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蕴
在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加速向多极化趋势演变的背景下,全球政治和经济重心日益东移,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简称印太)逐渐成为大国竞争的重点和热点区域。美国特朗普政府于2017 年11 月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正式提出“印太战略”,将其全球战略重心向印太地区转移,聚焦遏制我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2022 年2 月拜登政府发布《美国印太战略》,强化战略机制化、印太经济合作规划和联盟网络化等,基本完成印太战略框架的构建。2018 年开始,法德等国先后提出要加强对印太地区关注和相关政策部署,积极推动欧盟将政策重点向印太转移。2021 年9 月欧盟委员会发布《欧盟印太合作战略》,明确欧洲要在印太地区积极有为、加强战略影响力,标志着欧盟印太战略基本成形。美欧印太战略已成并行之势,将会对我国中长期发展形成挑战,需要深入分析并从长期、系统角度研究应对之策。
在中美战略竞争加剧情况下,“印太”既是遏制中国崛起的前沿地区,又是美国维护霸权、欧盟寻求提升国际影响力的核心地区,“印太”必然成为全球战略重心。一是印太地区是全球政治经济发展重心。2022 年,印太地区人口占全球的60%、国内生产总值占全球的60%、贡献全球2/3 以上的经济增长。到2030 年,全球新增中产阶级人口的90%、新增能源需求的70%均来自印太地区。[1]二是印太地区是全球供应链价值链的中心。以半导体供应链为例,已经形成美国—日本—韩国—中国的价值链格局,美国企业把持最先进的技术,亚洲主导半导体生产环节。据美国工业贸易协会的数据,亚洲占据全球半导体生产的80%,其中约75%的生产能力集中在东亚。印太地区也是全球国际贸易的重要运输通道,世界9 万艘商业船只中近一半和全球三分之二的石油贸易经由印度洋海上通道。[2]三是印太地区影响着未来国际秩序的塑造。印太地区是全球化与逆全球化、多边主义与单边主义、开放主义与保护主义交锋、较量的热点地区,是不同原则、不同形态、不同价值观的国际秩序竞争的主战场。从近年美欧印太战略的推进和未来发展趋势看,其主要内容可概括为“一个核心、三个支柱”。
美欧印太战略宣称的核心理念或发展愿景具有较高一致性,即推动建设“自由开放的印太”,体现出以西方所谓民主自由的价值观来“统领”印太的企图。
美国印太战略宣扬的“自由开放的印太”,实质涵义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强调自由、开放的价值观和基于此发展“志同道合”的伙伴关系。在整个地区推广美国价值观,展示民主和自由的利益,与“志同道合”的伙伴协调努力,保护和促进国际公认的权利和自由。二是强调美国在该地区的进入自由和发挥作用自由。美国宣称二战后其建立的联盟和伙伴关系网络一直是印太地区和平与稳定的核心,未来仍然需要一个强大的主权国家合作网络来确保地区集体利益,其实质就是要增强美国的战略影响力、维护其核心利益。
欧盟印太战略对“自由开放的印太”的表述更为具体。欧盟从绿色过渡、可持续和包容性繁荣、数字治理和伙伴关系、海洋治理、互联互通等7 个方面阐述了与印太地区合作的愿景,强调了在印太地区开展的合作是基于共同价值观与原则的包容性和有效的多边合作,包括承诺尊重民主、人权和法治,巩固和捍卫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促进公平竞争环境和开放公平的贸易投资环境,等等。
美国印太战略突出以合作来增强美经济竞争力与影响力、削弱中国经济影响力。具体合作方向包括:一是通过签署双边或多边贸易协定扩大美国出口,并将体现美国关切的贸易和投资规则、标准等推广至更大范围、成为国际新秩序。拜登政府更强调以“印太经济框架”为抓手来提高供应链弹性和安全性。二是加大对区域内能源、基础设施等支持力度和机制化安排。如,2018 年成立美国国际开发金融公司替代此前的海外私人投资公司,作为向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建设和发展提供资金支持、为私人投资提供担保的新机构。三是在数字经济等新兴领域,通过强化伙伴关系来构筑发展壁垒。如,美国发起数字伙伴关系,支持中小企业数字技能建设、提供技术援助,加强培训、宣传等。
欧盟印太战略重视以增强供应链价值链弹性和可持续性为重点,加强与印太地区的经济合作。具体包括:一是强化现有贸易协定的执行。如通过“亚洲负责任供应链”项目消除贸易中可能存在的工业补贴、经济胁迫、强制技术转让和知识产权盗窃等问题。二是加快推进贸易、投资协定谈判。推动完成与澳大利亚、印尼和新西兰的贸易谈判,恢复与印度的贸易谈判并开启投资谈判,评估与东盟谈判区域贸易协定的可能性等。三是提升与印太地区的全方位连通性。欧盟将通过“全球门户”计划加大对环境友好型的能源、数据和运输网络等基础设施项目投资。
美国印太战略强调以保持前沿军事存在为重点夯实安全合作。美国以印太地区为重点部署军事力量,包括60%的海军舰艇、55%的陆军部队、2/3 的舰载陆战队和60%的海外战术空军力量。建立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框架,并通过全球和平行动倡议,与孟加拉国、越南、斯里兰卡、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等12 个国家保持强大的区域安全伙伴关系。同时通过与日韩共建区域导弹防御能力,与东南亚国家加强执法、防务与情报合作,满足中国台湾的防务需求,与印度扩大防务合作等,共建防御网络和保持军事优势。美国还企图在南海安全中发挥主导作用,用海洋自由行动指代航行自由,为其能在海空更大范围内保持军事存在提供借口。
欧盟印太战略强调建立基于规则和促进开放的区域安全架构。欧盟印太战略更强调安全合作的战略自主性,注重与区域成员构建多元化安全合作伙伴。欧盟对防卫安全表达出更多关切,寻求与印太国家开展更多联合演习和港口停靠,打击海盗和保护航行自由,强化海军外交影响力;将在“加强亚洲内部和与亚洲的安全合作”项目下与印度、印尼、日本、韩国、新加坡和越南等国家加强安全合作伙伴活动。此外,欧盟将健康合作作为一个重点,近期着眼于加强疫苗接种合作,并进一步延伸至制药产业供应链安全合作,将印度作为合作重点。
美国印太战略强调要广泛引导和参与印太地区治理,试图通过建立美国主导的,以印度为重点、日澳为支点,包括韩国、新西兰、菲律宾、泰国等盟国和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伙伴国的体系,大力推广美式治理理念。如,在海洋治理中,美国为伙伴国增强海上执法能力提供帮助,目的是要加大美国在印太地区海洋利益分配中的影响力;在社会治理领域,2018 年美国启动印太透明度倡议,对印太国家反腐败、财政透明度、民主援助、青年发展、保护基本自由和人权等给予资金支持;在网络治理方面,美积极帮助东盟国家制定网络战略、政策和法律框架。
欧盟印太战略关注在印太推广其具有国际规则倡议优势的环境和数字等治理规则。欧盟重视在多边机制下加强治理合作,积极推进其具有领先或主导作用的气候变化、海洋资源保护和数字治理等方面的合作。如,欧盟强调与印太地区共同应对气候变化,缔结绿色联盟,应对生物多样性丧失、污染和其他形式的环境退化;加强合作研发清洁能源技术等。在海洋治理方面,强调采取行动加强印度洋—太平洋海洋治理,执行相关区域海洋公约和行动计划。在数字治理方面,根据欧盟2021年3 月发布的《2030 数字罗盘:数字十年的欧洲之路》,欧盟寻求加强与印太国家的数字伙伴关系。
美欧印太战略涉及印太地区的政治、经济、安全、治理等广泛领域,聚焦我国周边地区,拉拢有关国家加入其“朋友圈”,采取签署双多边经贸协定、提供技术援助、支持发展能力建设、增强军事协同等多种手段,已经对我国形成了全方位、多领域、多渠道开展竞争和对抗的复合型博弈态势,试图达到短期加剧竞争、长期压缩我国发展空间和削弱发展实力的目标。
美国印太战略的核心目标,是遏制我国崛起和打压我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为了极力维护其全球霸权,美国利用周边国家或地区同我国的矛盾,企图将周边国家塑造成遏制我国的利益关联区。依托印太战略,美将印太国家分层次纳入其“盟友伙伴圈”,试图构筑四层反华包围圈:重点巩固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菲律宾和泰国等国的盟友关系;扩大与新加坡、新西兰和蒙古等国的伙伴关系;发展与印度、斯里兰卡、马尔代夫、孟加拉国、尼泊尔、越南、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国的新兴伙伴关系;加强与英国、法国和加拿大等国的遏华协同行动。[3]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盟友体系正在向侧重长期博弈、更加综合的“竞争型同盟”拓展,转向涵盖军事、意识形态、产业链、供应链甚至公共卫生领域的综合性竞争集团。在此趋势下,美国更强调通过技术援助、装备采购合作、信息共享等提升盟友对抗能力、形成与我国长期化竞争态势。
中欧竞争逐渐成为欧盟印太战略的叙事主流。欧盟希望在印太格局中成为足以左右地区秩序的“域外支柱”,将与我国关系定位为“竞争为主,对抗加强,兼顾合作”。对欧盟而言,与中国周边国家广泛建立合作伙伴关系,既能最大化推广其原则和规范,提升欧盟的制度影响力和发展影响力,又能起到疏远中国、弱化周边国家与中国利益联系的作用,其实质是形成“围堵”之势,压缩中国发展空间。在防务安全领域,欧盟一方面与美国遥相呼应,如法国、德国先后参与美国主导的南海海域军事演习;另一方面则积极谋划加强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外交、扩大军事存在,包括增加军舰出港、巡逻,加强与东盟国家的海洋安全信息交换等。
美欧印太战略都打出自由民主的价值观旗帜,作为划分盟友与对手的标准,试图从所谓“道义”制高点统领印太盟友,树立对抗中国的价值观和制度“隔离墙”。
美国印太战略将与中国的竞争表述为国际秩序的自由愿景与“压制愿景”之间的竞争。大肆渲染中国发展对印太地区国家的发展压制,诬蔑中国正在侵蚀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价值观和原则,而把自己美化成“救世主”。对于其主要盟友、合作伙伴,美国极力夸大双方在保护和促进自由、民主、经济开放和人权方面具有共同价值观和战略利益,对中国形成价值观和制度封锁的意图昭然若揭。美国极力将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转化为控制合作的标准,甚至国际合作的制度壁垒。2019年11月,美国主导提出“蓝点网络”,试图打造基建领域的“原则和标准”,对全球基建项目进行“认证和审核”,挤压共建“一带一路”合作空间。一方面,美国标榜“蓝点网络”项目在财务、环保、人权、治理等方面具有最高标准;另一方面,炒作“债务陷阱论”“侵犯人权论”“破坏环境论”等,诬蔑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拜登政府倚重价值观外交、强调符合美国利益的多边主义,试图强化美国在全球意识形态中的主导地位,未来,美国将更重视从自由、民主、人权等角度维护其在印太地区的话语权优势,在组织机制、经济项目和国际标准中渗透价值观和意识形态。
欧盟强调与印太国家建立基于共同价值观和原则的多边合作,直接或间接地指出与中国基于价值观的规则和秩序之争或加强。“志同道合”成为欧盟印太战略的高频概念,是否在民主、人权和法治等方面具有与欧盟一致的价值观取向成为确定合作伙伴的核心。欧盟印太战略报告直接提出中欧人权问题存在“根本分歧”,要对中国予以回击,显示出要以价值观作为手段隔离中国与周边国家的意图。从推进印太战略的最新进展看,欧盟将价值观作为合作的前置条件。如2021 年12 月欧盟发布“全球门户”计划,2021-2027 年拟投入3000 亿欧元用于全球,尤其是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基础设施项目。计划实施将以价值观为基础加大对项目的审查。
美欧印太战略详细阐述了与印太地区主要国家深化合作的方向,特别对东盟国家寄予厚望,支持提升东盟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地位,以拉拢东盟、遏制中国。
美国强调东盟是促进美印太战略中价值观和政策实现的重要伙伴,支持其地区中心地位。在政治和军事方面,美国积极推动四国安全机制向排他性的“四国机制+X”的方向演变,将东盟作为“+X”进程的重点,将东南亚、南海合作倡议、合作机制等一并纳入。在经济合作方面,拜登政府积极谋划“印太经济合作框架”。美国倾向于和主要国家,特别是东盟的主要国家,通过一国一策双边磋商形成经济合作协议,如已与马来西亚等国家在半导体等领域达成了协议。2022 年5 月,美国主导召开美国—东盟特别峰会,拜登政府宣布拨款1.5 亿美元协助东盟发展清洁能源、加强海事安全和卫生防疫等。
欧盟印太战略直接提出要支持东盟的中心地位,推高东盟在印太区域的战略地位期待。在欧盟展望的诸多合作领域中,东盟都是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在德国推动下,2020 年,欧盟和东盟同意将彼此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特别在2020 年东盟取代欧盟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后,东盟在大国博弈中的重要性更为凸显。欧盟加速深化与东盟合作步伐。2021年1月,欧洲议会批准了联通欧亚关系的决议,主张“建立欧盟—东盟区域性自贸协定”,预计未来将成为欧盟推进印太战略经济合作的重要内容。
在上述背景下,虽然东盟2019 年发布的《东盟印太展望》明确指出要避免零和博弈,引导地区合作共赢,整体维系“大国平衡”战略,但随着美欧不断拉拢、施压,其内部部分国家或者在局部问题上存在比较强烈的机会主义色彩。RCEP 的正式实施既会进一步增强东盟地缘政治中的地位,也可能给部分国家造成“优势幻觉”,或以战略对冲方式提高与中国合作的要价。此外,在美欧特别是美国搅局下,南海稳定局势或面临更大不确定性,部分国家或在南海主权声索上挑起更多事端,主权争议可能升级。如越南与美国在军事安全领域的合作可能出现更多“黑天鹅”,将增大周边局势动荡风险,也将增加我国投入成本。
印太地区是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缩影。美欧都认为,能否在印太地区发挥影响力关系到其全球战略地位,与中国在该地区展开长期、复合型竞争就成为其必然选择。美欧印太战略的提出和推进实施的一系列举措,体现出挑起地区战略机制竞赛的意味,牵制我国战略资源、分散我国发展注意力和对我国形成战略挤压的意图明显。
一方面,美欧在印太地区高调制造强化区域合作的声势、不断翻新各领域合作机制,渲染“合作机制竞赛”氛围。当前主要国家特别是大国之间的竞争日益集中于发展理念与治理模式的竞争。美欧将印太战略看作是推广其治理模式的主要载体,试图向印太地区国家灌输只有加强与美欧全方位合作,才能将发展潜力转化为发展实力,才能有效应对地区安全面临的风险挑战等。在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不断翻新各领域合作机制,以“新瓶装旧酒”的方式“营造”密切合作的环境;不断创新战略合作机制概念,如与澳大利亚、日本和印度等宣布启动“经济繁荣网络”计划、提出“供应链弹性倡议”等,刻意制造出合作机制“全面开花”的现象。欧盟及英法德等国家也加强对印太国家的战略概念输出,在气候变化、运输安全、产业链稳定等领域提出一系列合作机制计划。印太地区主要国家成为各种合作机制竞相争抢的对象。
另一方面,试图通过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机制的网络化来构建强大的战略同盟,加剧与我国战略竞争。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在升级为领导人会晤机制后,将重点向网络化方向发展,形成以美日印澳为核心,东南亚、南亚和南太平洋等三个地区网络为外围的网络化同盟体系。[4]同时,美国将主导进一步做实四国机制,压实盟友责任。下一步可能从南太平洋、南亚和东南亚等两个方向推进四国分层主导的基础设施建设,将西方标准嵌入其中。四国合作开展基础设施建设的模式一旦形成,恐将利用政治和经济手段对印太地区国家形成利益捆绑,将会对共建“一带一路”形成严重挑战。
总体来看,虽然美欧印太战略已成并行之势,但欧盟印太战略并不是对美印太战略的跟随,更多是其“战略自主”的反映;美国印太战略所倚重的紧密盟友也面临着核心利益有差异、同盟关系不牢固与合作不同频等挑战。这些决定了“来势汹汹”的美欧印太战略实际上存在着战略缺口,也构成我国可以充分利用的战略突破口。
第一,美欧在印太地区的核心利益诉求存在比较明显的差异。对美国而言,中美矛盾是主要矛盾,美印太战略的核心利益是遏制中国崛起、保持其在印太地区的战略主导地位,避免“全球霸权转移”。从2017 年以来美国有关印太战略的一系列报告和政府表述看,在印太地区加强与中国的战略对抗是美国行动的主基调。但对欧盟而言,中欧关系既有竞争更有合作,其印太战略核心利益诉求与美迥然不同。欧盟积极布局印太并非为投靠或取悦美国来反对中国,而更多是两面取利,目标或核心利益是提升和发挥其地缘影响力。对华方面,欧盟虽然实施地缘制衡但不主张全面围堵,保持压力却不彻底“撕破脸”。对美方面,欧盟希望保持与中国合作以抗衡美国霸权,增强在美全球战略天平上的分量,获取美更大的战略回报。比如,在欧盟倡导下,2020 年10 月欧盟与美国正式启动新的双边对话机制——欧美中国问题对话机制,作为协调对华政策的机制化平台。因此,美欧印太战略存在明显利益缺口,在对华问题上很难保持一心。
第二,美国印太战略框架下核心盟友伙伴的利益诉求也有差别。对日本而言,战略对抗中国并非其核心利益诉求。从“印太概念”最早倡议者转化为美印太战略的跟随者、配合者,日本更看重的是美国之力与中国博弈海洋秩序主导权及其对该地区的经济影响。同时,日本也必须考虑中日近邻加紧密经贸和人员往来的客观事实,避免与中国直接战略对抗、避免成为中国优先反制的对象是其基本原则。
对印度而言,更强调在中美间与区域和多边层面保持对冲。莫迪第二任期提出“新印度”愿景,推行印度至上的大国外交,进一步加强了双向对冲,主动利用大国竞争给印度带来的历史机遇。[5]政治和安全上,印度加快融入印太战略,美印防务合作达到准盟友水平,但同时,印度也在极力通过维持与俄罗斯的传统安全合作关系来谋求对冲,典型如2022 年俄乌冲突下印度背离美国而采取加强与俄互动的举措。经济上,印度并未从美国获得更多“实惠”,“美国优先”与“印度制造”之间的摩擦预期在增多。而中印经贸合作空间在扩大,2021 年双边贸易“逆势”增长,突破1000 亿美元,中印经济密切联系难以割断。
就东盟而言,核心诉求是保持自主战略决策地位和稳固中心领导作用。东南亚国家的重要外交目标是追求自主性,基于东盟合作机制尽可能吸引多个大国参加,确保大国地区权力相对平衡,进而维持东盟的中心地位。东盟将印太定位为对话与合作区域,而非大国对抗竞争的竞技场,在美国—东盟特别峰会上,表达了不会在中美之间选边的态度。这实际上反映出东盟作为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比较清醒地认识到其重要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密切了与大国的联系、引起大国的关注,在世界多极化发展趋势下,保持相对平衡的状态是最优选择。
第一,美国更倾向于拉拢和控制盟友,而欧盟更强调战略自主行动,美欧实质性战略互动并不多。美国习惯于以“领导者”身份组织联盟,以亲疏划线,要求盟友严格听命于美,难以容忍“不听话”的盟友。特朗普政府时期采取的一系列“出格”举动,对美传统盟友关系造成了打击。拜登政府虽已对盟友关系进行一些“纠偏”,但由于更强调美国利益优先,事实上把盟友的利益关切摆在更次要地位,如为拉拢英国和澳大利亚,直接破坏了法国与澳大利亚的核潜艇合作,将欧洲盟友和伙伴排除在外。从欧盟角度看,在世界多极化趋势下,欧盟更崇尚平等自主的联盟策略。2016 年以来,欧盟愈加强调战略自主,明确将战略自主作为其全球战略目标的一部分。欧盟逐步形成“自主设定政策目标和议程,强化以欧盟的手段单独或同合作伙伴共同推进目标和议程,自主发挥地缘政治影响力”的共识。[6]这决定了欧盟在印太地区不会甘当美国遏华崛起的“打手”,而是希望能获得与其作为印太地区最大投资者、最大发展援助者和最大贸易伙伴相称的地缘利益。总体来看,美欧印太战略“同盟”并非铁板一块、这为我国合纵连横提供了空间。
第二,美印太战略框架下的盟友关系并不牢固。首先,商业利益的考量在美国军事同盟战略中的分量在增加,盟友对美国军事保障的信任下降。特朗普政府以来,美国同盟战略越来越强调美国的经济收益,“重利轻友”正在成为常态。如建立澳英美联盟有战略考虑,但其中夹杂的商业利益考虑也很明显。盟友对美军事保护决心的猜疑也在上升。在印太地区,美主要盟友并不面临着直接的战争危险,需要美给予军事保护的心理也不紧迫,事实上对美的安全依赖在弱化。其次,美国及其盟友都把意识形态当作手段而非战略目标。从实质看,美国更多把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作为维持同盟的一个手段。比如2021 年12 月美国召集的所谓“民主峰会”、拼凑的“民主同盟”等,其实就是借此展示美国盟友体系,向盟友喊话,其核心并不在于要“看齐美式民主”。这实际也表明,美国及其盟友很难会“同心同德”。再次,美国与盟友互相缺乏诚信,更多盟友偏好战略对冲。在国际政治舞台上,民粹主义领导人日益占据优势,出尔反尔、不履行国际承诺等现象会越来越多。[7]在此背景下,美国更多盟友将倾向于在中美之间采取对冲战略以维护自身利益。在印太地区,美国盟友或伙伴在某些问题上不可避免地会支持中国、反对美国。美国同盟的可靠性和凝聚力都会呈下降之势。
第一,美国更强调排他性,欧盟则注重包容和保持克制性。美以军事围堵、组团排挤作为实施印太战略的主要方式。近一年来,美国在印太地区频繁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在其2022 财年国防开支法案中,专门用于印太地区的资金比上个财年增加2 倍,体现在增加对“太平洋威慑倡议”拨款,将进一步加强军事存在。多种迹象表明,拜登政府对华政策将呈现“保底竞争+精准脱钩”的突出特征:既要避免中美关系滑向战争的失控状态,又要采取遏制中国崛起的精准脱钩。在印太地区,美国更强调竞争与对抗,特别是借口中国台湾问题、南海问题将会持续施压。相对而言,欧盟推进印太战略侧重合作、贸易与联通。对欧盟来说,排斥中国不是目的,军事对抗不是重点,保持战略克制、维系平衡局面、维护贸易和供应链安全,才是关键所在。主要成员国也更倾向于以合作来平衡。如德国主张依托国际机制,在多边框架下推进与印太地区伙伴的务实对话与合作。[8]法国注重在印太地区加强经济合作的多元性。强化地区存在感使欧盟推进合作更务实,也更易于将经济与政治区隔,这为中国以互利合作来转移战略压力提供空间。
第二,美国与其主要盟友可能出现合作不同频。美在印太地区的主要盟友伙伴,由于与美国实力差距较大,难以在具体合作上保持完全步调一致。如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由于国力的差异,与美国的战略认知不完全一致,加之与中国存在紧密程度不同的经济关系与复杂安全关系,[9]决定其在印太地区更多强调非对抗性、多边合作,以及保障其与中国的基本利益关系不受损害。美国在印太地区重点推进的基础设施建设合作,主要是针对“一带一路”建设,迫使沿线国家抵制与中国的合作或退出。但从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配合推进合作的情况看,与美国的主要考虑有差异。印度关注的重点是服务于其大南亚经济圈建设的互联互通,主要以日本作为基础设施建设的合作对象。日本在海外推进基础设施互联互通,主要考虑经济发展潜力、日本企业长期获益等因素,与中国战略竞争的因素并非最主要的。澳大利亚侧重于南太平洋地区基础设施建设,但其自身实力有限,难以大规模展开投资建设。
我国应充分估计周边地缘政治环境将愈发紧张和活跃带来的挑战,但同时也应清醒判断战略发展重点,避免被拖入“战略机制竞赛”,应充分利用战略缺口,以积极有效合作来拓宽发展空间。
在我国整体实力完全超越美国之前,印太地区将是大国竞争和主要力量角力的焦点区域。美国试图将印太地区塑造成为对华遏制的利益拓展区,[10]以“战略机制竞赛”取代“军备竞赛”将成为遏制中国崛起的新手段。加之印太地区主要国家都具有比较突出的战略对冲导向,一些领域与我国合作、一些领域与我国产生冲突等或为常态,对此,我国应对可能产生的“机制压力”和短期矛盾冲突有准确估计。
同时我国应准确判断中美关系中的主要矛盾和矛盾主要方面,冷静看待周边国家和地区在中美竞争中可能发挥的作用,避免投入远超其价值的资源。对美国印太战略及在此框架下后续可能推出的各类合作机制保持冷静态度,客观评判其可能实现的合作效果,避免过度反应或者急于提出新的合作概念来应对,避免产生战略透支。
在此背景下,我国应将印太地区作为与美竞争的压力缓冲区和对美发挥积极影响力的利益拓展区,统筹好安全与发展。一方面,要避免与周边国家的一些矛盾被利用和激化为中美之间的战争性冲突,保持总体安全局势;另一方面,要准确认知与周边国家组建亚洲生产网络对美欧的溢出影响。因此,应保持战略定力,坚守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框架,做实、做深、做细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合作,积极扩大与其利益联结面,深化利益关联程度。
维护南海主权是我国核心安全利益。美欧特别是美国印太战略实施最突出的进展集中体现在扰乱南海局势,使南海地区紧张局势升级。对此,我国应加力推动“南海行为准则”磋商,打消有关国家投机获利的念头。应抓住准则磋商的契机,给域内外各方在南海“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建立一套行为规则和规范,约束有关声索国海上单边行动,降低南海形势发展中的美国等域外因素的影响。在俄乌冲突升级背景下,我国更应展示维护国家核心安全利益的决心。应及时敲打美欧牵制我国发展精力、威胁我国家安全、侵犯我国家主权的动向,并综合运用贸易、网络、金融等手段迫使其作出妥协和让步。
另一方面,要加大力度推进海上合作。维护我国南海主权要两条腿走路,加快推进磋商的同时还需要积极探索与南海沿岸各国或声索国的互利合作。特别在美欧后续可能在海洋环保、海洋通道保障等领域与东盟深化合作的背景下,我国更应加快推进与东盟有关国家的海洋合作。可在各国共同感兴趣的海洋环保、渔业资源保护、海上搜救等领域加快推进合作,以合作来提升互信。
以我国强大内需市场潜力和产业链开放协作,强化与周边国家构建大经贸合作圈,引领增强亚洲生产网络的增长韧性和收益共享。在未来相当长时期内,多数国家仍会倚重我国庞大的消费市场和对外投资,希望搭乘我国发展的“顺风车”。一方面,要继续下大力气扩大开放,打造全球最具吸引力的营商环境,强化周边国家对华“向心力”。RCEP 正式实施将为东盟等国带来分享中国发展的好处,同时也将推动东亚生产网络的重点日益转向中国的市场优势。[11]借此契机,我国应加大对区域内各国的贸易投资开放力度,积极落实承诺,提升与相关国家产业链供应链融合发展程度,加快区域一体化大市场建设。同时,要推动产业链与创新链深度融合,加强与RCEP 成员国在知识产权保护和交易、数据跨境流动等方面的制度建设合作,加强基础科学、产业共性技术合作,打造区域价值链。另一方面,要顺势推进国内相关制度改革进程,统筹产业对外开放合作与国内梯度转移,从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角度,推动电子、汽车、纺织服装等产业形成内外互促的跨国产业链开放协作。
根据实施效果和各方主要关切,不断推进RCEP 持续提升。加快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谈判进程。积极回应CPTPP 涉国有企业、政府采购、知识产权等高标准条款,向国际社会展示自信、客观、包容形象,为尽快加入创造条件。比如,承诺的零关税比重从RCEP 的90%提高到99.5%以上,需要推动规则、规制、管理、标准与国际高标准规则相衔接,推进更高层次的创新开放。提前谋划加入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我国与新加坡、智利、新西兰已经签订了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协定,通过升级协定新增了电子商务条款,具有进行数字贸易规则谈判的基础。我国可凭借数字经济快速发展的优势,主动与DEPA 成员国升级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数字贸易规则,提前就数据跨境流动等开展压力测试,做好针对性政策储备,争取过渡期和例外条款,适时考虑开启谈判进程,并以此作为全面融入及引领亚太地区数字经济的重要基石,推动区域合作深入发展。
欧盟战略自主意识增强,在中美欧三边关系层面,有助于欧盟在中美之间维持平衡;在中欧双边关系层面,欧盟战略自主有利于欧盟保持对华政策独立性,降低中欧关系中美国因素的影响。但也要注意,欧盟对经济主权的保护可能强化对华经贸政策的安全趋势和保护主义倾向,引发地缘政治层面的竞争。但总体看,充分利用欧盟战略自主的积极影响面,主动“拉欧阻美”是拓宽我国发展空间的可行选择。在基础设施建设、能源开发等中欧第三方合作机会较大的领域,进一步优化完善合作方式,形成共享、可持续的合作框架。以现有贸易投资合作机制为基础,以第三方市场合作基金为保障,积极引入市场力量,重点推动与法国、德国、葡萄牙、西班牙、比利时等国家实施一批具有影响力的第三方市场合作示范项目,拉紧利益纽带。
(作者感谢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对外经济研究所金瑞庭、原倩、张一婷的研究帮助。)参考文献:
[1]European Commission,EU Strategy for Cooperation in the Indo-Pacific, Brussels: EC Files, 2021.
[2]U.S. Department of Defence,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Preparedness, 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 Washington,D.C.:DoD Pulications, 2019.
[3]樊高月:《美国印太战略及其实施影响》,《东北亚经济研究》2021 年第4 期。
[4]刘鸣、陈永、束必铨:《印太战略:以美印日澳的战略逻辑、利益与策略选择为分析视角》,《东北亚论坛》2021 年第2 期。
[5]李青燕:《印度融入美国“印太战略”新动向:驱动因素与局限性》,《国际论坛》2021 年第5 期。
[6]严少华:《欧盟战略自主与中国对欧战略新思维》,《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 期。
[7]贺之杲:《经济收益、规范认同与欧洲差异性一体化路径》,《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2 期。
[8]赵宁宁:《德国印太战略的战略考量、特点及影响》,《和平与发展》2021 年第5 期。
[9]刘鸣、陈永、束必铨:《印太战略:以美印日澳的战略逻辑、利益与策略选择为分析视角》,《东北亚论坛》2021 年第2 期。
[10]姜鹏:《两极竞争背景下的“边缘诱捕”战略及其效用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4 期。
[11]陶涛、朱子阳:《RCEP、区域生产网络重构与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构建》,《新视野》2021 年第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