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静华
【摘要】林森小说人物是林森对海南当代城镇化发展观照的结果,在这些具体的人物身上,反映了其对海南一段历史的感受和领悟,体现了林森的审美趣味。本文从审美感受的角度出发,品读林森小说的人物,归纳出林森小说人物具有纪实美、立体美和悲剧美的风格。
【关键词】林森;人物形象;美学;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3-0038-03
基金项目:琼台师范学院2021年校级一流本科课程培育项目(项目编号:QTjg2021-24)。
林森自2008年首篇中篇小说《小镇》在《中国作家》杂志发表后就走向小说创作道路。2011 年,林森出版了首部小说集《小镇》(2011)。接下来几年,笔耕勤奋的他又陆续出版了小说集《捧一个冰椰子度过漫长夏日》(2016)、《海风今岁寒》(2018)、《小镇及其他》(2019)、中篇小说《海里岸上》(2018)、长篇小说《暖若春风》(2015)、《关关雎鸠》(2016)、《岛》(2019)等,林森是创作精力旺盛的作家,也是国内很有辨识度的青年作家,他的小说创作,呈現出了同辈作家里少有的成熟度与厚重感,他的小说在海南文学史上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林森的小说基于海南岛这块土地,表现海南建省后的几十年的社会演变,关注社会变革中乡土世界中的人。小说中的人物随着海南城镇化发展沉浮起伏,带有这个时代的沧桑悲凉。小说是艺术创作,是作者身之所历,目之所见的结果,林森的小说是作者对这个世界的直接反映,小说人物的塑造是林森对海南这块土地审美的结果,读者从小说阅读中获得审美享受和艺术感悟。论文从读者的审美感受出发,分析林森小说人物形象体现出来的美的特点。
一、纪实美
纪实美指小说人物与现实生活有超高的贴切程度,从而体现出写实的美学风格。与现代小说塑造典型的人物有区别,林森小说的人物塑造是以模拟生活方式,记录各色人特点,是他基于对其家乡的生活和感觉经验对家乡之人以及运动过程做同态同步的观照和描述,因此其小说人物体现出浓郁的纪实美。
林森小说人物的纪实美体现在其小说中人物与林森生活的小镇的真实人物密切关联上。林森在《关关雎鸠》的研讨会上,他就曾说过,小说里的情节和他初中以前多年的小镇生活有关,他的同学里,就有很多人因为吸毒或者其他犯罪活动最后家破人亡。小说中的潘宏亿原型就是他的堂兄[1],而老潘打铁笼子也是还原了他父亲给堂兄打铁笼子这样的真实事件,小说里是张小峰来看望潘宏亿的时候给他武侠小说解闷,而林森的经历是他给铁笼里的堂兄递武侠小说并陪堂兄解闷。遵照生活的原型去营构小说人物,小说人物从身边人选,小说人物经历的事也大多与真实的事有关,这是作家真实生活在小说中的投射,虽然说小说是作家意象世界,但这个世界在林森的小说中显得跟他的生活世界有更多的关联。不但在《关关雎鸠》中能找到林森周围人的痕迹,在《暖若春风》中的人物也真实可考。小说中陈蔚然以及陈蔚然曾祖父也是现实可查的人物[2],陈蔚然是林森现实中友人的写照,他远漂的生活是陈蔚然在小说开始摆脱其爷爷控制的一种逃脱。陈蔚然的曾祖父从台湾归来及其故事也是林森友人的曾祖父的故事。还有《海里岸上》的阿黄、老苏这两个人物是林森采访和收集一些老渔民故事的结果[3],这些人物形象无不带上海南人的真实色彩。
林森小说的纪实美还体现在他对小说人物的塑造是通过人物日常生活的摹写来进行的。小说人物的生活是日常生活的一种记录,他的小说正如王夫之所说的“所存而显之”,即意象世界就如他本来储存的生活世界的样子而显现出来了。《关关雎鸠》和《小镇》中是小镇人物生活图,从早餐到落日,闹闹腾腾,充满人间烟火。《海里岸上》的老苏,从不出海后一天的开始就是从搬一条凳到家门口不远处的木麻黄林中雕记忆中船开始的。五点左右他到镇上的茶馆喝杯下午茶,听国家大事、听家长里短。中间穿插着老苏对“耕海”生活的回忆,以及时代冲击下老苏和子辈的不同生活方式和不同观念造成的日常的矛盾。最能体现日常生活记录的是《关关雎鸠》这部小说人物的生活:老潘从凌晨的杀羊,到清晨去吃早餐,常去的就是向群茶店,黑手义也是茶店的老客,茶店是他们传播消息获取信息的重要场所,也是他们精神的家园,黑手义和老潘的家庭琐事在叹息中得到解决的方法。出了茶店,小镇这个稍大的空间就是小镇的镇民日常生活的演绎,买奖的买奖打游戏的打游戏,没有多大的仇恨情杀而多的是家庭纠葛和矛盾。他们是乡镇生活的平凡之人,他们的故事是一日三餐,家长里短,遇到的事是家庭琐事,烦恼也是家庭人员的变化所产生的烦恼,他们在小说中的故事就是海南小镇上的人本色生活在小说中的记录。
朱光潜在其《谈美谈文学》中说:“凡文艺都是根据现实世界而铸成另一个超现实的意象世界,所以一方面是现实人生的反照,一方面也是现实人生的超脱。”[4]文学创作是作家创造的意象世界,意象世界也是现实人生的反照。无法否定凡是小说中人物的塑造都是作者对现实的观照,作家塑造一个个人物形象,是其审美的结果。但很多的作家在人物塑造上,显出小说对现实的描写更多只体现在环境的关照上,比如方方和池莉,小说人物生活的环境是武汉这个真实的地域。而对人物塑造更多的是如鲁迅所说的那样“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而林森的小说不但人物生活的环境具有现实的地域性,而且对人物原型的选择上也从他周边的人出发,在塑造他们时,也热衷描写他们的日常生活。因此,可以这么说,林森在积累着生活中的原型,再把原型在小说中还原出来,小说人物形象与生活具象的贴近程度比其他作家更甚。他的小说是创造的意象世界也是显示现实的世界,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强化作者与读者对生活的等距离审美感和认同感,使得他的小说带上明显的纪实美。
二、立体美
立体美指小说人物塑造的多样化,从而体现出丰满浑圆的美学风格。林森营构的小说故事性不强,但不管是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其中的人物特别多,是群像图。林森小说的人物性格也是复杂的,在小说中没有绝对性格和绝对好坏的人物形象,他的人物形象多样性和复杂性使其人物形象具有立体美。
多样化的人物形象是林森小说立体美的体现之一。李少君曾言:“林森的小说就具有这样一种特点,他有一种整体的、全景式的视角,人物众多,事件繁琐,历史时段很长。”[5]他的小说不太注意故事的惊心动魄,人物就是日常生活的人物,因其日常的杂碎,小说要构成连续性的叙事,需要很多人物作为线来勾连。因此小说的人物非常杂多。在其小说中,常常能看到父子辈的描写。《关关雎鸠》父代老潘、黑手义,子代潘江、张孟杰、召文、召才,孙代潘宏万、潘宏亿,三代人的家庭琐事。在《海里岸上》的老苏和大儿子以及读大学在岛外工作的老三,阿黄和他的儿子,写两代人的故事。儿代不想遵循老一代的生活,老一代想继续传统的生活但也无能为力,时代造就了两代人不同的生活观念,父辈以大海的心胸包容和理解子辈,为了子辈把自己的精神的支柱——更路薄和罗盘卖给别人。还有短篇小说《丁亥年失踪事件》友人(小说中人的指称)的父母和友人;《台风》老王和他女儿的故事。除了写家庭人员的关系外,小说就是海南乡镇的众生图,这一点在长篇小说中更加明显。如《关关雎鸠》中几乎把小镇能涉及到人员都写入其中,除了像前文所说的子辈的关系图,还有乡镇运转的政府人员,比如蛤蟆二(派出所警察)、黑鬼(银行工作者);吸毒仔曾德华、三伯公石头爹、走神王科运等等在小说中轮番上演,形成了林森小说的群像图。
人物性格丰富性是其小说立体美的体现之二。《关关雎鸠》中的潘宏亿,他最开始在大家的眼里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小少年,同龄人眼中的学霸,他人父母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本应该成为佼佼者的他,自身却毫无定力,他的身影開始出现在啤酒机赌场里,还在曾德华的唆使下,染上了毒瘾。谁能想到曾经镇上的神奇少年,在仪仗队上昂首挺胸的少年,会堕落成令人难以想象的样子,他的骄傲自信在染上恶习的时候都被摧毁。还有《暖若春风》里的陈可樱,她直率可爱,深受家里人宠爱,工作上也如鱼得水,她敢说敢做,因为陈可文的恶劣行为,她能做到无视陈可文的存在,漠视关于陈可文所有的消息。但是在自己的爱情上,她胆小被动,明明深深喜欢着许飞,却没有主动开口,也不会明目张胆表达自己的爱,陈可樱终究是没有和自己爱的许飞在一起。蛤蟆二一方面努力维护镇上的治安,对打架事件积极介入,寻找失踪的吸毒仔也积极,收拾吸毒人员也不手软,但是这个人也是镇上舞厅幕后的老板,赚着非法的钱财。
聪明而抵抗不住诱惑的潘宏亿、坦率真诚却不敢主动的陈可樱、亦正亦邪的蛤蟆二,还有其他身上充满着矛盾的人物,他们的性格往往不是固定的,不能简单归类为好人或者坏人,难以用一个特点去概括,性格和思想是发展变化的。他笔下的人物如福特斯所说的圆形人物,即具有较为复杂的性格特征或思想内容的人物形象,是变化多端的人物。这种人物贴近现实生活的人,他们性格和思想随着遇到不同的环境以及情节的推进而发生变化。
林森小说的人物不单多而且每个人物形象是鲜活的复杂的,因此小说人物形象具有立体美。
三、悲剧美
悲剧美是指小说的人物遭遇总与痛苦、磨难、不幸有关,从而体现出哀婉悲凉的美学风格。林森较多的小说是有宏观的叙事背景,叙写20世纪末以及21世纪初海南城镇化过程中,人的经历和心理变化。小说人物在面对社会变革时的压抑痛苦充满字里行间,这使小说的人物带上了悲剧美。
悲剧美体现在追逐新兴世界而让他们无路可走带来的悲凉感。林森小说中的人物大多生活在小镇上,镇是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一个缩影,镇上休闲娱乐文化比起乡村来说更加的发达,发达的媒介拓宽了人们接受信息的途径,追求新兴世界的生活成为镇上年轻人的时尚,有人学着城里人做生意,有人只学会唱歌跳舞打打游戏。黑暗产业也在小镇上滋生,博彩摊位在小镇铺面门前一路排开,啤酒机赌场公开在小镇开,镇上很多年轻热人染上了赌毒。《暖若春风》中的陈可文在获得祖父的资助后,投入新兴世界带来的新奇和刺激中,追求享乐,接触毒品,成为赌钱打架的追逐者,顺从现代化进程带来的改变,思想和行为都被一点一滴侵蚀着。陈蔚然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憧憬着成为一个画家,毕业之后只想着离开家里。但因其弟的疯癫而不得不回归家乡。在“出走”与“归来”的选择里,冥冥之中好像已经有了定数,肉体的回归依旧存有精神的迷茫,陈蔚然这样的回归只是转移了迷茫的战场。而小说更多的人物则是追求三多妹非法集资,在这场人性与金钱的追逐中,小镇的人被“天上掉下馅饼”砸昏了头脑,他们不顾亲人阻拦和家底被掏空的风险,一头扎进了这场浩劫里,最后是家庭的破灭。小说中的人物经历社会变革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在现代生活的诱惑下,追求但最终无路可走产生的颓废虚无甚至是荒唐放纵等心态给人带来了悲凉感。
悲剧美还体现在小说人物固守传统以及传统破灭带来的撕裂感。城市化的发展使乡村空间越来越小,传统的社会结构逐渐瓦解,传统生产方式的消失,熟悉的生活方式被迫改变,让长期浸染于传统文化的人倍受煎熬。面对新兴文化,被传统文化所化之人表现出来的固守传统。《关关雎鸠》中的老潘和黑手义,《海里岸上》的老苏、阿黄等一批老人,他们努力地守候着自己生长的土地,守候着心里最珍贵的净土,守候着那片土地上的最宝贵的东西。老苏祖上以海为生,祖辈耕海,敬畏海,在不能出海捕鱼后,靠着回忆和祖辈留下的罗盘和更路薄为念想。为了儿子被迫卖掉祖上留下罗盘和更路薄后,在他新抄《更路簿》的最后一页写着“自大潭往正东,直行一更半,我的坟墓”。 传统不能继续,精神寄托也丢失,表面上的妥协,但骨子里对祖宗海文化的忠诚只能在生命的尽头选择海作为他最终的归宿,于此来守卫心中的传统。阿黄与老苏一样对这片海充满着感情,渔村渔民的上岸,小镇的商业一路排开,从卖砗磲到禁卖砗磲再到发展旅游产业等等一切都脱离了阿黄预想的渔村和小镇发展的方向,阿黄度过一个个漫长的日月,最后在激烈内心搏斗之后,一个夜晚,躲过家人的眼目,解下一艘无人的小木舟,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大海更远处划去,以生命来祭奠他所坚守的海文化。如果说老苏和阿黄他俩面对精神家园的丢失,而《岛》里的人物面对则是精神家园和现实家园的丢失。房地产开发使海涯村这个渔村面临整个村庄拆迁,面对家园被拆,二堂哥解决反抗,他袭击了拆迁队员,最后被制服。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只好借酒消愁,一天二堂哥借着酒力回到渔村,看一眼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家园,就在那天晚上他消失了,当人们发现他时是他尸体被冲上岸时。二堂哥面对自己的家园的丢失他想以自己的方式坚守,但坚守无望,家园还是灰飞烟灭,绝望中走向他深耕的大海。林森小说中的不少人物本是生活于传统乡村中的人,传统的熟人社会以及生产方式等感染熏化在他身上表现出长久的文化韧性,当这种文化发生裂变时,他们为固守这种文化而坚决反抗,反抗无望后,他们只有用生命来拥抱这种文化。人物身上坚决守护传统,但传统却在无力的守护中灰飞烟尽,守护和守护无效带来的撕裂感使小说人物带上悲剧美。
文学作品是作家的审美结果,作为小说审美意象主体的人物,是作家对整个人生、历史等感受和领悟并通过个别的物象表现出来的结果。阅读小说就把小说作为审美的对象,对小说的要素之一的人物的解读则成为接近作家的重要方式。林森基于对海南这块土地的热爱,对这块土地二十几年社会变革带来的影响进行反思,通过小说的人物传达出他的感受和认识。如实摹写的人物形象,嘈杂热闹的日常生活,众多纷纭的人物登场,性情多变的人物性格以及在社会变革中找不到精神出路的迷茫痛苦的人物命运,使他的人物身上带上纪实美、立体美、悲剧美。
参考文献:
[1][5]杨庆祥.“80后”与小镇书写——林森《关关雎鸠》研讨[J].西湖,2019,(03):95-106.
[2]林森.暖若春风[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5:
366-371.
[3]林森.海里岸上[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20:
97.
[4]朱光潜.谈美谈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