》2004年第3期；李婷：《清朝皇室保姆研究》，黑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有些学者甚至认为，元朝时的“乳母”与“乳保”，也可以相互通用。③常强：《古代帝王的乳母情节》，《文史天地》2010年第4期。但观察《元史》的此段记载，元朝时期的“乳保”，似乎不能等同于“乳母”，或“乳保”与“乳母”不能相互通用。很明显，元朝时期的“乳母”为女性，而“乳保”为男性。因篇幅的问题，就元代的“乳保”问题，在此不做赘述。

《史集》中对安西王阿难答记载：

“因为阿难答的父亲忙哥剌的子女长不大，所以阿难答被托付给了一个名为蔑黑帖儿黑塔赤的伊斯兰教徒哈散黑塔赤的伊斯兰教徒阿黑塔赤的伊斯兰教徒，让这个人抚养［他］。这个人的妻子名祖来哈，把他奶大，因此木速蛮的信仰在他的心中已经巩固起来，不可动摇，他背诵过《古兰经》，并且用大食文书写得很好。他经常把［自己的］时间消磨于履行戒律和祈祷上，同时，他还使依附于他的十五万蒙古军队的大部分皈依了伊斯兰教。”④〔波斯〕拉施特主编，余大钧、周建奇译：《史集》汉译本，第二卷，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392～393页。

阿难答为元世祖忽必烈之孙，忙哥剌之子，袭封为安西王。阿难答是位著名的蒙古王爷。他之所以很出名，这不仅因为当元成宗去世后，他参与了争夺汗位之战。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带领手下的大部分军队皈依了伊斯兰教。由于他的养父和养母（乳母）为伊斯兰教徒，所以他深受伊斯兰教的影响，不仅自己成了伊斯兰教徒，而且让其麾下十五万精兵的大部分皈依了伊斯兰教。可见，元朝宫廷乳母对蒙古诸王影响之深远。

（二）元武宗至元文宗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

大德十一年（1307年）五月，元武宗海山即位于元上都。是月，“封皇太子乳母李氏为寿国夫人，其夫燕家奴为寿国公。”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2《武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480页。

元武宗海山在位时，只封了一次皇太子。海山所封皇太子为其胞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爱育黎拔力八达被封为皇太子的时间是大德十一年六月癸巳朔。因此，上段所引《元史》中所记大德十一年五月中出现的皇太子，当为对爱育黎拔力八达的追记。即海山将爱育黎拔力八达封为皇太子之前，就将爱育黎拔力八达乳母李氏封为寿国夫人、乳母夫为寿国公。足见，元武宗对爱育黎拔力八达乳母及乳母夫非常重视。

元武宗将大德十二年（1308年）改为至大元年。同年，又“特授乳母夫寿国公杨燕家奴开府仪同三司。”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2《武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494页。

在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中，改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改元的正月，元武宗将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乳母夫寿国公杨燕家奴封为开府仪同三司。元朝前期的开府仪同三司，所指为“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各一员，正一品，银印。以道变阴阳，经邦国。有元袭其名号，特示尊崇。”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85《百官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2120页

虽然开府仪同三司是个虚衔或散官，但其地位非常尊崇。当元成宗死后，爆发了争夺汗位之战。争夺一方为爱育黎拔力八达、答剌麻八剌后答己，另一方为成宗皇后卜鲁罕、安西王阿难答。当爱育黎拔力八达一方取得胜利后，“答己虽属意爱育黎拔力八达，但慑于海山的武力，最终同意让海山即汗位，并立弟为皇太子。”②傲日格勒：《蒙元时期汗位继承问题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74页。正因为海山未直接参与争夺汗位之战，所以当他即汗位后，不仅封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而且大力封赏了爱育黎拔力八达的乳母和乳母夫。“海山将爱育黎拔力八达封为皇太子，则出于对他的感谢，抑或为缓解兄弟以及与答己之间的紧张关系。”③傲日格勒：《蒙元时期汗位继承问题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75页。同样，海山封爱育黎拔力八达的乳母及乳母夫，也出于缓和兄弟俩为争夺汗位而出现的紧张关系。

至大元年（1308年）正月，元武宗又封“乳母夫斡耳朵为司徒。”④〔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2《武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495页。此段史料，未记载受封司徒的斡耳朵为谁的乳母夫。《元史》另一处记载：

天历二年（1329年）冬十月“明宗乳媪夫斡耳朵在武宗时为大司徒，仁宗朝拘其印，燕铁木儿以为言，诏给还之。”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3《文宗本纪二》，中华书局，1976年，第744页。

对比上面所引《元史》中的两处记载，可知斡耳朵为元明宗和世㻋的乳母夫。元武宗封其子和世㻋乳母夫斡耳朵为大司徒。元朝后期的开府仪同三司，“又有所谓大司徒、司徒、太尉之属，或置，或不置。”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85《百官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2120页

因此，不难理解上引《元史》的记载。即元仁宗即位后，将元武宗向其子和世㻋乳母夫斡耳朵封赠的印章给没收了。直至元文宗时，在元武宗旧臣燕铁木儿的劝说下，元文宗才将印章还给了斡耳朵。虽然史料未留下元明宗乳母的姓名，但从元明宗有乳媪夫之事可知，元明宗应当也有相应的乳母。

石抹明里是契丹人，其家族世典内膳。“国制，内膳为近臣，非笃敬素著者不得为。明里祖曷鲁，事太祖。”⑦〔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9《石抹明里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976页。中统初年，石抹明里入见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石抹明里被封为典膳令。可知石抹明里家族世代掌管蒙元皇室的膳食，地位非常尊崇。元武宗即位后，与时任皇太子的皇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一同，对石抹明里与梅仙夫妇进行了赏赐。《元史》对此记载：

“武宗即位，诏曰：「明里夫妇，历事帝后，保抱朕躬，朕甚德之。可特令明里荣禄大夫、司徒；其妻梅仙封顺国夫人。赐黄金二百五十两、白金千五百两、衣一袭。」仁宗在东宫，语宫人曰：「昔朕有疾甚危，徽仁裕圣皇后忧之，梅仙守视，不解带者七十日。今不敢忘，其赐明里宝带、锦衣、舆及四骡。」至大三年二月卒，年六十有九。子皆显贵。”⑧〔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69《石抹明里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977页。

陈高华对此段史料分析：“‘徽仁裕圣皇后’即真金之妻阔阔真，这位梅仙应是契丹族，她‘保抱’‘守视’两位皇子，无疑是阔阔真身边的宫女。”⑨陈高华著：《中国妇女通史·元代卷》，杭州出版社，2011年，第52页。

《元史》中，对石抹明里与梅仙夫妇的身份，留下了一处更为详细的记载。即：大德十一年（1307年）秋七月，“以阿保功，授明里大司徒，封其妻梅仙为顺国夫人。”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2《武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483页。

元武宗将石抹明里封为大司徒、梅仙为顺国夫人，这是由他们夫妇二人的阿保身份决定的。阿保，当指古代教育抚养贵族子女的妇女，或皇帝身边的宠臣。石抹明里是元朝皇帝身边的怯薛，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宠信。梅仙既是阔阔真皇后身边的宫女，又是幼年元武宗、元仁宗身边的阿保。可知，元朝宫廷内有部分从事阿保职业的人员。就元朝宫廷阿保与乳母存在何种关系，有待进一步研究。

至大四年（1311年）五月，元仁宗“改封乳母夫寿国公杨德荣为云国公。”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4《仁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542页。

将此段《元史》的记载与前面所引《元史》的记载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2《武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494页。相结合，笔者认为此段中所记乳母夫杨德荣，当为元仁宗乳母夫杨燕家奴。④《钦定续文献通考》（《钦定四库全书（史部）》，《钦定续文献通考》，卷207《封建考》，第85b页）中，对杨德荣与燕家奴的关系分析道：“武宗即位之年五月封皇太子乳母夫杨燕家努（杨燕家奴——笔者注）为寿国公仁宗即位之年五月改封乳母夫杨德荣即燕家努为云国公。”此观点是正确的。即元武宗或元仁宗，将汉名杨德荣赐予了燕家奴。⑤可知燕家奴为原名，杨德荣为其汉名。而杨燕家奴，当为“燕家奴”前加了汉姓“杨”。

天历元年（1328年），元文宗“追封乳母完者云国夫人，其夫斡罗思赠太保，封云国公，谥忠懿，子锁乃赠司徒，封云国公，谥贞闵。”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2《文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712页。

当图帖睦尔即汗位不久后，便追封了其乳母。而且，元文宗将太保、司徒等一品官位封赠于其乳母夫和乳母之子。元文宗大量追封乳母，封赠乳母夫及其子的事情，也是其巩固政权的一项重要举措。因元文宗通过政变将其兄元明宗杀死后，才登上了汗位。由此，想通过大量封赠的手段巩固其政权。值得一提的是元文宗封赠其乳母夫的云国公之号，当承袭自元仁宗封赠其乳母夫的称号。也就是说，“云国公”的称号成了元朝皇帝封赠其乳母夫的一个重要封号。

元文宗有三子，即阿剌忒纳答剌、古纳答剌（燕帖古思）、宝宁（太平讷）。其中，第三子太平讷早死。元文宗先将阿剌忒纳答剌封为燕王，后将其封为皇太子。但不久后，阿剌忒纳答剌也夭折了。⑦阿剌忒纳答剌死于至顺二年（1331）正月。参见〔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5《文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775页。至此，元文宗仅剩第二子古纳答剌。而且，古纳答剌也是重病缠身，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元文宗常做佛事，为古纳答剌祈祷。⑧〔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5《文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791～792页。

《元史》中记载：

至顺二年（1331年）春正月“癸卯，以皇子古纳答剌疹疾愈，赐燕铁木儿及公主察吉儿各金百两、银五百两、钞二千锭，撒敦等金、银、钞各有差。又赐医巫、乳媪、宦官、卫士六百人金三百五十两、银三千四百两、钞五千三百四十锭。”⑨〔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5《文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774～775页。

由于皇子古纳答剌病愈，元文宗对燕铁木儿、公主察吉儿、撒敦等人进行了丰厚的赏赐。观察所赏赐之物，其中“乳媪”与医巫、宦官、卫士等合起来，一共有六百人。可见，元文宗时期的宫廷中，有数量庞大的从事乳母工作的人员。与元世祖时期相比，元文宗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因为燕铁木儿发动政变将图帖睦尔扶上了汗位，所以元文宗与燕铁木儿两个家族建立起了非常亲密的关系。《元史》对此记载：

至顺二年“九月癸酉朔，市阿鲁浑撒里宅，命燕铁木儿奉皇子古纳答剌居之。”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5《文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790页。《元史》又记载：

至顺二年十月“癸未，诏养燕铁木儿之子塔剌海为子，赐居第及所籍李彦通资产。”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5《文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793页。

上面所引《元史》的两段记载，说明于至顺二年（1331年），元文宗与燕铁木儿互收了养子。接着，至顺三年三月“癸巳，皇子古纳答剌更名燕帖古思。”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6《文宗本纪五》，中华书局，1976年，第802页。即古纳答剌成为燕铁木儿的养子后，改名为燕帖古思。“与皇帝互收养子，且这个养子还是皇帝心目中未来的储君，可见燕铁木儿的受宠程度。”④张沛之：《元代土土哈家族探研》，《元史论丛》（第八辑），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01页。

当元文宗死后，燕铁木儿几次向元文宗皇后提议立燕帖古思为皇太子。但元文宗皇后都以燕帖古思年纪尚幼为由，未将其立为皇太子。由于史料未详记燕帖古思的生年，因此无法确定当燕铁木儿将其收养时的确切年龄。但是，可以推测出其大体年龄。当元宁宗于至顺三年（1332年）十一月崩时，其年龄为七岁。而《元史》对至顺三年的事情明确记载，燕帖古思是元宁宗的皇弟。可知至顺二年燕铁木儿收养燕帖古思时，后者应当不满五岁。因此，燕铁木儿的妻子或妾，自然成了燕帖古思的乳母。而燕铁木儿就成了燕帖古思的乳母夫。

其实，早在天历元年（即致和元年，1328年），元文宗即皇位不久后，就将其第三子保育于大司农买住家。《元史》对此记载：

天历元年（1328年）十一月“壬午，第三皇子保宁易名太平讷，命大司农买住保养于其家。”⑤〔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2《文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721页。

致和元年（1328年）九月，图帖睦尔第一次即皇位⑥〔明〕宋濂等撰：《元史》卷32《文宗本纪一》，中华书局，1976年，第709～710页。元文宗图帖睦尔第二次即皇位于天历二年（1329年）八月十五日。参见《元史》卷33《文宗本纪二》，中华书局，1976年，第737～738页。，是为元文宗。元文宗即位后，将致和元年改为天历元年。随即，于天历元年十一月，将皇三子保宁改名为太平讷，并将其寄养于大司农买住家。据史料载，早在元仁宗延祐五年（1318年）正月，“湖广平章买住加鲁国公、大司农。”⑦〔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6《仁宗本纪三》，中华书局，1976年，第582页。即元仁宗时期，买住就被任命为大司农。在两都之战中，买住应该站在大都派一边，支持了元文宗并立有功劳。或者，元文宗刚刚即位后，急需巩固自己的政权。因此，位高权重的买住，自然成为元文宗拉拢的对象。因此，将其第三子太平讷保育于大司农买住家。对于元文宗与大司农买住的关系，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在此时期，撰写出了一部重要的官修著作《饮膳正要》。其作者“忽思慧在元朝宫廷主要以饮膳太医之职侍奉皇太后（答己——笔者）与皇后（元文宗后卜达失里——笔者）。”⑧〔元〕忽思慧著，尚衍斌、孙立慧、林欢注释：《〈饮膳正要〉注释》，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导言》，第12页。《饮膳正要》中记载：

“凡生子择于诸母，必求其年壮，无疾病，慈善，性质宽裕，温良详雅，寡言者，使为乳母。”⑨〔元〕忽思慧著，尚衍斌、孙立慧、林欢注释：《〈饮膳正要〉注释》，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78页。

上面所引内容，出自《饮膳正要》卷一《乳母食忌》。《饮膳正要》是一部宫廷饮食专著。“凡生子择于诸母”，这说明此处所指乳母，当为宫廷中的乳母。因为，元朝时期的普通家庭，无法雇得起数位乳母。此段记载，详细交代了元朝选择宫廷乳母的基本要求。接着，《饮膳正要》中又详细说明了宫廷乳母在饮食方面的禁忌。这说明，在元世祖时期形成的元朝宫廷乳母制度，至元文宗时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已趋于完善①尚衍斌等认为，《饮膳正要》成书于元文宗时期。参见〔元〕忽思慧著，尚衍斌、孙立慧、林欢注释：《〈饮膳正要〉注释》，《导言》，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页。。

（三）元宁宗至元惠宗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

《元史》中，对哈麻、雪雪兄弟及其父母记载：

“哈麻，字士廉，康里人。父秃鲁，母为宁宗乳母，秃鲁以故封冀国公，加太尉，阶金紫光禄大夫。哈麻与其弟雪雪，早备宿卫，顺帝深眷宠之。而哈麻有口才，尤为帝所亵幸，累迁官为殿中侍御史。雪雪累官集贤学士。”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205《哈麻传》，第4581页。此外，《元史》另两处（《元史》卷四十四《顺帝本纪七》，第929～930页；《元史》卷二百五《哈麻传》，第4585页）也记载了哈麻、雪雪兄弟之母为元宁宗懿璘质班乳母的关系。

元惠宗时期的奸臣哈麻、雪雪兄弟为康里人。哈麻之母为元宁宗懿璘质班乳母。元惠宗与元宁宗虽为同父异母兄弟，但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常和睦。因此，当元宁宗死后，元惠宗出于对元宁宗及其母的尊重和感情，将哈麻之父秃鲁封为冀国公、加太尉、阶金紫光禄大夫。而哈麻与雪雪由宿卫晋升为殿中侍御史，乃至左丞相。蒙元时期，晋升朝廷重臣的一项重要路径是“大根脚”。而哈麻与雪雪兄弟最初能充当元惠宗的怯薛，进而升为殿中侍御史、左丞相，与他们母亲是元宁宗乳母的身份是离不开的。

《元史》记载：

“初，文宗在上都，将立其子阿剌忒纳答剌为皇太子，乃以妥欢帖穆尔太子乳母夫言，明宗在日，素谓太子非其子，黜之江南。驿召翰林学士承旨阿邻帖木儿、奎章阁大学士忽都鲁笃弥实书其事于《脱卜赤颜》，又召集使书诏，播告中外。”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81《虞集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180页。

妥欢帖穆尔为元明宗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至于史料中所记妥欢帖穆尔非元明宗子，乃为元文宗及其文臣为掩盖元文宗及其幕僚毒杀元明宗的事实，乃至为自己的汗位争取正统的名分和立己子为皇太子所精心设计和编写的谎言。据上引《元史》的记载，元惠宗也有乳母和乳母夫。但是，无法确知元惠宗乳母的名字。

元惠宗妥欢贴穆尔朝，前后两次立皇储。第一次，是在元文宗皇后不答失里的操纵下，将元文宗子燕帖古思立为皇太子。④史料未详记燕帖古思被封为皇太子的准确时间。笔者推测，当在至顺三年（1332年）十一月元宁宗死，到至顺四年（1333年）六月元惠宗即位之间。当元惠宗稳坐皇位后，于后至元六年（1340年）七月丁卯，将皇太子燕帖古思遣送到高丽。在途中，元惠宗信臣月阔察儿将皇太子燕帖古思杀死。

至正十三年（1353年）六月丁酉，元惠宗又将由高丽奇皇后所生皇子爱猷识理达腊立为皇太子。《庚申外史》中，关于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与右丞相脱脱一家的关系记载：

“至元五年（1339）冬，皇太子生，名爱育失黎达腊，实兴圣宫祁氏（奇氏——笔者）之子也，（祁）〔乳〕（据学津讨原本改）脱脱家，人皆呼脱脱为乃（奶—笔者）公。”⑤任崇岳著：《庚申外史笺证》，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6～27页。

当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出生后，元惠宗与高丽奇皇后将其寄养于右丞相脱脱家。由此，脱脱被称为奶公，脱脱妻成了爱猷识理达腊的乳母。

《元史》对此记载：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尝保育于脱脱家，每有疾饮药，必尝之而进。帝常驻跸云州，遇烈风暴雨，山水大至，车马人畜皆漂溺，脱脱抱皇太子单骑登山，乃免。至六岁还，帝慰抚曰：「汝之功劳，朕不忘也。」脱脱乃以私财造大寿元忠国寺于健德门外，为皇太子祝釐，其费为钞十二万二千锭。”①〔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38《脱脱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3344页。

从《元史》的记载进一步得知，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出生后，的确被保育于右丞相脱脱家。脱脱一家对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至爱猷识理达腊六岁时，才从脱脱家回到了皇宫。《宋濂全集》对此记载：

“初，皇太子鞠育太师（脱脱——笔者）家，与哈剌章同卧起。”②〔明〕宋濂著：《宋濂全集》（全八册），《黄誉刻宋学士先生文集辑补·故江东佥宪郑君墓志铭》，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七册，第2306页。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自幼保育于脱脱家。因此，脱脱之子哈剌章的年龄与爱猷识理达腊相当。所以，爱猷识理达腊与脱脱之子哈剌章一同生活、玩耍，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当元朝末年发生农民起义，以及1368年元惠宗从大都退到蒙古高原后，哈剌章成了北元（明代蒙古）政权初期的重臣。

《元史》记载：至正十三年春正月，元惠宗“以皇第二子育于太尉众家奴家，赐众家奴及乳母钞各一千锭。”③〔明〕宋濂等撰：《元史》卷43《顺帝本纪六》，中华书局，1976年，第907页。

据史料载，元惠宗共有三子。即爱猷识理达腊、真金④据《元史》（《元史》卷114《后妃一》，第2875页）的记载，元惠宗大皇后弘吉剌氏伯颜忽都皇后生有一子叫真金，真金于二岁时夭折。、雪山⑤据《草木子》（〔明〕叶子奇撰：《草木子》，中华书局，1997年，第45页）的记载，弘吉剌氏（雍吉剌）皇后伯颜忽都有一子，名叫雪山。当伯颜忽度皇后死后，雪山被其母家取归直北海都田地。。爱猷识理达腊为元惠宗高丽奇皇后所生，后被封为皇太子。因此，分析上段所引《元史》的记载，真金或雪山当保育于太尉众家奴家。真金与雪山是亲兄弟？还是同一个人？由于缺乏史料，该问题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与蒙古部落和蒙古汗国时期相比，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发展迅速，最终形成了宫廷乳母制度。元朝作为由北方游牧民族在中原地区建立的王朝，既保留了游牧民族的众多风俗和体例，又继承了中原王朝的诸多制度。而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则深受中原地区的影响。随着蒙古人灭亡金、南宋政权，蒙古人和中原地区交往程度加强。由此，元朝宫廷乳母文化或制度，受中原地区的影响较大。其最主要的特点是，在元朝宫廷中充当乳母者大多为汉人。此外，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制度也表现出了多种特点。其中最显著的特点是，宫廷乳母、乳母夫与宫廷政治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即宫廷乳母、乳母夫，越来越积极地参与元朝的政治活动。

五、结 语

综上所述，在蒙古部落时期，乳母文化在蒙古贵族中得到初步的发展。蒙古汗国时期，乳母文化在蒙古宫廷中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到元朝时，元朝的宫廷乳母文化最终发展成为乳母制度。观察此三个时期的乳母文化和制度，有以下特点：

（一）整体而言，从蒙古部落到元朝时期，蒙古宫廷乳母文化得到发展，最终形成了较为固定的乳母制度。从文献中对乳母问题的记载次数来看，蒙古部落、蒙古汗国、元朝等三个时期，有明显递增的态势。其中，元朝时期的记载尤为丰富。不仅如此，而且从职业化的角度而言，元朝宫廷乳母制度更为职业化、制度化。如蒙古部落时期，充当乳母的很可能是其家长制贵族的妾。蒙古汗国时期，不仅有诸王之妾喂养诸王嫡子的情况，而且出现了其他专门充当乳母的人群。到元朝时，元朝宫廷中有数量庞大的专门从事乳母行业的人群。如元文宗至顺二年春正月，元文宗对燕铁木儿、公主察吉儿、撒敦等人进行了丰厚的赏赐。其中，赏赐之物中“乳媪”与医巫、宦官、卫士等合起来，一共有六百人。

（二）蒙古部落贵族中的乳母文化以及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应当主要受到了与蒙古相毗邻的部落的影响。因为，蒙古部落和蒙古汗国时期，蒙古人主要与其周边部落交往。如窝阔台之子哈剌察儿乳母为畏兀儿人塔塔统阿之妻吾和利氏；忽必烈的乳母为乃蛮人撒鲁黑；拖雷庶子木哥的乳母为唐兀人。而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则深受中原地区的影响。其最主要的特点是，在元朝宫廷中充当乳母者大多为汉人。

（三）宫廷乳母文化，自然是皇帝、皇太子、公主等与乳母之间建立起的特殊关系。蒙古汗国和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也不例外。由此，乳母受到皇帝、皇太子、公主等的优待。但随着此制度的发展，乳母夫的地位慢慢超越或代替了乳母的地位。蒙古部落和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中充当乳母者是由乳母的身份地位来决定的。而且，因皇太子、诸王乳母高贵的身份，乳母夫也得到了丰厚的封赏。与此相比，元朝中后期的宫廷乳母制度，则趋向于服务朝廷的官僚体系。或者说，乳母夫的地位逐渐代替了乳母的地位。如蒙古部落和蒙古汗国时期，一般只提乳母的姓名，而不提乳母夫的姓名。但是，元朝时期一般只记乳母夫的姓名，而不提乳母的姓名。如，燕铁木儿在元文宗即位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元文宗与燕铁木儿互收养子，建立起了牢固的君臣关系。再如，脱脱在元惠宗铲除权臣伯颜一党时作出了重要贡献，所以，元惠宗将己子保育于脱脱家中，以此显示相信和重视脱脱。这充分说明，蒙古宫廷中的乳母文化，从单纯的哺乳发展到了官僚关系，即选择乳母的标准发生了变化。以前主要考虑乳母的健康、身份地位等，到后来主要考虑乳母夫在朝廷中的地位。或者说，朝廷中身居尊崇地位的大臣们成了元朝宫廷乳母夫的来源，即这些大臣们成了元朝皇族拉拢的对象。

（四）从宫廷乳母的民族或族群成分特点而言，从单一、少数逐步发展为多元化。如，蒙古部落时期充当海都乳母者，虽不知其族属，但有可能为克烈人、乃蛮人或蒙古人等。而至蒙古汗国时期，充当哈剌察儿乳母者，即塔塔统阿之妻吾和利氏，当为畏兀儿人。忽必烈乳母撒鲁黑为乃蛮部人。拖雷庶子木哥的乳母是为唐兀人。元朝时期，充当乳母者既有蒙古人，也有契丹人、女真人以及汉人。

（五）就女性从事宫廷乳母行业前后的地位而言，与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朝代相比，元朝宫廷乳母制度有其独特的特点。其他朝代的宫廷乳母在从事宫廷乳母行业前，其地位普遍较低。进入宫廷从事乳母行业后其地位逐渐升高。而在蒙古部落贵族中充当乳母者以及蒙古汗国时期的大部分宫廷乳母，则在从事宫廷乳母行业前，就已有较高的地位。充当宫廷乳母后，其地位变得更加尊崇。如，塔塔统阿之妻作为朝廷大臣的妻子，其最初的地位就相当高，充当哈剌察儿的乳母后，其地位变得更加尊崇。忽必烈乳母撒鲁黑最初的身份为拖雷的妃子，因此，其地位自然非常高。当撒鲁黑成为忽必烈的乳母后，其地位变得更加尊崇。元朝时期，随着宫廷乳母行业的制度化和对宫廷乳母需求量的增加，有大量民间女子入宫从事宫廷乳母行业。因此，与蒙古部落和蒙古汗国时期相比，元朝时期部分从事宫廷乳母行业的女子，在入宫前其地位是较低的。如，忽必烈子真金乳母赵氏，元成宗乳母杨氏、韩氏、石抹氏，元仁宗乳母李氏等。但在元朝中后期也有一部分从事宫廷乳母行业的女性，在未从事宫廷乳母行业前，就已有了较高的地位。如，元文宗子燕帖古思的乳母为燕铁木儿的妻或妾，爱猷识理达腊的乳母为中书省右丞相脱脱的妻或妾。总体而言，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在整个元朝时期，有大量民间女子入宫从事宫廷乳母行业。

（六）中国历史上的很多封建王朝，都出现了乳母干政的情况。如东汉安帝乳母王圣干政、顺帝乳母宋娥干政；北魏太武帝乳母窦氏干政、文成帝乳母常氏干政等。①北魏时期的宫廷乳母有极高的地位。赵翼对此评价道：“乳母之贵，无有过于元魏者。盖魏制，子为皇太子，其母必先赐死，故登极后，反以乳母为保太后，其崇奉与皇太后无二也。”参见〔清〕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校证》，中华书局，2013年，第743页。与此相反，虽然元朝中后期的宫廷中，乳母夫的地位越来越高，并有干政的趋势，但整个蒙元时期始终未出现宫廷乳母或乳母夫干政的情况。究其原因，这与蒙元时期的宫廷怯薛制度和中政院机构有关。怯薛制度和中政院机构有效地牵制了宫廷乳母权力的无限扩张。

（七）蒙古汗国和元朝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或制度，有鲜明的“二元体制”特点。既有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特点，又有中原地区的文化特点。蒙古汗国时期宫廷乳母文化的根基是斡耳朵制度。入主中原后，则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元朝的中政院是主管元朝后妃的行政机构。元朝时期，与宫廷乳母相关的问题也应该受制于中政院。

如上所述，整个蒙古汗国时期的宫廷乳母文化和元朝宫廷乳母制度，呈现出了诸多特点。但因史料所限，对于蒙古汗国时期管理宫廷乳母事务的斡耳朵制度、元朝时期管理宫廷乳母事务的中政院、斡耳朵制度与中政院之间的关系、蒙元宫廷乳母事务的正常运行等问题，目前所知甚少。这一系列问题，有待学界进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