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狱神庙的建筑及其作用考察

张波 赵玉敏

（1.泰山学院，山东 泰安 271000；2.中国人民警察大学，河北 廊坊 065000）

1 狱神庙的建筑布局

1.1 监狱在整个城池衙署机构中的位置

清代各处城池的建筑规模各不相同，方位亦不一，所以监狱的建设规模、方位亦随之而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自然，作为监狱内部建筑之一的狱神庙，由此也受到一定影响。不过整体而言，因为监狱在整座城池中的位置相对固定，一般都是位于衙署的西南方，并且紧挨着衙署，如河南内乡县衙狱神庙（图1）就紧挨着河南内乡县衙（图2）。

图1 河南内乡县衙狱神庙

图2 河南内乡县衙建筑平面图

1.2 狱神庙在整个监狱建筑布局中的位置

狱神庙通常都在监狱的入门之处或中心位置。

例如，清初甘肃灵台县监狱基本情况为：县衙大门楼一座，即更鼓楼。东，男犯仓一所，房三间；西，女犯仓一所，房二间。东西收粮厦各三间。东，土地祠三间。东，寅宾馆三间。仪门三楹。东西角门各一间。监设二门内西南角，内看监禁子房一间，内狱神庙一间。东西南囚房各三间，内俱有木笼。东支房三间，时辰楼一座，在二门内。中甬道，东西吏书房各七间。①

河南孟县监狱基本情况为：监狱在县署仪门内西南隅，坐西朝东。大门、二门、三道门各一座。大门内禁卒班房一间。二门内打更夫房一间。三道门内坐北朝南狱神庙一间，壮丁差役住房一间，厨房一间，坐西朝东土地庙一间，坐南朝北男厫房三间，女厫房二间，共计房十一间。②

1.3 狱神庙的建筑结构

狱神庙的房屋数量多寡不一，有一间者，有两间者，亦有三间者。一般而言，监狱建筑数量越多，则狱神庙的房屋数量也会越多，至多不会超过三间。至于狱神庙的朝向，不尽相同，多是各随监狱之整体布局和朝向而定。例如，清代陕西宜川县监便有狱神庙一间，南向，此外还有内监三间、外监三间、女监一间、狱门外房一间。③陇州监有狱神祠一间，西向，此外，更房一间，女监一间、南向房二间、北向房三间。④安徽怀远县原有狱神祠一间，雍正元年（1723）改作三间。⑤山东单县有狱神庙三间，南向，此外，南屋二座共五间，东西屋各五间，女监三间，更屋一座。⑥福山县监有狱神庙一间，则是东向。⑦

2 狱神庙的内部设置

狱神庙中的设置通常较简单，除狱神塑像或牌位外，有的会配有祀神祇、人物的塑像或牌位等。例如，有的狱神庙中，除狱神皋陶外，还有萧何或鬼判、鬼差塑像等。个别东北的狱神庙中甚至还有狐仙牌位，如吉林梨树县监狱神庙。⑧

关于狱神庙院中的设置，难免因地而异，所以，本文拟以刑部北监为例，略作介绍。光绪三十三年（1907）的《申报》恰好刊登了一篇“参观法部监狱记”，兹转载于此。据该文称：

旧刑部监分南北二所，刑署位西面东，南监在厅事之左，而北监列其右，故以为名北监。各分领以司狱，而总受成于提牢，此旧制也。岁丁未，法部新官制发表，改司狱为副管守长，提牢为总管守长，而附属于典狱一司，方参仿东西监狱制度，谋所以改良者，期于必行，而议正未定，吾乡人何君见石任提牢，逾半年，新章行，更续为总管守长。何君朴实士，余与相契有年矣。畴昔之日，余往约参观监狱，君导余入北监，监门东向，作穹形，高与人平。门锢以铁。既入门，石路如砥，宽不及丈。两旁夹峙以高垣。行数十武，再北则为第二门，狱卒守焉。门启前进，中有小庭，面南者狱神庙，龛奉皋陶及往古诸折狱名臣。庙堂穴地列两巨瓮。瓮口径一尺许，中空洞无一物，亦莫知其所自始。庙有古鼎，光泽可爱。款识“隆庆某年太监张恩助”，盖明遗物也。庭之东三圣庵，以处官犯庵。后为杨公祠，有椒山先生（杨继盛）手植榆树，大可拱，枝皆北向。

庭之西阿公祠。阿公名世图，相传故狱吏，尝以岁除阴纵诸囚归，期旦日来。至期群囚果集，一囚独不至。阿公大惧，竟以身殉。而此囚亦随至，悉阿公死状，亦触壁与俱死。余谒阿公，像着古衣冠，蔼然仁人也。旁一健者，执马前驱，为后归之囚云。⑨

3 狱神庙的用途

一般认为狱神庙仅是供奉狱神之处，比较冷清，实则不然。因为地处监狱这一特殊的空间环境，狱神庙用处极多，除每年相沿成例的狱神祭拜仪式，朝审勾到前一日的祭拜仪式，和典史、狱卒等人在遇到瘟疫等重大问题时的临时性祭拜外，狱神庙的用途还有如下几种。

3.1 新任地方官员祭拜狱神、点验人犯

依照惯例，地方官莅任之初都要前往监狱查点人犯，并查看监狱情形。其入狱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祭拜狱神，并随后在狱神庙中点验人犯。

例如，《开平县志》便记称：“凡新官到任查监，先示日期，至日具香烛礼拜狱神。毕，登公座，南向。典史东向。查点监犯。禁卒唱名毕，各给赏赐。查毕回署。”⑩

又，宣统元年（1909）《申报》报道新任上海知县田春霆差点囚犯情形称：“新任上海县田春霆大令昨至内监萧王殿拈香，旋即升座，挨次点名。计内监男犯五十六名、女犯三名，外监男犯六十名。当场赏给内监犯人每名钱一百文，外监犯人每名钱七十文。”⑪

3.2 人犯入监时祭拜狱神，在狱神庙中抽签分配监房

人犯入监之初，照例会祭拜狱神，以求随后能够平安无事。祭拜完狱神后，人犯通常都会被直接送入牢房，但在刑部监狱例外，自同治二年（1863）开始，人犯会按照要求进行抽签以决定牢房之分配。签分南北，共计十六支。⑫对此，赵舒翘曾记称：“向来南北两监每监各分四屋。其逐日新收人犯，如某监人少，则点收某监，以示均匀。乃该司狱等并不遵循旧章，任意调拨，恐有串通监内人等贿买图诈情事，当于同治二年设立掣籖条规，业经谕令提牢厅照缮二分，悬挂南北两监，一体遵行在案。惟近闻该司狱等日久生懈，奉行不力，且南监司狱与监口相隔甚远，难保无私自更换调拨等项情弊。嗣后每遇新收人犯，著传谕该提牢厅督饬该司狱亲赴狱神庙前，眼同四监禁役人等，按照前定规条，令该犯自掣一枝，照籖点收。”⑬

3.3 死刑人犯临刑前祭拜狱神以辞别

死刑人犯临刑时，负责提解的差役、狱卒等通常会先将人犯提出牢房，带至狱神庙中，让其祭拜，然后捆绑。之所以会让人犯拜别狱神，是为了让人犯求得来生平安。

光绪十九年（1893）上海县处决人犯蔡阿邦时，便是先设计诱骗其从牢房行至狱神庙中，再将其捆绑。据当时《申报》报道称：“本月十七晚，公文既到，大令饬传公差及牢役，谕令赶紧预备一切。牢役奉谕后，即告知当大灶之老犯某甲，时蔡与各犯同系大练上。老犯告以我忽觉腹痛，当知照牢役将尔放下服侍一宵，盖牢中各犯至夜间例必除下手铐挺棍，系以大练，名之曰收封。临斩之犯，须诱令出至萧王堂，各役向之道喜，然后捆绑。故老犯设为是计也。讵蔡亦已深明此例，闻言微哂，曰：‘尔不必骗我。我已多活二年矣。’即脱去绸棉袄，换穿破衣。迨闻大堂上发二梆，将发辫盘结，大踏步出外，向萧王神叩拜，嘱牢役戴上手铐，候发三梆，随兵役至堂下，见大令已巍然高坐。”⑭

3.4 作为瘐毙人犯的验尸之所

人犯瘐毙后，临封官员前来相验死亡人犯时，通常都在狱神庙中进行，狱神庙暂时充当了验尸所。

例如，光绪二十一年（1895）上海县监人犯田五病死后，宝山知县马渔珊奉委“莅县赴监相验，升座狱神堂，典史蔡季卿少尉恭迎陪坐”马氏先传讯禁卒邢栋、同监人犯徐金褾、牢书吴开基、官医王仿臣等问清人犯田五个人情况及患病情形后，遂“饬仵作验视唱报，该尸五十余岁，面黄有须，周身憔悴，肚腹平，两手握，余无故，委系久病身死。明府离座亲视无异，填明尸格，即饬棺殓发坛掩埋”。⑮

光绪二十六年（1900）浙江仁和县监人犯俞相云病死后，钱塘知县沈剑芙奉委相验，“辰刻带同刑仵而往。少尉殷勤延入，设座萧王堂下，先传禁卒、官医人等讯究情形，均称并无凌虐情事，随将犯尸细加验察，仵役唱报，实系因病身死，并无别情。明府亲视无误，饬吏填明尸格，取具禁卒、官医甘结附案带回，然后赴上宪衙门销差。”⑯

3.5 用于临时安置一些特殊的人犯

有时一些身份较为特殊而尚未定罪的人犯，无法与普通囚犯同监关押，监狱方面便会选择将之关押于狱神庙。例如，光绪十五年（1889）厢红汉送挑库兵捏造印文案发，该旗印务参领万桂、佐领佟泽培、笔帖式广福等均被解任送部查办，刑部江苏司会同堂派各司员讯究后，“以万等均系现任职官，虽经解任，并未革职，未便收入狴犴，惟案关舞文弄墨私雕印信重情，奉旨复审，又未便令出外静候传讯，是以酌中核拟将万等交狱神庙外看管”。⑰

3.6 用于关押一些重刑人犯

个别地方监狱建筑规模较小，牢房不够，有时会将一些重刑人犯关押于狱神庙中。例如，湖南醴陵县在道光六年（1826）水灾以前，便建有仓所三间、监所一间，“凡轻罪系仓，取平人保管候讯，发落重囚则系于监所，防范甚严”。道光七年（1827）知县陈心炳重新修建后，进行了调整，“凡罪人拟定绞斩流徙等刑者系狱神祠，其命盗户婚田土细故应羁候质讯者系福德祠及三班班房”。⑱

3.7 用于安置一些临时性过境人犯

有时出于监狱的日常管理方便和人犯安全考虑，有些地方的监狱会将临时性过境人犯安置于狱神庙中关押，而非是一般性牢房。例如，河南孟津县便是将“狱神庙以处逓解军流”。⑲

3.8 用作盟誓之处

例如，陈弘谋曾记称：“乡前辈卿季兑先生为余言，灌阳县有某被一衙蠹阴谋诈害，至于鬻妻子卖田产，均为所有。某犹羁囹圄中，后渐知蠹之为谋，中心饮恨，常在狱中叹曰：‘吾此生不能抱怨，蠹亦垂老死，誓当变蛇入其塜中，吮其脑以曳此忿耳。’狱卒问得其故，为之恻然。因与蠹交好，乃言于蠹。蠹遂懊悔，一日持酒肉入狱，与某饮。某既积怒，又恐其设害，不敢近。蠹再三告以懊悔之故，且言：‘尔田地现在，愿即给还，子为代赎，妻可另娶。’某初不之信，蠹于狱神前立誓，许为立券。狱卒从旁劝之，其怒气顿舒，遂彼此畅饮。某大醉而呕，有黑虫长半寸，其形如蛇。蠹益悔悟，遂设法保之出狱，一切悉如前约，两人竟保全无害云。”⑳

又，乾隆五十五年（1790）桐城人左锜任职邳州吏目时，亦曾“誓于狱神祠，不取一钱。囚皆感泣”。㉑

3.9 用作管狱家丁、监狱更夫等人的住所

有些州县监狱中房屋较少，而狱神庙房屋较多时，往往会将一些挪作他用。例如，湖南晃州厅有狱神祠三间，左边一间便为管狱家丁住所，右边一间为更夫房。㉒

4 狱神庙建筑始料未及的问题——越狱通道

狱神庙的建造，本来是用于奉祀狱神，但有时却成为人犯越狱的通道。例如，光绪六年（1880）六月二十五日黎明，直隶宁河县六名监犯趁防守松懈之际，“各去刑具，搬狱神供桌紧靠墙隅，上加以椅，椅上再置狱神庙门，蝉联而上，越墙以逸”。㉓光绪七年（1881）闰七月初七日夜间，三姓地方监犯王保、李永升“将刑具扭坏，用棉花先将更夫朱永发之口堵塞，复用带绳将拨什库台成脖颈缠绕，用力勒死，即将屋内间壁板摘下，搭接狱神庙，越墙相继逃跑”。㉔光绪九年（1883）三月初五日夜间，云南恩安县监人犯撒二开乘风雨大作、狱卒懈怠之际，“扭断闸板铁锁手肘锁链，将狱神庙大门移至墙下，作梯逃走”。㉕光绪十四年（1888）十月二十六日夜间，青海碾伯县监人犯秦添喜户、马三娃、马麻尔呢、马由素便乘禁卒睡熟，“扭落镣铐，拔去笼木，齐至狱神庙前，摘门靠墙接脚，先接翻墙出监”。㉖

当然，人犯多借助于狱神庙而越狱潜逃，并不能归咎于狱神庙，或者充其量只能说是狱神庙的设计存在一定的漏洞，与狱神庙之有无并无关系。人犯越狱的原因较为复杂，而其中，狱卒的意识懈怠和监狱防卫力量的薄弱，往往是根本原因。

5 狱神庙的消失

通常认为，狱神庙在1928年后逐渐消亡。原因是1928年11月国民政府公布了《神祠存废标准》，1930年，又公布了《取缔经营迷信物品办法》。两份法令的接连颁布，影响巨大，一些地方监狱在接到法令后，立即遵照执行。例如，山东冠县狱神庙便是在1928年拆除。㉗

但是，狱神庙早在1928年之前，便已开始走向衰落。例如，山西乡宁县狱神祠，早在1917年前便被废弃。㉘狱神庙的衰败消亡，表面上看是因为国民政府的取消法令，实际上是因为近代以来，司法改革和监狱改良，人们的法律意识增强，司法鉴定的技术越来越发达，人们越发明白，靠狱神不如靠法律，拜狱神不如请律师。所以，对狱神的信仰自然减弱，而狱神庙也就逐渐走向衰落。

注释

①黄居中，杨淳.灵台志：卷二[M].1658（清顺治十五年）.

②仇汝瑚，冯敏昌.（乾隆）孟县志：卷三[M].1790（清乾隆五十五年）.

③吴炳.宜川县志[M].1753（清乾隆十八年）.

④吴炳.陇州续志[M].1766（清乾隆三十一年）.

⑤唐暄.怀远县志：卷二[M].1724（清雍正二年）.

⑥项葆祯，李经野.民国单县志[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

⑦何乐善，萧劼，王积熙.福山县志[M].1763（清乾隆二十八年）.

⑧包文俊，李溶，曲廉本.梨树县志[M].1929（民国十八年）.

⑨[佚名].参观法部监狱记[N].申报，1907-07-25（012）.

⑩王文骧，李科.开平县志：卷六[M].1823（清道光三年）.

⑪[佚名].县令阅监[N].申报，1909-06-05（019）.

⑫⑬赵舒翘.提牢备考[M]//《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续修四库全书：第86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72，584.

⑭[佚名].愍不畏死[N].申报，1893-11-27（003）.

⑮[佚名].邻封代验[N].申报，1895-06-15（003）.

⑯[佚名].西溪芦雪[N].申报，1901-01-26（003）.

⑰[佚名].陶然亭消夏录[N].申报，1889-07-02（001）.

⑱刘谦.醴陵县志[M].陈鲲，修.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

⑲施诚，裴希纯.河南府志：卷六[M].1867（清同治六年）.

⑳陈弘谋.在官法戒录[M]//《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续修四库全书：第95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92.

㉑胡裕燕，吴昆田.清河县志：卷二十二[M].1876（清光绪二年）.

㉒张映蛟，俞克振.晃州厅志[M].1825（道光五年）.

㉓[佚名].宁河越狱[N].申报，1880-08-20（001）.

㉔铭安玉亮跪奏为监犯勒毙人命越狱潜逃拿获后审明定拟恭折仰祈圣鉴事。

㉕署理云贵总督福建巡抚臣岑毓英云南巡抚臣社端联跪奏为昭通士匪滋事案内续获匪犯越狱脱逃请旨先将有狱官交部议处勒限严缉管狱官革职提省审办以儆玩泄恭折仰祈圣鉴事。

㉖太子少保头品顶戴陕甘总督臣杨昌浚跪奏为监犯越狱脱逃当时拿获并首犯拒捕跌毙按例核拟恭折仰祈圣鉴事。

㉗侯光陆，陈熙雍.冠县志[M].1934（民国二十年）.

㉘赵祖抃，吴庚.乡宁县志[M].1917（民国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