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仲殊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34)
对马克思来说,舒尔茨所著《生产运动》是一部有着特殊意义的著作。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就已然认识到,历史的来源地从来不是天国云霄之类的空中楼阁,以尘世的物质生产为出发点才能做到科学的历史解剖。马克思在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时,这一逻辑有了进一步的深入和发展。那么,为什么马克思选择从物质生产和劳动分工剖析社会的历史发展呢?在生产范畴成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哲学世界观的基石这一过程中,舒尔茨的《生产运动》起到了重要作用。本文通过对《生产运动》及马克思一生中三部著作的对照分析,来解读舒尔茨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形成过程中的影响,同时提出马克思比之舒尔茨思想的超越,由此更完整地来理解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来源和科学性质。
弗里德里希·威廉·舒尔茨(1797-1860)出生于19世纪上半叶的德国,他最著名的著作是《牧师弗里德里希·路德维希·韦迪格之死》及《生产运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大量引用《生产运动》一书。舒尔茨将社会运动描述为“源于生产力与生产方式之间矛盾的运动”,这在后来也成为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来源之一。《资本论》第一卷中有关机器问题的论述中,又一次引用并赞扬了舒尔茨的这一著作[1]。
舒尔茨在新教公职人员的家庭中长大,所在时代属于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早期阶段,是西欧工业革命的起步及蓬勃发展时期。自然科学的发展促进了技术变革。自18世纪中期以来,西欧的工业革命使自然科学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并产生了一系列重大发现。康德的星云假说,赖尔的地层演化论,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韦勒对无机界和有机界之间的联系的证明,施旺施莱登兄弟的细胞学说,用丰富的论证证明了宇宙、地球、生物的运动和变化。物理学中能量转化和能量守恒定律的新发现证明了自然界中各种运动形式的联系和统一。此时,自然科学的空前成功对哲学和社会科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仅动摇了传统机械唯物的自然观,还冲击了如德国自然哲学的思辨哲学的基础。在法国,实证主义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奥古斯特·孔德仿效自然科学的方法论,认为社会本身也可以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实证研究,这对舒尔茨在《生产运动》一书中所使用统计学的研究方法产生了影响。
从舒尔茨理论研究的证明方法来看,其思想来源是19世纪上半叶语境中的“国势学”,又使用了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来对国势学理论进行了补充和超越。就国势学的运用体现而言,一方面, 《生产运动》一书的副标题中就点明了舒尔茨的研究方法是“历史统计学”;另一方面,从全书内容来看,舒尔茨用来证明其物质生产理论的方式,以德国统计学和国势学的研究方法为观察和分析社会的尺度。
此外, 《生产运动》全书中贯穿着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舒尔茨将分工理论与统计学数据相结合,提出了物质生产的运动规律就是分工规律的理解,在序言中表示道, “那种运动规律自亚当·斯密以来,已经通过分工一词由大众所了解了”[2]13。随着对分工的理解,舒尔茨还论述了生产关系与不同劳动组织的关系, “人民开始认识到更大范围分工的最初优势。所有从事物质生产的人,按照谋生活动更细的分类,依照更细的等级,被分化到农业、工业商业之中”[2]13。并进一步表明物质生产扩展自身的过程是通过进一步的分工而进行的,“同对农业、行业和商业有规律的经营相联系,在同所有制的产生的结合中,另一个重大的进步产生了”[2]14。纯粹的国势学是基于国家显著事实的结晶体,与舒尔茨对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的创造性运用相结合,使得《生产运动》看到了阶级关系、生产关系的更多可能。
《生产运动》全书分为导言、物质生产、精神生产·历史的考察、精神生产·统计学的考察四个章节。舒尔茨在“导言”中首先分析了19世纪上半叶欧洲尖锐的社会矛盾和被分裂的风险,批评蒲鲁东等无产者的激进思想带来了更多的社会混乱。
“物质生产”一章中,舒尔茨首先梳理了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阶段,提出了以物质生产能力和生产组织发展水平作为划分不同阶段的判断标准。从历史的纵向坐标来看,舒尔茨将生产力划分为手的劳动、手工、工场、机器这样四个不同阶段。从不同国家的横向比较来看,舒尔茨用具体数据详细比较英法德甚至俄国等主要的欧洲国家其土地、人口、生产力,论述了物质生产力和生产组织的差异在政治上的反映。此外,舒尔茨指出物质生产力的进步造成自由竞争加剧,带来了无政府主义的社会状态,会激化社会矛盾。而解决之道在于何处?舒尔茨认为还是要复归于精神生产的进步。
“精神生产”这一部分分为“历史的考察”和“统计学的考察”两章。在第一部分,舒尔茨在考察人类的精神活动中继续运用了物质生产活动中的分工规律,并继续探寻各个精神活动的内在分化规律。舒尔茨认为语言的发展可以发现和物质生产运动中完全一致的规律,且影响更为广泛。在第二部分,舒尔茨详细陈列出不同国家教徒的人口数量等统计数据,对于基督教的三大分支——希腊教会、新教、天主教的未来发展走向做出了判断。最后,舒尔茨继续讨论当时艺术领域的发展变化,尤为肯定了无产阶级在诗歌和曲艺的艺术创造,同时提出对青年黑格尔派无神论的批评。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大量摘录了舒尔茨《生产运动》中的观点,主要关注了舒尔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和阶级对立的分析。在他的第一手稿中,马克思主要摘录了舒尔茨书中关于机器的部分论述。在“工资”一章中,舒尔茨对于机器的社会作用,讨论了其二律背反。其一,机器使得人类社会的发展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局面,机器的发展和应用本来应该为一个社会和民族节省了繁杂的体力劳动时间,赢得了精神创造和精神享受的时间,这就能使人类社会大大进步。但是从现实来看,机器的增加和应用却反而导致了工人不但劳动时间增加,而且自由时间变少的局面。其二,机器本来是作为人的工具而运用,但分工的发展和机器的广泛应用带来的劳动单调性,在现实生活中却使得人类成为了机器的肢体和零件,从而显现出人和机器的关系颠倒了,甚至人变成了机器的局面。其三,工资是衡量工人生活水平的要素之一,工资的可持续性更加重要,波动和停滞不断地出现由自由竞争而带来的无政府状态,却无法保障工人工资的可持续性。其四,机器导致工人阶级内部产生矛盾,本应为人类提供帮助和便捷的机器却给工人带来压迫和奴役,工人在机器日益取代劳动者的同时所感受到的竞争和剥削实则更为严重,工人的处境大大恶化了。
机器的广泛运用同样会给资本家带来竞争。手稿中“利润”一章中在讨论竞争这一概念的时候,马克思同样摘录了古典经济学家对于机器的讨论,其中以斯密的著作为主,同样涉及了舒尔茨对于物质生产中机器的讨论。马克思认为资本家之间的竞争的讨论中,其中一个关键就是要说明提高劳动生产力和利润的关系,在引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一书时,马克思认为机器作为固定资产,对其维护的费用得到节约就等于纯利润的增长。而随着工业发展,资本在日益积累变为更大资本的时候更容易使得固定资产简化,且维护费用边际递减,这样就可以通过新的劳动工具组织方式的进步形成竞争优势。
总的来说,马克思在手稿中肯定了舒尔茨对现实历史的深刻分析,舒尔茨对于资本主义的生产运动的描述使得马克思逐渐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第二和第三笔记本中进行创思,逐渐生成了从物质生产出发来解析社会历史的客观逻辑。马克思还关注到了机器的哲学意蕴,他同舒尔茨一样,认为机器是对于人类本质的压抑和背离,机器是压迫劳动者而为资本家获利的工具。此时,马克思仍然是从主体性向度出发,以经济事实为材料,将理论焦点放在了人的异化上,对于物质生产中机器的考察只是作为一个说明人的异化的佐证,而关于物质生产和经济关系的讨论,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要素,仍未进入到马克思的视野当中去。
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对生产力进行了解析,并指出其中机器的“生产力作用”体现得十分明显。同样是关于机器,马克思详细研究了资本主义条件下机器大生产给工人带来的后果,并且把机器代替活劳动称为技术进步的重要成果。就这一点而言,与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认同在机器服务于财富增长的社会有利于工人数量增加的想法不同,马克思指出了工人的人数在同时绝对增加的情况下有相对减少的趋势: “尽管工人人数绝对增加了,但相对来说减少了,不仅同吸收工人劳动的不变资本相比而言相对减少了,而且同社会中与物质生产不发生直接关系或者根本不从事任何生产的部分相比也相对减少。”[3]346
机器的使用不仅会提高劳动生产率,而且也会大大强化劳动。马克思在这部手稿中第一次详细地探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种趋势,这种趋势现在还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机器浓缩了劳动时间,“每一分秒都充满了更多的劳动,劳动强度提高了。由于采用机器,不仅劳动生产率(从而劳动质量)提高了,而且在一定时间内消耗的劳动量也增加了。时间的间隙由于所谓劳动紧凑而缩小了”[3]378。结果是工人的寿命缩短了,至少是有效生命期缩短了,因为在同一劳动小时内,劳动能力被更快地消耗掉了[3]379。
正如舒尔茨一样,马克思完全不排除工人的物质状况是可以改善的,但是他强调指出,这丝毫没有改变相对剩余价值的性质和规律,即生产率提高的结果是工作日中一个越来越大的部分为资本所占有[3]285。他认为,为了反驳这个规律而试图通过统计材料证明,工人的物质状况由于劳动生产力的发展在某个地方或某些方面得到了改善,这种做法是荒唐的。马克思认为,考察机器不仅仅应当从资本主义的价值增殖过程的角度进行,还必须了解机器在劳动过程本身中的作用。所以,马克思重新阅读了他于1851年写的工艺学历史笔记,参加有关工艺学的实习课,并且向他的朋友请教,打算弄清楚经济学家、数学家和技术师们尚未明确阐述的从工具到机器的发展过程。马克思认为这对于“证明人们的社会关系和这些物质生产方式的发展之间的联系”是 “非常重要的”[4]。
尽管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对于劳动和劳动力等物质生产中的关键概念还没有严格区分,但是已经从对舒尔茨单纯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探索中深入下去,看到其物质生产和经济关系的所有内容,却忽视了历史唯物主义要素。马克思确立了经济学表述逻辑方法,从在此之前的哲学思考转向现实批判,从一般唯物主义转向历史唯物主义,产生了方法论的转变以及话语的根本变化。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舒尔茨的《生产运动》再次进行了引用和讨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分工问题,其二是工具和机器的区别问题,马克思对此提出了与舒尔茨不同的见解。
分工是舒尔茨《生产运动》论述物质生产时运用的重要角度,分工也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理解生产力和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核心范畴之一。舒尔茨在《生产运动》一书中不仅指出分工的专业化提高了生产力,而且从发展与再联合角度赋予了分工概念的历史性意义。舒尔茨认为分工是一种“在社会的联系中的联合”[2]37,在行业生产中劳动和分工的不断分化,带来了过去物和人的财富组织的瓦解和本质上改变了的劳动组织。马克思是从分工的角度来理解生产力概念的, “生产力的这种发展,最终总是归结为发挥作用的劳动的社会性质,归结为社会内部的分工,归结为脑力劳动特别是自然科学的发展。”[5]。马克思认为资本家利用了整个社会分工制度的优点,劳动生产力的发展相对降低资本家不变资本的价值,分工作为共同活动方式产生了一种社会力量,这本身就是一种生产力。因此,可以推断,舒尔茨从分工发展和再联合的角度对生产力的阐释,是马克思以分工的角度阐释生产力概念的理论来源之一。
《生产运动》对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形成过程中的另外影响在于, “机器”问题该如何理解,这对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分析具有重要意义。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十三章“机器与大工业”中,讨论了工具和机器的区别。马克思首先陈述了机器的发展,并批判了过去许多数学家、力学家和经济学家对这一问题的错解,认为其“机器是复杂的工具,工具是简单的机器”的分析毫无历史的要素。此外,马克思反对舒尔茨以动力不同来区分工具和机器的观点。舒尔茨在区分机器生产和工具生产时,认为其最重要的差别在于是什么力驱动了物质生产,以人力为驱动是工具生产,以外部自然力量驱动是机器生产。舒尔茨的这一定义被马克思所注意到,在《资本论》中进行了摘录, “另一方面,还有人认为,工具和机器的区别在于:工具的动力是人,机器的动力是不同于人力的自然力,如牲畜、水、风等等。”[6]408并且称赞舒尔茨这本书是一部“在某些方面值得称赞的著作”[7]。至于马克思的观点,则体现在 《1857-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常被西方学者称为的“机器论片段”里。马克思重在强调机器在物质生产中的特征在于机器可以自行运转,这就意味着人和作为劳动资料的工具的关系发生了彻底逆转。
由此可以看出,舒尔茨以动力区分不同,主要为了论证机器给人带来的人力解放和自由。而马克思恰恰相反,认为机器使人和劳动资料关系倒转,剥夺了人的主动权。然而,此时马克思是为了讨论剩余价值的形成,来讨论机器问题,这是在经济学语境下进行的,此时舒尔茨对人存在方式中最为根本的物质生产过程的关注,给予了马克思思考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建构的灵感。
舒尔茨和马克思在哲学世界观上完全相反,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舒尔茨虽肯定物质生产的基础性作用但仍然隐含唯心主义逻辑的世界观,显现出了鲜明差异。
舒尔茨物质生产的理论根基是精神生产。虽然在1840年初,舒尔茨已经率先于正在经历着从青年黑格尔主义的唯心主义历史观到唯物主义历史观转变的马克思,着手从物质生产领域来探究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建立了别开生面的物质生产理论,但在《生产运动》一书的开篇中,就说“在最根本上,人的精神是大地上最本真和最真实的原初生产者……因此人类创造的一个不可分的过程就被描述为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两方面,从而运动规律的两个方面也必须被证明”[2]10。由此可见,舒尔茨仍然受到当时德国哲学唯心主义的影响,在物质生产理论的哲学基础和世界观上具有完全的不彻底性。这在舒尔茨这本著作中有很多表现,其一,舒尔茨认为,物质生产的历史就是在精神引领下从对物质的劳作走向机器大生产的人的主体化进程。这在本质上和黑格尔从物质存在走向人类主体的自我精神的绝对观念是一致的。其二,舒尔茨表现出明显的精神动力论,认为物质生产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精神生产和精神动力。其三,舒尔茨对于社会矛盾解决之道的逻辑是“精神生产——物质生产——精神生产”,最终还是要依靠精神生产来实现物质生产的有序性和对资本主义经济社会无政府状态的规训。马克思则与之完全相反,一切精神生产和艺术创造都是受物质生产水平制约的,物质生产对精神生产起决定性作用,这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根本原则,并且明确指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关系,从而奠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世界观。
舒尔茨和马克思在政治立场上也截然对立,舒尔茨是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马克思是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马克思在写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时,就已经实现了从唯心向唯物、从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转变,而舒尔茨在政治立场上持有着相当的资产阶级保守性。不同于当时欧洲新兴资产阶级对现存制度的简单维护,虽然他已经在书中对资本主义的剥削进行了激烈的批评,同时还运用不少篇幅来描述目前社会的两大阶级对立的现实,但他仍然反对“私有财产就是盗窃!”这类消灭私有制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基本政治主张。从政治的具体实践来看,他选择利用议会选举和政治改革发展资本主义,且在“精神生产”一章中十分肯定基督教的教化作用,想利用其美好互助的宗教精神来挽救精神危机和化解社会矛盾,他从未真正否定过资本主义。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初衷,是为实现无产阶级革命和人类的解放提供科学理论的指导,舒尔茨的物质生产理论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
马克思一方面受到舒尔茨分工角度的叙事逻辑影响,却能在肯定物质生产决定精神生产的前提下,揭示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对历史唯物主义中的核心范畴。另一方面马克思把舒尔茨在书中对生产对象的大量讨论深入到生产方式,提出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才是人类社会历史的根本发展规律和动力。
舒尔茨对于生产力概念的理解包含两个层次。一是借助传统国势学的研究方法,舒尔茨划分了人力、畜力、自然力,最后是标志着真正工业力量的蒸汽力,根据动力的大小来判断生产力的总和。二是舒尔茨在“物质生产”一章中也说明了物质生产组织中对生产力的探讨,他通过农业、工业和商业三大行业的劳动人口变化来说明生产力, “我们到现在为止考察的物质生产组织发展的两个主要时期,依照其进化的次序还没有终结。为了更清楚地认识它进一步的发展及其意义,我们将生产合规律运动的进程,按照农业、工业和商业这三个主要分支来加以探讨。[2]17可以看出,舒尔茨对生产力概念的理解不仅仅是一个以劳动工具为显著标志的量的总和,而是一个从历史角度出发的综合性分析,高级的劳动工具是对低级劳动工具的扬弃。教科书中的生产力概念包括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这三个要素,舒尔茨理解的生产力概念显然更为注重连续性、功能性分析。
舒尔茨混同了广义上作为社会基础的物质生产和生产过程中的具体消费生产环节,这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生产方式的讨论是不一致的。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建立中,对生产方式做了明确的论述,广义的物质生产和具体的一般劳动是相互独立的。
社会生产方式最常见的含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其一是马克思所说的“社会生产关系”、经济关系或“生产关系的总和”,是包括生产、分配、交换、消费等社会关系的广义生产关系。其二是仅仅在物质生产过程中与交换、消费等关系同类并列的狭义的生产关系。生产方式无论是被定义为劳动方式还是劳动者与劳动资料的结合形式,都无法被定义为与生产力、生产关系并列的一环,实际上生产方式是以生产资料为基础的一个生产关系的组成部分。
舒尔茨看到了生产方式较为精准的概念,从社会组织和生产方式入手来考察生产。但具体论述时,他认为每种特定的生产方式是通过特定的消费方式决定的。他是通过对于生产率和消费率、特定的生产方式和特定的消费方式的关系来把握物质生产全部过程中运动规律的。在书中的“导言”部分,舒尔茨认为只有从这一点出发才能克服考察物质生产过程中的片面性。舒尔茨认为“更大规模的生产和更大规模的消费是互相决定的。”[2]49“我们在对生产行为的总体分析中就可以发现,生产行为始终建立在事物和人的力量的统一和相互作用之上,只要这些力量在商业和流通之中拥有特定的价值,就符合于以一定的量表达出的中性的能力。”[2]65因此,舒尔茨推断出,用于生产目的的个人力量的综合,在价值上增加了。综上所述,在对生产方式的讨论中,舒尔茨的概念混淆和马克思的明确论述,鲜明呈现出马克思在生产方式理解上对舒尔茨的超越。
舒尔茨和马克思都曾从工艺学上划分生产阶段。但马克思对生产阶段的划分不止一种论述。从生产的社会方式来看,马克思有以劳动社会性质为划分标准的五阶段论,从生产的物质方式来看,在马克思很多著作中将社会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并提出了舒尔茨没有讨论到的自动机器时代,克服了舒尔茨忽视工厂工人悲惨遭遇的缺陷,因而呈现出马克思对舒尔茨就生产阶段理解的革命性超越。
舒尔茨将生产划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手的劳动、手工、工场和机器”[2]39,这是在工艺学基础上进行划分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 “各个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6]204,也是从工艺上比较各个不同的生产时代。
舒尔茨将人类社会的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划分标准是人的物质生产能力和物质生产组织的发展水平。与马克思相比,舒尔茨在这个问题上显然领先并精确了一些。按照三阶段的说法来看,马克思在1932年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将人类社会划分为“人的依赖性、人的独立性和自由个性”,这是以人的交往关系为划分标准的。第一个阶段占统治地位的是人的依赖关系,第二个阶段是人的独立性,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第三个阶段是人自由和全面的发展阶段,也就是共产主义阶段。这样的划分形式比之舒尔茨的明确看似有些笼统,主要从人的主体性向度出发来划分人类社会的发展阶段,没有足够地突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作用。但是马克思有自己的逻辑,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二者是社会的个人发展的不同方面。”[8]出于生产的两种不同方式,马克思对生产阶段的划分有着不同的论述。生产作为一种社会过程,是在人与人和人与自然的两重关系中展开的。因此,生产方式可以被分为生产的社会方式和物质方式。从生产的社会方式来看,马克思著名的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五种社会形态说,也被称为五种生产方式理论。马克思曾经在给《祖国纪事》编辑部的信中,对于米海洛夫斯基“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9]进行了明确反对和尖锐批判,认为这是给他过多的侮辱。当然,马克思不止一次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进行论述。从生产的物质方式来看,在马克思很多著作中将社会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采集渔猎时代、农业时代、工业时代和马克思初步预测的自动化时代。他说, “劳动资料经历了各种不同的形态变化,它的最后形态是机器,或者更确切些说,是自动的机器体系,它是由自动机,由一种自行运转的动力推动的,这种自动机是由许多机械的和有智力的器官组成的”[6]207-208。舒尔茨没有看到尤尔笔下的自动机器的工厂和体系,从而忽视了工厂工人悲惨遭遇,而马克思克服了这一缺陷,使其对生产阶段划分的理解具有了更革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