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延生
音乐研究所自1954年创立起,在创办人李元庆(延安鲁艺音乐系原教员)的领导下,一直很重视冼星海专题的研究(具体由黄翔鹏、齐毓怡负责)。其工作成果有1955年所里设立的“冼星海纪念室”、1962年起编印的《冼星海专辑》(一至四辑),以及与星海音乐学院合作内部出版的多种冼星海作品影印本。1973年笔者调入该所工作,主要负责聂耳项目、编辑《聂耳全集》和中国近代音乐史的研究工作。由于黄翔鹏转向乐律学研究,齐毓怡退休,我在中国近代音乐史的研究中,涉猎与冼星海相关的一些事务。
笔者的父母1935年在上海、1938年在延安曾两度与冼星海共事,笔者与冼星海的夫人、许多友人和学生都有多年的接触。1999—2016年连任中国延安鲁艺校友会三届副会长、会长助理、常务副会长,对延安鲁艺的事务有深入了解;1999年承担了纪念《黄河大合唱》创作演出60周年国际研讨活动的相关工作;2012年又被时任音乐研究所所长田青派去新加坡核实冼星海的经历。以此谈谈笔者对冼星海和《黄河大合唱》有关问题的看法。
冼星海是国内研究最为广泛、深入的音乐家之一,但其生平、作品至今还有许多未解之谜,现择要说明如下。
1.冼星海的籍贯原来一直被认定为广东番禺,依据是冼星海母亲口述请人代笔的“简历”①“简历”约写于1921年,记述的也只是冼星海生活在澳门以后的事情。,以及冼星海1939年在延安入党时写的自传②详见《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编《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379页。。2005年广州市番禺区建立了冼星海纪念馆。
据番禺冼星海纪念馆的曾馆长说,20世纪80年代他曾陪冼星海夫人钱韵玲③钱韵玲与冼星海在武汉、延安只共同生活了一年半。及其女乘小船沿番禺的河道考察,听番禺橄榄镇的一位老人说,该处曾住有一户冼姓人家,后来搬走了。就此认定橄榄镇是冼星海的老家,这显然不是科学的考察和认定。
2012年,广州市调整行政区划,把番禺区的橄榄镇划拨给2005年新设立的南沙区(广州的码头港区财力雄厚)。南沙区为此在橄榄镇新设立了“冼星海故居”纪念馆,现在冼星海竟就变成了广州南沙区人。冼家的祖上终生以船为家,是不能在岸上居住的疍民,哪里会有陆地上的故居!据广州中山大学研究广东历史地理数十年的张副校长说:20世纪初(即冼星海出生时),广州的南沙一带还是无人居住的荒滩。笔者认为现在仍应以冼星海当年出生时的地名认定冼星海是番禺人。
2.上述冼星海的“简历”和“自传”等材料,都明确了冼星海的父亲,甚至祖父都是轮船上的船员。冼星海的船员外祖父把女儿嫁给船员,比嫁给渔民的概率大。冼星海幼年依靠的外祖父去世后,冼星海母子能够远去新加坡谋生,显然也与船员的经历和视野有关。因此仍然坚持说冼星海出生于渔民家庭,这是以前错误思维观念的延续。船员作为工人阶级的一员,其实具有更高的无产阶级革命性和阶级地位。
3.冼星海在“自传”里自述他曾入学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但该传习所所有资料里都未找到冼星海的踪迹。反而在北京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师生1926年的合影、纪念贝多芬音乐会的节目单,以及该校同学的回忆文章里对冼星海有所记载。事实是1925年冼星海考入艺专后,兼任该校音乐系主任的萧友梅又是北京大学传习所主持工作的教务主任。他安排冼星海去兼任传习所的图书管理员,解决了穷苦小同乡冼星海的生计问题,由此造成了冼星海对此事的误记。1929年暑假,冼星海被迫离开上海国立音乐院,有文章认为是责任在萧友梅的一桩“公案”。笔者认为此事的主要责任者是民国政府教育部派来的“改组委员会”而不是萧友梅。①具体参见向延生《萧友梅与冼星海的是非恩怨新解》,《中国音乐学》2016年第2期。
4.冼星海初到法国巴黎时的悲惨遭遇完全是意外。据司徒乔的妹妹司徒怀(她与笔者的母亲是抗战全面爆发前上海国立音专的同学)说,冼星海去巴黎是要投靠挚友、著名画家司徒乔(南京中山陵孙中山画像的作者)。冼星海拿着司徒乔母亲带给儿子的广东腊肠,在其楼下用大名、小名呼喊了许久都无人答应。询问房东后得知司徒乔刚于几天前去了美国。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身上只剩5法郎,冼星海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落入非常艰难的境地。此后他竭力拼搏,当过饭店的跑堂、理发店的杂役、看守电话者及照看儿童的男仆,由于饥饿与寒冷,冼星海曾昏倒在巴黎街头。
个别文章把冼星海在巴黎的街头乞讨卖艺说成是“勤工俭学”,但这与周恩来、陈毅、邓小平等人参加的有组织的勤工俭学运动毫无关系,因此顶多称之为“半工半读”。
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奋斗,冼星海的生活有了改变,1932年底冼星海担任时在巴黎的俄籍著名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的管家,于是才能够有钱于1933年去德国、瑞士、意大利旅游。②见《冼星海全集》第7卷。
5.冼星海不是毕业于巴黎音乐院,而是毕业于该院的杜卡斯教授的高级作曲班。③冼星海:《我学习音乐的经过》,载《冼星海全集》第1卷,第96—108页。中国音协原名誉主席傅庚辰对我说,他去法国访问时曾经特意去巴黎音乐院查找冼星海的资料,向该院院长介绍冼星海是中国伟大的音乐家。院长为此十分高兴,但却查不到冼星海在该院的学籍资料。因为大师班的学生并不具有巴黎音乐院的正式学籍。
6. 1935年5月,杜卡斯突发心脏病去世,别的教授代替进行结业考试后,冼星海利用暑假回国看望孤苦的母亲,因后来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便未再返回法国学习。他留在其法国女友处的曲谱等资料至今未有人研究。④冼星海:《我学习音乐的经过》,载《冼星海全集》第1卷,第96—108页。
7. 1935年冼星海回国后的遭遇:冼星海在法国学习过指挥,巴黎音乐院教务长为此写信介绍冼星海去指挥上海著名的工部局交响乐队。该队的著名指挥家帕契(M·Paci)没有拒绝,让冼星海去指挥排练。该乐队的首席富华(A·Foa)曾经是冼星海在国立音乐院时的小提琴主科老师,该乐队的多位队员也是该院的外籍兼职教师,他们岂能听从冼星海的指挥?他们故意捣乱破坏,拉错音符和节拍,不按时进入合奏,使得排练无法进行下去,帕契于是借此终止了排练。⑤当时是何士德带领冼星海去见帕契。详见何士德《忆冼星海母子在上海》,《新文化史料》1995年第3期。
冼星海准备开一个自己作品的音乐会,张曙找到一些国立音专的同学帮助演出。由笔者父亲向隅演奏小提琴,母亲唐荣枚担任三重奏《风》里的独唱(她可以证明冼星海在法国的这个代表作确实带回中国了),后来由于经费和场地的问题,开音乐会的设想没能实现。
冼星海曾经想回母校国立音专任教,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功。当时听在南京中央电影厂音响组工作的赵沨说,冼星海曾经去应聘该音响组长的职务,但是电影厂任用了已经有些名气的金律声。
田汉的弟弟田洪说,冼星海这时去看望被软禁在南京的师长田汉,田汉写信介绍冼星海去找时任百代唱片公司音乐部主任的任光,任光安排冼星海担任该公司的作曲,月薪80元,冼星海的生活才安定了下来。
8. 1937年“八·一三”上海爆发战火后,冼星海参加救亡演剧二队,8月20日离开上海。本来以为几个月以后就能回来,不料却一去不复返。留存在他母亲处的《风》等曲谱和物品下落不明。有材料说冼母曾托人把两包东西留交给冼星海①冼星海母亲口述请人代笔的“简历”,约写于冼星海随养正学校校长去广州前。,这个人是谁?这两包东西的下落如何?
9.按照周恩来的安排,1938年11月冼星海从武汉来到延安担任鲁艺音乐系教员,并不是直接担任音乐系主任。当时的音乐系主任吕骥1933年已开始从事左翼音乐活动,并在聂耳手下工作了两年多,1937年冬天他来到延安已写有《抗大校歌》等名曲,1938年3月吕骥创办了鲁艺音乐系。11月冼星海来到延安深入学习马列主义理论、民族民间音乐。1939年3月底创作、演出《黄河大合唱》后,再因吕骥奉派去晋察冀抗日前线工作,这年5月17日冼星海才继任鲁艺音乐系主任。②见冼星海1939年5月17日日记,载《冼星海全集》第1卷,第276页。
10.据冼星海日记,1939年3月31日写完《黄河大合唱》后,4月3日演剧三队才送给冼星海猪肉和白糖。“冼星海沾着白糖写作《黄河大合唱》”的传说,看来未必真实。
11.冼星海在前苏联后期,与犹太裔的莱娅有事实婚姻。从美国回来的她会说英语,为冼星海与当地人的沟通提供便利。她照顾冼星海的余生,办理冼星海的后事,保存了冼星海的遗物和骨灰。
12.冼星海离开上海后,在延安时有写作日记的习惯,到前苏联以后是否写作日记,至今未见相关研究。
据冼星海的日记,1939年3月11日(不是一些文章说的除夕或元宵节),冼星海参加演剧三队在延安西北旅社开的晚会上,听了光未然朗诵的《黄河吟》,决定为其谱曲。此前冼星海虽然已与黄河有过四次接触,但是冼星海在写作《黄河大合唱》之前,还是要聆听演剧三队的人们描述船夫与黄河的惊涛骇浪搏斗的情景。经过了半个月的酝酿准备,心潮澎湃的冼星海从3月26到31日,只用6天就完成了《黄河大合唱》七个乐章的写作,而且其中的《黄河颂》写作了三稿,《黄河怨》写作了两稿,显示出冼星海高度的创作热情、创作技艺和极高的音乐天赋。
《黄河大合唱》写作的过程中,为抓紧时间,冼星海与演剧三队实行的是流水作业。冼星海每写好一章,等候着的演剧队人员就立即拿去抄谱、排练。为提高演唱水平,演剧三队还专门开展了“识谱运动”。据冼星海日记,4月6日、9日、11日、12日、13日上午,他曾经五次辅导抗敌演剧三队练习演唱《黄河大合唱》。演剧三队没有乐队,冼星海约请了鲁艺音乐系的向隅等6名师生为他们担任伴奏。
4月13日演剧三队在延安陕北公学礼堂首次演唱《黄河大合唱》,由该队的音乐组长邬析零指挥。演剧队主要是演出话剧,唱歌只有业余水平。他们只排练了半个月,就把《黄河大合唱》这样的大型声乐套曲演唱下来,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创造出了奇迹。但是只有24个人的小型业余合唱队的演唱,未达到应有的演出效果,其中田冲独唱的《黄河颂》唱得很好,但《黄河怨》却是唱跑调了。冼星海当天的日记里特别记载说:“三队女声独唱唱走音,给观众不好印象。”③见冼星海1939年5月11日日记,载《冼星海全集》第1卷,第268页。
延安当时的《新中华报》(《解放日报》的前身,只是每周二、五出版),4月18日(周二)只在第三版的右下角刊登有短文《在音乐晚会上》,简单报道了13日的演出情况,提到了吕骥、光未然发表讲话,列举那天鲁艺演出的《生产运动大合唱》(指挥冼星海)、演剧三队的《黄河大合唱》等五组音乐节目(与冼星海日记的记载相同),最后只是概括地说“演出颇为精彩,博得观众热烈的欢迎”。没有记载毛泽东等领导人那天出席了音乐会。笔者曾询问过当时给演剧三队的演唱担任伴奏的汪鹏及聆听了这次演出的唐荣枚,他们都说毛主席并没有像演剧三队人员及其子女的文章里所说的出席观看了这次演出。
艾克恩编纂的《延安文艺运动纪盛》①艾克恩编:《延安文艺运动纪盛》,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是重要的延安文艺资料的汇编,记述了1939年3月底《黄河大合唱》的创作经过,但仅对5月11日冼星海指挥鲁艺合唱团演出《黄河大合唱》有多方面的报道,未提及4月13日演出的事情。艾克恩主编的《延安文艺史》②艾克恩:《延安文艺史》,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也是同样的情况。《中国近现代音乐史》③汪毓和编著:《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人民音乐出版社,2009年。是全国的音乐艺术院校通用的教材,也只对冼星海创作《黄河大合唱》进行了评述,未涉及4月13日和5月11日两次重要演出的报道,但附有冼星海指挥鲁艺合唱团排练《黄河大合唱》的照片。由汪毓和、陶亚兵、蒲方和笔者编著,即将完成的艺术学科国家重点研究项目“中国近代音乐史(1840—1949年)”中,对演剧三队和鲁艺合唱团两次演出的《黄河大合唱》,在文字和图片方面均有体现。
为准备纪念鲁艺成立一周年的庆祝晚会,4月25日冼星海指挥鲁艺合唱团开始练习《黄河大合唱》,据冼星海的日记显示共练习了9次,合唱队的人数从开始的60多人陆续增加。5月11日的庆祝晚会上,冼星海指挥鲁艺百余人组成的大合唱团,在17人组成的中西混合乐队(特别用铁皮长方形洋油桶自制了低音大二胡)伴奏下,成功演唱了《黄河大合唱》。精彩宏伟的演唱产生了轰动效果,受到毛泽东等众多观众的热烈赞扬:“当我们唱完时,毛主席、王明、康生都跳起来,很感动地说了几声‘好’。”④见冼星海1939年5月11日日记,载《冼星海全集》第1卷,第275页。《新中华报》5月16日也在第三版的头条显著位置,报道了11日鲁艺召开纪念会和“鲁艺歌咏队演唱《黄河大合唱》的盛况”,写明“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王明、康生、刘少奇均莅场指导和讲话”。
由黄叶绿(张光年的夫人)和张式敏(严良堃的夫人)编辑、新华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黄河大合唱〉纵横谈》一书,汇集了许多关于《黄河大合唱》的重要资料,但是也有某些遗误之处。如附录的鲁艺5月11日演出《黄河大合唱》的伴奏乐队名单里,只列名有李焕之(负责摇晃冼星海发明的内有十几个金属勺子的搪瓷杯,制造波涛效果)、李凌(拉奏二胡)二人,却没有乐队队长和首席小提琴师向隅(鲁艺伴奏乐队里唯一的教师,其余16人都是鲁艺音乐系的学生);鲁艺5月11日首次演出《黄河大合唱》时,鲁艺音乐系唯一的女声乐教员唐荣枚因怀孕8个月不能演唱,6月29日《黄河怨》的演唱者附录却仍然写的是唐荣枚;还有1940年2月16日延安多个单位的500人联合演出《黄河大合唱》(指挥:冼星海),是延安规模最大的一次演唱,附录却遗漏了。
5月11日鲁艺的演出中《黄河怨》还是没有唱好。因为鲁艺唯一的、有“延安夜莺”美誉的女声乐教员唐荣枚未能演唱,冼星海安排她的学生莎莱演唱此曲。但是刚学了几个月声乐技能又年仅16岁的莎莱,从生活体验、演唱技巧到艺术处理等多方面来说,都难以胜任此曲的演唱,没有表达好被日本兵欺辱的中国妇女的悲愤意境。她稚嫩的演唱引起了延安妇女界领袖的强烈抗议。这些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女红军豪杰认为中国妇女遭到日本兵的欺凌后,绝不会只是哭哭啼啼的投河自尽,而是拿起武器与侵略者战斗。鲁艺的院级领导人也都是来自江西苏区的老红军,鉴于老战友们愤怒的情绪,因此决定演唱《黄河大合唱》时停唱《黄河怨》,唱完《河边对口曲》以后就直接唱《保卫黄河》。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艺术实践以后,人们都感觉《黄河怨》是《黄河大合唱》里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黄河大合唱》里前面有男声独唱的《黄河颂》,后面没有了女声独唱的《黄河怨》不对称、不完整。高低、强弱、长短、快慢等对比,都是音乐作品里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法。而《黄河怨》正是《黄河大合唱》最后的高潮《保卫黄河》与《怒吼吧!黄河》到来以前,重要的对比衬托段落。有了低沉哀伤的《黄河怨》的对比,才更能显示出其后《保卫黄河》与《怒吼吧!黄河》的高昂强烈、豪迈雄壮,何况《黄河怨》又是一首那么优美深情的女声艺术性咏叹调。
为欢迎民国政府派来的中央慰问团(团长是辛亥革命元老张继,团员里有老舍)1939年9月10日来延安视察,已经升任鲁艺音乐系主任的冼星海,决定恢复《黄河大合唱》里《黄河怨》的演唱。为了唱好这首颇具咏叹调性质的艺术歌曲,1939年9月初在延安特别举办了一场《黄河怨》的声乐演唱选拔赛。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延安著名的三位女歌唱家李丽莲①来自上海的著名电影歌舞明星,出演过十余部影片及歌剧《王昭君》,出版了30张百代公司的唱片。时为“共产国际军事顾问”李德的夫人。、潘奇②延安当时学历最高的女音乐家,1935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并拥有历史与音乐双学位,百代公司出版有她独唱的琴歌《阳关三叠》唱片。、唐荣枚,依次当众演唱《黄河怨》。经过领导、群众和作曲者的评议,一致认为还是来自上海国立音专的唐荣枚演唱技巧和对歌曲的艺术处理最好,此后《黄河怨》在延安才有了胜任的演唱者。
1940年初,西北摄影队从重庆路过延安去内蒙古拍摄影片,为欢迎该队里的盛家伦等友人(盛家伦是冼星海作曲的影片《夜半歌声》主题歌的演唱者),2月16日冼星海指挥延安多个单位组成的500人大合唱队演唱《黄河大合唱》。此后两个多月冼星海就离开延安去前苏联了。其后由冼星海最好的学生李焕之,接棒指挥鲁艺合唱团演唱《黄河大合唱》。
1746年建立的美国著名普林斯顿大学合唱队,1943年用英文演唱了《黄河大合唱》。其乐谱的来源,曾经误传是由刘良模带过去的。1939年夏天,他率领青年会歌咏团去安徽慰问新四军,之后就被浙江的国民党军队扣押。青年会的美国牧师在庐山与蒋介石交涉,才以必须离开中国为条件释放刘良模,于是刘良模去了美国留学。他说《义勇军进行曲》是他带到美国,教会了华侨合唱队和美国黑人歌唱家罗伯逊演唱。但是1940年初他离开上海时还没有听过《黄河大合唱》,更不可能有《黄河大合唱》的乐谱。实际情况是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加入了对日本的战争。一个与中国友好的美国民间组织“华人会”,通过宋庆龄捐赠中国一批抗战物资。宋庆龄提供了一些宣传材料给“华人会”,以便该会更好地向美国民众宣传中国的抗战,其中就有《黄河大合唱》的乐谱。华人会找到刘良模,请他把歌词翻译成英文,才有了普林斯顿大学合唱团演唱《黄河大合唱》的盛事。③20世纪80年代初笔者担任《聂耳全集》的执行编辑时,曾两次去上海拜访刘良模,求证了此事。
经过毛主席批准,1975年严良堃在北京指挥演出《黄河大合唱》,这是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促成此事的一个关键人物是陈莲④陈莲,1967年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其父亲张贞黻是毕业于上海国立音专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杰出的大提琴家,1940年周恩来动员张贞黻来到延安担任鲁艺音乐系教员,后任延安中央管弦乐团副团长(团长是贺绿汀),1948年年底在进入北京之前不幸病故于石家庄。其母亲孟启予曾经入学延安鲁艺音乐系,后任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播音员,1958年中央电视台创办时任首任副台长。。
根据中国驻哈萨克共和国大使馆的建议,1998年江泽民总书记带着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出访哈萨克共和国,回国后她提出了纪念演出《黄河大合唱》的建议。遵照江泽民总书记纪念《黄河大合唱》创作演出60周年的指示,1999年文化部(现文化和旅游部)召集中央乐团(党委书记朱信人)、中国艺术研究院(党委副书记王泽洲和笔者)与冼妮娜开会讨论要举办的四项活动。
1.由中央乐团在人民大会堂演唱《黄河大合唱》。冼妮娜提出这次要演唱《黄河大合唱》的莫斯科版本。朱信人说该团一直没有演出过这个版本,如果演出就要先花时间抄谱,再安排时间排练,关键是由谁来指挥。经商讨但最终决定还是由严良堃指挥演出1975年的中央乐团版的《黄河大合唱》。
2.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和中国音乐家协会联合主办,1999年6月15—16日在北京召开《黄河大合唱》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由副所长韩宝强和笔者主持,身体欠佳的光未然委托夫人黄叶绿出席。会议的出席者有:文化部(现文化和旅游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尹志良和艺术教育司人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李焕之(鲁艺合唱团演唱《黄河大合唱》的接棒指挥者)和副主席孙慎、党组书记吴雁泽,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薛若琳和副书记王泽洲,演剧三队首次演唱《黄河大合唱》的指挥者邬析零,“大后方”首次演唱《黄河大合唱》的指挥者林路,鲁艺《黄河怨》的演唱者莎莱,鲁艺伴奏乐队成员罗浪,歌唱家刘秉义,音乐研究所乔建中、魏廷格,中央音乐学院苏夏、汪毓和,上海音乐学院陈聆群,星海音乐学院罗小平、周广平、何平,哈尔滨师范大学陶亚兵,武汉音乐学院田可文,首都师范大学孟维平;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和来自哈萨克共和国的五位冼星海友人的后人;《人民音乐》等多个媒体记者应邀出席了研讨会。与会者对《黄河大合唱》的创作、演出、传播、版本等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①详见向延生《重新整理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纪念〈黄河大合唱〉创作60周年学术研讨会综录》,《人民音乐》1999年第9期。
3.举办纪念图片展览:音乐研究所以多年来积累了丰富的图片收藏,经过紧张的筹备,成功举办了“纪念《黄河大合唱》创作演出60周年”图片展览。光未然对这次图片展览给予大力支持,并提供了一些相关的图片展览资料。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与会者,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这个内容丰富多彩的图片展览。
4.影印出版冼星海莫斯科版《黄河大合唱》。为配合这次纪念活动,文化部(现文化和旅游部)拟影印出版冼星海莫斯科版本的精装本《黄河大合唱》,由音乐研究所负责编辑,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这个安排如果实现,将会为学习、研究和收藏冼星海这一伟大作品提供珍贵资料。
在浙江省有关单位的支持下,由冼妮娜主编,浙江文艺出版社于2005年出版的《黄河大合唱》与新世纪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增订版《黄河大合唱》问世,但都只包括延安版与莫斯科版两种版本歌唱部分的简谱(其中原来是五线谱的莫斯科版本也被改译成为简谱),也没有乐队伴奏谱。因此它们都只是《黄河大合唱》不完整的部分曲谱,未能充分体现出冼星海莫斯科版本“交响合唱”的特性。
附言:本文根据2021年6月27日在兰州西北民族大学音乐舞蹈学院举办的《黄河大合唱》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补充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