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
01 夏日
我和傅昭和经年之后的相遇,算得上是可圈可点。
午后的南城医大附属医院门诊厅,人多得休息区连一张空的座椅都没有。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拿着医生开的药单走到中医区的取药口,然后看着里面的药师拿出了一大兜分袋包装好的中药。
若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失眠持续了太长时间,我绝不会让我的生活和这些黑褐色液体产生任何关系。我深吸了一口气往医院外面走,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我的名字。
“喂,林绽。”
我抬起头来,隔着门诊厅熙攘的人群,精准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傅昭和在距离我五米左右的地方冲我热情地挥手,嘴角上扬着,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活像是在医院里取景的牙膏广告模特。他笑起来很好看,我看到他身后有几个小姑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指着他交流些什么,只可惜这对我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朝他走过去,见他的笑容越来越深,毫不客气地丢了一袋子中药在他身上,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渣男!”
他身后那几个小姑娘显然也听见了,改用看八卦的惊异眼神看着我们两个。
傅昭和弯腰把我丢过去的中药捡了起来,递到我手上,笑得吊儿郎当:“喂,阿绽,骂人不是这么骂的啊,要不我教教你?”
我被他堵了一下,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那一刻我确信,他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一个傅昭和。
因为在我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面,上天入地,我也再没遇见过一个比他更厚脸皮的人了。
那一天,傅昭和非要跟我一起走。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南城的街道上,午后阳光温柔,穿过路旁层叠的绿叶照射下来,在沥青路上形成不规则的斑点。我踩住了其中一个,听见身后的傅昭和问我:“阿绽,你要吃草莓冰棍吗?”
旁边就是一家便利店。
还未等我回答,傅昭和就自作主张地买了两根回来。他把草莓冰棍递给我时眼神里的讨好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几秒之后,我又轻而易举地心软了。
我晃了晃手上的中药,主动对他解释:“医生叮嘱过了,要忌生冷。”
“工作压力太大的话就停一停。”傅昭和咬着冰棍,含糊不清地对我讲,“别总逼自己什么都要做到最好,那样太累了。”
明明好些年没见,他却知道和我有关的一切事情,像带了玄学色彩的占卜大师。高中时我就问过他怎么知道的,只是我每一次问相关的问题,不是被他用超能力这样离谱的解释搪塞过去,就是干脆岔开话题。我停下了脚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傅昭和,这次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又是借助你的超能力?”
一根草莓冰棍被他三两口吃掉,傅昭和剥开了另一根的包装纸,然后伸手帮我拎装中药的袋子。他笑嘻嘻地說:“对呀。阿绽,你真聪明。”
傅昭和笑的时候,左侧嘴角会有一个不那么明显的梨涡,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但这一次,他还是没有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我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
02 夏日
这其实是我第三次遇见傅昭和了。
第一次见到他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在南城一中的门口。彼时我正被一群不知打哪儿来的不良男生们困在早餐店的门口,他们似乎堵我堵了很久。
我把钱包里的所有钱都拿了出来,并且说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并没有手机,可是没人相信我。早自习的最后一道预备铃响起,我一点儿都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拔腿就往学校里面跑,却被其中一个男生伸手拦住了去路。
那一瞬间我明确地感受到了心如死灰。人生的前十五年我过得中规中矩,做事算得上是谨小慎微,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竟成了别人欺负我的理由。
傅昭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少年骑着刷着炫酷车漆的自行车,一个漂移刹车停在我们面前。他随手指了指天上:“哇,这是什么奇怪的大鸟!”
老掉牙的骗人把戏,还真唬住了我面前的人。少年胳膊一伸,我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栽到他的车前杠上,被他用另一只胳膊拦住。我没见过路子这么野的英雄救美戏码,整个人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少年迅速地一转车把,载着我穿过校门口的门卫亭。待到确保那些人不可能再跟上来后,少年才出声叹了一句:“不是我说,我又不是班主任,你倒也用不着把后背挺得这么板正。刚刚看不着前面的路,我差点儿把门卫大爷撞飞。”
我回过神来,赶紧弯腰低头,那少年又笑了。
车停在校园甬道边的自行车棚里,他从车座上利落地跳下来,一边扶着自行车不让它倾倒,一边把我扶下来:“对了,阿绽,下次再有人像刚刚那样欺负你,你就拿水瓶一边喊救命一边泼过去,保准有用。”
我惊呆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年一愣,半晌没说出下一句话来。
因为迟到,班级里最后两个位子自然而然地归我跟傅昭和所有,我们顺便还做了同桌。
他对我表露出来的熟络让我总是忍不住怀疑,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为此我试探性地问过他:“莫非我以前也救过你?你来报恩来了?”
傅昭和上下扫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回答我:“你觉得,你有哪里能帮得上我的?”
他语气里面的不屑一顾实在太过于明显,我恨不得把英语词典拍在他的脑袋上。
发觉我被惹怒之后,傅昭和赶紧采取补救措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草莓味棒棒糖塞到我手上,笑嘻嘻地说:“我随便说的,阿绽超厉害的!”
我翻了个白眼看向窗外。夏日阳光浓郁,傅昭和把他的校服拿起来撑在我头顶:“挡着点儿,别晒黑。”
前桌听完了我们的整场对话,扭过头来促狭地笑着。
平心而论,傅昭和对我确实不错,但他三天两头就以此为借口,指使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第十一次替他擦完被数学老师写得满满当当的黑板之后,原本和孟昭和同组的值日生戳了戳我的胳膊,小声问:“林绽,校园论坛里说你和孟昭和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我愣了愣:“什么?”
那个女生扭扭捏捏:“就是,说什么级草孟昭和开学第一天在校门口因为看见了你,特别感兴趣,故意跟你一起迟到,就为了做同桌什么的。”
在此之前,我从未关注过校园论坛,这会儿听了这鬼扯的传言,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03 夏日
比鬼扯的传言更令我震惊的是,傅昭和竟然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对此毫无异议,任凭流言发酵。
面对我的质问,少年一只胳膊撑在课桌上,懒洋洋地回复我:“我应该说什么?那些本来就是真的啊。”
我被他这样坦荡的态度弄得词穷了。还没等我想出要怎么回应,傅昭和就伸手点了点我面前的《高中必备古诗文》的目录:“背一下这首,下堂课老师一定会抽查的。”
可是语文老师上堂课明明留了十首诗的背诵范围。我将信将疑,最后还是临阵磨枪,多看了一眼。待到上课铃声响完,语文老师竟然真的抽查了他指出来的那一首诗。我顺畅地背出了老师指定的那一句,偷偷传字条给傅昭和:“你怎么知道的?”
那边隔了一阵儿才把纸条传过来,上面是他潦草的字迹:“拿超能力猜的啊,很好猜的。我还能猜到下堂课数学老师要叫你上黑板做教材的第三道课后练习题。”
我被那个中二的“超能力”解释弄得一阵恶寒。可是数学课上,老师果真要我做了那道跟函数单调性有关的课后题。下课时我莫名想到了第一次见面那天,他毫不犹豫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于是半真半假地问道:“那我的名字也是你用超能力猜出来的吗?你能不能顺便猜一猜,校门口正在装修的奶茶店什么时候会装好啊?”
傅昭和摇了摇头:“这个不行。”
“我的超能力只对你有用,只能猜和你有关的事情。”
明明听起来就像是鬼扯,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认真极了,我和他对视了几秒,红着脸猛地低下头。
由于傅昭和的主动接近,待到夏意逐渐散尽的时候,我跟他也越发熟悉起来。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任同桌关系这么好过。所有人都觉得我实在是太无趣了,不喜欢和我做朋友。
他做的都是些小事,无非是在我忘写作业的早自习替我找来答案,或是下课打完篮球之后去小卖部买水时,多带一瓶冰镇柠檬茶给我。但是那种与对他人不同的、独有的偏爱和纵容太过明显,没有人不贪恋这种感觉。
令我奇怪的是,傅昭和似乎很是热衷于鼓励我去多交一些朋友,更强硬地教了我一堆“独家交友法则”。为此我抱怨过:“干吗非要交那么多朋友啊?人在一个阶段能有一个朋友不就够了吗?”
傅昭和用一种看邻居家调皮小孩儿的眼神看我,摇摇头反驳:“当然不够。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个人一定能陪你走完这个阶段?”
我把纸上历史题题干里面的時间全部圈了起来:“那傅昭和,你会吗?”
话说虽得平淡,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问话的时候其实我的手都在抖。
“大概会吧,会一直陪着你。”傅昭和跷起椅子前后晃着,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在回答我关于天气好不好一类的问话。
“可是……”
可是,你不是有超能力吗?为什么不能猜出来你到底能陪我多久呢?
我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我不敢听到那个未知的答案。
04 夏日
在第一次的遇见里,傅昭和陪了我半年。
高中的第一个冬天,傅昭和像是南城那一场猝不及防飘落的初雪一样,猝不及防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面。
迟钝如我,在他没来上学的第三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儿。我在一次交作业时询问班主任他去了哪里,那一天我才知道,傅昭和根本没有一中的学籍,他只是来借读一学期的,借读结束,他也就离开了。
身为借读生这件事,傅昭和从来没跟我讲过。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难定义傅昭和对我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毕竟我从来没有交朋友的经历,从小其他人就说我性格孤僻,跟以前同桌的交流也仅限于“让我进去一下”,“让我出去一下”和“谢谢”。但是傅昭和跟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从校门口那一次奇怪的“英雄救美”开始,他就明亮又热烈地闯进了我的生活里面,像是夏天的火焰。
就在我慢慢放开自己,尝试着跟他多说一点儿话,再靠近一点儿的时候,他却突然消失了。
傅昭和什么都没留给我,他的课桌在那个学期最后一天放学时,被他收拾成一如既往地干净。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从前的每一次交流都是建立在我们是同桌这一基础之上,如今基础坍塌,我连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
前桌扭过头来安慰我:“林绽,别伤心啦,其实傅昭和那个人只是长得帅而已,看起来就很不靠谱啊,没准儿是那种技术学校的小混混来这里借读的呢!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我没有回话,低下头来将数学练习册翻到第十三页,上面还留着傅昭和随手画的简笔画。
是一颗小小的星球,上面站着一个穿着披风,执剑向前的骑士。
后来我换了一个新的同桌,因为傅昭和教的那些“交友法则”,我慢慢学会主动跟人接触,身边也有了朋友,生活好像又回归了正常。
新同桌就是擦黑板时跟我讲校园论坛的那个女生,性格很好相处。语文老师依旧热衷于抽查背诵古诗文,我们有时会猜测一下这堂课会抽到哪一首,但我们从没像傅昭和那样猜对过。
我继续中规中矩地扮演着无数同龄人里面最不起眼的那一种角色,偶尔打水时路过其他班级门口,会听到有人讨论我:“哎,那个就是林绽啦,就是刚开学跟傅昭和一起在论坛上很火的那一个。”
只有那些时候,我才会想起一点儿跟傅昭和有关的回忆。
他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到我时常觉得恍惚,似乎他只是命运看我这么多年太过孤独,随便安排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到我身边拯救我一下。
在他突然离开的那个冬天,我就做好了和傅昭和萍水相逢一场,余生分开走的准备。可是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我又一次见到了他。
05 夏日
再一次出现的傅昭和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骑着那辆刷了炫酷车漆的自行车,风一般猝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笑着叫我的名字:“阿绽,好久不见!”
若不是前一天刚好发了高考成绩,我险些以为我还生活在一中,过着普通的高中生活,傅昭和也始终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
我没办法像他一样平静地对待重逢,握着刚买好的冰激凌转身就要走。傅昭和推着自行车跟在我身后,不依不饶地叫我的名字:“喂,阿绽!林绽!小同桌!”
我扭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少年嘴角一撇,一副委屈的樣子:“好歹也是曾经的恩人,你这态度也太冷淡了吧?”
我把冰激凌塞到他手上,没好气儿地说:“没吃过的。报答你。”
我的举动让他错认为是我原谅了他,笑得更开心了,眉眼弯弯地同我搭讪:“是不是发成绩了啊?你考那么好,去R大应该没问题吧?我记得你一直很想去R大中文系的。”
我看着他带了笑意的英俊脸庞,心里骤然升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我没头没脑地问他:“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找我?又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别急别急啊!我不是跟你讲了我有超能力吗,自然会知道跟你有关的一切呀。”傅昭和把自行车支在一边,享受地吃了一口冰激凌,“至于另一个问题,我来找你好不容易的,阿绽。”
“A7星球离这里可远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回来呢。”
他说出来的话像他这个人一样,不靠谱极了。我心中那股怒气丝毫没有消散,我皱着眉怼他:“傅昭和,你编理由也要先好好想一想吧!”
话题戛然而止,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那一整个夏天,我们再没讨论过A7星球和傅昭和的超能力。
不知道他怎么得知了我的住址,每天到我家楼下,坐在他那辆自行车上,支着长腿等我下楼。然后,我坐在他特意为我安的后座上,和他穿过南城的街道和夏天的风,漫无目的地享受假期。
其实我心里依旧生傅昭和的气,可是他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我没办法真的跟他吵起来。有一天,他一口气带我骑到了海边,找了一处游人较少的沙滩,低下头来找形状漂亮的贝壳和海螺,然后献宝一样递到我眼前。
我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问他:“傅昭和,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本来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但是傅昭和这个人,自他出现在我人生里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我生命里永远的矛盾和意外。我既想和他重逢,又怕他某一天再次猝不及防地消失;我既希望他能永远对我好,肆无忌惮地对我展露纵容和偏爱,又怕这些都只是出于一个正常男生对同龄女生的保护欲,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出于其他原因,比如说……喜欢。
傅昭和的手抖了一下,海螺从他手上再次滚到了沙堆里,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太自然,却还是回答我说:“因为我是A7星球过来保护你的骑士啊。”
十八年的人生里面,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失望。我叹了一口气,对他讲:“下次换个解释吧,傅昭和。现在的小朋友都不流行这种外星球骑士的戏码了。”
“可我说的……”
远处海岸边骤然起潮,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巨大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后半句话。
我没听清他说的话。
06 夏日
我和傅昭和的第二次相遇,短暂得犹如那一场骤然起又急速落下的潮水。
自海边之旅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在我家楼下。夏日气息逐渐微弱的时候,我如期收到了R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高中班级的同学在最后一场聚会时交换了手机号码,我的通讯录里突然被那些原本有些陌生的名字填满。存好最后一个号码时,我突然想到,我依旧没有跟傅昭和有关的任何联系方式。
他又一次消失在我的生命里面了。
后来我上了大学,身边的朋友逐渐脱单,舍友催促我赶紧找一个顺眼的小哥哥结束自己的初恋,轰轰烈烈地谈一场不负青春的恋爱。
我摇摇头拒绝了:“算了,我已经有过初恋了。”
舍友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不是吧,林绽!你看起来这么乖,竟然会早恋?”
“不是啦。”我无奈地笑道,“无疾而终的单恋不也是初恋的一种吗?只不过比较惨罢了。”
傅昭和未必是真的喜欢我,我却真的喜欢傅昭和。
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帅,或许是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替我解了围,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或许是因为他对我很好……究根结底,构成这份喜欢的原因可能有好多好多,结果却只有一个。
舍友听我三言两语讲完了自己的单恋历程,得知傅昭和竟然不告而别地离开我两次之后,恶狠狠地评价说:“渣男!”
我笑了笑:“或许是吧。”
过了许久,我回忆过去,才发觉,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看清过傅昭和。他太神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在掌控。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是什么A7星球的骑士,那也一定没有比他更不负责任的骑士了。
我想,一定是舍友这句咬牙切齿的评语在我心里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我才会在第三次遇见傅昭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这两个字赠给了他。
彼时我们仍并肩走在南城的街道上,傅昭和手上的另一根草莓冰棍也被他吃了个差不多,他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依旧笑眯眯的:“阿绽,如果工作真的很累的话,我养你啊。”
他说这句话时神色自然,像极了之前他对我的每一次许诺。
——“阿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绽,收了我的海螺,你就也要归我咯。”
那些诺言许得轻而易举,就像他在我的生活里每一次来去自如的穿梭,把我的心绪搞得一团糟,然后又毫不留恋地抽身而去。
我早就不是十六岁的林绽了,这些年我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孩子,他们或许不像傅昭和那样帅气又体贴,但他们一定比傅昭和诚实。
我依旧喜欢他,可是我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他的突然离去了。
“傅昭和,如果我再相信你的话,我就真的是个傻子。”我又向前走了一步,坚定地,毫不犹豫地。
“你别走,阿绽。”我的手腕受力,促使我整个人不得不重新站回原地。我偏头看向拉着我手腕的傅昭和。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在他眼睛里面看到了一点儿氤氲的雾气。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我不会再回到A7星球了,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07 限定爱意
在浩瀚的宇宙中,那顆A7星球离小王子所在的B612星球很近,是一颗专门用来治愈别人的拯救星球。
A7星球上的每一个居民,身份都是骑士。傅昭和就是A7星球上一名普通骑士。
这里的骑士满十八岁之后就可以到地球上随意选择一个正处于困境中的人,作为接受治愈的对象。每当夏至日到来,太阳光直射北回归线,骑士们就有了可以来到治愈对象身边的能力。
刚满十八岁的傅昭和在管理员那里登记好信息后,迫不及待地拿走了资料。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页,被上面的“破产”“癌症”一类的字眼刺激得眼神一紧。看得多了,少年耐心耗尽,开始哗啦啦,毫无章法地翻那一叠厚厚的资料,最后目光随意地停在其中一页。
打印纸上是一个女孩的资料,傅昭和扫了一眼最上方名字——林绽。
“名字真好听,”他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往下看了看资料,弄清楚了她所处的困境,“咦,名字这么好听的小姑娘竟然没朋友?”
“简直天理难容哪。”
他把跟林绽有关的那页资料撕了下来,在盖印章的时候还故意把自己的印章往上边偏移了一点点儿,然后满意地看着两个名字挨在了一起,之后,傅昭和把它交给了A7星球的管理员:“我来治愈这个小姑娘吧。”
从那一刻开始,十八岁的A7星球骑士傅昭和伪装成了十五岁的普通高中生傅昭和,成了小姑娘林绽的专属骑士。他的任务是成为她的好朋友,让她的人生不那么孤单。
这才算得上是故事真正的开始。
08 限定爱意
骑士的治愈行为并非随心所欲。
傅昭和也要遵循他们的行为守则,那份守则甚至比《高中生日常行为守则》还要复杂,里面涵盖了各种各样的禁止的事项,傅昭和原本不应该只陪我一个学期的,只是他违反了行为守则里面最重要的规定。
“因为我喜欢上你了,林绽。虽然那时我们仅仅见了一面。在治愈对象没被治愈之前,骑士是不可以产生其他感情的。我被关了禁闭,但是你高考的那个暑假,我买通了监管员,偷偷溜了出来,不过在地球上只待了七天,就又被抓回去了。”
傅昭和说的明明都是中国话,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偏偏连在一起就成了难以理解的语句。我惊诧地站在原地,伸手探向傅昭和的额头:“你发烧了?”
他把我的手拿开,无奈地说:“我没有。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A7星球,我也真的是从那个星球过来治愈你的骑士。”傅昭和眼神认真,“阿绽,你不能因为你或是你身边人没有遇见过类似的事情,就笃定这件事不存在。”
“因为现在我被治愈了,所以你又能回来了?”我皱起眉头,依旧觉得他说的这些话令人费解,“可是,为什么你能自由地在两个星球穿梭?为什么你会说中文,长得也是中国人面孔?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外星人?”
傅昭和听到我的问题笑了:“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很难解释清楚的,你只能接受它的存在。如果你真的要问为什么,阿绽,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随手翻到的那一页就是你的资料,更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
我依旧皱着眉,直到他的吻落了下来。
我喜欢了好多年的男生竟然是外星球的骑士,我花了好久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平常的生活里,傅昭和同我身边其他的男生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似乎很容易就能掌握各种技能,因此找起工作来毫不费力。
傅昭和又像从前一样,自然而然地对我好,每天在我的公司楼下等我,怀里抱着不同种类的巨大花束。
不出三天,全公司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一个帅气、专情的男朋友,那些艳羡的目光我照单全收,然后飞奔下楼,扑进他的怀里。
“你还会离开我吗?”最后我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
傅昭和伸出手臂抱住我。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自他身体传过来的熨烫温度和沉稳心跳。那一个瞬间,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我不想再探究A7星球存在的可能性和傅昭和的那些过去了。他在我的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属于我。这些事情已经够我庆幸了。
下一秒钟,我听见他回答:“除非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
室外是暴雨过后宁静而清新的夏日,往远一点儿看,隐约能看到一道彩虹。我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他,同留在我高一数学练习册十三页的那幅画缓慢地重合在一起。
一颗小小的星球上站着的,一个穿着披风,执剑向前的骑士。
我的骑士。
09 尾声
“假如我来世上一遭/只为与你相聚一次
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那一刹那/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与悲凄
那么就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在瞬间出现吧
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
——席慕容《抉择》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