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琼
当今世界,全球资本主义形态加速演变,世界格局深度调整,如消费社会的称霸、资本主义生产的空间化转向、全球资本主义文化的形成等。马克思当年所预见到的,而在今天已经基本实现的生产自动化与智能化,在他的问题视野中曾经是超越了资本主义物质生产过程与资本生产关系历史局限性的“未来的人类广阔自由前景”,在今天看来仍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高级变型与替代,即资本主义的非物质劳动剥削形式的普遍化对资本主义的物质劳动统治形式的普遍化的取代,资本对人的生命力的全面控制取代了对人的生产劳动力的有限约束。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曾经乐观地预言与追求的人类则征服世界无限自由与可能的崇高美好前景的地方,我们在现实中则经常可以看到资本统治的异化与危机的当代与未来(如生态能源危机)。资本从形式到实质、从抽象到具体、从物质关系到精神文化结构统治的新现象;资本从固定的地方性民族化显形态统治走向流动型的全球性空间化网络化的隐形态统治的新现实,是资本从宏观到微观、从经济政治到日常生活道德心理的统治逻辑的逐步完善与完成。为了推进当代资本问题的研究在国内学界的进一步发展,探索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深化与创新,本文拟对21 世纪以来这方面的研究进行回顾梳理,以飨学界同仁。
在现代社会,资本问题成了社会发展与经济建设的核心。对当代资本范畴的深度认知,首先要求我们回到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文本中去寻求方法论依托。对经典作家关于资本范畴的认识离不开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创构的科学社会主义这个根本的革命目标与社会解放愿景。总体来看,马克思是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总过程的总体逻辑中定义“资本范畴”,并剖析资本问题的。这种总体性、过程性视角为我们奠定了认知“资本”的科学方法论,从而有助于我们揭示“资本”更为丰富的内涵,具体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到底该如何界定“资本”呢?不同学派对资本概念有着不同的理解。西方经济学把资本理解成“物”,作为与劳动、土地相并列的生产要素。在《经济学》中,萨缪尔森就把资本定义为包括那些生产出来的耐用品,如建筑、设备以及投入和产出的存货,它们在进一步生产中被作为生产性投入。1[美]保罗·萨缪尔森、威廉·诺德豪斯:《经济学》,萧琛主译,商务印书馆,2014 年,第328 页。马克思说:“资本不是物质的和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的总和。资本是已经转化为资本的生产资料,这种生产资料本身不是资本,就像金或银本身不是货币一样。”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922 页。换言之,资本的本质不是“物”,物只是资本依存的载体,如商品、货币、生产资料等生产要素都成为资本的存在形式或载体。货币是资本最初表现形式。作为人与人之间物品交换的媒介,货币通过购买劳动力这种特殊商品带来剩余价值,并在不断的运动中转化为资本。在根本上,资本是以物作为外壳掩盖的生产关系,在历史过程中不断运动,不断地生产与流通、交换、消费之间周而复始的过程。总之,马克思不仅仅从生产力角度看待资本,更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辩证关系角度,尤其从对生产关系的解剖中发现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原理、重要范畴。正是通过对马克思经典著作的分析,国内有学者将对资本范畴的理解概括为下述四个方面:(1)作为预付金的资本;(2)作为生产要素的资本;(3)作为生产关系的资本;(4)作为权力象征的资本。3张雄:《马克思对资本范畴本质的揭示》,《光明日报》2021 年4 月26 日。
当然,还有学者主张“资本是一种历史性的社会生产关系”4张一兵、周嘉昕:《资本:一种历史性的社会生产关系——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研究》,《党政干部学刊》2008 年第6 期。。以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把资本看成一个自然的、永恒的范畴,对此,马克思批判道:这是一种见物不见人的非历史的观点。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作为资产阶级生产方式中存在的资本对雇佣劳动的不平等交换关系,从而把资本理解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自我增殖的货币,把劳动理解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的雇佣劳动。在《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从资本与货币之间的关系中进一步辨明资本的本质“只能是生产关系”。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从“法律”角度把生产关系称为“财产关系”。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再生产角度把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视为商品生产、剩余价值生产的过程,同时也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的再生产过程。因此,资本的实质在于活劳动是代替积累起来的劳动充当保存并增加其交换价值的手段,在于作为手段来实现的那种一定的、特殊的目的,即实现对“物化劳动”或“死劳动”的增殖。1张定鑫:《“普照的光”法——重思马克思研究资本的方法问题》,《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4 年第5 期;《重思马克思关于资本的秘密问题》,《教学与研究》2016 年第2 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强调资本的本质只能“被理解为关系”。总之,资本是资本主义社会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关系,它统摄一切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
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构成了全部社会运行的核心。一方面,它把生活中一切丰富的内容抽象为交换价值;另一方面,它具有操控一切的权力,强制将人和自然都变成资本的工具。有学者将资本定义为“投入到物质过程中追求自身增值的劳动价值,是一种物质化的社会关系力量,即资本权力”。2鲁品越:《鲜活的资本论——从<资本论>到中国道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二版自序”第7 页。在本质上,资本是市场权力的放大器:它将支配劳动力(可变资本)的权力放大为资本拥有产品价值的权力。而实现这种“权力放大”的根源是活劳动转化为劳动价值的过程。对此,有学者指出,资本是一种规训劳动者主体性的力量,其从时间和空间双重维度将劳动主体重塑为“经济上有用且政治上无害”的柔顺个体,结果使劳动主体丧失了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而成为机器的附属物,最后以产业后备军的形式成为资本权力宰制下的“赤裸生命”3王雪、张盾:《资本的权力与主体性的消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一个政治问题》,《东南学术》2021年第2 期。。资本还通过对劳动的不断塑造,在日常生活的各个层面生产出与资本权力相对抗并且可能超越资本权力的微观权力。4程晓:《资本形态演化中的微观权力》,《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5 年第2 期;《资本权力与形而上学同一性的同谋》,《兰州学刊》2013 年第1 期。
还有学者指出,资本权力与政治权力互通。在资本主义国家,资本是国家政治权力存在和现实张力的基础、条件和核心,政治权力只是经济权力的象征。表现为资本是一种拒绝的权力、否定形式的权力,而不是一种坚持要求他人承认自己权利的权力。资本家会按照他在社会总资本中占有的份额而分享社会权力。可见,现代社会的全部权力都是在作为“经济权力”的资本基础上形成并发展起来的。
有学者指出,资本现象学不单纯是在胡塞尔先验现象学“方法”意义上说的,还是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研究精神的自我显现过程”的“本质”意义上说的,它研究和关注的是“资本本质的自我显现过程”。1白刚:《政治经济学批判与资本现象学——<资本论>的哲学革命》,《学习与探索》2013 年第2 期。马克思运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抽象力”,揭开了资本在人们面前采取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在市场经济中,真正的主体是资本,工人是被排挤出市民社会的成员,从属于资本并受资本剥削,因而市场经济表现为资本间的竞争,表现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由此,资本被赋予精神生活的维度,在这一维度内,资本的首要特征是基于它所承载的累积效应,把对利润的追求转化为对利润的崇拜,也就是资本拜物教。2汪丁丁:《资本概念的三个基本维度——及资本人格的个性化演变路径》,《哲学研究》2006 年第10 期。
还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对资本的精神解读,有着三方面的思想要义:一是资本并不来自观念的想象,它是现实人类实践活动的产物,是一种被现代性加以定义的特定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发展的结果,同时又是关联一切世俗社会的精神关系;二是作为精神反思对象的资本,它是导致现代性矛盾发生的重要根据;三是资本实存着价值判断,积极与负面、自由与限制、向往与异化兼而有之。主体精神的提升和主体精神的丧失、社会集中化和社会离散化、文化的扩张与文化的碎片化都是两者相并存的。一方面使我们感受到自我受制于资本的控制;另一方面感受到个体有无限的能动性。因此,资本只有通过不断地经受精神的积极批判,才能扬弃自身并不断融入历史进步的趋势中。3张雄:《现代性后果:从主体性哲学到主体性资本》,《哲学研究》2006 年第10 期。
总体而言,从“社会关系”角度而非“物”的层面研究资本,已成为国内学界的基本共识。西方资产阶级经济学把资本当成“物”,而马克思是透过资本对雇佣劳动的关系看到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对工人的奴役,以及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尖锐的矛盾冲突,进而展开其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全景式剖析。其他学者的观点也基本上是在这一观点基础上引申而来的。
资本现象背后是否具有普遍性的运行规律?资本的内在本质是什么?资本的普遍化是否具有逻辑依循?“资本逻辑”是什么?在经典作家那里是否有对“资本逻辑”的系统研究?“资本逻辑”对人类社会生活产生什么样的重大影响?人类社会能否超越这个逻辑?“资本逻辑”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经济哲学研究进一步要回答的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
有学者指出,马克思著作当中存在着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逻辑:即作为人类社会一般发展规律的“物质生产”逻辑和作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运行与发展核心的“资本逻辑”。马克思所分析的以商品交换的普遍化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社会,其内核是资本逻辑。1仰海锋:《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逻辑》,《哲学研究》2010 年第11 期。资本逻辑是资本运行所遵循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物化劳动是资本逻辑产生的根源,而资本权力通过生产资料对劳动力的支配是资本逻辑的基础,它在社会经济生活中转化为两种力量,从而构成资本逻辑的两个方面:一是在追求利润最大化过程中形成的推动生产力系统不断扩张与发展的社会关系动力,也即资本增殖的逻辑;二是资本扩张悖论产生的阻力所构成的资本逻辑的内在矛盾,也即资本自我否定的逻辑。2鲁品越、王珊:《论资本逻辑的基本内涵》,《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3 年第5 期。
资本作为投入到生产过程中追求自身增殖的物化了的剩余价值,必然不断地通过其所支配的物质力量来追求扩张和积累,以克服一切发展生产力的限制,克服资本自我增殖的限制,由此构成资本逻辑不断扩大再生产的内在动力。一方面通过精细化的分工将工人从小手工作坊吸纳进机械化作业的大工厂,从农村转移到城市,使无产者作为独立的个体登上历史舞台。这是相较于以往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都更为进步的一面,其结果,也就产生了劳动者的普遍勤劳,创造出一个普遍的劳动体系,不断地生产满足社会需要的产品。另一方面不断扩大流通范围,创造更多的交换地点、交换方式,形成世界市场,从而有效利用资源和生产要素,全面调整世界经济结构,不断提高全球化进程。
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资本家之间围绕利润展开竞争,通过科学技术的应用,更高水平的管理方式,组织社会力量等手段不断提高生产力,高效生产出社会化的需要。同时,无限激发人们的欲望,创造出新的消费、新的需要、新的使用价值。资本正是通过市场竞争使社会需求不断地被发现,不断地被满足,从而实现对现有生产水平和消费水平的超越。资本掌握历史的进步为财富服务的生产机制使资产阶级社会成为最发达和最多样性的历史的生产组织,内在地包含了人类社会更高级形态所应有的诸多要素,体现出伟大的历史进步作用和积极意义。
黑格尔辩证法是一种概念的自我否定性辩证法,概念总会突破外沿的束缚达到自身丰富性,一个概念就会转向另外一个概念。而马克思的推动力是资本的自我否定,从一般的商品使用价值到一种特殊形态的货币的使用价值;从商品资本到金融资本的普遍化,促使资本完成积累的过程,以及这一过程所产生的资本内在自我否定的力量。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正是沿着这个方向出发,揭示了资本发展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一方面,资本积累是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资本化的过程,必将导致无产阶级的贫困化,而无产阶级的贫困化程度也必然促使他们奋起反抗,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另一方面,随着资本主义积累的发展,生产的社会化程度必然越来越高,最终达到资本主义私人占有的生产关系所不能容纳的地步,成为其自身发展的限制,加速资本的灭亡。具体表现为四个方面:(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交换价值的限制。
总体而言,资本内在否定性有三重视野:一是宏观视野,主要考察以货币为中介的社会的发展、形成、联系,如自然共同体、市民社会到未来自由人的联合体的研究模式。二是中观视野,主要考察市民社会的发展变迁和阶段变化对抗。三是微观视野,考察资本主义特定的社会积累结构。资本内在否定性是一种演化分析的视角,过剩时代的到来预示着我们到了抛弃围绕供给和需求展开的经济范式,代之以围绕生产和需要展开的新经济学的历史时期。1沈斐:《资本内在否定性框架中的跨国资本和全球治理》,《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 年第11 期。马克思的“资本界限”揭示了资本的内在矛盾及其自我否定的必然趋势,资本主义不断创造新形态,但是绝不能根除资本主义生产过剩和消费不足等危机。在全球化过程中,世界历史发展的偶然性、多元性,应该成为21 世纪资本自我否定辩证法的理论框架。2何萍:《资本自我否定辩证法的方法论意义——基于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19 年第3 期。
一百多年前,马克思所预言的资本主义自身发展崩溃瓦解的逻辑为什么到今天还没有实现?正是资本主义一次又一次通过消费扩张、空间的延展等等才延缓了生产过剩危机。(1)消费社会的来临。马克思在阐释资本逻辑时,将生产视为起决定作用的必要环节,决定着消费、分配、交换等其他环节,而消费反作用于生产,对生产具有一定的反作用。但发展到20 世纪,随着社会生产力的进一步提高,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迈入全面机械化的社会化大生产阶段,源源不断的产品供应使得人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基本的生活需求,而是在基本需求之外对物质产品有着无限的欲求。在广告媒介的全方位宣传,以及鼓吹信用卡消费等多种手段的作用下,人的欲望展示出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可能性空间,人就陷入无止境的消费漩涡中。国内学者通过对西方消费社会理论的代表人物:列斐伏尔、马尔库塞、鲍德里亚等理论的研究,深刻地阐发了在今天消费不是孤立的、个人的挥霍享乐行为,而是被资本逻辑收编,成为资本主义获取利润,对人们实施意识形态统治的重要方式。3吴琼:《西方消费社会理论的批判与畸变:列斐伏尔与鲍德里亚之比较》,《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2)资本的空间布展。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资本的空间表征日益明显。“资本”的逐利本性使其穿透各种地域空间壁垒,不断拓展自己的时空范围,将非资本领域资本化,打破旧的生产关系所形塑的空间结构,构建以资本为核心的新的社会空间关系,以试图超越资本发展的限制。4张荣军、陈广亮:《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视域中的当代资本布展》,《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8 年第5 期;张荣军:《资本空间的三重向度》,《社会科学家》2014 年第7 期。当代社会中的空间生产已由资本增殖的条件转换成为资本积累的直接途径和方式。5庄友刚、仇善章:《资本空间化与空间资本化:关于空间生产的现代性和后现代性话语》,《山东社会科学》2013 年第2 期。然而,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城市的发展往往是以牺牲一部分群体利益来实现另一部分群体利益,换言之,是某一部分主体对另一部分主体的掠夺和剥削,从而导致城市内部、城乡之间、城市之间的各种空间非正义问题。
总之,对资本逻辑的把握十分有助于我们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深层内涵,而20 世纪以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基本是在这一向度阐释、拓展马克思理论的。但如果把“资本逻辑”当成“普照的光”也是失之偏颇的,会遮蔽马克思关于市场逻辑、人的逻辑等等更为丰富的思想资源。
资本是冲破封建统治阶级罗网的最重要力量,是近现代启蒙叙事中不可忽视的关键轴心。资本的普遍化不仅使得近代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成为浩浩荡荡的政治潮流,而且也带来了人类社会生活结构的质变以及生产力与经济财富的巨大增长。但是学界在较长一段时间基于“资本的罪恶”“现代性的弊端”等认识,对资本采取批判和完全否定的态度。如何评价资本对现代社会文明的诞生、发展或者异化、畸变所产生的重要作用?如何看待资本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如何超越资本现代性,进而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这就要求我们从价值判断与事实判断辩证关系出发,对资本与现代性之关系展开深入研究。
现代社会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因而是以资本为竞争主体的社会,正是这种主体地位决定了资本与经济、资本与民生、资本与国家、资本与社会的权力关系,决定了资本与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关系,因而,离开了资本,既不能理解现代社会的形成和发展,也不能理解当代世界的一切矛盾和冲突。1参见孙承叔:《资本与历史唯物主义——<资本论>及其手稿当代解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年,序第5 页。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从对唯物史观的社会存在论的本体论追问上升到服务于无产阶级头脑心脏的问题,包括工业史、货币史、交换史、交往史,从而奠定了对现代性批判的重要坐标。进而通过对资本与财富运动和发展规律的全方位考察,揭示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和发展,也由此揭示出现代社会的运动发展规律。有学者主张资本是现代性生成的核心力量,“资本力量使剩余劳动投入到物质生产体系中, 不断增殖扩张而诞生现代社会。资本扩张过程推进的生活世界货币化,是资本带给人类社会的最根本变革, 其充满矛盾的过程是现代性生成过程的深层主线。”2鲁品越、骆祖望:《资本与现代性的生成》,《中国社会科学》2005 年第3 期。有学者则进一步提出“资本诠释学”(die Hermeneutik des Kapitals)的概念,把资本理解为现代社会一切现象的起因、动力和内在灵魂,蕴含将“诠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相贯通的实践维度,以及资本作为支配一切的社会权力和政治权力的权力分析维度。3俞吾金:《资本诠释学——马克思考察、批判现代社会的独特路径》,《哲学研究》2007 年第1 期。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不断发展的过程其实就是现代性不断展开的过程,资本的产生和扩张过程是理解现代性生成和成长过程的主线。人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主体,马克思对现代性批判的核心就在于对资本主体逻辑的批判。一方面,资本的发育解放了人性,过去是以少数人的权力为核心来运行的社会,现在置身于自由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环境中,开始用货币、市场来配置社会资源,在一定的意义上给人以自由平等的可能;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所标榜的自由、平等观念实际上被演绎成自由地、平等地剥削劳动力这一“资本的首要的人权”,或者说,自由、平等、博爱这些原本代表人类公理的“符号”被资本转变成为之服务的“意识形态”。1孙民:《论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下的马克思“资本作为主体”思想》,《湖北社会科学》2017 年第3 期。
身处于资本主导的历史时期,现代经济的片面资本化运行带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的紧张对峙和疏离,这一切无不从物质和精神层面影响着当代人的存在根基和存在意义。资本按其本性是反生态的,由于其“效用原则”,必然在有用性的意义上看待和理解自然界,使之成为工具;由于其“增殖原则”,决定了它对自然界的利用和破坏是无止境的。2陈学明:《资本逻辑与生态危机》,《中国社会科学》2012 年第11 期。“ 资本主义社会当代现实中的贫困、阶级对立、财富的巨大差距、社会危机以及精神危机等等现代性社会实践景观,是马克思批判资本现代性的实践本体基础。”3参见刘琳:《资本现代性的伦理批判——马克思<资本论>及手稿的伦理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 年,第10 页。
资本文明形态为现代文明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辉煌印记,但其背后也隐藏着巨大的危机。从资本逻辑发展的两个向度可以看出,资本是一种现实性逻辑,所追求的就是现世的产品与现世的权力。从根本上说资本追求的目标是财富,而不是人的全面发展,在运用资本的过程中,需要对资本给予发展伦理约束,保持“发展资本”和“限制资本”之间的张力,并在这个张力中努力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4参见陈宝:《资本·现代性·人——马克思资本理论的哲学诠释》,《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年,“中文摘要”第3 页。有学者认为祛除资本逻辑的方向在“重塑劳动”,以共产党为组织者,实现人的劳动方式的变革。5孙亮:《<共产党宣言>与“资本逻辑”的驯化》,《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 年3 月29 日。亦有学者畅想了全球化时代,由普通民众所构成的生存逻辑战胜资本逻辑可能发生的两种方式:一种是限制全球化,将经济活动主要地限制在民族国家范围内;另一种是不限制全球化的发展,但废除资本的统治地位,将经济活动从资本逻辑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使之直接服务于人们的生存逻辑。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争取更有利于生存逻辑发展的环境。6王南湜:《全球化时代生存逻辑与资本逻辑的博弈》,《哲学研究》2009 年第5 期。还有学者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超越的可能性:新的文明形态必须变革生产力,使人与自然关系达成全面和解;必须变革生产关系,使人与人的关系获得全面发展;必须变革人的存在方式,使自由个性得到本真展现。7郝志昌:《超越资本文明:人类文明形态变革的学理性根据》,《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1 期。
西方社会先行开启了现代化进程,资本现代性带来了“祸福相依”的现代文明,一方面,人们充分享用现代性所带来的巨大成果;另一方面,其负面代价在20 世纪已临近承受极限。如何将现代性展现过程中所要付出的代价降到最低限度,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需要探索的重大时代课题。需要警惕的是,既不能走前现代性的回头路,也不能走西式现代性的老路,历史和实践证明,这些都是行不通的“死路”。
重大理论总是伴随着实践的变革而出现,范畴的变化来自现实实践涌现出的新问题和新情况。经济全球化和反全球化思潮的出现,激活了国内外不少专家学者对资本范畴的思考。全球化的迅猛发展及其产生的诸多复杂问题,包括数字技术问题的凸显,意味着资本形态也发生了新变化。针对资本形态新变化的阐释,颇具代表性的学者有英国的乔纳森和斯蒂安、法国的皮凯蒂和美国的哈维等。国内学者对资本问题的研究,既参考了国外学者的重要观点,同时也充分考虑到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特殊性,兼顾全球视野以及本土关怀,对国外相关研究中存在的缺陷、问题以及误解进行了批判性回应。
《无形经济的崛起》一书揭示了21 世纪初世界经济出现的新特点,即软件开发、数据库集成、艺术创作、品牌建设等无形资产开始脱离实体形式而存在。无形资本所能创造的价值要远远高于有形资本,西方国家无形资本投资已超过有形资本投资,导致国家收入差距继续拉大,大量微小型投资无法与巨型资本相抗衡而破产,由此造成投资低迷等消极影响。这是我国在发展数字经济等新型经济过程中需要加以警惕的。数字资本的核心是对一般数据的攫取和占有,并从中牟取大量的利益。一般数据正是每一位普通的数字用户在使用数字化平台时产生的数据,并经过“云计算”来引导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运行,也正因为如此,数字资本在今天占据着产业资本、金融资本和数字资本构成的金字塔结构的塔尖位置。另一方面,数字资本将每一个体和对象加以数据化,进入它所需要的运算系统中,数字异化成为我们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存在方式。1蓝江:《数字资本、一般数据与数字异化——数字资本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导引》,《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4 期。“ 数字资本主义”的出现及其后果不过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著述中所概括的资本所带动的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趋势的最新体现。
马克思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对金融资本有所提及,但他是在“投机”这一贬义上看待金融资本的,认为金融资本的产生,使资本丧失了原有的“自然性质”,并且进一步抽象化。发展到19 世纪末20 世纪初,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的融合形成一种最高形态的垄断资本。而在今天,西方国家“资产证券化”的浪潮已经使金融资本脱离产业资本而独立出来,成为资本主义的绝对核心和本质特征。吉林大学王庆丰教授揭示了金融资本发展的三大趋势:一是金融资本挟持了政府,甚至整个经济;二是当代金融业迫使世界上所有一切货币化或者商品化,不管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三是金融资本越来越独立化和抽象化。1参见王庆丰:《<资本论>的再现》,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年,第203~204 页。金融资本崛起的内在根源在于资本积累过程的金融化,正是资本积累的这一结构性变迁造就了当代金融资本的巨大权力。
资本扩张方式的金融化同时也制造了新的矛盾。现金流成为资本运行的主轴,使掌握资金流通渠道的金融精英成为社会的资产阶级,工业资本家也成为被剥夺的对象,劳动愈加式微。2任瑞敏:《金融逻辑主导下的资本运行逻辑及其批判》,《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17 年第6 期。在金融化的世界,货币霸权国家可以不受控制地通过超发纸币解决本国经济增长问题,刺激金融行业的发展,而一旦丧失了货币的刺激,国民经济就会急速下滑,使整个经济呈K 型增长。当经济领域强调投机优先于投资、市值优先于利润之时,必然也会带来日常生活本身的金融化。资本积累的金融化对整个社会的文化氛围、价值取向等都造成影响。3康翟:《马克思的生息资本理论与当代资本主义金融化——基于虚拟资本积累视角的考察》,《哲学动态》2017年第2 期;康翟、刘曦:《<资本论>视域中的当代金融资本崛起及其根源》,《世界哲学》2020 年第3 期。而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的脱节,使当代世界经济与国际金融中存在着极大的风险隐患,往往会导致金融动荡、经济衰退,结果必然是底层劳动者生活状况的进一步恶化。2008 年金融危机及其向经济、社会、政治以及国际关系危机的转化,表明金融资本的发展已经暴露其内在的限度。4宋朝龙:《金融资本全球化的限度与21 世纪马克思主义的复兴——第二届世界马克思主义大会专题评析》,《马克思主义研究》2018 年第11 期。资本的泡沫化、虚拟化严重背离马克思立基于实体经济的思想,必须要回到商品货币、回到实物资本,对金融资本加以防范。
随着资本全球化的不断加剧,各国经济越来越深入地融入全球跨国资本主导下的价值链和生产网络之中,不仅没有消除资本主义经济原有的矛盾,而且还进一步加深了矛盾,引发学者们的普遍忧虑。
有学者指出,资本全球化主要表现为雇佣劳动形式的多样化,资本统治的国际化和拜物教观念的普遍化。5吕世荣、周宏:《资本全球化与马克思的资本批判》,《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6 年第5 期。发展中国家的劳动者在全球化进程中,同时面临本土从属性资本的剥削以及跨国垄断资本的“过度剥削”。对于跨国垄断资本而言,资本作为“异化劳动”的“支配权”也在其跨国资本流动的过程中进一步强化。而与此同时,全球金融资本、土地资本等资本新形势共同分割剩余价值,造成产业资本家获得的利润下降。资本的全球化扩张不仅重塑了世界利益格局和经济秩序,而且还伴随着意识形态的渗透效应。西方发达国家把区域性经验、模式、 文明和价值上升为全球普适模式进行推广,建构起以发达的西方国家为中心,以欠发达的东方国家为外围的“中心—外围”国际体系。6袁三标、杜奋根:《资本全球化背后的意识形态安全刍议》,《思想理论教育》2016 年第3 期。
概而言之,学者们普遍认为,全球化时代,“资本问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财富中心主义、经济中心主义、效率中心主义。人们把财富的无限增长作为社会发展的目的,而忽视了财富增长的人文意义,并在实践中导致社会财富分配的严重不平等。二是权力的垄断、权力精英主义。社会权力被垄断在少数所谓的社会精英手中,普通民众没有参与政治生活的基础、能力、条件、路径,只能沦为社会权力结构关系中的无能力者、无助者。
托马斯·皮凯蒂的《21 世纪资本论》一经发表,就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巨大反响。国内学者充分肯定皮凯蒂《21 世纪资本论》的理论贡献,同时也指出,在资本全球化时代,皮凯蒂只研究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两极分化,而并没有考虑第三世界的两极分化现象,离开发展中国家研究世界的两极分化,肯定是不全面的,也由此导致其理论上的重大错误。这一错误就是r>g 这一基本公式,r 是资本收益率,g 是经济的增长率,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的增长率,必然导致两极分化。这条结论与马克思的理论发生直接冲突,马克思说利润率下降规律是资本主义的基本规律,是资本积累的必然结果,这一规律在马克思《资本论》中处于不可动摇的基础性地位。可以说,否定利润率下降,就是否定马克思的《资本论》。此外,皮凯蒂在资本的来源中没有区分不含劳动的无风险纯资本收益、含有劳动并带有风险的金融资产收益,以及作为创新性劳动报酬并带有风险的知识产权收益和股票期权收益,其全球资本税干预方案虽然可能有效缓解市场经济导致的贫富悬殊问题,但也可能阻碍创新和经济增长。
我国学界普遍认为,《21 世纪资本论》并没有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构成真正意义上的理论挑战。虽然皮凯蒂把收入分配纳入经济学的理论视野,冲击了新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前提,但《21 世纪资本论》远不能被称作一部政治经济学的作品。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体系是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以剩余价值论为核心,以平均利润率下降规律为杠杆,揭示了收入分配不平等及其必然走向极端的经济事实与经济趋势,从而论证了资本主义必然走向终结的结论。皮凯蒂只抓住并证明了收入分配不平等的经济事实,而对于造成这一经济事实的根源则几乎没有展开政治经济学的分析。1卜祥记、陆雪飞:《对皮凯蒂<21 世纪资本论>理论遭遇的反思》,《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7 年第1 期。包括皮凯蒂在内的西方主流经济学家把经济正义的公平确定为两个原则:一是差异性原则,强调人人机会均等;二是由社会制度所确保的机会最大化原则。相比于美国在2019 年实施的史上最大减税方案,以减少收入分配差距的做法,中国近些年不计任何代价的脱贫攻坚工作更加体现出经济制度治理优越性。
资本主义让抽象成为实践的现代主义生产模式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想象、再现的空间,对于我们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论域具有重要意义。但对新现象、新问题的研究还是要回到马克思经典文本的论述,同时要葆有明确的、反思性的、拓展性的运用思维。
毋庸置疑,资本给现代性社会的发展带来人类崭新的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但同时也带来了资本主义社会极端的经济个人主义张扬、社会高度两极分化、世界霸权主义盛行,以及地缘战争频频爆发等悲惨景象。改革开放以来,资本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中的运用始终伴随着争议。资本是有利的还是有害的?资本是普遍的还是特殊的?资本是社会性质的标志和目的还是仅仅是市场经济的工具?以及,“资本逻辑给公共服务改革会带来哪些价值偏离?”1张雅勤《政府购买公共服务的公共性价值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 年,第118 页。显然,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哲学理论视域来反思当代中国社会主义资本范畴,廓清它与马克思资本范畴经典思想的内在关系,辨明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与社会主义社会“资本”的根本区别,充分认识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重大理论创新点,尤其是制度优势与资本发展的正能量关系,对于进一步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改革开放40 多年来,民营经济在我国获得长足发展,但企业家仍心存疑虑,私人的资本要不要消灭,私人的财产要不要剥夺?虽然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必须坚持和完善我国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和分配制度,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两个毫不动摇”方针,但实践中仍然会产生很多问题等待着我们的深入思考,比如关于社会主义公有制条件下的资本属性是什么?内涵是什么?
我们首先应该区分“资本一般”与“资本特殊”,才能明确社会主义条件下资本存在的合理性。资本的具体样态可以是多样性的,不同所有制条件下的资本构成“资本特殊”,而不同特殊资本之间的共性构成“资本一般”。江泽民同志在党的十五大报告中第一次使用了公有资本的概念。在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双重语境中,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必然结果是产生公有资本。广义的公有资本包括:国有化的土地、公有化的资本一般、非土地类的公有资产。狭义的公有资本从生产要素上作区分,就是指公有化的资本一般。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公有资本为基本标识的中国现代化,从生产关系这一中介入手,驾驭传统的资本逻辑,既激活“资本的文明面”,又克服资本的生产性矛盾,为人类社会走出现代性困境,现实人的解放,提供了可行性方案。2周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资本价值》,《中国社会科学》2021 年第4 期。也有学者认为,公有资本无助于把社会主义性质讲清楚,反而社会主义资本可以把国家资本范畴讲清楚,以国家要素来铺垫,构建起国家内循环系统。
改革开放之初我国整体生产力的水平还相对较低,国家一穷二白,急需“做大蛋糕”,在发展市场经济过程中衍生了一系列对资本友好的制度,在收入分配上以效率优先,“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并利用地域优势和行业优势带动个别地区的经济发展,以充分调动先富地区的生产积极性。但其根本目的是先富带动后富,最终实现共同富裕。邓小平南方谈话时就曾指出,“社会主义制度就应该而且能够避免两极分化。”3《邓小平文选》(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374 页。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尤其是新时代以来我国经济社会面貌发生显著改善,开始出现劳动稀缺、资本过剩的逆转,同时收入差距过大滋生诸多社会不稳定因素,实现共同富裕成为当前国家治理的重大课题。
从市场的角度看,贫富问题说到底还是资源配置的问题,其中有一个重要的杠杆就是资本。市场框架下资本逐利的本性决定了其配置关系将加剧贫富差异,而不是弥合贫富差异。资本的流动会本能地向东南沿海等发达地区倾斜,而较少地流向落后地区、落后人群。所以要依赖行政手段和政府的干预来消除市场杠杆的负面作用,引导资本合理有序流动,以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难题。近年来,国家开展的对文娱领域从业人员的税务稽查行动,就释放了遏制娱乐资本误导群众盲目消费以牟取暴利的信号。而近期国家接连对房地产市场、数字平台垄断和地方融资平台的整治亦是反对垄断的、寄生的资本所做出的重要举措。
长期以来,我国在对资本的认识上受到两种思想的严重干扰,一种是“左”的教条主义思想,把资本看作万恶之源,因而阻止资本在我国的发展;另一种是拜金主义思潮,任凭资本霸权到处横行,导致社会严重的矛盾和冲突。直到中共十四大,在邓小平的引导下,才基本摆脱这两种错误倾向的束缚,正式确立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自觉地让资本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发挥积极作用。对此,我国学术界主张资本不完全等同于资本主义。根据马克思的“三大社会形态”理论,市场经济作为第二大社会形态的基础, 既是第一大社会形态瓦解的原因,也是第三大社会形态得以实现的根本前提。社会主义国家进入建设时期,不可能跳过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阶段,这就需要既充分利用资本的积极面,又要努力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抑制其消极面。1余源培:《资本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06 年第4 期。
对社会主义资本问题的探讨,还是应该回到资本形态转变和资本扩张路径演变的过程中来加以看待,否则可能会陷入迷途。既不能妖魔化资本,也不能把资本神圣化。现阶段,资本在我国的存在具有合理性,但也有其限度和边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决定了我们对于资本只能是利用、限制直至最终将其消灭。具体而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资本发展应该坚持两个最大化:一是资本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这也是资本的秉性所在,社会主义发展资本就是要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和更大的生产力;二是社会主义条件下不能任由资本的无序发展,而是要对资本进行规训,最大化地实现人民利益和社会利益,以及确保我国经济社会长期稳定发展的生态利益。二者要兼顾,缺一不可。同时,社会主义人民至上的制度决定了第二个最大化才是最为根本的,当二者发生矛盾冲突时,一定是财富利益让步于人民利益。
不可否认,21 世纪资本发展有了巨大变化:随着全球资本金融体系的强力推进,资本变得更加抽象、更加具有脱域性,资本的主体定位异质多元,运作方式虚拟魔幻,尤其是随着工具理性的智能化,资本的精神向度更趋主观性。但与马克思的时代相比,21 世纪的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秉性没有变;资本的社会关系本质没有变;资本的财富杠杆效应没有变。我们今天对资本的探讨仍应是一个开阔的体系,一方面从历史整体性加以把握;另一方面从社会现实的丰富性加以认识。
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核心是追求剩余价值,以不断实现资本增殖,尽管其在客观上促进了社会财富的增长和生产力的变革,但这只是资本贪婪目标中表现出来的无意识的一个方面,在根本上,资本为少数资产阶级所垄断,是以牺牲人类的大多数为代价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主要的目的是以人民为中心发展生产力。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大胆吸收和借鉴资本主义一切先进的方面,而今天不仅要发展资本,更要有驾驭资本的能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特点和优势都是十分明显的,必须仅仅扣住这一制度特点来发展资本,不能打击资本的积极性,而是要充分考虑资本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得到发展的积极性和正能量。同时也必须承认资本是市场经济中的核心,尊重市场规律尤为重要。接下来我们仍需解决的问题有:(1)权利和资本的关系;(2)资本和共同富裕的关系;(3)市场对资本配置的决定性作用与政府宏观调控之间的关系。其中最主要的是如何通过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来扩大整个社会的生产力,从而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对此的研究仍应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资本、劳动、所有制等方面的重要思想资源。马克思对资本范畴的深刻剖析对于我们自觉反思现时代经济的狭隘性质和偏斜倾向,以及在新时代自觉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经济发展理念皆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