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不空心
——基于自我适应性规训的“空巢青年”群体样态分析

2022-02-05 13:07:22杨倩云
新视野 2022年4期
关键词:规训空巢不确定性

文/张 军 杨倩云

一 问题的提出

“空巢青年”受“空巢老人”概念启发而形成,指在城市中独居且单身的青年群体,他们是社会大转型时期产生的“社会代”(socialcohorts)。[1]根据相关数据,2018 年,我国处于独居状态的“空巢青年”超过7700 万,2021 年这一数字超过9200 万。[2]随着社会经济发展速度愈渐加快,城市化进程渐趋深入,网络社会在现实中广泛蔓延,个体化程度深化,城市“空巢青年”的数量逐渐增加,量的增长也带来群体内部形式与内容的多样化和复杂化。2021 年全国两会上,关于推动“空巢青年”群体向“筑巢青年”群体转变的提案再次将这一议题引向舆论焦点——“空巢青年”现象是一个时代课题,其因时代而生,也会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演变。

“空巢青年”现象由社会转型时期的社会、家庭、个体三者促成,[3]发生于青年从单身到走向婚姻的过渡阶段,[4]这一群体主要受到快速城市化都市空间格局的挤压、[5]社会的个体化脱嵌、[6]教育制度差异、就业和住房机会、频繁的社会流动、变革的婚育观念、非传统生活方式和独生子女政策等综合因素影响,既是家庭核心化后户内资源聚集的产物,也是青年个性发展和主体选择的结果。[7]国外关于“空巢青年”现象的相关研究主要聚焦于“独居”这一维度,集中关注处于独居状态的人群以及独居人数不断增长的社会环境,并未对独居青年进行单独分析。在西方国家,成年以后的青年与原生家庭联系纽带弱化是常态趋势,因此独居青年群体并未在独居人潮中引起学界的特别关注,研究者更多地探讨独居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广泛兴起及其引发的新兴生活方式。

国内关于“空巢青年”的研究肇始于2016年,以官方及学界开展的大规模定量调查为起点,起初的研究为从整体上把握群体规模、特征等各类定量指标奠定了基础。相关研究梳理揭示,“空巢青年”总体上生存状态良好,他们与流动非独居的城市普通青年之间在生存状态各方面的相同点多于相异点,并未呈现“空巢又空心”的状态。[8]“空巢青年”具有较为积极的群体特征,其独居选择常常是个人发展尤其是事业发展的投资,[9]他们一般受教育程度较高,追求更加独立的生活,带着勇气背井离乡来到城市打拼,[10]并对自己的未来拥有理性且清晰的规划。然而,“空巢青年”群体却在心理维度上与前述群体特征形成较大反差,弱势心态明显、集体意识淡薄、人际关系冷漠、精神生活空虚,[11]与其积极向上的群体外在特征存在一定的张力。值得追问的是,这种张力的背后机理是什么,是否会长久存在?

笔者前期的探索性研究发现,当前不少“空巢青年”主动选择独居甚至单身,亦有一部分人十分享受独居状态,希望延续这一生活状态,群体外显行为与内在心理状态呈现一致性,这一发现与部分既有研究结论相悖。人民智库2020 年发布的《“空巢青年”心态特点与生存发展状况调查报告》显示,大多数“空巢青年”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他们“经常或者偶尔感到孤独”的频率比“非空巢青年”甚至低5.9个百分点。[12]从这些崭新的变化中可以窥见,“空巢青年”积极的群体外在特征与消极的心理状态之间存在的张力已经逐步发生变化,在部分人群中逐渐出现缩小甚至弥合的趋势,那么,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何在?转变的具体表现是怎样的?其转变机制是什么?本文试图对“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变化机理进行剖析,从而回答上述问题。

二 “自我适应性规训”的理论视角

“空巢青年”群体样态是群体外在特征与内在心态的集成,不同于“状态”一词强调对事物实然形式、客观情况的呈现,“样态”不仅包括事物的客观状态,还涵盖事物的精神状态,注重两种状态相互整合的结果,并侧重从主客观融合的视角呈现事物的“样貌”,由此比“状态”更具生动性和表征性。“空巢青年”是社会转型的产物,在不同发展阶段与相异社会环境中,往往演化出差异性的类型、多元化的样态。这种变化与宏观社会结构和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同时,与个体在特定环境下的认知与行为选择密不可分,是个人与社会互动的结果。相对个人而言,社会是自成一体的存在,社会性质的表现与纯粹的个人表现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但社会表现会将某些东西加于个人表现之上。[13]因此个人或群体所具有的某些表征一定蕴含着社会表现的因素,甚至在后者的影响之下,做出无意识或惯习性的自我调适与自我规训实践,以更好地实现共存。规训概念由福柯提出,在他看来,“它(规训)通过一种持久的运作机制,对人体进行解剖、分配、组合与编排,达到对人体的位置、姿势、形态及行为方式的精心操纵,以此造就一群‘驯服的肉体’”。[14]身体在早期规训实践中处于关键位置,而拥有“全景敞视监狱”式属性的规训社会逐步形成之后,身体作为规训对象的位置也逐步让位于意识,出现规训目的与手段认同内化基础上的自我驯服,即自拘性规训社会开始形成,[15]伴随这一过程,规训也从外部强制的形式逐步过渡到无形的自我施加方式。

自我规训意指受规训而最终具备纪律(discipline),也就是获得自主自持(selfmastery)的素质和能力。[16]笔者认为,以往规训主要发生在确定性环境中,且以理性为指导原则;与之不同,不确定性条件下的规训实践是一种自我适应性的规训经历,是个体虽被裹挟在无形的权力之网中,却能利用自身习得的实践意识在规训过程中做出的有限能动式反应,这不仅是外部强势力量的作用,更主要的是个体接收、内化的结果,可以说是个体与社会有机互动、有效适应的主动性实践。同时,流动性时代的规训从权力作用伊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对将个体规训成何种样态,缺乏一个既定的规范和目标。笔者尝试构建“不确定性—有限能动—适应”的解释框架,来分析“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演变机理。

(一)流动的现代性引发高度不确定性

福柯认为,随着现代社会的控制方式演化为支配的艺术,支配的方式变得更加精巧和隐蔽,规训的权力也已分散在社会各处,形成大量的微观中心。[17]在瞭望塔上对被监视者施加影响的权力象征逐渐变得既可感受又无法确知。它们不仅包括扎根于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的法理化的宏观权力,还涵盖普遍存在于人们日常生活、社会交往、风俗习惯、人伦道德、言行举止、电子监控和网络传媒中的微观权力。[18]这种权力来源愈渐分散,如同传统现代性时期既定权威秩序的瓦解,昭示着现代社会进入到高度反思的现代性阶段,即西方一些学者笔下的后现代性时期。

后现代性不是与现代性的毅然断裂,抑或对现代性的怀疑和抛弃,而是现代性的成年,鲍曼将这种后现代性称为“流动的现代性”。[19]流动的现代性借由频繁的社会流动和更新迭代的数字技术得以蔓延至社会各处,将其触角及影响力逐步扩散至各地的各类人群,并在与作用对象的互动中解构着传统、权威与秩序,以一种近似液体的形式呈现自身、表达自我,进而于无形中将作用对象引向与自身一致性的轨道之中,迈向遥远的未知。置身于此,“空巢青年”不得不接受流动现代性的影响,以自身的变动回应它的各种制度安排。

(二)有限能动的规训主体与客体

以往规训理论常常忽视个体能动性实践,在精于计算的规训实践中,个体处于被规训的空间位置和社会关系之中,人成为自动驯服的机器,被启蒙和发动为一台台新型法理型的政治装置和自动运行的劳作机器。[20]在这样一种确定性的规训实践中,个人很难拥有,甚至也无需拥有能动性。然而在未知环境中,个体反而拥有较大的自由去发挥能动性,这种能动性表现在行动者的实践感与实践意识之中。实践感在前对象性的、非设定性的层面上运作,在我们设想那些客体对象之前,实践感所体现的那种社会感受性就已经在引导我们的行动。[21]身处后现代性时期的“空巢青年”,不仅接受不确定性带来的规训,也在行动过程中汇聚起以记忆为基础的、对过去经验的一种“心理唤回机制”,[22]即实践意识。“行动者在行动的绵延中可以把握到它们,但却不能表述他们对此‘知晓’了些什么”,[23]在一种感受性的理解基础上采取相应的实践理性行动。

然而,规训主客体的这种能动性体现为一种有限能动,是在流动现代性之不确定性结构中的能动。纵使个体能够借助实践感在认知层面对实践行动有所把握,但其特定情境下的行为选择依然受到后现代不确定性的种种制约。个体在实践中能够对自身面临的有限能动境遇有所认识,并将其化约为认知理性,以此指导自我游刃有余地生存于不确定性环境之中。这种理性使规训实践得以在确定性中追求更大的确定性,在当前的不确定性中追求一定程度的确定性,表现为理性化的崭新实践形式。

(三)适应不确定性的自主性规训实践

适应是个体社会化经历中非常重要的过程,自我适应性规训的目的就是期望通过适应性的规训过程塑造符合后现代性需要和期待的社会成员,自主性是这一适应性过程的关键,适应则是规训训练实现一定效度的保障。以往研究者论述的“自拘性规训”社会状态发生在以理性为指导原则,致力于追求确定性的现代性时期,为应对日渐深化的不确定性而设计了各种规训制度和策略,个人作为被规训者往往无法意识到规训所在。然而,在流动的现代性时期,不确定性充斥于社会各处,人们无法简单沿袭过去的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恒定的权威秩序和规范准则难以长久存在,规训已然融入后现代带来的不确定性之中。同时,较明显的规训空间与较明确的规训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在不确定时代,人人都是监视者,人人都处于被监视之中。

规训在现代性中似乎难寻明确踪迹,但在隐匿的规训社会中,其效应却并未消失,而是产生了一种规训惯性,扩展了规训范围,继续运行在个体周围,作用于个体之上。由于不确定性增加,个体在特定的规训空间与关系之外,仍然处于规训环境之中,这种规训的驱动力既非他人也非物品,而是事物的一种特质。个体能够认识到规训的实质与意义所在,主动地调适自身以适应环境。规训自我是行动者在后现代性中的一种生存策略,规训实践的重点也从遵从种种规范、纪律等确定性,转变为适应种种不确定性。“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变化即是自主规训实践的深刻体现。

三 从被动空巢到主动独居:“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变化

在“空巢青年”一词的内涵界定中,本研究将空巢界定为“独居且单身”的状态,而非先入为主地假设这一群体存在问题、需要帮助或者给予同情。根据我国《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 年)》对青年的年龄范围界定和研究需要,本文研究对象为18~35 周岁在城市中独居且单身的人。笔者对“空巢青年”的研究主要采取深度访谈的方法进行,采取“滚雪球”抽样方法寻找调查对象,对20 余名受访者展开深度访谈,深入了解和剖析其心理状态和行为特质。限于篇幅,本文将访谈记录直接整合于分析中,未直接加以呈现。

随着我国社会个体化程度的日趋深化与个性意识的日渐崛起,青年个体为追求自身的发展与幸福,从居住模式到交往方式均发生巨大变革,这已经影响到每一个体的社会生活,独居也逐渐成为现代青年向往的生活状态。[24]“空巢青年”的消极内心状态与积极外在特征之间的张力已逐渐呈现弥合趋势,群体样态发生着内外一致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主要由群体心理状态的正向改变所引发。通过对研究对象的深入访谈及对其居住空间、行动空间的参与式观察,笔者发现,这一变化经历了被动空巢到主动独居的历程,而这一主动性则体现为面对不确定性的能动选择。

(一)从弱势到自信:认知观念上的理性化

“空巢青年”心理状态的积极转变首先体现在对空巢生活方式的认知层面。人是群居性动物,自古以来人们延续的主要是与家人共处同一屋檐下,与其他人毗邻而居的生活方式。中国人在群居生活中形成了集体主义的文化和价值观,独居被认为是“被群体抛弃、孤独可怜的居住方式”。受传统文化影响,个体经历独居时,人们往往先入为主地假设这一生活方式充满了无助与孤独,独居个体也被认为处于弱势心态。

随着社会的快速变迁,家庭的诸多功能逐渐外化,社会个体化程度渐趋深化,独居成为不少人发展过程中不得不经历的一环,成为愈发常见的生活方式。“空巢青年”在体验这种生活方式的过程中逐步改变了对独居的态度,对于这一生活状态的认知逐渐去标签化,能够更为客观理性地对待生活中出现的孤独、弱势等消极心态。在调研中,多数访谈对象表示不认同“空巢”这一说法,认为新冠疫情以来的生活充满了不确定性,没有何种定义和标签是权威和恒定的,并且笃定自己仅在生活方式上与别人不同,甚至指出,独居是一种效率很高的自我提升方式,“空巢”的说法是一种带有刻板印象的负面评价。但他们也表示并不在乎外界的偏见,认为利用好高质量的独处是一种生活享受与追求。在这种理性认知的基础上,“空巢青年”开启了积极“自我化”的生活策略。

(二)从合群到独立:行为选择上的“自我化”

“空巢青年”在行为选择上经历了一个从渴望与他人结伴、融入群体的阶段,逐步过渡到以“自身感受”为主要参考指标的阶段。“自我化”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自我中心,而是一种“个体化逻辑的自我主义表达”,是以己为中心向外推延的个体化自我。从日常生活结构来看,“空巢青年”偏离传统,在职场关系、趣缘关系圈、代际互动、居住形制等方面都具有较强的个体自主性。[25]个体化的自我行为选择也催生了“独身经济”这一新经济形式,“一人食”“一人游”等独身行动,恰恰说明“空巢青年”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外界标签,是更为独立、自主、自信的表现。

当然,“空巢青年”这种行为方式并非空穴来风,多数受访者表示,最初独居的时候经常找伙伴一起活动,但久而久之发现各自的时间表无法同步,志同道合者难以寻觅;疫情对人际空间距离的限制,也让他们慢慢适应了与己为伴。时下,“空巢青年”逐渐掌握了自娱自乐的能力,如一个人逛街、看电影、吃饭、旅游等等。商家为迎合“一个人的精彩”,设计了很多满足独身行动者需求的配置,如迷你唱吧、一人食餐桌,等等。同时,“空巢青年”表现出惊人的消费能力,多数受访者表示,其月工资时常难以结余,成为“月光族”甚至“月亏族”;在消费观念上,他们表示以自己开心为主,“对自己好一点”是其消费座右铭。“空巢青年”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空巢”标签的拒斥与抵制,并在“自我化”行动中展现了新的群体面貌,进而在这种行动中不断获得良性心态的体验。

(三)从孤独到愉悦:情感体验上的良性化

在理性认知与个体化自我主义行为选择的基础之上,“空巢青年”的独居实践带来的情感体验往往是积极、良性的。而在“空巢青年”尚未形成这种认知和实践之前,其大部分情绪体验以消极避世为主。很多受访者表示,起初常因无人交谈而感觉不适,休息日也不知道干什么,经常无所事事,遇到问题的时候,因家人、朋友不在身边而无法倾诉,具有强烈的孤独无助感。但是外界的不确定性、自身的成长与独居的心态养成使“空巢青年”逐步习惯这种生活方式,一个人的时候不断思索,认真地审视自身、展望未来,会做更多愉悦自己的事情,也会发现一个人行动的效率更高、顾虑更少,在种种以往未尝试过的行动中体验到独居、独处、独身的好处,也在这种良性情感体验的支持之下,强化已有的理性认知和行为选择。

抖音、B 站等短视频平台上播出大量记录独居生活的短视频,视频内容呈现的往往都是积极向上、正能量的独居生活感受,很多博主借助直播学习、美食制作、旅游打卡等方式,展示自己丰富的独居生活,也向人们传递着自己对于独居的良性体验,而他们往往也能及时得到其他青年的正向反馈。越来越多的“空巢青年”用经验说明积极的独处体验与孤苦伶仃的处境全然不同,[26]良好的独处体验让个体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促使他们集聚新的能量去应对不断工具理性殖民化、充满不确定性及风险的生活世界。

四 “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变化机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巢青年”逐步从理性认知、行为选择、情感体验三个层面实现由被动空巢向主动独居转变。然而这种能动式转变仍是被动式的主动,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适应性过程,是主体在无法改变外界环境时,自身所做出的能动性行为选择,是在不确定性环境中规训惯性发生作用的一种新型规训形式,也是个体在自身境遇的理性认知基础上,所采取的一项自主性规训实践。通过深入调研,借助“不确定性—有限能动—适应”的自我适应性规训理论解释框架,笔者将深入剖析“空巢青年”群体样态的内在变化机理。

(一)“流动的现代性”形塑的环境驱动力

在频繁急速的社会流动、广泛蔓延的网络空间、商品充裕的消费社会之中,社会生活在愈渐丰富便捷的同时,也面临更加复杂的因素和变量。相较于传统社会,现代社会因空间密度增大、发展速度加快、新生事物不断涌现等特征,而面临多样态相叠加的风险挑战,如突发公共卫生风险、金融危机、恐怖袭击等。这些风险不是由单一因素引发的,也无法以一方之力进行治理。现代性时期较高程度的稳定性和确定性,被后现代时期的高度不确定性所取代,鲍曼用“流动性”这一隐喻指涉后现代社会的状况与人类生存的窘境。[27]流动的现代性不似以往沉重的传统现代性,后者对既定权威秩序和社会结构的改变时常体现为激进的大刀阔斧式改革。流动的现代性宛如液体一般,形塑甚至溶解其中的固态物体于无形。[28]作为后现代时期典型的青年群体现象,“空巢青年”不仅在职业、健身等特定场所面临着种种传统规训挑战,还在不确定性环绕的生活世界中,面临新的规训形式。规训在当前的时代环境中愈加广阔、无形,缺乏明确的权力来源,权力主体融入流动的现代性浪潮中,与现代性一起形塑其中的人与物,由此,使规训成为一种渗透、无主又无处不在的权力实践。[29]

突发性新冠肺炎疫情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即为“流动现代性”之形塑力的有力例证。疫情的急速爆发和快速蔓延深刻影响着人们的出行、休闲娱乐、工作地点与方式等基本生活面向,使之变得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疫情并非不确定性的起点,但是其影响范围甚广、程度尤深,使这种不确定性更强烈地为人们所感知。疫情蔓延向人们昭示着,人人都是不确定环境中的谨慎行动者,彼此身处相似的境地,面临相似的风险,也拥有类似的可能性和机遇。在调查中,不少受访者表示,疫情之后的生活充满变故。其实,进入高度现代性的社会生活一直充满不确定性,只是疫情暴发使人的“不确定之感”尤为强烈而已。人类文明程度发展到今天,虽然已取得较大成就,但在天灾人祸面前,人类依旧十分脆弱。世事愈加无常的认识使得不少“空巢青年”能够以平常心看待生活中诸如失业、与家人分隔的失意。不确定性体验中的平等性,一方面使“空巢青年”认识到自己与普通青年并无不同;另一方面亦使其能以正确观念对待自身挫折,在理性认知基础上采取与之契合的外显行为,进而达到认知与行为相互协调的自我规训。就此而言,不确定性是流动现代性进程中,驱动“空巢青年”展开自我适应性规训的环境基础与规训驱动力,这种可知而又难以确定的权力局面带来规训效果的持续性,以一种更为潜移默化的形式支配着个体的实践行动。

(二)不确定性条件下的有限能动实践

不确定性环境中的规训力量即使表面隐匿,也能够为对象所感受、所认知,使得行动者能够基于认知理性发挥一定程度的能动性。在一些后现代学者看来,人的本质在于创造性和变动性,在于不断地超越自身。尽管“空巢青年”处于充满不确定性规训的生活世界中,但在行动的绵延之中可以形成关于当前处境和过去经验的一种认识,在这一认知基础上形成实践意识,继而在行动过程中利用各种资源、采取各种策略进行理性实践,这也是行动者在不确定性加深的社会环境下所做出的能动性回应。

多数受访的“空巢青年”表示,不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经常遇到新的情况和变化,起初遭遇诸多不适,但不少人表示,“没有办法,如果陷入痛苦纠结中坐以待毙,情况只能更糟,我们不能改变环境但是能够调整自己的心态,同时跟着情况走,说不定能够有新的改变”。面对不确定性,他们尤其需要灵活的安排,学会及时调整以适应眼前的状态,这是当下社会环境中“空巢青年”习得的可行性选择。因此,虽然不确定的规训环境意味着更多的自由和可能性,但“空巢青年”却不能随心所欲,及时顺应流动现代性的轨迹而做出适应性行为,可能是比较稳妥的做法。于是,“空巢青年”在对环境做出理性认知、对行动理性进行综合考量后,做出了种种适应性的改变,是不确定性中行动主体有限能动性的体现。

(三)有限能动主体的自我适应性规训惯性

自我适应性规训是一种自主性规训实践,这种自主性发生的基础在于现代性时期严格的规训实践所产生的规训惯性。后现代性中的自由在于不确定性,人永远处于一种流放的状态中。[30]一个长期排斥不确定性的社会,突然遭遇史无前例的不确定性,并不会使人感到自由和解放,而会体现为成员的诸多不适应。社会成员能动性地对自身进行适应性规训,实质体现为前期追求确定性的全景敞视监狱式社会带来的规训惯性。现实世界的全球化、网络化日益深化,意味着个人将越来越多地暴露于各种全球化现象和事件的影响,但却越来越难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和实践对其施加重大影响。[31]当然,个体只是具备有限能动性的行动者,人们无法沿袭过去的生活方式和发展方式,传统的权威秩序和严格的规训纪律的效力逐渐弱化,未来需要自己去探索实践,但自我的实践也无法逃脱流动的现代性之不确定性的规约。于是,个体在有限能动的基础上延续了过去的规训经验,以一种规训惯性促进自我灵活调整,以不断适应不确定性下的妥当安排。

高度不确定性下的“空巢青年”被调适为具有灵活性的个体,使其从被动空巢到主动独居,从不适应空巢的孤独与寂寞,逐步过渡习惯这种独居生活,再到喜欢、享受独居、独处甚至独身。在这一转变过程中,独居青年学会与不确定性和谐相处,不断探索自我的实现形式,追求人生意义的升华,由此扭转了过去孤独、抑郁、弱势心态等消极心理体验,逐步缩小和弥合积极的群体外在特征呈现和消极的个体内心状态之间的张力,进而促进自身的良性社会化,实现青年的健康成长。

五 结论与讨论

“空巢青年”在充满不确定性与未知的现代性环境中,能够灵活调整自身状态,实现自身心理状况与外在特征的契合,这不仅是外界强势力的作用结果,更多是主体有限能动性的积极发挥。个体能够在规训实践发生一定变化的条件之下,借助规训思维和体验行事,是新的时代背景下规训惯性发生效力的表现。由此可以看出,规训具有两面性,在不确定性的境遇中,寻求把握确定性的规训可能会失去效力,但是其给人带来的规训意识,却成为个体在未知环境中能够灵活调整的规训惯习来源。“空巢青年”的自我适应性规训也是青年社会化在不确定性中的崭新实现形式,对减轻由于风险引发的越轨行为具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能够有效促进青年群体的亲社会行为。

在不确定性、风险、机遇、数字技术等综合性因素错综交织的后现代时期,拥有技术优势的青年群体的生存境况同样值得关注,只有当青年群体具备创造自己空间的工具,并积极将自身视为公民和社会变革的推动者,而非单纯的消费者或者脆弱、被动的弱势群体时,才能更好地生存于当前时代环境之中。[32]对于“空巢青年”而言,不确定性和风险共存的高速流动性社会,在为其带来紧张体验的同时,亦为之提供了进行自我适应性规训的条件和机遇。这种规训实践的适应性特质不仅为“空巢青年”良性社会化与亲社会行为取向提供支持,还为其在高度不确定的风险社会中砥砺前行、成为合格的新时代中国青年提供支撑。“空巢青年”的“空巢不空心”,在彰显了他们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同时,也凸显了对其进行去标签化的急迫性。研究“空巢青年”群体样态变化,是一个与时俱进的系统课题,在内在认知和外在环境发生变迁时,其群体状态也许会发生更为复杂的演变,值得研究者持续追踪研究,进而为准确认识和高效引导“空巢青年”群体提供必要的理论借鉴与政策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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