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漆艺金缮的当代传承与创新应用

2022-01-26 08:48闫姿蓉
天工 2022年2期
关键词:漆艺器物创作

金 艳 冷 会 闫姿蓉

贵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贵州师范大学漆艺创作与研究中心

漆艺金缮是一种用天然大漆修复器物的技艺,其在大漆黏合器物碎片后再施以金粉,根据裂纹形态巧妙辅以漆髹饰,匠人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对生活的认知与感悟,在裂纹上勾绘出属于自己的“心之所向”,使原本普通、破损的器物重获新的生命力,并在质与纹上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美感,蕴含了匠人的精神情感、美学观念与生活态度,造就了金缮工艺的独特价值与审美意义。

一、漆艺金缮的史源概况

漆艺金缮起源于中国古代的瓷器修复,所用黏合剂主要是天然大漆。中国是最早认识和使用漆的国家,已有八千多年的历史,出土于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的漆弓是目前世界上已知最早的漆器。《韩非子·十过》中载有:“尧禅天下,虞舜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之迹,流漆墨其上,输之于宫以为食器……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而硃画书其内。”这是目前所见对漆器的最早记载,其用途也较为广泛。中国的漆艺史源远流长,早在隋唐时期,就对日本漆艺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日本在学习中国漆艺的基础上,建立起了本民族的漆艺体系。尤其是到了元、明之际,日本的描金漆器(日本称之为“莳绘”)达到了极高的工艺水平,我国文献中有遣人前往学习的记载。例如,《皇明文则大成》卷十二张弼的《义士杨景和埙传》中记载:“宣德间,尝遣人至倭国,传泥金画漆之法以归,埙遂习之。”[1]可见当时中日两国的漆器交流尤为频繁,从而推动了两国的漆艺互交流,彰显了本民族的本土特色和漆艺的创新性发展。

日本江户时代的伊藤东涯所著的《蚂蝗绊茶瓯记》中记载,室町时代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政曾将一只摔坏的南宋龙泉窑碗送到中国,用锔瓷的方式进行修复,不过他还是觉得不美观。而此时日本漆艺正值蓬勃发展的时期,漆匠就此琢磨出一种用漆黏合碎片并在破碎处贴金加以装饰的工艺,[2]这种工艺被称之为金缮。从修复原理来看,金缮修复取自中国宋代民间锔瓷;从工艺和材料来看,金缮修复蕴含着中国漆艺的古老基因;从文化理念的表达来看,金缮修复是日本侘寂美学的直观体现。“侘寂”是唐宋时中国的禅宗思想传到日本后和日本本土文化相融合而产生的。[3]

“侘”在日本常用于表现茶道之美,后来以表达造型之美而普及,“寂”在俳句中指旧物或老人共有的特征,具有较强的岁月感,特别是在松尾芭蕉创作的俳句中占据了审美意识的重要位置,也衍生出欣赏旧物之美的态度,“侘寂”蕴含了残缺之美,也有寂静谦逊自然之意。在金缮工艺中,修缮者往往会通过主观思维和内心的精神感受对破损器物进行再创作和髹饰,达到内容与形式高度统一,使修复后的器物从实用价值升华为人文艺术价值,在残破的外表下,呈现出曲折绵密、纯真朴素、祥和安静的生命魅力,是涅槃重生的震撼之美,也是人与器物自我完善和互相成就的转化过程,在器物再生的同时,人的心境也得以滋养,从而平和坦然地看待身边物的残缺和人的不完美。

二、漆艺金缮的造物原则

(一)秉持“因材施艺”“物尽其用”的创作理念

“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健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体系,加强各民族优秀传统手工艺保护和传承”的要求,传统工艺的核心是创造性的手工劳动和因材施艺的个性化制作,具有工业化生产不能替代的特性。漆艺金缮技艺始终围绕“因材施艺”“物尽其用”的创作理念,重塑破损器物的第二次生命。

“破镜重圆”是形容东西破碎又被修复完好之意,金缮工艺从古至今一直担任着这样的角色,陶瓷品、玻璃瓶、木制品还有极少数珍贵的玉器一旦遭受“意外事故”,人们会运用金缮技艺,将破碎之物重修完好,这破碎之物不一定昂贵,也不一定是文物,但对于拥有它的人而言具有特殊的价值意义和情感寄托。因此,金缮工艺在一定程度上为大众的物质生活层面和精神层面都提供了很大的帮助,特别是在惜物心理上使拥有者得到较大的慰藉,弥合了内心的某种缺憾。

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金缮的实用价值一直延续至今,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当今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足且商品更迭过快,面对破损之物,较难有精力和时间去修复,弃之重置是常事。尽管如此,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惜物心理也常有,身处浮躁的社会需要寻求一种内心的平静和归属,金缮的功能不再仅限于修补器物,更多的是通过修缮者的创造力将裂纹艺术处理,在尊重器物构造和材质特性的基础上适度美化,彰显其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同时也是拥有者对器物的一种情感补偿。

(二)遵循“师法自然”“道器合一”的造物思想

中国古代朴素的哲学观,如儒家、墨家以及道家的造物思想,都体现了传统工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4]因此,匠人在造物时,要将有形之“器”与无形之“道”融合起来,使之“道器合一”,注重“以器载道”。传统漆艺金缮遵循着“天时、地气、材美、工巧”的工艺造物原则,包含着深层次的美学意识。匠人在修复器物时,首先用天然大漆和面粉调制成“麦漆”,以增加其黏性,将破碎器物修补完善,其次根据器物的材质和裂纹进行顺势而有意识的图案造型设计,勾勒底漆后再施以金粉或银粉等材料进行装饰,修缮后的纹饰与器物相得益彰,浑然一体,将人文观、生态观与审美观高度融合,从而使器物富有艺术感染力。

手艺的传统是现代漆艺的“根文化”。在今天机械制造与流水线生产的现代工艺冲击下,传统手工的“造化之妙”已经逐渐淡化。[5]漆艺金缮作为传统手工技艺,其“造化之妙”与人的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一件相对满意的金缮作品需要将天然的大漆、精巧的技艺和主观的情感及美学意识融为一体。特别是修缮者要周密分析器物的破损程度和裂纹的走势再进行创作,最大限度地表现出创作者的艺术想象力和器物的本质特征,赋予器物与众不同的意义和新的生命力,从而达到客观与主观的高度契合。鉴于金缮独特的艺术效果,艺术家巧妙地将金缮工艺运用到各类工艺美术创作中,甚至特意打碎器物进行二次创作,使其更富有精神内涵与审美价值。因此,金缮从传统的实用价值升华为人文艺术价值,呈现出一种自然质朴的审美效果,并随着时代的变迁与人们的精神需求不断传承、发展。

三、漆艺金缮的创新应用

(一)残缺美的转化与表现

从古至今,追求完美是人们共同的理想,但“人无完人”,就物品本身而言,瑕疵和破损在所难免,因此,人或物是否完美已不再是核心问题,更重要的是对待不完美的心态和使之完美的过程体验。生活中,人们面对残缺物大多是抛弃和寻找更好的替代品,而漆艺金缮赋予了残缺物一种特别的美感,突破了人们对完美与残缺的认知。在金缮过程中我们既是在修复遗憾和弥补内心的缺失,更是在赋予器物新的生命和艺术魅力,从中体现出人们对待“残缺”的态度和独特的生活美学,所谓“诸般不美好,皆可温柔相待”。

被誉为中国“金缮第一人”的邓彬,在金缮领域有着较高的造诣,在修复理念、造物态度与技法表现上都值得借鉴。如图1,瓷碗破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片,经邓彬老师修复后的线条在曲直粗细轻重缓急中富有韵律和变化,灵动而有生机,柔性且有力量,特别是蓝与金的对比,为原本破碎的瓷碗增添了几分色彩层次与视觉张力。从修复理念来看,呈现的纹饰契合器物本身,有质却不张扬,有纹而不显花哨,始终遵循饰与器的和谐统一,人与物的惺惺相惜,让破损的器物在静谧的修缮过程中得以低调而优雅地“转身”,呈现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无常之美”。

图1

“残缺美”的创新表现在当代受到部分艺术家的喜爱,并将其运用于艺术品创作中。金缮作为修复破碎器物的技艺被人们广泛应用,如今已成为当代艺术家创作的新型表现方式。陶瓷相对于其他材料而言,较易碎易损,但在荷兰艺术家布克· 德弗里斯的眼中,陶瓷碎片却成为艺术创作的主要材料,他认为金缮是创作的一种方式,相比于其他的修复形式,经金缮修复后的瓷器更加牢固持久,坚挺如初。基于金缮的特性和优势,布克· 德弗里斯运用自己在时尚领域的经验,将破碎零散的瓷片进行重新建构,通过金缮工艺二次创作成具有新视觉的艺术作品,以独特的艺术语言和个性思维构造新的事物,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内心的审美态度,彰显出碎瓷片独特的“残缺美”,而这种美也是创作者如何体察生活、如何看待世界的切入点。如图2,作品中的衣服运用了两种不同颜色的陶瓷碎片进行拼接叠加,增强了衣服的层次感,打破了常规的传统漆艺金缮做法,将多种表现方式融合在同一作品中,创造出别具一格的艺术作品。

图2

传统的金缮技艺是尽己所能修复还原器物,而布克·德弗里斯却逆流而上,反其道而行之,打破常规,运用这一修复知识和技能将破损的陶瓷重新建构,并通过金属拼接和混合金粉、铂金粉等多种材料的运用,让破损的陶瓷片散发出独特的美感。如图3,布克·德弗里斯用多年的艺术积淀和自我对残缺美的感悟,保留了残破瓷片本身的零碎感,把对传统文化的认识蕴含其中,赋予了创作更多的意味。三件相同的瓷器罐,三种表现形式和视觉效果:第一种是修缮完整的器物,还原度高,呈现出传统漆艺金缮的艺术效果;第二种是利用金属支架使瓷片之间互相脱离而空置,为破损瓷器注入了新的叙事;第三种是保留残缺器物原本的状态,直接坦然地呈现碎片裂痕,不掩饰不回避,留给人们遐想它曾经历的故事,觉察即将诞生的新希望。三件作品展示出当下三种不同的存在状态,总体叙述着事物发展的规律,在不同的表现形式中辩证着自律与自由之间的关系,也启发着人们在面对生活中难以排解的问题时,试着与之和解。

图3

艺术家布克·德弗里斯的作品极富个性色彩,他将受损的器物作为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将脱离主体又看似不相干的碎片转化整合成了有意味的形式,赋予了器物新的生命状态。除此之外,艺术家巧用“因材施艺”“物尽其用”的创作理念,将金缮技艺从陶瓷世界创新拓展到珠宝设计、书籍装帧和陈设艺术等领域中。

(二)主体情感的体现与传达

传统工艺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明代黄成所著《髹饰录》中提出“巧法造化,质则人身,文象阴阳”,金缮工艺强调纹饰要遵循取法天地万象的原则,以阴阳呼应,虚实相生。金缮工艺是对于器物本身寿命的延续,更是人们情感寄托的客体化,器物通过有形之“器”传达出无形之“道”。相对而言,匠人对于器物的修缮是比较被动的,往往需要契合器物的材质属性、纹饰结构、破损程度及裂纹位置等多方面进行巧妙的造型设计,是主体基于客体之上所萌发出的特殊情感,而这一客体没有完全相同的碎片,也没有造型相同的裂纹。因此,每一件修缮好的器物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具有创作主体所赋予的人文性和审美性,蕴含了主体“形而上”的情感表达,实现人与物的高度融合,使其内容与形式、功能与装饰相统一,传达出“文质彬彬”的工艺美学观。

传统工艺是一支活态文脉,漆艺金缮在历史的发展中不断与时俱进,丰富并衍生着自身更多的价值,释放着强大的生命力。金缮作品是主体赋予客体的一种情感体现,作为承载着主体思想和情感的载体,“器以载道”,意义深远。在快节奏的生活中,人们需要静下心来重新审视周围的事物,从本心出发,打破常规、勇于思考、大胆想象,将金缮工艺的实用与审美契合统一,使“物质文化需要”转向“美好生活需要”,做好传统漆艺金缮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实现更多关于美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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