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歇后语看辽西方言特征

安拴军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辽西是一个区域的统称，具体指辽河以西的地区，今辽宁省的西部以及河北省山海关以北。下辖锦州市、葫芦岛市、阜新市、朝阳市、盘锦市等五个地区。歇后语具有短小精练、幽默风趣和寓意深刻的特点，是人们在生活实践中创造的一种特殊口语形式，从歇后语可以窥探地域方言的部分特点。

一、辽西方言概述

辽西各方言点分属东北官话和北京官话。东北官话的分布面积较广，主要集中在长锦小片，具体包括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锦州市、彰武县、黑山县、盘山县、盘锦市、大洼县、北宁市今为北镇市、义县、北票市、凌海市、葫芦岛市、兴城市、绥中县、建昌县。北京官话主要集中在朝峰片，辽西地区有五个县市，分别是建平县、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凌源市、朝阳市、朝阳县今并入朝阳市。北京官话与东北官话的主要差别体现在古精知庄章组字今声母的读音上，北京官话古精组字与知庄章组字今声母的读音泾渭分明，舌尖前音z、c、s和舌尖后音zh、ch、sh不混，东北官话则多混读。北京官话的古日母字今声母读音多为r，东北官话则多读零声母。此外，辽西方言的东北官话和北京官话的阴平调值普遍较低，古入声的清音声母字今读上声的也比北京多[1]。因辽西地区处于东北官话和北京官话的交界地带，很多方言词具备东北方言特色。

二、从歇后语看辽西方言的语音特征

(一)古精组字与知庄章组字今声母相混

辽西部分方言平翘舌不分，即舌尖前音z、c、s和舌尖后音zh、ch、sh不区别意义，属一个音位，如锦州、黑山、义县。如：

[1]二条不叫二条——两梭子(两说着)

[2]坟圈子拉弓——射鬼(色鬼)

[3]仓库里着大火——骚货(烧货)

[4]熊瞎子吃梨——满不择核(满不在乎)

[5]“箭杆儿”敲“过梁”——小打粗(出)

[6]大粪缸里学游泳——你真是不怕屎(死)啊

[7]三儿他(她)妹子——是个四儿(事儿)

例[1]中，织布用的梭子形状似枣核，两头偏尖，中间鼓起，总体呈细长状，与麻将中二条的形状有相似之处，故用“两梭子”代指“二条”。此处为谐音“两说着”，意思是说不准、不一定。例[2]中，“坟圈子”指成片的坟地。“射”谐音“色”，也是舌尖前音和舌尖后音不分的例证。例[3]中，“骚”谐音“烧”，也说明舌尖前音和舌尖后音相混。例[4]中，“择”白读zhái，如“择菜”，因舌尖前音和舌尖后音不分，所以“择”可与“在”谐音。例[5]中，“箭杆儿”指高粱秸，“过梁”指房梁，“粗”谐音“出”是平翘舌不分的例证，“小打出”意思是“这是轻的”或“刚刚开始”。例[6]中“屎”与“死”谐音，例[7]中，“四”与“事”谐音，也是因为平翘舌不分形成的语音现象。

(二)古日母字今声母读为零声母

辽西地区部分方言的日母字读为零声母，比如锦州、义县、兴城等。

[8]王母娘娘纺线车——神摇(绕)

“摇”谐音“绕”，读零声母，“神绕”意思是连续不停地绕路或兜圈子。如“你真是‘王母娘娘纺线车——神摇(绕)’，把我都整蒙圈了，有话能不能直说”。

(三)通摄读如梗摄

辽西方言中的通摄合口一等部分字读如梗摄。如：

[9]耗子尾巴长疖子——脓(能)水不大

该歇后语也可表述为“耗子尾巴长疖子——能有多大脓(能)水”。形容人能力有限，本事不大。如“这个人我了解，又馋又懒，我觉得他是耗子尾巴长疖子——脓(能)水不大”。“脓”谐音“能”，“脓”是通摄合口一等泥母字，在凌源、北票、黑山、义县、锦州、兴城等方言中均读为néng。又比如“农民”的“农”也是通摄合口一等泥母字，部分方言点读为néng。“粽子”的“粽”是通摄合口一等去声精母字，部分方言点读为zèng。“弄”是通摄合口一等去声来母字，部分方言点将“糊弄”读为hùleng。

(四)文白异读

[10]属王八肉的——搁啥里啥味儿

辽西方言“搁”有文白异读，文读gē，白读gāo。龟肉味道鲜美清淡，制作时多添加调料食用。该歇后语多形容人没有主见，随风倒。如“这个人‘属王八肉的——搁啥里啥味儿’，人家说啥是啥，老没主见了”。

[11]猪八戒端盘子——落着忙受着耻

“落忙”意思是“帮忙做事”，“落”音lào，为白读字，有词汇条件，在“降落、涨落”中读luò，在“丢三落四、落在后边”读là。该歇后语是费力不讨好的意思。

[12]杏熬倭瓜——色货

[13]老倪(泥)家孩子——一色

例[12]中，“色货”意思是好色之徒，“色”音shǎi，为白读字，在“颜色、色调”中读sè。“倭瓜”即南瓜，和杏的颜色一样，故“色货”的字面意思是颜色相同的东西。例[13]中，“一色”意思是全部，“色”音shǎi，为白读字，“倪”与“泥”谐音，老“泥”家的孩子都是泥土色调，故有此歇后语。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语音现象也比较有特点，歇后语“进庙不烧香——干逗佛(干豆腐)中，单元音u在词尾读轻声时发生低化，读为o，致使“佛”与“腐”谐音。“狗屎熬倭瓜——臭烂(乱)”中，l声母后的u介音常常丢失，如“乱七八糟”中的“乱”也读为làn，“卵子”中的“卵”读为lǎn，狗屎和倭瓜(南瓜)放在一起熬，肯定非常烂，“烂”谐音“乱”，“臭乱”讽刺人乱说话，影响别人说正事儿。

三、从歇后语看辽西方言的词汇特征

主要从体词性短语、谓词性短语加以介绍，体词性短语主要介绍以名词为中心语的能够充当主语和宾语的成分。谓词性短语主要介绍以动词或形容词为中心语的能够充当谓语的成分。

(一)体词性短语

奸头

[14]扁担钩戴草帽——尖(奸)头不露

“扁担钩”是辽西地区比较常见的一种昆虫，头部尖，呈锥形。“尖头”字面意思是头尖，“尖”谐音“奸”，“奸头”是方言词，通行于辽西地区，意思是自私、滑头。如“你看这小子心眼多多，干了这么长时间坏事咱都没法发现，真是‘扁担钩戴草帽——尖(奸)头不露’”。

半憨子

[15]海燕儿请客——拌蚶子(半憨子)货

“蚶子”是蚶类动物的总称，是辽西地区人们经常食用的海产品。“拌蚶子货”字面意思是凉拌蚶子之类的菜品，其中“拌”谐音“半”，“蚶”谐音“憨”，“半憨子”是方言词，意思是蠢笨、低能之人，多骂人时使用。如“那帮人太虎了，我看都是‘海燕儿请客——拌蚶子(半憨子)货’”。

(二)谓词性短语

麻爪

[16]耗子见猫——麻爪了

“麻爪”指在遇到紧急或危险情况时乱了手脚，形容惊慌失措的样子。如“平时不知道抓紧时间，你看，一到考试就麻爪了吧”。

晒脸

[17]破草帽子没沿儿——晒脸

“晒脸”字面意思是脸被太阳晒，动宾结构，方言中指没皮没脸，不听劝导，顽皮，有给脸不要脸之意。如“人越多你越晒脸是不，再嘚瑟收拾你知道不？”

回旋=①

[18]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回旋=

“回旋=”，方言词，意思是倒退、今非昔比之意。形容人或事物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倒退了。如“这车让你练的，咋一天不如一天呢，真是‘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回旋=’啊”。

跑骚

[19]黄皮子放屁——跑骚

“黄皮子”是“黄鼠狼”的方言说法，黄鼠狼属于鼬科动物，体内有臭腺，在遇到敌害时会释放臭气，目的是麻痹敌人自卫。“骚”有腥臭义，如歇后语“尿泡打人——虽然不痛，骚气难闻”，黄鼠狼边跑边释放“骚味”即为“跑骚”一词的字面意思。方言中的“跑骚”一词比喻人行为举止轻佻，属讽刺用语。如“那小子都结婚了，还天天在外边跑骚，真不是个东西”。

抓瞎

[20]河里摸不到鱼——抓虾(瞎)

河里捉不到鱼，只好抓虾。“虾”与“瞎”谐音，“抓瞎”是方言词，比喻做事没有准备而着急慌乱。如“你这孩子，啥时候都这样，做啥事也没个计划，遇到事就抓瞎”。

唠嗑

[21]白菜地里耍镰刀——棵(嗑)唠散了

方言词“唠嗑”意即“说话、聊天”，“棵”谐音“嗑”。如“大家唠跑偏了，‘白菜地里耍镰刀——棵(嗑)唠散了’，赶紧收收，言归正传”。

抽巴

[22]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巴

“抽巴”即缩小、紧缩之意。形容人或事物不仅得不到发展，反而越来越弱。

正庄

[23]脖梗子上拴驴——不是正桩(庄)

脖子显然不同于木桩子，不是拴驴的地方。比喻人或事情完全不符合要求。“正庄”意思是正经事情。

膈应

[24]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癞蛤蟆皮肤粗糙，样子丑陋，这一特点经常用在歇后语中，如“癞蛤蟆不长毛——天生这路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爬脚背—吓死人”。例[24]中，癞蛤蟆爬上脚面，虽然没有伤害性，但令人讨厌。“膈应”是方言词，通行于河北、河南等官话方言，该词在辽西方言也通行，意思是令人讨厌、令人恶心，多指心理上不舒适。如“这事吧，倒是没给咱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但‘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啊”。

装象

[25]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相)

“象”谐音“相”，“装相”，方言中有两个常用义，一是装模作样。“你可真能装相，这家，整的跟真事儿似的”。二是佯装不知。如“你别给我俩装相，你跟张三处对象的事我早知道了”。

短练

[26]油梭子发白——短炼(练)

“油梭子”是方言词，指把肥肉耗油后剩下的东西。辽西方言中“短”可以加动词，意思是少、欠。如“你欠儿欠儿的，是不是又短揍了”。例[26]中，“短炼”字面意思是耗油的时间较短，因为冷却后油会呈现白色，油梭子发白，说明油脂较多，“炼油”的时间短。此处“炼”谐音“练”，意思是缺少锻炼。如“还没跑两步就受不了了，我看你是‘油梭子发白——短炼(练)’”。

泡人儿

[27]照相馆的药水儿——泡人儿

“泡”在方言中有含有欺骗、胡闹、浪费时间的意思，“泡人儿”意思是欺骗人、耍人、浪费他人的时间。如“我费挺大劲做完了，你却不用了，你这不是‘照相馆的药水儿——泡人儿’呢吗？”

玩儿谱

[28]放屁打拍子——玩儿谱

“玩儿谱”意思是装腔作势。如“你是‘放屁打拍子——玩儿谱’，谁也没有你会玩啊”。

蔫退

[29]杀猪不吹——蔫煺(退)了

“煺”字面意思煺毛，杀猪时向皮内吹气则容易煺毛。“煺”谐音“退”，“蔫退”意思是悄悄地退出。如“本以为你能在这个公司好好干下去，没曾想你是‘杀猪不吹——蔫煺(退)了’”。

胡勒

[30]狗戴嚼子——胡勒

“胡勒”意思是胡说。如“我看你是‘狗戴嚼子——胡勒’呢，这事我可从没参与过”。

没沫儿

[31]死螃蟹——没沫儿

字面意思是死螃蟹不再吐沫，喻指脑子不灵活，不知变通，做不到举一反三。如“这次相亲又黄了，那小子太闷，‘死螃蟹——没沫儿’”。

虎

[32]一个猫俩脑袋——二虎

[33]俩猫上蜡台——二虎扒灯(二虎吧噔)

[34]小猫挠门——虎到家了

“虎”是方言词语，指做事冒失，不计后果。由“虎”构成的词语也多指鲁莽、冒失、不精明、傻。如“二虎吧噔”“二虎吧唧”“虎啦吧唧”“虎超超”“虎头”。这种解释也广为民众所使用，这三条歇后语也多在骂人时使用。因猫与虎都是猫科动物，所以后半部分的解释或说明用虎表示。例[32]利用语义双关表示方言词“二虎”的用法，方言中“二虎”并非定中结构，而是一个整体，“二”与“虎”不能分开理解，意思是头脑简单、缺心眼、鲁莽的人。如“你真是一个猫俩脑袋——二虎，做啥事也不知道动动脑子”；例[33]中的“扒灯”属谐音双关，在“二虎吧噔”一词中，“吧噔”只起加强语气的作用，并无实际意义；例[34]属语义双关，“虎到家了”强调“冒失、鲁莽”的程度，如“连老丈人都敢骂，你真是小猫挠门——虎到家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虎”不是贬义词，而是褒义词，吉林省民俗学会理事长施立学认为“虎”有两个特点，一是勇猛、身体好；二是心眼直，用于人，表赞美，因为猫和虎同属猫科动物，歇后语中的“虎”显然被理解为了“老虎”②。远古先民诸多图腾中有一支虎氏族。虎富有阳刚之气，具备正直、果敢、勇敢、威严的特征，在东北方言中，如何被赋予了贬义色彩值得深入研究。东北方言中“虎”是否是“老虎”的“虎”也有待进一步考证。

顶

[35]扳不倒儿过城门——顶数不顶人

“扳不倒儿”是一种玩具，用木头做的小人儿，类似于不倒翁，重心低，扳倒后可自动竖起。“顶”读音为dīng，如“顶个人使唤”意思是“抵顶个人用”。

熊

[36]黑瞎子叫门——熊到家了

[37]武大郎买豆腐——人熊货也囊

“熊”的意思是窝囊。 例[36]中，“黑瞎子”即“熊”，“熊到家了”，方言中意思是窝囊透了，如“人家这么欺负你都不吱声，真是‘黑瞎子叫门——熊到家了’”。

趁

[38]葫芦掉井——不沉(趁)

又可描述为“水葫芦过河——不沉(趁)”，“沉”谐音“趁”，“趁”，方言词，意思是拥有很多，如“趁钱”意思是很有钱。

整

[39]仰巴脚擤脓汰=——整哪是哪

“仰巴脚”意思是身体仰面朝天，“脓汰=”意思是鼻涕，二词均为方言词，通行于辽西地区。“整”是万能动词，与“弄”的用法和使用范围相近。

煽

[40]诸葛亮的扇子——远着点儿煽着

“煽”本指摇动扇子，在辽西方言中经常引申为挑动、煽动、鼓动。如“别听他煽乎，没一句嗑是靠谱的”。

掫

[41]老太太上炕——紧掫(锦州)

“掫”是方言词，意思是从一端将重物抬起来。“紧掫”是偏正结构，“紧着抬”的意思。“紧掫”谐音“锦州”。

老鼻子

[42]大鼻子它爹——老鼻子了

“老鼻子”，方言词，意思是非常多。如“像这样大的葫芦我家老鼻子了”。

丢砢碜

[43]光腚推碾子——转圈丢砢碜

“丢砢碜”方言指丢人之意。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就瞎白=活=(说)，真是‘光腚推碾子——转圈丢砢碜’呀”。

滚球子

里扒外撅

[45]连鬓胡子吃炒面——里扒外撅

“里扒外撅”又称“里挑外撅”，意思是挑拨是非。如“你就别‘连鬓胡子吃炒面——里扒外撅’了，我们两口子的事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你插手。”

无=机=六=受=

[46]太监遛狗——无鸡溜兽(无=机=六=受=)

“无=机=六=受=”，方言词，通行于辽西地区，四字本字不详，意思是非常无聊，百无聊赖。“鸡”谐音“机=”，“兽”谐音“受=”。如“我就不愿意在家憋着，疫情期间把我待的，‘太监遛狗——无鸡溜兽(无=机=六=受=)的’”。

[47]大姑娘裁褯子——闲置忙用

“闲置忙用”意思是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做好积累工作，等到用时可以直接拿来用，不用临时抱佛脚了。

除此之外，辽西地区的程度副词也比较有特点。如：

忒

[48]鸭子蹦高——腿(忒)好了

[49]风匣不叫风匣——推(忒)柜(贵)

“腿”谐音“忒”，“忒”方言指太、非常之意，表程度。如“对我来说，这个消息真是‘鸭子蹦高——腿(忒)好了’”。

上文主要通过举例的方式介绍了部分体现辽西方言特点的歇后语，有的歇后语不仅通行于辽西地区，也通行于其他区方言点，如“唠嗑、整、趁”等。

注释：

①“旋=”音xuàn，本字不明，故用同音字加等号的方式表示，全文同。

②施立学先生的观点详见长春广播电视台城市速递官方微博：https://weibo.com/1800457345/JzcybqFPX?mod=weibotime&type=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