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天皇对卢沟桥事变的认识与应对
——基于《昭和天皇实录》的考证①

2022-02-04 23:15
东北亚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昭和天皇

龚 娜

1937年7月7日夜,卢沟桥的日本驻屯军在未通知中国地方当局的情况下,径自在中国驻军阵地附近举行所谓军事演习,并诡称有一名日军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北平西南的宛平县城(今北京市丰台区卢沟桥乡)搜查。由于中国守军拒绝了这一无理要求,日军遂寻衅挑起战端,在卢沟桥附近与中国驻军展开激战,史称“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

关于卢沟桥事变的起因,中日学界存在较大分歧。日本学界倾向于强调卢沟桥事变最初的枪击事件是“偶然发生的”(1)〔日〕 波多野澄雄、庄司润一郎:《日中战争——日本军的侵略与中国的抗战》,步平、〔日〕 北冈伸一主编:《中日共同历史研究报告》(近代史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270页。,将研究重点放在对“第一枪”的追查中(2)〔日〕 安井三吉:『盧溝橋事件』、研文出版1993年版。,有些学者甚至推断是由于中国第二十九军士兵偶然开枪引起的。(3)〔日〕 秦郁彦:『盧溝橋事件の研究』、東京大学出版会1996年版。中国学界则普遍认为,卢沟桥事变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与日本的侵华政策相关、与天皇制相关,其发生具有必然性。(4)荣维木:《日本的全面侵华战争与中国的全面抗日战争》,步平、〔日〕 北冈伸一主编:《中日共同历史研究报告》(近代史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111页。徐勇:《卢沟桥事变之研究与思考》,臧运祜等主编:《日本侵华与中国抗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40页。关于卢沟桥事变,我国学者认为还有很多方面值得继续研究。特别是关于昭和天皇在卢沟桥事变前后发挥了何种作用的研究相对缺乏。随着日本宫内厅编纂的《昭和天皇实录》(以下简称《实录》)的问世,关于昭和天皇的研究再次引起日本学者的关注和讨论,一些学者利用这部新史料,又一次将昭和天皇塑造成“和平主义者”,认为天皇在卢沟桥事变发生前后的应对中,只是迫于战场形势才继续派兵的。(5)〔日〕 保阪正康:『昭和天皇実録その表と裏』(3)、毎日新聞出版2016年版、第75-77頁。然而,正如有研究者注意到的,《实录》的编纂本身就有“扩大及再制造”昭和天皇即“和平主义者”之嫌。(6)〔日〕 山田郎:『日本の戦争Ⅲ 天皇と戦争責任』、新日本出版社2019年版、第5頁。那么,昭和天皇作为统率陆海军的大元帅,他对卢沟桥事变是怎样认识并应对的呢?他究竟在其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呢?这些问题仍值得我们借助新史料、通过比对进行深入探究。限于篇幅,本文拟利用《实录》等史料,尝试对卢沟桥事变前后昭和天皇的思想和行动进行考察,借以对昭和天皇在卢沟桥事变中所发挥的作用,做出更接近历史真实的解读。

一、天皇对卢沟桥事变的认识

对于卢沟桥事变,虽然《实录》中很少提及昭和天皇积极督战的一面,更多的是强调天皇的慎重态度。但实际上,天皇担心的只是在中国的扩张是否会引发苏联的干涉,其后来用来辩解的“对蒋妥协说”也是为了防备苏联而做出的暂时妥协,他对中国的国民感情、抗日意识,则毫不关心。

(一)天皇认为“干岔子岛事件”是卢沟桥事变的起点

昭和天皇曾在1940年的一次发言中特意强调卢沟桥事变发生两周前“满”苏边境发生的“干岔子岛事件”。(7)〔日〕 山田朗:『昭和天皇の戦争――「昭和天皇実録」に残されたこと·消されたこと』、岩波書店2017年版、第98頁。该事件似乎是一场“边境”纠纷,但是却成为后来一系列事件爆发的伏笔,引发了不久后的“张鼓峰事件”(8)张鼓峰事件,亦称哈桑湖事件,是1938年在中苏边境发生的日军和苏军间的军事冲突事件。和“诺门坎事件”。(9)诺门坎事件,1939年5—9月在诺门坎地区苏军和日军间发生的局部战争。天皇认为这是卢沟桥事变最初的起点。

《实录》记载:“1937年6月25日,侍从武官酒井康接受了天皇的问话,是关于19日发生在黑龙江干岔子岛及金阿穆河岛的苏联士兵非法入侵事件(即干岔子岛事件)。”(10)〔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58頁。6月28日,天皇再次询问酒井,“参谋总长就干岔子岛事件向关东军司令官的指示,以及事件发生后的状况”。当日,天皇让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对关东军做出“停止攻击以及等待外交谈判的指示”。(11)〔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59—360頁。29日,苏联外交人民委员李维诺夫表示对从干岔子岛、金阿穆河岛撤兵并恢复原状没有异议,日本方面也提议希望缓和事态。

干岔子岛位于今黑龙江省北部逊克县奇克镇西黑龙江干流中国一侧。北面与苏联隔江相望,是伪满洲国北部的战略要地,由日本第一师团驻屯。根据日本方面的记载,1937年6月19日苏联士兵从干岔子岛等地登陆,尽管日本陆军中央部制止当地驻屯军采取行动,但6月30日当地的第一师团用速射炮击沉一艘、击伤一艘苏联炮艇(河川炮舰)。之后,7月2日苏联撤回地面兵力和水上舰艇。(12)〔日〕 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27 関東軍1』、朝雲新聞社1969年版、第329—336頁。

据《实录》记载,这次炮击事件是在7月1日上报天皇的。当日,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向天皇上奏:“由于我军在黑龙江上的苏满国境干岔子岛附近炮击非法侵入的苏联海军炮舰,而导致击沉该舰艇的事件。”对此,天皇“询问对事件的预测,得到不会发展为战争的回答”。随后,军令部总长伏见宫博恭王拜谒,就该事件派遣海军舰船部队及其任务、行动等进行上奏。天皇向总长也“询问了关于事件的预测,他回答不会发展为战争,但估计会比较麻烦”。(13)〔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63頁。天皇向海军大臣米内和军令部总长伏见宫都询问了对干岔子岛事件后续事态的预测,翌日,还向陆军大臣杉山元和参谋总长闲院宫询问了陆军对苏战备状况,以及陆军对于和中国开战的预测。对此,总长和陆军大臣回答:“不用担忧陆军的对苏战备,万一和中国开战也能在短时间内解决。”(14)〔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65頁。

在此,天皇不仅询问了苏联的动向,也询问了关于对中国开战的情况,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说明天皇已经考虑到,日本推进“华北分离工作”有可能会导致日中战争的爆发。天皇对干岔子岛事件的询问仅仅是个由头,其真正的意图在于处理与中国之间的对立。这也印证了1940年7月11日《木户幸一日记》中的内容,天皇对内大臣木户幸一讲:“在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前,我就认为和支那最终必有一战,但是另一方面又必须防备苏维埃,那样的话就只能和支那暂时妥协。实际上,干岔子岛问题发生的时候,我就召见总长官(闲院宫载仁)和陆相(杉山元)问过这一点。”(15)〔日〕 木戸日記研究会編:『木戸幸一日記』下巻、東京大学出版会1966年版、第802頁。

(二)事变后天皇的关注点是防范苏联以及平衡军政关系

《实录》记载,卢沟桥事变爆发前的1937年7月5日,天皇前往叶山御用邸避暑,接连几日几乎都在海边度过。6日,参谋总长闲院宫发来书面报告,日苏两国政府正在就干岔子岛事件进行外交谈判,苏联正在从争议地区撤兵,并且参谋本部已经指示关东军应遵照外交谈判的结果行事。(16)〔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67頁。

卢沟桥事变发生次日,天皇获悉有关事变的情况,并向武官长询问了此事。(17)〔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68頁。天皇得知日中两军发生冲突后,取消了9日前往鲛岛方面采集生物标本和午餐的计划,并先后召见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及首相近卫文麿。《实录》记载:

“7月9日下午2点19分,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向天皇上奏,为防止北支日中两军冲突事件的扩大,昨日已对支那驻屯军司令官指示避免行使武力。2点55分,内阁总理大臣近卫文麿拜谒,约一个小时,上奏事件的原因、经过、阁议决定对事件采取不扩大的方针等。另外,这日黎明,根据当地和解停战谈判的结果,两军一起退出卢沟桥冲突现场。然而到翌日10日傍晚,两军在龙王庙附近再起冲突。”(18)〔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68-369頁。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天皇的关注点首先是苏联。根据《西园寺公与政局》的记载,内大臣汤浅仓平曾对西园寺公望的秘书原田熊雄这样讲:

“我听说(7月)11日陛下召见了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便立刻拜谒,问道:‘在召见参谋总长前,先见见总理如何?’陛下说:‘满洲事变时,因为先见了总理,但之后陆军却以统帅权为由找了总理麻烦,所以这次我想稍后再召见近卫(文麿)。’因此,先召见了参谋总长。陛下问参谋总长:‘如果苏联从背后攻击的话,怎么办?’闲院宫回答:‘我想陆军会回击的。’陛下又问:‘那不过是陆军的武断。万一苏联发动了攻击,怎么办呢?’闲院宫只是说:‘那没有办法。’昭和天皇对此回答似乎非常不满意。”(19)〔日〕 原田熊雄:『西園寺公と政局』第六巻、岩波書店1951年版、第29—31頁。

天皇虽然已经预测到和中国不可避免地会有一战,但在如何使国务和统帅一致这个问题上比较忧虑。为了避免被批判“侵犯统帅权”,他先召见参谋总长,然后才召见总理大臣,根据统帅部上奏的内容再询问总理大臣的意见,并保留自己的决定,这些都体现在天皇的言行中。(20)〔日〕 山田朗:『昭和天皇の戦争――「昭和天皇実録」に残されたこと·消されたこと』、岩波書店2017年版、第100—101頁。

尽管内大臣汤浅进言有必要先和总理大臣近卫文麿确认一下政府的对策方针,但是昭和天皇从重视统帅权的立场出发,首先向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询问了目前的状况,并对苏联有可能介入表示担忧。《实录》中是这样记述的:

“7月11日上午9点35分,内大臣汤浅仓平拜谒。关于参谋总长希望就昨夜日中两军再次冲突而希望拜谒天皇一事,内大臣进言,向中国北部派兵是日本和支那的交战,但恐怕会引发日本对支那、苏联的战争。当时,天皇说,由于陆军有可能像满洲事变爆发后那样搬出干涉统帅权的说辞来,因而在参谋总长上奏后才召见总理,然后根据参谋总长的上奏内容再听取总理的意见,保留裁可。11点25分,参谋总长载仁亲王拜谒,上奏了昨夜日中两军冲突事件的状况及事件对策。对此,陛下询问了万一苏联行使武力应采取怎样的措施。”(21)〔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69—370頁。

天皇在确认总理大臣的见解和方针之前,先听取参谋总长的上奏,从而避免被批评“干涉统帅权”,这一点与《西园寺公与政局》的记述是一致的。《实录》还增加了天皇根据军部的上奏内容咨询总理意见而保留裁可的内容,避免了裁可热河作战时的尴尬。(22)在进攻热河的问题上,统帅部事前没有与内阁暗地沟通好,就将问题直接拿到天皇面前,导致天皇在政府确定意向之前,裁可了热河作战,从而陷入难以收回命令的窘况。

(三)天皇的“对蒋妥协说”实为辩解之词

天皇对中国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在《昭和天皇独白录》中,关于日本对华全面战争爆发前的状况,是这样记录的:

“十二年初夏间,……日支关系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我设法与蒋介石和解,把杉山元陆军大臣和闲院宫参谋总长叫来了。正好那个时候在北满国境发生了干岔子岛事件,对外假称是为这件事情把他们召来的,而实际上是为了听取对支意见才把他们召来的。如果陆军的意见与我相同,我打算跟近卫说,让他与蒋介石妥协。因为我认为满洲是乡下,发生事件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如果是在天津、北京发生,英美的干涉一定会变得名正言顺,彼此有可能发生冲突。当时,参谋本部事实上由石原莞尔掌管。参谋总长和陆军大臣对将来的预测是:如果在天津给予一击,事件一个月内就会结束。因此我心中明白了他们与我的意见不一样。尽管很遗憾,但还是没有提起妥协的事情。就在这样的危机时刻发生了卢沟桥事件。我不认为那是由支那方面挑起的,而认为是由不足道的纠纷引发的。”(23)〔日〕 寺崎英成編著:『昭和天皇独白録』、文藝春秋社1991年版、第35—36頁。

天皇回忆当时为了避免与英美冲突曾想过和蒋介石妥协,但恰值卢沟桥事变爆发。然而,这和天皇自己所说的有关两国战争的内容存在相当大的差异。如前所述,天皇曾对木户说过他认为和中国早晚必有一战。并且,根据木户日记,在卢沟桥事变发生前,昭和天皇召见内大臣汤浅时就说过:“华北问题中央化(24)“中央化”是指地方领导人的权威对中央的依赖程度,基本等同于蒋介石与各地方实力派的派系博弈。,已成必然,若是如此,宁可先打。”(25)〔日〕 木戸日記研究会編:『木戸幸一日記』上巻、東京大学出版会1966年版、第575頁。

通过上述资料可以看出,天皇已经判断到和中国的战争不可避免,并且还是最担心苏联的动向。《昭和天皇独白录》中所记载的和蒋介石的“妥协”也是为了防备苏联的暂时妥协。从《实录》《西园寺公与政局》以及全面侵华战争时期天皇的发言记录来看,关于对蒋介石“妥协”这一说法,并不成立,《昭和天皇独白录》中的记述和史实存在较大出入,看来只是天皇后来的辩解之词。

实际上,卢沟桥事变的发生与扩大侵华战争绝非偶然,是日本长期计划和准备的结果。事变发生前的1936年4月17日,昭和天皇批准向日本的中国驻屯军增派士兵至5774人,人数几乎是原来驻屯军的3倍,不仅在丰台建立基地,还经常进行非常激烈的实战演习。(26)〔日〕 江口圭一:『十五年戦争小史』、青木書店1991年版、第108頁。这次增兵成为卢沟桥事变的直接原因。此外,日本在事变前一年已经制定了占领华北和上海的《帝国军队的用兵纲领》以及《1937年度对华作战计划》,可谓处心积虑。加之,日本在外交方面,联合德国牵制苏联,于1936年11月25日签订《反共产国际协定》,为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创造条件。可以说,全面侵华战争是日本长期以来对华政策的必然结果,是天皇批准增兵、用兵、作战计划实施的必然结果。

二、天皇对卢沟桥事变的应对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昭和天皇为了统合政战两略,要求召开御前会议,意图积极打开局面。对于卢沟桥事变,昭和天皇虽然因担忧苏联的介入而持谨慎态度,但自始至终都是侵华战争的扩大论者。昭和天皇从一开始就了解、关注、掌控事态,积极主动介入了对事变的处理,并亲自批准了向华北派兵与增兵的命令,从而使事变迅速扩大并演变成为全面侵华战争。

(一)天皇提出召开御前会议

以卢沟桥事变爆发为契机,昭和天皇再次提出召开御前会议的想法。《西园寺公与政局》记载了1937年11月11日内大臣汤浅仓平向原田熊雄转述天皇意见的谈话。当时天皇问汤浅:“战况发展至今,万一对方先提出讲和时,我们这边却没有什么准备。我们是不是必须要做一些决定。为此,我想对总理说开启御前会议的准备如何?现在我所看到的是没有任何准备,并且也没有准备召开御前会议的计划,因此今天开始是不是必须要做个计划,我想问这个问题,如何?”(27)〔日〕 原田熊雄:『西園寺公と政局』(六)、岩波書店1951年版、第136—137頁。汤浅对此表示担忧,回答:“此等重大事情,从前都要先听听元老(西园寺公望)的意见,事先咨询元老后,再问问总理如何?”(28)〔日〕 原田熊雄:『西園寺公と政局』(六)、岩波書店1951年版、第137頁。

在这个问题上,西园寺再次坚持自己的一贯主张,认为不能由天皇主动提出召开御前会议。西园寺反复强调“无论如何都不能损害君权”(29)〔日〕 原田熊雄:『西園寺公と政局』(六)、岩波書店1951年版、第141頁。,不要让天皇走到前台,天皇的发言不能原封不动地决定政策。九一八事变爆发后,西园寺就曾提出反对召开御前会议的意见,认为如果御前会议的决定不能实行的话会“有损陛下的圣德”。因此,这次也出于同样的考虑,主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召开。但是,和6年前不同,此时西园寺已无法压制政界和军界“御前会议召开论”,这也反映出当时这种主张的扩大。

在昭和天皇多次主动的建议之下,其希望召开御前会议的愿望,最终通过设置大本营,并设置大本营政府联席会议的御前会议而实现。1937年11月,军部在宫中设置了大本营。大本营亦称总司令部,是设置在陆海军最高指挥官天皇之下的决策机构。1938年1月11日,昭和天皇第一次出席御前会议,审议了“支那事变处理根本方针”。在侵华战争的决策过程中,御前会议负责行使属于天皇大权的战争指导和宣战讲和的全部决策,可谓意义重大。从体制上看,随着大本营与御前会议的出现,近代天皇制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明治宪法的约束,开始走向专制。

(二)天皇批准派兵华北

日本的中国驻屯军与中国守军的战斗一直持续到7月10日,此间双方进行谈判,11日达成了停战协定。就在这一天上午,天皇召见侍从长百武三郎,由于华北方面的紧迫军情,准备返回宫城。当日下午,天皇听取并批准了关于派兵华北的相关决议。

根据防卫厅的《战史丛书》记载,当日近卫首相就派兵一事上奏后,得到天皇的裁可。参谋总长以及陆军大臣随后获得天皇批准的“临参命第56号”和“临参命第57号”。第56号命令关东军派遣独立混成第一旅团、独立混成第十一旅团、飞行集团的一部以及其他部队迅速前往华北,令其隶属于中国驻屯军司令官之下。第57号命令朝鲜军迅速派遣第二十师团到华北,隶属于中国驻屯军司令官之下。这些命令由参谋总长分别传达。(30)〔日〕 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戦史叢書86 支那事変陸軍作戦1』、朝雲新聞社1975年版、第167-168頁。

天皇作为大元帅,对军队和舰队下达的命令,一般由两总长上奏获得天皇“允裁”(即批准)后,以“奉旨宣颁”的形式向下传达。卢沟桥事变后,所有军队出动和任务的相关命令都采用天皇批准后的“奉旨宣颁”的形式。

12日,天皇从叶山返回宫城。13日下午7点38分,参谋总长闲院宫和陆相杉山元向天皇上奏有关卢沟桥事变的处理方针:“陆军不扩大局面,坚持现地解决的方针,极力回避陷入全面战争,并监督陆军实施11日现地两军代表间签订的(停战协定)解决方案,内地部队的动员暂时视情况而定,但如果支那在现地解决时没有显示出诚意,又或者中央军队企图北上进攻时,将可果断决定等。”(31)〔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72頁。

接下来的几日,天皇陆续听取并批准了有关增兵的汇报。在这一过程中,天皇非常谨慎地确认了政府和参谋本部之间意见的一致性,努力协调双方的策略。《实录》记载:“7月15日上午8点30分,参谋总长向天皇上奏因北支事变编成临时航空兵团以及满洲派遣命令等。天皇召见侍从长百武三郎,命令其确认政府是否了解参谋总长的上奏。不久,侍从长奉答阁议已经通过决定。”(32)〔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73頁。

紧接着,天皇于16日亲自接见了准备出征的航空兵团长德川好敏(男爵),17日听取了陆军关于完成第二十师团紧急动员工作的汇报。在此期间,天皇停止了一直以来的生物学研究,专注于事变的进展。天皇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避免对苏、对英美战争,而从未有过放弃自明治天皇时期以来通过甲午战争、日俄战争而取得的“满蒙权益”,以及之后在中国取得既得权益的想法。也因为这一顽固的对华认识,使天皇无视中国因民族自决而结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趋势,依然不断批准扩大武力,完全没有要终止陆海军作战的任何思考。

(三)天皇继续批准增兵命令

根据《实录》记载,1937年7月20日,天皇从外相广田弘毅那里得知,当地军队与宋哲元军队间达成停战协定,但国民政府对此予以拒绝,因卢沟桥方面两军再度发生战斗,故决定再动员3个师团前往中国。(33)〔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75頁。

《实录》记载,从21日至25日,陆相杉山元及参谋总长闲院宫向天皇汇报,因与宋哲元军继续进行交涉,形势趋于缓和,故暂时停止派兵。天皇问杉山:今后如果国民政府接受日本的解决条件,我方该怎样做?杉山回答:将不派兵。之后,由于25日在北平近郊廊坊、27日在北平广安门,中日两军再起冲突,因此天皇同意解除日本在中国驻屯军的兵力限制,继续批准派兵。(34)〔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75-379頁。这段记载将昭和天皇描绘为:他是希望和平的,只是迫于战场形势才同意继续派兵的。实际上,中日在华北和南京两地进行谈判之时,日本援军早已源源不断地开抵华北,并以无理的最后通牒的方式,蓄意挑衅中国军队抵抗,以扩大战争。

陆军省和近卫内阁派出大军,当时并未预料到会长期陷入中国战场,而是从当时的政治策略上来看,认为派出大军奋力一击,就可以迫使中国屈服,实现分离华北的目标。这种想法与长期形成的对中国的蔑视、对西安事变以来中国抗日形势的误判密切相关。

7月27日,天皇批准向华北派兵,《实录》原文为:“上午9点35分,陆军大臣杉山元拜谒,上奏因廊坊、广安门事件的发生,北支事态急转,请求动员第五、第六、第十、第二十各师团及其他兵力。10点36分,参谋总长载仁亲王拜谒,上奏请求批准,上述各师团的动员命令、关东军属下的部分部队及其他北支增派命令、支那驻屯军司令官的任务命令等。另外,这日,帝国政府发表声明,称我军在北支采取自卫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35)〔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79-380頁。

当日,天皇还接见了军令部总长博恭王,听取了关于海战要务令续编的商定报告。28日,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向天皇上奏,因华北事变的形势而在华中、华南配备海军的状况。之后,博恭王拜谒天皇,请求增加海军兵力以及向联合舰队司令长官永野修身等发布命令。当日晚上10点,经天皇批准,军令部总长向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发出“大海令第一号”:“帝国决定向北支派兵,在平津地区膺惩支那军,确保该地区各要地的稳定。”(36)〔日〕 宮内庁編:『昭和天皇実録』第七巻、東京書籍2015年版、第381-382頁。

当日,准备就绪的日军向中国第二十九军发起全面进攻,宋哲元军长见战争已无可挽回,唯令全军抵抗,卢沟桥事变遂演变为全面侵华战争。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增兵是导致事件扩大的直接原因。而有关增兵的命令,是天皇在事前接受参谋总长的说明并理解后正式批准的。也就是说,天皇是自主召见参谋总长,在反复确认和苏联的关系后,决定向中国战场增兵的,是基于主体意志决定对中国开战的。

三、结语

二二六事件后,日本国内领导层各方势力与人事状况发生剧烈变化,导致昭和天皇可以依靠的势力极其有限。原本的立宪政治已经难以发挥作用,取而代之的是军部政治势力的上升。昭和天皇为了提升自身权威,实质性地突破明治宪法关于国务大臣辅弼方式的规定,以召开御前会议的形式走向政治前台。近卫组阁后,更是不再有领导人以进行政治体制重组,促成日中停战及避免日英美战争为目标。(37)〔日〕 坂野润治:《日本近代史》,杨汀、刘华译,新华出版社2020年版,第444页。这一连串的政治剧变成为日本扩大对外军事侵略的内在因素。

结合《实录》和相关史料的记载,大致可以确定: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前,昭和天皇已经预判到会与中国开战。但与九一八事变的事前预谋不同,卢沟桥事变是在日军不断增兵,频繁制造冲突的情况下所引发的。昭和天皇在事变发生前后,首先最为担忧的,不是与中国开战,而是防备苏联。苏联的崛起令日本产生危机感,日本经过多次试探,确认苏联不会出兵后,遂掀起了全面侵华战争。

《实录》中关于卢沟桥事变爆发后的记录,将天皇刻意书写成“和平主义者”,只是迫于战场形势才继续派兵,淡化天皇在战争中的作用。通过史料比对,可以发现,昭和天皇是在反复确认对苏战备状况、并得到对中国开战的乐观预测后,才决定增兵、对中国开战的,并非形势所迫。并且,在这一决策过程中,天皇及军队领导层对侵华战争持有错误的乐观态度,并由此产生了能够战胜中国的希望。这种错觉使他们一面避免惹上强大的苏联,一面幻想趁机迅速击败中国。昭和天皇则在其中扮演了冒险的机会主义者的角色,而非“和平主义者”的角色。

发动战争的历史罪责,无法也不能通过美化史料来逃脱。日本政府竭尽全力地妄图通过《实录》达到淡化天皇战争责任的目的,但历史不容篡改,天皇作为国家最高统帅,对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的爆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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