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胡商识宝”故事式微原因探析

2022-02-05 03:52张锦鹏
思想战线 2022年1期

张锦鹏,曾 蕾

一、引 言

自六朝以来,“胡商识宝”故事在中国流传,到唐代这一故事主题的流传趋向高潮,唐代的笔记小说有较多的记载,如宋初编纂的小说《太平广记》将在唐代流传的志怪文献进行辑录,其中涉及胡商识宝、寻宝、进行宝物交易的篇目大约有36篇。[注]对于《太平广记》所记录的胡商识宝故事,程蔷、石田千之助等著作中均有统计或讨论。参见[日]妹尾达彦《隋唐长安与东亚比较都城史》第3章《胡人与汉人——“异人买宝谭”》,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31~336页。本文取妹尾达彦统计的结果。但是,进入宋代,这类故事的记载却逐渐减少。而成书于南宋时代的同是辑录民间流传故事的志怪小说《夷坚志》中,这类故事却只有2篇,[注]参见《夷坚丙志》卷十《石门珠岩》、《夷坚支志》丁卷《海山异竹》,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其他宋代笔记小说里的记载也寥寥无几。直到明清以后,“胡商识宝”故事才又以“回回识宝”和“洋人盗宝”的故事重新回到明清笔记小说之中。

学界对“胡商识宝”故事的研究侧重于唐代为什么会出现这类故事的流传。[注]关于胡商识宝故事,最初作为一个学术议题提出者是向达和钟敬文,国内学者对识宝故事研究最为系统和深入研究者为程蔷,其著有《中国识宝传说研究》(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和《骊龙之珠的诱惑:民间叙事宝物主题探索》(北京:学苑出版社,2003年)两部著作,前者梳理总结了中国识宝传说大致经历了“名人识宝—胡商识宝—回回识宝—洋人盗宝”的演变流程;后者重点研究宝物与人的关系,通过宝物的幻想与叙事结构,探讨中华民族的深层文化心理和文化性格。向云驹《大唐开放气象的民间口传镜像》(《中原文化研究》2018年第6期)、温翠芳《波斯珠宝商在唐土贸易试探》(《云南社会科学》2009年第1期)等文章探讨了唐代“胡商识宝”故事与唐代的经济文化的关系。日本学者石田千之助《西域胡商重金求购宝物的故事——关于唐代中国广布的一类故事》、《再论胡人采宝谭》、《胡人买宝谭补遗》(《长安之春》,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年)追踪了这类故事在后世的传播和在不同地域的流布。妹尾达彦在《隋唐长安与东亚比较都城史》(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9年)中,专辟篇章(第3章)分析唐代的“异人买宝谭”的叙事结构与变迁,进而探究汉人对世界认识的变迁。但是,对于“胡商识宝”故事为什么在宋代式微这一问题却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如目前识宝故事研究最深入的学者程蔷在梳理分析了“胡商识宝”故事在唐代达到了高峰以后,宋元明清向“回回识宝”和“洋人盗宝”发展这一线索,但却对宋元一笔带过,未讨论这一时期的变化。[注]程 蔷:《中国识宝传说研究》,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妹尾达彦的研究也是以唐代“异人买宝谭”为研究重点并关注到了后期的一些变化,但是10世纪以后的发展演变并没有具体展开讨论。[注][日]妹尾达彦:《隋唐长安与东亚比较都城史》,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26~354页。与讨论“胡商识宝”故事式微最为接近的研究,则属荣新江《〈清明上河图〉为什么千汉一胡》,该文分析了为什么千余人物出现的《清明上河图》,只有一个牵着骆驼的人具有胡人特征。荣氏认为汴梁胡人的“消逝”是因为宋代的回赐贸易使胡商很难在市场上自由买卖。[注]荣新江:《〈清明上河图〉为什么千汉一胡》,载故宫博物院编《〈清明上河图〉新论》,北京:故宫出版社,2011年,第140~147页。这幅画中“千汉一胡”的解释,对我们的研究有积极启示,但并未具体解答“胡商识宝”故事式微问题。本文试图从经济史和知识史两个视角,对这一问题进行解释。

二、识宝故事中的胡商及其社会镜像

唐代是“胡商识宝”故事出现的高峰时期,在《广异记》《酉阳杂俎》《玄怪录》《宣室志》《稽神录》等唐代笔记小说均有记载。宋初编纂的小说《太平广记》将当时流传的故事辑录于书,可谓“胡商识宝”故事大观。

在唐代流传的“胡商识宝”故事中,通常将识宝的主角直接称之为胡人,有时候也加上他们的职业、身份,称为“胡商”“胡僧”或直接指出国籍。凡明国籍者不是波斯人就是大食人,以波斯胡人为多。在涉及波斯人的故事中,有更为详细的胡商信息披露。如《鬻饼胡》载:“有举人在京城,邻居有鬻饼胡。无妻……临死告曰:某在本国时大富,因乱,遂逃至此……忽闻新有胡客到城……胡乃泣曰:此是某乡人也……。”[注]《太平广记》卷四〇三《鬻饼胡》,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43页。此例披露信息:胡人、富商、逃难大唐、浮海而来。《李勉》载:“……忽有波斯胡老疾,杖策诣勉曰……胡人极怀惭愧,因曰:我本王贵种也,商贩于此,已逾二十年……吾国内顷亡传国宝珠,募能获者,世家公相。吾衒其鉴而贪其位,因是去乡而来寻。近已得之,将归即富贵矣……。”[注]《太平广记》卷四〇二《李勉》,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40页。此例披露信息:波斯人、波斯王族、中国寻宝、欲回国重获王位。寻宝以图官位的故事在《魏生》中也有出现,众胡商见到宝物云:“此是某本国之宝。因乱遂失之,已经三十余年。我王求募之,云,获者拜国相。”[注]《太平广记》卷四〇三《魏生》,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52页。

识宝故事的主角是胡商而不是其他商人群体并不奇怪。自从张骞“凿空”之旅以后,有不少中亚、西亚、南亚等地商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们被称为胡商。胡商以经营珠宝为其特色,文献多有记载,不多赘述。珠宝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辨识需要专业知识,胡商在长期的珠宝贸易活动中,熟练掌握了珠宝辨识、鉴定等专业知识,可以说每一个珠宝商都是鉴宝家。这就是“胡商识宝”故事在民间被大量创作出来的原因。

前面所述,在“胡商识宝”故事中有明确国籍者主要是波斯人、大食人,这同样是汉唐时这两个地区与中国交往较多的镜像。识宝人中有波斯王室,这也并非空穴来风。众所周知,中国与西域诸国交往始于西汉,“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庵蔡、黎轩、条枝、身毒国”。[注]《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70页。此为当时中国派遣的使臣出访过的国家和地区。深受匈奴侵扰的西汉王朝,欲与大月支联合共同夹击匈奴。也就是说,汉朝与西域诸国不仅有互示友好的官方交往,而且还有政治联盟的意图。波斯是当时中亚西亚地区的强国,《魏书》记载:“安同,辽东胡人也。其先祖曰世高,汉時以安息王侍子入洛,历魏至晋避乱辽东,遂家焉。”[注]《魏书》卷三〇《安同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12页。说明汉时就有波斯王室成员流落中国定居的情况,也进一步说明了中国与波斯之间有官方交往。唐朝《旧唐书》记载波斯王子卑路斯来中国避难之事:“卑路斯,龙朔元年奏言频被大食侵扰,请兵救援。诏遣陇州南由县令王名远,充使西域,分置州县,因列其地疾陵城为波斯都督府,授卑路斯为都督。是后数遣使贡献。咸亨中,卑路斯自来入朝高宗,甚加恩赐,拜右武卫将军。仪凤三年,令吏部侍郎裴行俭,将兵册送卑路斯为波斯王。行俭以其路远,至安西碎叶而还。卑路斯独返,不得入。其国渐为大食所侵,客于吐火罗国二十余年。”[注]《旧唐书》卷一九八《西戎》,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312~5313页。这是中国正史中记载的内容,表明在唐代确有波斯王子避难流寓中国数年,也试图借助唐的政治军事力量恢复其统治地位,但是唐王朝并未予实质支持,仅对其在大唐期间给予生活照顾和荣誉性待遇。

因此,在“胡商识宝”故事中,有富商胡人、波斯贵族等身份的人出现,也有寻宝以求其官位的故事出现,这些故事看来都有一些真实的线索或原型。这些自上而下传播的信息,经过层层传播,不断演绎,以通俗并带有传奇色彩的识宝故事方式为普通民众所接受和传诵。“胡商识宝”故事是社会事实的幻化镜像,它背后隐藏了中国与域外经济文化交流的真实线索。

三、从“胡商”到“蕃商”“海商”:中国对外贸易的转向

在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检索版分别检索“胡商”“蕃商”两个关键词,发现有关“胡商”记载的文献几乎为唐代及其以前朝代文献,而宋代多以“蕃商”出现,而且“蕃商”这个专有名词在宋代文献出现最频繁,后世文献则很少出现。这说明宋代活跃在中国境内的外国商人被称为“蕃商”。

那么,“胡商”和“蕃商”到底是不是同一群体?二者均是外国商人的总称或泛称,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从“胡商”之称变为“蕃商”,难道仅仅是不同朝代文献的文本叙述方式的变化?

胡人早期是对匈奴人的称呼。《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引贾谊论:“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注]《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80页。在这里,“匈奴”和“胡人”是同义词。《汉书·匈奴传上》:“其明年,单于遣使遗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注]《汉书》卷九四《匈奴传上》,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780页。东晋十六国末期,“胡”的涵义扩大,此前活跃于北方的主要少数民族——匈奴、鲜卑、羯、氐、羌——统统被纳入其中,“五胡”的新概念形成。[注]陈 勇:《从五主到五族:“五胡”称谓探源》,《历史研究》2014年第4期。到唐代,随着中原与西北少数民族地区和周边国家的交往进一步加深,“胡”的概念又有了进一步的扩大。《旧唐书》里,将少数民族和周边国家按东南西北方位分别以不同称谓:南以“蛮”、西以“戎”、东以“夷”、北以“狄”称之。其中西戎包括泥婆罗、党项羌、高昌、吐谷浑、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天竺、赕宾、康国、波斯、拂菻、大食;北狄包括铁勒、契丹、奚、室韦、靺鞨、渤海靺鞨、习、乌罗浑。[注]《旧唐书》卷一九八《西戎》,卷一九九下《北狄》,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289页、第5343页。通常而言,生活在这些地区的人通称为胡人。汉唐以来,在西域一带从事商业活动的民族,主要有波斯人、大食人,他们素以善贾市著称,利之所在,无所不至,这些经商者被称为胡商或商胡。而从西北丝路进入中国者以波斯商人为多,可以说是波斯商人主宰着丝路贸易。这也是唐代流行的识宝故事的主角是以波斯商人为主的胡商而不是其他商人群体的原因。

但是进入宋代,活跃在中国的外国商人却多被称为“蕃商”。“蕃”的原意是指草木茂盛,多指代南方。“蕃”亦有藩篱、屏障的意义。《礼书》载:“周礼大司马,以九畿之籍,施邦国之政。职方千里曰国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蕃畿。职方氏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蕃服。”[注]陈祥道:《礼书》卷三二,元至正七年福州路儒学刻明修本,第9册,第1页。蕃畿之地,是距离中原最偏远的地区,在华夷关系中,蕃服也是与中央王朝臣服关系中最远、最松散的关系。故“蕃”泛指域外或外族,并主要指南方地区的少数民族和南海诸国的人,一般从东南沿海进入中国的外国人都被称为“蕃人”“蕃商”。《宋史》载:“八月癸未,禁黎州官吏市蕃商物。”[注]《宋史》卷三五《孝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673页。黎州在四川地区,这里的“蕃商”多指周边少数民族。《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绍兴十七年十月)甲子,诏三路市舶司自今蕃商所贩丁沉香、龙脑、白豆蔻四色,各止抽一分。”[注]李心传编撰,胡坤点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六,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972页。显然,这里的“蕃商”主要指从东南海域进入中国的外国商人。

进一步来看,同一个国家的商人,从不同的道路和方向进入中国境内,对他们的称呼是不同的。如波斯商人从西北陆路进入长安,被称为“胡商”;波斯商人从东南海路进入中国,则被称为“蕃商”。自从波斯被阿拉伯帝国吞并后,阿拉伯人成为东西贸易的主宰者和中介者,因此在中国的蕃商以阿拉伯商人为代表。

宋代活跃在海上丝绸之路的,不仅有被称为“蕃商”的外国商人,还有被称为“海商”的中国商人。莆田《祥应庙碑》记载:“泉州纲首朱纺,舟往三佛齐,亦请神之香火而虔奉之,舟行迅速,无有险阻,往返不期年,获利百倍。”[注]方 略:《兴化军祥应庙记》,载民国《福建通志》卷二十六,民国刊本,第11页。朱纺就是南宋时期的泉州海商。成书于元代的《马可·波罗游记》中,在记述“科拉姆王国”时,写道:“这里,一年中有几个月,气候异常酷热,使人几乎难以忍受,但是来自世界各地——例如蛮子和阿拉伯王国——的商人,为了要在这里经营进出口商品,牟取暴利,仍然糜集在这里。”“蛮子”指南宋王朝统治区内的中国人。在叙述“德里王国”时,指出:“从蛮子来的船,只是在天气晴朗的季节才到达这里,并力争在一个星期之内,或者假如有可能的话,在更短一点的时间内,把货物载回去,因为沿海的沙堤时常发生危险,尽管他们备有很好的坚木制的大锚足以顶住狂风。”[注][意]马可·波罗:《马可·波罗游记》,陈开俊等译,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第229页、第231页。这是中国商人在南海地区的贸易活动。在更为靠近的东亚地区,海商的活动更加活跃。木宫泰彦研究表明,确实年代可考或可推测的宋商人(船)往来日本记录共有70次。[注][日]木宫泰彦:《中日交通史》上卷《北宋交通一览表》,北京: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270~279页。杨渭生根据《高丽史》的有关材料统计,两宋时期宋商去高丽130次,4 948人。其中,北宋1012~1124年期间,有96次,3 058人;南宋1128~1278年期间,有34次,1 897人。[注]杨渭生:《宋丽关系史研究》,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68页。可见,走出去的中国海商群体规模十分巨大。

这也是宋代笔记小说中为数不多的识宝故事中主角变成了海商的原因,如《独醒杂志》记载:“又某氏忘其姓,亦随舶舟至蕃部,偶携陶瓷犬鸡提孩之属,皆小儿戏具者。登市,群儿争买。一儿出珠相与贸易,色径与常珠不类,亦谩取之,初不知其珍也。舶既归,忽然风雾昼晦,雷霆轰吼,波涛汹涌,覆溺之变在顷刻。主船者曰:‘吾老于遵海,未尝遇此变,是必同舟有异物,宜速弃以厌之。’相与诘其所有,往往皆常物。某氏曰:‘吾昨珠差异,其或是也。’急启箧视之,光彩炫目,投之于波间,隐隐见虬龙攫拏以去,须臾变息。”[注]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十,载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第4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04页。又如《癸辛杂识续集》中《海井》一文记载:“华亭县市中有小常卖铺,适有一物如小桶而无底……一日有海舶老商见之,骇愕且有喜色,抚弄不已,叩其所直,其人亦驵,意黠必有所用,漫索五百缗。商嘻笑偿以三百,即取钱付驵。”[注]周 密:《癸辛杂识续集》,载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编《全宋笔记》第8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年,第254页。

万明先生曾经提到,有外国学者曾提到汉唐丝绸之路多为外国人来中国之路,而没有多少中国人从这条路上走出去。[注]万 明:《历史之弦可以这样拨响》,载[美]李露晔主编《当中国称霸海上》,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从宋代海商这一商人群体的出现,以及他们积极开拓对外贸易的事实,充分说明了在宋元时期,这种外商主宰丝路贸易的格局已经被打破,中国人开始以积极的姿态主动开拓海外市场,他们是海上丝绸之路上的主人。11~13世纪,中国和大食是当时东方世界上商业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区,两个蕴含着巨大消费需求的市场,在远洋交通的连接下互动起来,“蕃商”“海商”共同推动着中世纪世界贸易的发展和经济的增长。

为什么宋代会出现从胡商到蕃商、海商的变化?原因有二:

首先,进口商品消费市场的转移。

西北丝绸之路的起点是长安,是胡商来中国的目的地。长安是唐代的首都,也是当时世界性的大城市。长安城市居民与其他城市有所不同的是,这里有皇室成员、达官贵族、文人墨客等群体,他们是当时中国市场上最具购买力的群体,也是消费品位最高的群体。因此经营珠宝等奢侈品的胡商群体,受其市场所吸引向长安集聚,可以说,消费市场的接近性是胡商来到长安、以长安为主要贸易区的原因。

唐宋以来,中国的经济重心发生了重大转移,南方地区成为中国经济发展速度最快、财富增长能力最强的地区。这一时期在史籍文献中十分常见地出现了以“富户”“富室”“望族”称呼的群体,这些“富户”“望族”所处之处,以江南地区居多。这些富起来的群体,成为新兴的消费群体,不仅对国内商品有很强的消费能力,而且也成为海外进口商品的最具潜力的消费者。特别是南宋偏安江南以临安为首都以后,南宋首都临安的繁华超过北宋首都东京和唐朝首都长安,柳永“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已生动描述了北宋时期临安的繁盛。到了南宋,作为人口达百万以上的大城市,临安当仁不让地成为中世纪世界最大的城市,成为当时亚洲各国经济文化的交流中心,也成为全国最大的进口商品消费市场。

临安既有大唐长安皇室气息浓郁的行政城市特色,更有市民精致生活气息浓郁的文化城市特色。这一城市特色充分地体现了从唐到宋,从长安到临安,不仅进口商品的中心消费市场从北向南转移,而且进口商品的中心消费市场在结构上也发生了重要变化:国内最大的进口商品的主要消费群体,已经从具有政治经济特权的贵族群体向具有财富基础的市民群体转移,这就导致进口商品的消费也从符号性消费向生活性消费转向。体现身份特征的珍珠宝石虽仍然还有一定的市场,但是更多的消费者则是对日用性的进口商品有更大的消费倾向,也有普遍的消费需求。如日本气候温暖湿润“最宜木,率数岁成围”,[注]胡 矩,罗浚纂修:《宝庆四明志》卷六《市舶》,宋元方志丛刊本,第5057页。“多产杉木罗木,长至十四五丈,径四尺余”,故有“土人解为枋板,以巨舰搬运至吾泉贸易”;[注]赵汝适著,杨博文校释:《诸蕃志校释》卷上《倭国》,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55页。又如,香药类商品在宋代进口商品中占比最大。这与宋人对这些进口商品的消费从奢侈性消费向生活性消费转化有很大的关系。

其次,中国对外交通重心向海洋交通转移。

安史之乱以后,唐朝由盛转衰,唐王朝逐步失去对西域的军事控制。北宋时期,西夏势力崛起后,扼控河西走廊之咽喉,对往来商人多加盘剥。进入南宋,金控制了秦岭淮河以北地区,对汉唐以来形成和繁盛的西北陆路对外交通进一步形成阻碍。但是,民族矛盾和割据势力的影响,并没有完全阻断西北丝路的交通贸易,南宋川陕地区的茶马互市贸易的活跃说明这条贸易通道依然在发挥作用。宋代以后,元、明、清三个王朝都成功地对陆路丝绸之路中国境内路段地区实行了有效的管辖与控制,可丝绸之路昔日的辉煌并没有再现,与中国交往最为频繁的域外国家——阿拉伯、印度、东南亚诸国、日本、高丽等,几乎都是通过海洋交通与中国发生联系。这一事实表明,宋代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兴起所导致的丝路贸易受阻,并没有阻碍中国与域外诸国的贸易往来,它通过另外一条重要的对外交通通道——海上丝绸之路——实现更为紧密的连接。宋代以来中国对外交通重心已经由西北陆路向东南海路发生转移,并且在南宋时期实现了对外交通重心转移的定型。[注]参见张锦鹏《南宋交通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

究其原因,主要是宋代经济重心转移后,江南地区商品经济的蓬勃发展产生了强烈地向近海市场乃至远洋市场拓展的内驱力。以追求最大利益为目标的商品经济活动,总在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商品开拓更为广阔的市场,总在想方设法地寻求各种渠道或途径获取最高经济利益。当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区域性的市场交易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不断扩大的商品生产和流通的要求时,就会以强大的扩张力量急切寻求新的市场。北宋以来,东南沿海地区充分发挥其有利的区位条件,大力拓展与日本、高丽、大食、三佛齐、勃泥等国家和地区的海外贸易。唐代主要贸易港有交州、广州、泉州、扬州等四大港。而北宋时在东部海岸一线,已经发展起数十个港口,南宋因北方港口丧失,海港数量相对减少,但泉州、广州、明州等港口实力大大增强。这几个大港都是处于南宋商品经济发展程度最高,区域经济发展最快的地区,表明了国内市场向近海、远海市场发展的需要。这也导致了宋代海外交通贸易的大发展。

海洋船舶运输比骆驼车马运输更具有成本上和规模上的绝对优势,宋代已经能建造可载四五千料、五六百人的大海舶,指南针、水密隔舱等技术等运用,大大提高了航海的安全性和航行线路的准确性,为远洋航行提供了重要的技术保障。在汉唐时代,受陆路交通路途遥远,主要以骆驼、马为交通工具的运输条件限制,长距离贸易商品主要以贵重物品为主。中国的丝绸因其质地轻薄、产品独特成为主要出口商品,珠宝因其价值高、体积小、携带方便也成为胡商长距离贩运贸易的首选。这也是在“胡商识宝”故事中演绎出胡商藏宝于腿股、手臂之中[注]《太平广记》有《李勉》和《鬻饼胡》两则故事反映了这一特异能力。详见《太平广记》卷四〇二《李勉》、卷四〇三《鬻饼胡》,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40页、第3243页。的桥段的原因:珠宝体积小,很容易携带和藏匿,不容易出现丢失、遗散、损毁等商业风险。到宋代,体积大、笨重易碎的瓷器产品替代轻薄的丝织品成为中国对外输出的重要商品,蕃商同样利用大海舶运输各种“粗色”和“细色”商品到中国销售。《宋史》载:“(开宝)四年,置市舶司于广州,后又于杭、明州置司。凡大食、古逻、闍婆、占城、勃泥、麻逸、三佛齐诸蕃并通货易。以金银、缗钱、铅锡、杂色帛、瓷器,市香药、犀象、珊瑚、琥珀、珠琲、镔铁、鼊皮、玳瑁、玛瑙、车渠、水精、蕃布、乌樠、苏木等物。”[注]《宋史》卷一八六《食货下八》,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4558页、第4559页。在宋元时期,因香药输入数量巨大,“香药”成为宋元舶来品的代名词。[注]林天蔚:《宋代香药贸易史》,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出版部,1986年,第91~114页、第145页、第160页。由此可见,普通消费者需求量大的香药已经代替珠宝成为主要进口商品。

由此可推测,宋人看到在中国经商的阿拉伯人,首先反映在脑海里的是,此为蕃商而非胡商,此为香药商人而非珠宝商人。因此唐代广为流传的“胡商识宝”故事,在宋人那里并不能与他们见到的外国商人形成关联效应,“胡商识宝”故事逐渐被人遗忘也就具有必然性了。

四、他者想象的理性回归

纵观唐代“胡商识宝”故事的叙事结构,其故事多情节离奇,叙事生动,具有反转性戏剧效果。从反常识性和离奇性的情节来看,显然这类故事在流传过程中由众人进行过多次加工形成,为追求故事效果或迎合听众猎奇心理逐渐形成夸张效果。故事的内容可姑妄听之,置之一笑,但是故事的编造也并非没有线索,从故事文本和叙述方式,都可以看到大众对客观事实的社会想象。

唐代小说笔记中很多胡商识宝故事的叙述结构,都将胡商识宝的过程进行不同类型的情节化渲染,多呈现了胡商有非凡识宝本领,能够通过望气或眼观而识宝。而且识宝之后的买宝过程,又往往以反经济理性的方式而为之:主动以高于市价或卖方出价人多倍的价格购买宝物。如《严生》载:“冯翊严生者,家于汉南,尝游岘山,得一物……常置于箱中。其后生游长安,乃于春明门逢一胡人,叩焉而言:‘衣橐中有奇宝,愿有得一见。’生即以弹珠示之。胡人捧之而喜曰:‘此天下之奇货也,愿以三十万为价。’”[注]《太平广记》卷四〇二《严生》,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42页。此例故事,胡商主动询问携带宝物者是否有宝物?看到宝物之后,主动出价三十万购买。《水珠》故事中,也有类似情节:“大安国寺……王尝施一宝珠,令镇常住库……开元十年,寺僧造功德,开柜阅宝物,将货之。见函封曰:‘此珠值亿万。’……寺僧议曰:‘此凡物耳,何得值亿万也?试卖之。’于是市中令一僧监卖,且试其酬直……月余,有西域胡人,阅市求宝,见珠大喜。偕顶戴于首,胡人贵者也。使译问曰:‘珠价值几何?’僧曰:‘一亿万。’胡人抚弄迟回而去。明日又至,译谓僧曰:‘珠价诚值亿万,然胡客久,今有四千万求市,可乎?’僧喜,与之谒寺主。寺主许诺。明日,纳钱四千万贯,市之而去。仍谓僧曰:‘有亏珠价诚多,不贻责也。’”[注]《太平广记》卷四〇二《水珠》,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39页。在这一系列识宝故事中,胡商主动示价或倾其财力高价购买珠宝,成为基本模式。

是否在现实生活中,唐代胡商具有不欺不骗的诚信,有一掷千金的豪爽?答案是否定的。

自从汉代以来,正史中就有不少有关胡商形象的记载,如,西汉时期安息人“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须髭,善市贾,争分铢”。[注]《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74页。汉时安息国即唐时波斯,说明在汉人眼里,波斯商人是锱铢必较的。在元稹诗《估乐客》中,那些“子本频蕃息,货贩日兼并,求珠驾沧海,采珠上荆衡”的商人,他们经营的“鍮石打臂钏,糯米吹项璎”的假冒伪劣商品,很有可能是从胡商手里购买,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所费百钱本,已得十倍赢”,靠经营假冒伪劣商品都赚了大钱。[注]元 稹:《元氏长庆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23页。但是,如果这种商业欺诈情况泛滥,国家法律并不会容忍。《唐国史补》载:“南海舶,外国船也。每岁至安南、广州。师子国舶最大,梯而上下数丈,皆积宝货。至则本道奏报,郡邑为之喧阗。有蕃长为主领,市舶使籍其名物。纳舶脚,禁珍异,蕃商有以欺诈入牢狱者。”[注]李 肇著,曹中孚校点:《唐国史补》卷下,载丁如明等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99页。这条有外国商人在中国用欺诈方式经营而获罪的记载,表明当时胡商经营假冒伪劣产品的行为十分普遍,已引起官府关注。陈明《“商胡辄自夸”:中古胡商的药材贸易与作伪》一文,分析了在药材市场上,胡商或夸大其词、或以次充好、或真中作假等多种胡商做假方法,[注]陈 明:《“商胡辄自夸”:中古胡商的药材贸易与作伪》,《历史研究》2007年第4期。亦表明胡商在经营中做假牟利行为是十分普遍的。

那么,既然胡商是“争分铢”“辄自夸”的一个群体,其形象并不好,为什么在人们津津乐道、广为传播的“胡商识宝”故事中,胡商们几乎一致变成了具有职业道德者?要探究这一问题,我们首先要讨论识宝故事中胡商自我抬价行为的经济意义和文化意义。

在中古时期,无论是陆路而入还是浮海而来,从中亚、西亚、南亚地区到中国,道路险阻,商品运输的风险和个人安全的风险无处不在。商人们之所以愿意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就是在于长途贩运贸易的利润空间巨大。对此,马克思精辟地论述了商人或资本家逐利的过程:“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注][德]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871页。因此,一般情况下,胡商们在持宝人不识宝的情况下,为了尽快得到宝贝也许有可能高价购买,但是主动高出识宝人期望价格多倍去购买,显然是违反经济理性的。

当然,违反经济理性的行为并非不可能发生。凡勃伦在《有闲阶级论》中提出了社会上有一种消费行为,是以消费金钱为目的的炫耀性消费,其目的是满足人们对声望的需求。[注][美]凡勃伦:《有闲阶级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在布尔迪厄的理论中,这种以高价购买特定商品的行为被认为是为了达到群体边界与阶层区隔的作用。[注][法]布尔迪厄:《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这些分析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消费行为的理论在传统经济中也有一定的解释力。胡商买宝中主动加价的行为也是一种炫耀性消费,这种炫耀性心理在《魏生》中体现得十分强烈:“唐安史定后,有魏生者……尝因胡客自为宝会……召生观焉。生忽忆所拾得物,取怀之而去……至坐末,诸胡咸笑,戏谓生:‘君亦有宝否?’生曰:‘有之。’遂所出怀以示之,而自笑。三十余胡皆起,扶生于座首,礼拜各足……其老胡见此石,亦有泣者。众遂求生,请市此宝,恣其所索。生遂大言,索百万。众皆怒之,‘何故辱吾此宝?’加至千万乃已。”[注]《太平广记》卷四〇三《魏生》,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52页。此故事的点睛之笔是:“何故辱吾此宝?”背后的隐喻是:“何故辱此人?”胡商通过抬高价格来达到自我炫耀其识宝、买得起宝物的财富优势。

不过,这些故事并非胡商自我杜撰,而是唐人构想,也就是说,识宝故事中的胡商形象,是唐人对他者的想象。由此可见,在大唐民众的知识谱系中,胡商是一群区别于普通商、具有独特群体身份标识的外国商人。在识宝故事中,他们的身份标识是通过望气识宝、肉身藏宝两个特异功能和高价买宝的非理性购买行为来形象呈现。之所以用这些异常行为作为符号来塑造胡商身份标识,应该归咎于唐人对外商的接触还是十分有限,导致了社会大众想象的胡商与现实中“争分铢”“辄自夸”的胡商大相径庭。从历史书写来看,《汉书》《魏书》等早已传世的文献中记载有关胡商的信息,也未有具体表述(诸如高鼻、长袍、白衣等)。这说明,即便在官方文书中已经对域外知识有一定的记录,但是这些知识的信息量十分有限,普通百姓了解外域文化很少,故对胡商的认知尚处于传奇式他者想象的层面。

到了宋代,这种情况有了很大改善。不仅胡商识宝故事突然消失,宋代志怪类小说中与蕃商有关的传奇性故事也很少出现。与此相反,在文人笔记文集中则经常出现与蕃商有关的纪实性文本,并且还出现了专门记录诸蕃国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书籍,如《萍洲可谈》《岭外代答》《诸蕃志》等,这些文集多是曾在沿海地区任职的官员根据其见闻撰写而成,所记内容多为自己见闻和问访,有学者将这些文本称为中国古代的海外民族志。[注]管彦波:《海缘世界:两宋时期的域外民族志研究》,《云南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在官修的文献中,域外知识也有了更多的记录,如《宋史》列传中有“外国”条,《宋会要辑稿》有“蕃夷”门,其所记录的国家,代表官方所关注的域外重点国家和地区,以及官方对这些地区的了解情况。域外信息被大量通过文本书写的方式记录下来,为人们了解域外知识提供了可以查阅考证的可能,这对域外知识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不仅如此,宋代印刷业的发展,为域外知识的传播和扩散提供了重要的条件。这些官私文献书籍,采用雕版印刷的方式被大量印刷复制,并以普通读者可以接受的价格在市场上出售,大大加快了知识的传播。如洪迈的《夷坚乙志》序中说:“《夷坚初志》成,士大夫或传之,今镂板于闽、于蜀、于婺、于临安,盖家有其书。”[注]洪 迈著,何卓点校:《夷坚志》,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85页。可见印刷术的发展对知识传播的作用。

宋代学校教育和私塾教育也有了很大发展,民众识字率大大提高,形成了以书籍传播为主的知识传播渠道。这对域外知识为更多民众所了解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无论从文本书写中的信息呈现,还是物质文化上所反映出来的宋人对域外知识的认知与想象,都表明宋代在民众层面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域外知识,[注]张锦鹏:《闻香识人:宋人对进口商品的利用与他者想象》,《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因此,在宋人的社会生活中,少了诸如“胡商识宝”之类想象故事的流传,多了蒲寿庚之类真实蕃商的事迹散布;少了诸如肉中藏宝、高价买宝之类的胡商故事,多了讨价还价、海外遇宝的海外贸易的中国海商故事。他者想象的理性回归的背后,是中国商人走向大海、走向域外的积极开拓市场的结果,也是中国民众在日益增多的域外知识传播中不断吸收各种真实可信信息,从而形成了对蕃商的相对客观的认知与评价。

五、结 语

“胡商识宝”故事是唐代普通民众对从陆上丝路进入中国的外国商人的一种社会想象,他们在胡商擅长于经营珠宝、鉴别珠宝、波斯王子曾到中国避难等真实信息的基础上,根据自己对异文化的想象创造出来,并被大众津津乐道广泛传播。其故事中所呈现的离奇的情节、胡商特异能力以及非理性经济行为等等,恰恰说明了当时的大众知识谱系中胡商信息和域外知识十分缺乏,对胡商群体的了解十分有限。

进入宋代,从西北陆路进入中国的胡商群体逐渐减少,从东南海路进入中国的蕃商群体不断增多,同时还出现了进行海外贸易的中国海商群体,蕃商、海商代替了胡商驰骋在海外贸易活动中,这是因为宋代商品经济的发展极大地推动了东南沿海的区域市场向近海市场乃至远海市场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大大降低了国际贸易的运输成本,普通民众需求的香药、瓷器等粗笨商品代替了满足贵族阶层需求的珠宝、丝绸等奢侈品,成为海外贸易的新宠。宋代国际贸易结构的变化使宋人不再将外国商人与珠宝联系起来,“胡商识宝”故事逐渐淡出人们的茶余饭后闲资。

宋代“胡商识宝”故事的淡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宋代域外知识在普通民众层面上的传播扩散大大增加。规模不小的中国海商群体外出经商,他们的亲历所见,大大丰富了宋人对域外知识的了解。宋代笔记文集有不少记录域外国家和地区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历史的纪实文献,它们具有海外民族志特色。这些笔记文集通过宋代快速发展的雕版印刷业和书籍销售市场平台,使域外知识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和扩散,宋代识字率的增长也使普通民众通过书籍接受知识的能力增强。域外知识在更为广泛的大众生活中进行传播,人们对异文化从想象开始走向认知,“胡商识宝”之类想象故事也就失去了传播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