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国际对中共中央与陈济棠谈判的影响*

2022-02-03 19:42
广东社会科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共产国际中共中央档案资料

孙 伟

众所周知,由于共产国际在对待国民党十九路军抗日反蒋的“福建事变”问题上,采取了“左”倾关门主义的态度,直接影响了中共中央的决策,导致十九路军被蒋介石迅速挫败,从而使第五次反“围剿”陷于更加被动的局面。此后,又出现了与陈济棠谈判合作的契机,对于共产国际、中共中央而言,这次同样机遇与挑战并存。迄今为止,学界将中共中央与陈济棠谈判成功主要归因于陈济棠与蒋介石的矛盾、红军有效的军事对抗、中共与陈济棠的贸易合作等;另外,还有学者指出,共产国际在中共中央与陈济棠谈判的过程中,也采取了脱离实际的“左”倾指导方针,只不过中共中央没有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而是以灵活、务实的方针,最终与陈达成协议。①代表性成果有:王新生:《试论长征前夕共产国际、中共中央与陈济棠的谈判》,《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3期;魏炜、邱小云:《中央红军长征前夕与陈济棠“借道”谈判成功的经济基础探析》,《中共党史研究》2013年第7期;魏炜:《长征前陈济棠与中央红军谈判缘由探析》,《江西社会科学》2014年第1期;苏丽:《试论红军对陈济棠的统战策略》,《广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1年第3期等。其实,历史过程与真相远要复杂、多面,其中还一度牵涉共产国际影响下的中共中央对“福建事变”的政治立场。本文将依托当年的电文等一手档案,深入剖析在长征前共产国际对中共中央与陈济棠谈判之态度的阶段性变化,及最后如何大力推动、促成双方达成协议。

一、共产国际在“福建事变”中对陈济棠的态度

其实,在围绕如何处理“福建事变”的过程中,还穿插了另一条隐线,学界并未引起特别的关注,那就是与广东军阀陈济棠的谈判。要不要与之谈判,由于这个重要问题在当时会涉及与十九路军的关系,结果共产国际的内部意见并不统一,持两种态度的人甚至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而闹得不可开交。

1933年1月17日,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发布宣言,其中规定的三项条件也就成为红军与国内各派政治力量谈判的基础,这当然包括十九路军、广东军阀等。即“(一)立即停止进攻苏维埃区域;(二)立即保证民众的民主权利(集会结社言论罢工出版之自由等);(三)立即武装民众创立武装的义勇军,以保卫中国及争取中国的独立统一与领土的完整”①《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宣言》,《红色中华》第48 期,1933 年1 月28 日,第1版。。

陈济棠,字伯南,时任国民党军第一集团军(粤军)总司令、广州绥靖公署主任、赣粤闽湘鄂“剿匪”军南路总司令,人称“南天王”。他作为广东地方实力派,唯恐蒋介石觊觎其在广东的地盘,力图保存实力。与此同时,对于红军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陈济棠的心理一直很矛盾。一方面,认为由于红军“拖住蒋介石的主力和隔断蒋介石从江西进攻广东之路,广东才得偏安于一时”;另一方面,认为红军“很可怕,但因广东滨海,回旋余地狭小,预料红军向广东作大规模进攻的可能性不大”。故他得出结论:在当前形势下,“赣南红军对他是起着有利作用的”②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广东文史资料》第10辑,内部发行,1963年,第88页。。

共产国际驻华军事代表兼中共中央总军事顾问施特恩在《关于中国军事政治形势的报告》(1933年11月8日)中这样刻画了陈济棠的立场:“在10月中旬就很清楚,广州方面至少现在对红军没有构成任何严重威胁。以后的情况将取决于斗争进程对红军是否有利。南京也不想承担不介入同红军斗争的耻辱,因为有些人认为同红军作斗争是神圣的职责,不介入会使它在这些人面前遭到很大的损害。当在议事日程上提出广州有无穷的军事能力时,广州有可能参战。它不太参与广东边界上或土匪和暴动者后方的作战行动。因此认为广州集团中的陈济棠试图为了蒋介石实行蒋介石的方针,那是不对的。陈斗争不认真,因为他本身想成为远在广东范围之外的蒋介石。他爱护自己,回避角逐。因此在广州,蒋介石没有盟友。广州在散布自己战胜了红军的谎言;当前线沉寂下来的时候,路透社抛出材料,报道了对付红军的各种计谋,并把事情描写成这样:实际上只有他们(广州)取得了对红军作战的真正胜利。但对红军来说,关于广州,只能说是明天的重要对手,不管目前军事行动的结局如何。”③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3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598—599页。

施特恩断定,陈济棠并不想真正与红军作战,害怕会削弱自身的实力,也害怕蒋介石取得对红军的最后胜利。故广州目前还不是红军的重要敌人,并可适当利用之。

共产国际驻华代表兼远东局书记埃韦特于11月22日从上海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书记皮亚特尼茨基发去电报,指出:“在中央苏区,广州政府代表已开始进行停战谈判。您的代表的意见是:友好地协商解决(粤军)从赣南撤退问题、暂时停止作战行动问题,不涉及封锁问题。代表可以从这方面给中央苏区下指示。相反,弗雷德①弗雷德即施特恩。反对讨论[粤军]从赣南撤退问题。我们没有时间了,问题是重要的。请在10日内电告您的决定。”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3卷,第625页。这里谈到了已经在与广州政府进行停战谈判,但围绕是否要求对方从赣南撤离的问题,与施特恩的意见相左。因时间紧迫,请求共产国际尽快给予指示。

次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给埃韦特回电:“从您的电报中还看不清楚,广州人是否准备在实际上而不只是口头上进行反对日本人和蒋介石军队的武装斗争,或者仅仅指取消封锁和恢复贸易关系。也看不清楚,他们是否想抽出力量用于可能同19路军进行的斗争。应该让19路军司令部知道同广州人的谈判,并力求通过它弄清楚促使广州人同我们谈判的动因。如果广州人意在反对19路军,那我们就不该同他们谈判,以期不削弱19路军反日反蒋的立场。若是这种担心没有必要,那我们应提出暂时停战的以下条件:停止作战行动,取消封锁和从赣南撤出粤军。如果最后一项要求有造成谈判破裂的危险,作为非常措施,我们可以同意粤军撤到广东边界,并在广州人现在在江西所占领的地区建立中立区,但不能占苏区土地。为了不致因同军阀的妥协而损害我们在群众面前的威信,苏维埃政府应该以红军斗争和改善苏区居民经济状况的需要来全面解释自己参加谈判的做法。”③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3卷,第626页。

共产国际执委会在上述答复中提道,决定与广州方面进行谈判的一个重要前提,即其是否反对十九路军,这个态度很关键。如果不反对的话,那么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与之谈判,最好能要求其从赣南撤军。不过,也不要太纠结于这个细节问题,如果对方坚持己见,那我方可以做出适当让步,即允许对方撤到广东边界,并在江西的占领区域成立一个中立区。总体上看,共产国际执委会同意与广州进行接触,当然这要服务于同十九路军的合作,换句话说,此时后者理应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根据规定,施特恩的活动要由埃韦特领导的共产国际执委会远东局指挥。④[俄]维克托·乌索夫:《20世纪30年代苏联情报机关在中国》,赖铭传译,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3年,第371页。施特恩原本并不排斥与陈济棠谈判,只不过在是否要求对方撤出赣南的问题上与埃韦特有所不同,到后来施却反对与广州谈判。也许是与埃韦特争论得太厉害,还被闹到共产国际执委会那里评理,所以施特恩才故意在这件事上与埃韦特作梗,这也是两人在华共事龃龉的一个写照。

施特恩于12月16日、25日给皮亚特尼茨基去信,“你在电报中告诫我们,不要把争论提到中国同志面前,根据你的电报,我可以作出判断,阿尔图尔⑤阿尔图尔即埃韦特。同志也向你通报了我们的争论。请接受我的保证,我未向他们提过争论问题。阿尔图尔同志和我在日常工作中的一些原则性的策略问题和方法问题上存在着分歧。这本来不应该造成特别不健康的气氛,因为有最高领导机构,它能给我们指出谁是谁非。只要作出通报就行了。但是,当阿尔图尔同志认为这是对他威信的威胁,是我在‘设计独特的方针’时,他就认为可以对反对论者采用各种手段。这种手段很像吵架,很像小政客伎俩,因此分歧的实质被抹煞,整个争论在滑入我们党内特别盛行的那种轨道(常常是两个人)。”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3卷,第631页。

施特恩继而阐明了自己此时反对与广州方面谈判的理由:“第一,广东不是一个整体,而且由于发生福建事变,陈济棠和军队中的那些站在接近福建立场上的集团在进行争斗。我们同陈济棠的代表谈判,这本身就是在帮助他巩固地位。谈判的事实会对我们同福建的关系产生消极的影响。福建在寻找机会指责我们,因为同我们的‘结盟’,使其他省的那些它指望在宣布独立时得到其支持的人士疏远了。福建把它同我们的‘亲密’关系看作是对于帝国主义者的枷锁。第二,我们从同陈济棠的停战中得不到什么便宜,因为在粤军内部与个别反陈济棠将领发生争吵时停止游击行动,这仅是陈济棠力求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东西。我们还不能从广东战线上撤下力量投放到北方,因为在那里只留下了很少的兵力。帮助巩固陈济棠的地位,这对我们不利。我反对进行停止游击行动的谈判。至于从赣南清除粤军的问题,这在广东阵营内部重新进行人员安排、陈济棠使用前线部队来制服军中刚愎自用的将领和军中可能出现竞争者的时期,恰恰很容易通过采取游击行动来解决。不是谈判而是游击行动,使我们有可能收复赣南。”“好在,近日收到了电报,说同广东的谈判不进行了,想必陈济棠在广东达到了目的,他不再需要同我们‘媾和’了。”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3 卷,634—635页。

由于“福建事变”后十九路军与蒋介石军队战局胶着,那么意与广州方面谈判必定会触及福建方面的敏感情绪,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而且在施特恩看来,陈济棠有相当的反动性,至于想收复赣南失地,不能依赖谈判而要靠红军的军事行动。

共产国际及其驻华代表对与广州谈判一事持截然不同的意见,事实上对中共中央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等到“福建事变”的大局趋定,蒋介石加大了对陈济棠的争取与拉拢。不过,后来才知道是情报有误,中共与广州谈判之事乃子虚乌有。

二、共产国际在“福建事变”失败后对陈济棠的态度

随着“福建事变”的迅速失败,共产国际的领导人及驻华代表等,及时认真总结了经验教训,检讨之前策略上的失误。此后,南京与广州双方的矛盾纠葛日趋明显,共产国际站在中国乃至世界革命全局的高度,还看到了其背后折射出的列强在华利益冲突。

共产国际在意识到政策调整的必要性后,继而高度关注广东方面的情报与态度。1934年1月12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局从上海给中央苏区去电,“据得到的情报说,不久前举行的两广代表会议,就反对南京军队向广东边界推进的问题达成了协议”③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第18页。。

在《埃韦特给皮亚特尼茨基的第1号报告》(1月27日)中,谈到了“福建事变”失败后给广东方面带来的两个结果。首先,广东与南京的矛盾激化了。“正是这些胜利致使即将到来的南京与广东之间的冲突成为不可避免,而且冲突双方将进一步进行武装。”

其次,由于蒋介石的统治得到了加强,加上英国的态度,导致陈济棠暂时不敢公开反蒋。“进一步削弱蒋介石的进程放慢,他的地位至少暂时得到了加强。这首先意味着,广东将不得不表现出谨慎态度。国民党四中全会对现有状况和现有矛盾根本没有作出什么改变。矛盾的进一步尖锐化暂时得到控制,但不是因为全会及其决议,而是因为蒋介石在福建取得的胜利。”“由于南京和广东之间的矛盾本质上取决于英国的政策,所以必须考虑到以下情况:英国还在同日本进行瓜分中国的谈判,它还希望日本进攻苏联,而日本在华南进犯得还不太深,在这个时候,英国将试图延缓广东同南京的公开冲突。这种延缓之所以已不是复杂的事情,是因为广东军阀的地位在福建事变以后更削弱了”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30页。。

2月1日,施特恩给中央苏区发去一份电报,提出了对下一步行动计划的建议,其实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即不要再扩大与广州之间的战事,以备将来在三项条件的基础上利用蒋介石与陈济棠的矛盾。可见,施特恩又转而倾向于谈判。内容如下:“至于我们对付19路军在龙岩地区残余部队的行动,应该是迅速而果断的。在这里要特别注意,不要被拖入现在不需要的、为这些残余部队的命运而同广东进行的战斗,也不要在南京和广州军队之间地区留下除游击队之外的任何其他队伍。如果在我们和广州之间的冲突不能避免,那么最好是向南突破到武平以西地区,占领一个地区后,不再继续进行对广州的行动,以便为将来在我们三项条件基础上利用广东和南京之间的冲突创造前提条件。”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58页。

同一天,施特恩去电共产国际建议再次启动与广州方面的谈判,其主要观点与上文应该大体一致。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于2月5日回电,表示在对方应允一定条件的前提下,可以与之达成临时协议,不过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以免日后生变:“从军事上考虑,我们认为同广州人谈判在以下条件下签订临时协议是可行的,也是所期望的:取消封锁,我方不作任何领土让步,并在签订任何协议的情况下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以避免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和广州人方面的欺骗,保证我们实际上的行动自由。这是对你们报告的条件的补充。”③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73页。

此时,博古领导的中共中央的思路尚未从“福建事变”中转变过来,仍采取“左”的抵制态度。在2月6日的《中共中央给中共上海中央局的电报》中这样写道:“根据我们的估计,同广东在我们三项条件基础上的谈判不会取得成果;在最近的将来将会是这样”④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74页。。

埃韦特在2月13日就此事向皮亚特尼茨基再次阐明了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得知施特恩有意绕开自己直接与共产国际执委会联络,对于同陈济棠谈判一事,由之前的反对改为同意,埃韦特这次也换了主意,由之前的积极促成变为消极观望。埃韦特说道:“实际上关于这个问题您早在12月份就作出了决定,如果出现谈判的可能性,这个决定基本上还是有效的。当时我们是根据[中共]中央的错误报告,从推测广州已开始进行谈判出发的。如今开始进行不直接谈判的建议完全悬而未决,至少暂时是这样。您可以相信,在这方面我们将会利用任何可能性。目前只存在为鼓动目的利用南京和广东之间矛盾的可能性,但必须把这种利用同揭露陈济棠的政策结合起来。晚些时候能做什么呢?晚些时候也只能等着瞧。不应抱着虚假的希望。不过我也反对弗雷德背着我征询您的指示,同时不等到答复就在给江西的指示中试图提出以下意见:‘……暂停对广州的进一步行动,以便为根据我们的三项条件在反对南京和日本人的行动中采取相互谅解的政策扫清道路’。”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82—83页。

埃韦特指出自己此前之所以同意与广州谈判,是因为从中共中央那里得知双方已经开始谈判。后来发现,中共提交的是一份失实报告,即双方谈判这一前提并不存在。埃韦特认为,虽然今后不排除与广州谈判的可能性,但是对陈济棠不大信任,还要批评他,认为双方之间似乎不可能达成和解。

事实证明,埃韦特的意见对中共的影响更大。2月22日,中共上海中央局给中共中央发去电报,从其内容看,大体上是埃韦特所持的上述观点。开篇便说:“虽然我们同意你们的意见,认为目前在广州和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基础,但是我们应该考虑到以下因素”,主要还是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南京在福建的胜利加深了南京和广州之间的矛盾”,“我们应该考虑到,尽管有帝国主义者的种种花招和有利于妥协的种种因素,公开的冲突和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其次,“广东的地位还因为以下情况而更削弱了:现在英国在对南京实行很谨慎的政策。英国感兴趣的是延缓,而可能的话,则避免现在在南京和广东之间发生公开冲突,因为现在这种冲突的结局会对广东不利,也就是对英国不利。陈济棠的政策也是旨在延缓不可避免的斗争,希望南京出现新的困难,希望英国在日英美在华南的矛盾日益加深的基础上给予(广东)更积极的支持。这样的政策给蒋介石提供了一些优越条件”。

虽然双方暂无谈判的基础,但战局又使得中共中央和红军不能坐等其变,而是要立即行动起来,“我们最关心的是,以对我们最有利的形式利用目前日益加强的对抗和即将到来的斗争”。如何利用南京与广州之间的矛盾,以实现对红军最有利的结果呢?即使与陈济棠谈不拢,也要争取其内部的官兵与广东群众对红军的支持。“在广东的群众和士兵中开展广泛的鼓动工作,指出南京在日本的支持下在准备反对广东人的战争”,“利用一切迂回的途径接近粤军士兵和指挥官,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将同南京作斗争,我们就打算不进攻粤军。要散布消息说,南京的进攻将在近期开始,南京决定解除粤军的武装并用南京军队和北方军队取代它们”。“我们应该立即着手做这项工作,并在以后还要给予加强。这项工作决不会影响我们现在和将来对广东采取的军事步骤。我们的直接目的应该是,同广东那些真正反对南京和对陈济棠不满的部队建立一些联系,并为我们创造更加有利的局面”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93—94页。。上述提出的对粤军进行瓦解的方针,正是过去红军经常使用的统战办法,即获得敌方下层的支持。

这次,共产国际驻华代表之间就是否与广州谈判又各执一词、反差较大,有时模棱两可,不过他们对谈判的利弊已经分析得比较透彻。中共中央在思想上仍显得犹豫不决,没有共产国际的明确指示,当然不敢主动与广州方面接洽,况且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粉碎国民党第五次“围剿”上,战事异常艰苦、残酷,暂时还没有精力顾及与陈济棠的接触。

三、长征前夕共产国际积极促成中共中央与陈济棠的谈判

如果说此前的一切争论都是伏笔的话,那么随着第五次反“围剿”形势的急剧恶化,战略转移已迫在眉睫,现实的需要极大地推动了该问题的快速解决,务实、求生存占据了上风。生死考验面前,中共中央主动进行了策略的重大调整。随着陈济棠再次伸出橄榄枝,和谈的大门立即开启,并且一蹴而就,一拍即合。

此前中共与十九路军签订的抗日反蒋协定,对陈济棠肯定有所触动,特别是又得到了中共方面传递的“只要广东不出兵,红军也决(不)来犯广东”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中共党史资料》第66 辑,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 年,第167页。的保证。他经过反复权衡,采取了“明打暗和”的策略,命令部下消极应付,谋求与红军“不再互犯”。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还加大了对粤军的统战宣传力度,如散发传单等。1934年7月15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与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联合发表《为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宣言》,重申愿在过去所提出的三个条件下“同全中国一切武装队伍联合起来共同抗日”②《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中国工农红军革命军事委员会为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宣言》,《红色中华》第221期,1934年8月1日,第1版。。在中共抗日反蒋号召的不断影响下,同年7月间,陈济棠秘密派人到苏区接洽,表示赞同上述主张,愿意经过谈判来协调双方的关系③参见金冲及主编:《朱德传》,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391页。。不过,李德认为背后更重要的原因是,蒋介石即将“集中力量发动新的进攻”,“陈济棠显然是担心,至今一直使他没有同蒋介石发生直接对峙的苏区一旦失守,蒋介石就会同他争夺赣南领地,并危及他在广东的统治”④[德]奥托·布劳恩:《中国纪事》,李逵六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96—97页。。

中共中央没有再失此良机,在与其接洽的同时,亦不断向共产国际请示,后者也及时反馈并进行了正确指导。在此不想对谈判的前后经过做过多的描述,而是着重分析共产国际此后的态度,对中共中央下定决心与粤方谈判及合作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9月,朱德在接见陈济棠秘密派来的代表后,立即回信,伸张民族大义,表达了红军愿意就抗日反蒋问题进行磋商的姿态。“贵使李君来,借聆尊旨”,“先生与贵部已申合作反蒋抗日之意,德等当无不欢迎”,然而“情势日急”,“事不容缓,迟则莫及,福建之役可为殷鉴。为求事之速成”,接着提出了停战、合作的五点建议,以作为谈判之基础。最后写道:“如蒙同意,尚希一面着手实行,一面派负责代表来瑞共同协商作战计划。日内德当派员至门岭黄师长处就近商谈。为顺畅通讯联络起见,务望约定专门密码、无线电呼号波长,且可接通会昌、门岭之电话。勿促陈辞,不尽一一。尚祈裁夺,伫侯回示”⑤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朱德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19页。。为了体现红军的诚意,朱德建议下一步双方可互派代表,并约定具体的联络方式。

博古于9月14日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发电:“广东的代表仅作为建立联系的信使[已经来到],带来了具体的建议。我们让他给陈济棠带去了一封信,附有去年我们向第9军①原文如此,应为第19路军。提出的那些[协议]条件。在我们的策略中,广东提出的目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利用我们作为反对蒋介石的屏障。”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36页。中共中央虽然已经启动了对粤谈判,但按照惯例有必要征求共产国际执委会对此事的意见,并在上述电报中传达了三个信息:其一,是陈济棠先派人来找我们,还带来了具体的建议;其二,我们已经答复同意谈判,并提出了之前与十九路军合作一样的条件;其三,陈济棠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想利用红军以抵制蒋介石。

9月14日的这封电报,经上海中央局地下电台中转,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于9月19日收到。期间的9月16日,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的康生和王明给中共中央政治局发去第4号信,就很多重要问题进行说明或给出建议,其实也反映了共产国际政策的调整与变化,即要充分利用国民党内部派系的分裂与斗争,以粉碎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虽然没有来得及对与陈济棠谈判一事给出意见,但在第5点“反蒋问题”中指出:“前信③指的是康生和王明于8月3日给中共中央政治局写的一些信(第三号通讯)。已经告诉诸同志组织反蒋运动的重要意义,现在还要请同志们注意的是不要像过去只等人家来找我们,而要我们去成为反蒋运动的发起人和领导者,这不是说要名义上到处去抬出我们党的招牌,而是说我们在实际上进行一切工作,在这运动中我们要利用一切可能反蒋的力量,即是军阀国民党内部一切反蒋的力量,我们都必须尽量利用”④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47页。。可见,指示非常清晰——要尽量联合一切反蒋力量,而且是主动联系,并立即付诸行动。

9月23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给中共中央发电,专门对9月14日的电报给予明确答复:“向广州人提出我们曾向19路军提出的那些条件,这是不现实的,也是不正确的,会使我们丧失利用广州人和南京人之间矛盾的机会。作为主要条件,请提出援助红军军事装备,其中包括子弹。装备运到之后[我们可以]用现金[支付]。他们可以在交货地点或上海收取货款。第二个条件是取消经济封锁和帮助开展贸易。第三个条件是广州军队从江西南部撤往广东边界,尤其是,从赣州、信丰和龙南等县撤出。请说明,这样就会使红军获得机动作战和保卫中央苏区的可能性。但是,如签订的协议能保证广州人接受前两个条件,那就不应坚持第三个条件。请务必向我们通报关于与广州人谈判的进展情况。”⑤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53页。

可见,此时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指示很清楚,就是要中共中央赶紧抓住这一有利时机与陈济棠谈判。由于局势骤变,之前与十九路军协商的内容已经不合时宜。通过谈判,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粤军帮助红军解决当前的武器弹药及其他军用物资奇缺的困境,而且要及时向共产国际通报谈判的最新进展。莫斯科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王明和康生又于9月28日给中共中央发电:“我们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准备以主力对广州部队实施打击。须知,从你们的前几次报告来看,现在正在与广州人进行谈判,此外,即便我们现在不能利用,那么我们也应该为自己保留今后利用南京人和广州人之间矛盾的可能性,而现在向广州人进攻就会使我们失去这种可能性,并会使暂时还没有对我们实施积极作战的补充力量仇视我们,因此,请说明你们决定的理由。”①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55页。该电报的措辞颇为严厉,态度也很明确,即不能再与粤军发生军事对抗,而要通过与陈济棠的谈判,以缓和中央苏区南线的军事压力。

共产国际的指示和王明、康生的意见,更加坚定了中共中央与陈济棠谈判的决心与信心。中共与广州方面在9月底、10月初互发电报,商讨了关于秘密谈判的有关问题,并约定了联络方式。②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韶关市委员会文史委员会编:《韶关文史资料》第15辑,内部发行,1979年,第119页。中共方面对这次谈判非常重视,由朱德、周恩来主持谈判事宜,经委派,潘汉年、何长工作为红军代表于10月6日动身,并于10月7日晚抵达寻乌,与陈济棠的两名代表举行密谈。③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周恩来军事文选》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46页。据何长工回忆,出发前周恩来专门找他谈话,希望他“勇敢沉着,见机而作”,并交代了“联络密语等项事宜”。何长工还携带一封朱德署名写给陈济棠部第三军第七师师长黄延桢的介绍信,内容如下:“兹应贵总司令电约,特派潘键行、何长工两君为代表前来寻乌与贵方代表幼敏、宗盛两先生协商一切,予接洽照拂为感!”④《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料丛书》编审委员会:《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料丛书·回忆史料》第1册,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6年,第47页。谈判进行得比较顺利,只用了三天时间,双方就签订了包含五项内容的停战协议。当时中共中央正忙着从瑞金向于都一带集结,导致向莫斯科反馈不及时,所以共产国际在此后的几封电报中又急切地询问此事,并反复强调:再也不能像处理“福建事变”那样失策了,要积极、主动、求变,抓住这个机会摆脱困境。

如10月8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给中共中央发电:“如果关于蒋介石在最近准备向广州人发起进攻的消息可靠,我们就应该力求与广州人签订军事协议。签订这个协议之后,我们不应该把它看作是一种策略手段,而应该真正积极参加同广州人联合反对蒋介石这个主要敌人的行动。不要重犯在福建事变期间所犯的错误,当时我们没有积极地支持第19 路军。”⑤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72页。15日,王明和康生给中共中央发电,再次催问:“红军主力是否已经离开中央苏区?现在情况怎样?同广州人的谈判结果如何?请立即告知。”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79页。

其实,共产国际并不知晓,伟大的长征已经揭开了序幕,而此时双方的电台因故已经叫不通了。⑦详情参见孙伟:《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电台联络的中断和恢复》,《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学报》,2019 年第4期。焦急万分的王明在16日又给中共中央发电,“一切表明,最近在蒋介石和广州人之间可能爆发战争。如果他们之间爆发战争,那么,不管广州人和红军之间是否存在军事协定,红军都应该在反蒋前线的相应地段大力加强作战行动。应该认真地考虑到,在中国目前条件下,蒋介石对其对手的每一次胜利,都意味着同时加强我们的主要敌人来对付红军。福建事变的教训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⑧《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料丛书》编审委员会:《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料丛书·回忆史料》第1册,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6年,第49页。。

王明的上述电文并没有新的内容,只不过在重复此前的意见,特别强调要从“福建事变”的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看来,共产国际已经充分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政策失误,只不过作为上级不适宜直接作出检讨,而是通过王明的嘴说出来罢了。事实上,中共中央已经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改变了,而且还做得不错,谈判的顺利程度超出了预期设想。

中共中央根据转移计划并结合共产国际的指示,与陈济棠部进行了磋商。在突围已成定局的前提下,加紧与时间赛跑,筹划突围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另外,考虑到“粤军驻扎的地区是惟一有利的突围地点,如果不利用,以后要突围就很成问题了”,而且在谈判过程中,还要“掩饰我们的战略计划”①[德]奥托·布劳恩:《中国纪事》,李逵六等译,第97页。。最终,双方达成了五项协定,其中的互相借道条款对于中央红军主力在长征初期较为顺利突破粤军防线起到了重要作用。何长工后来这样评价道:“事实表明,我们如此顺利迅速地得以通过陈管区,固然与红军的英勇作战分不开的,但也不能不说我们与陈济棠的统战工作起到了一定作用。”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80页。

其实,蒋介石自“福建事变”开始就一直高度关注广东方面的态度,对陈济棠恩威并施,极尽笼络之能事。蒋介石在当时的日记中也反复强调,要注意对粤方针,留意陈济棠的态度变化,让他安心“剿共”,对其催要军费一事也予以满足。结果,还是出现了粤军与红军的合作迹象,蒋介石先是质疑“粤陈联匪已成乎?”③《蒋介石日记》,1934年10月17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要提防“粤陈通匪乎?”④《蒋介石日记》,1934年10月20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当有确凿证据表明陈济棠有意放红军较为顺利通过第一、二道封锁线后,蒋介石大怒,“电伯诚转戒粤陈纵匪祸国何以见后世与天下”⑤《蒋介石日记》,1934年10月30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蒋为了让粤军继续“追剿”红军,对陈亦无可奈何。

由于打破国民党第五次“围剿”已经变得不可能,共产国际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即非常希望双方谈判取得成功,而且谈判条件也更加务实。中共中央这次主动作为,并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积极与陈济棠部进行谈判,迅速达成了实质性条款。

结 语

总之,共产国际对中共中央与陈济棠谈判的影响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在“福建事变”过程中,由于涉及与十九路军的关系,而共产国际的指示并不统一,这就影响到中共中央的决策。其次,“福建事变”失败后,共产国际不断总结经验,并不排斥与广州方面谈判,但驻华代表还是发生争执,中共中央也没有采取行动。最后,随着反“围剿”严峻形势的逼迫,中央红军突围在即,机遇稍纵即逝,中共中央比较积极主动地与陈济棠进行接洽;共产国际在得知后,明确表示支持且对谈判的尺度、条件等给予指示,最终促成了和谈的成功。

共产国际为了支持和帮助中国革命,也是应中国共产党的请求,先后派遣过许多代表或顾问来华进行指导。中共根据共产国际的相关组织规定以及确实出于革命战争的需要,通常情况下倾向于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或建议。但这些代表或顾问可能隶属于共产国际的不同部门,加上个人经历、性格及能力的不同,对中国革命有关问题的认识差异会比较大,彼此之间还时常会发生一定的争论。对此,莫斯科方面高度重视,并不断给予提醒、望其纠正,但有时成效甚微;另外,也会对他们的权力加以适当限制①如共产国际执委会告诫施特恩:“请您继续像以前一样给[中共]中央和革命军事委员会提建议,但不要要求他们必须执行这些建议。”参见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5页。,或者调离中国②根据埃韦特的多次要求,施特恩于1934年4月被召回莫斯科。。加上通讯方式的局限性,上海、莫斯科、瑞金三地之间的沟通会出现“时间差”,情报信息的不对称、不及时会影响对局势的准确判断。该现象在如何对待与陈济棠谈判一事上得到了集中的体现,导致中共中央显得犹豫不决,当然也存在时机不是很成熟等因素。1934年6月以李竹声为首的上海中央局领导人等被捕之后,导致上海地下党组织连续遭受敌人严重破坏,所以共产国际执委会谋求与中央苏区的电台互通,并于1934年9月26日进一步实现了双方直接的无线电联系③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4卷,第254页。。随着共产国际对陈济棠态度的明显转变,中共中央就能及时获得莫斯科的最新指示,从而推动和加速了与陈济棠谈判的成功。

事实证明,长征出发之前中共对陈济棠的统战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效。在第五次反“围剿”后期岌岌可危的局势下,中央苏区四周战事异常激烈,而只有南线“一直是比较平静的”④[德]奥托·布劳恩:《中国纪事》,李逵六等译,第97页。,以防守为主,故在兵力部署上北重南轻,并成功实现将南线作为向西转移的突破口。谈判是非常必要的,过程是高度保密的,达成的协议对红军是有利的,协议的执行也是比较到位的。这是在多方力量博弈的综合作用下,中共中央在红军主力转移前下的一步好棋,当然也与共产国际的态度转变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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