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传桐,殷加林
(山东工商学院 金融学院,山东 烟台264005)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不断促进社会的公平正义[1],而社会保障体系的目标就促进社会公正、改善人民的生活质量。
我国社会保障制度从探索到制度体系的完善,从政治保障到法律保障,再到制度的创新发展[2],历经40余年的风霜雪雨,中国已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社会保障体系[3]。2020年末,我国基本养老、失业和工伤这三项社保的参保人数分别达到9.99亿、2.17亿与2.68亿人,同比分别增长3.23%、5.58%和5.07%;基本养老、失业和工伤保险的基金支出分别达5.45万亿、2 120.1亿与818.7亿元,同比分别增长5.1%、58%(由于疫情影响、情况特殊)和0.2%,且截至2020年底,我国的社保持卡人已达13.35亿人,人口覆盖率在95%之上。
现我国已步入高质量发展的阶段,并以“高效、公平和可持续”为发展目标。在“十四五”规划中,也提出坚持应保尽保原则,健全覆盖全民、统筹城乡、公平统一、可持续的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4]。社会保障作为我国市场经济运行的“减震器”,对经济高质量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社会保障水平作为社会保障体系的关键组成部分,在缩小收入差距、促进经济高质量的发展层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5]。因此,探究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究竟有何联系,两者之间又是如何互相作用呢?这些年来,针对这个重大的问题,我们并未寻得满意的答案。一些学者认为,社会保障水平会通过对消费、储蓄和人力资本等直接或间接的对经济造成影响,这些影响冲击地区经济的发展质量[6-7]。Feldstein还指出社会保障带来的福利会减少必要劳动力供给,从而影响经济长期的发展[8]。贾俊雪等人基于儒家文化的视角出发,也表明社会保障支出会对经济的长期发展起负面作用[9]。而Kotlikoff也发现社会保障支出的替代和收入效应会对经济发展造成不利影响[10]。郭庆旺等人则引入“利己主义”,指出社会保障支出会减少父母对赡养的依赖,削弱对孩子的培养[11],最终影响到经济发展的质量。贾俊雪等人依托114个发展中国家的1981—2005年面板数据,得出社会保障水平对经济增长有着显著的负向影响[12]。
但也有学者提出社会保障水平对经济发展具有正向效应,Zhang和Lambrecht等考虑了“利他主义”,发现通过人力资本的积累,社会保障支出会对经济造成正向影响[13-14]。同时社会保障支出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内需,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15]。另外,社会保障水平的高低是一国公平正义的展现,其对社会的发展,经济质量的提升都有不可忽视的推进作用[16]。在一定程度上,还能够提升劳动者的身心素质,进而提升经济发展的质量[17]。
而在社会保障水平对经济发展的非线性影响研究方面,有学者从人力资本的视角,发现人力资本较高或者较低时,有利于经济的增长;而当人力资本处于中等水平时,社会保障的促进作用便会减弱[18]。此外,杨翠迎等认为在社会保障水平较低时,社会保障能充分发挥其职能;但当社会保障达到一定水平时,将对经济发展造成不利影响[19]。而赵建国等人采用非线性STR模型,得出社会保障支出对经济影响为中性偏负[20]。江晓将社会保障支出作为门限变量,构建面板门限回归模型,结果表明达到门限值后,社会保障支出对居民消费的正向作用十分显著,从而促进经济的增长[21]。
目前,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研究尚少,学者们更多的是考虑社会保障水平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而未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进行剖析。孙文基和李建强虽然探究了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发展的动态关系,但并未验证“倒U”假说的存在性[22]。
综上,我们认为现有研究有以下特点:首先,前人更多的是探究社会保障同GDP大小或GDP增速之间的关系,而在新常态下,考虑经济质量比GDP更具有现实意义。其次,近年来社会保障与经济发展质量的联系,大多集中于内生增长理论的研究,虽然诸多学者提到了其影响经济发展质量的“倒U”假说,但据我们了解,其影响的“倒U”假说当前并未得到相关的验证。最后,关于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关系,存在着诸多不同的观点,但在大多数文献中都一致将社会保险支出作为衡量社会保障水平的一个关键指标。鉴于此,本文将社会保险支出作为衡量社会保障水平的代理变量,建立库兹涅茨模型[23],来探究其与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关系。
当社会保障水平较低时,在资金的利用效率方面,高收入人群的边际效用相对较低,低收入人群的边际效用较高,此时提升社会保障水平将会缩小收入差距,进而推动经济高质量的发展。同时,社会保障水平的上升会增加人们的安全预期,让人们安心工作,掌握更多的技能和知识,使人力资本有效提升,更好地适应并促进经济的增长。另一方面,由于人们的家庭日常开支具备一定刚性,通常只有在预算大于开支的情况下,人们才会产生额外的消费需求。恰恰在医疗和养老需求得到保障后,居民的预算约束才会获得进一步释放,拉动当期的消费,进而带动经济的增长。此外,对于失业者而言,给予必要的社会保障,来增大其重获工作的可能性,从而提高经济发展的协调性。在一定程度上,这些都是社会公平正义的体现,也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涵之一。
但随着社会保障水平不断提高,同样也会带来效率低下等问题。特别是在劳动力成本方面,由于社会保险费率会影响相关用人单位的成本,过高的社会保险费率无疑将导致企业不堪重负,挫伤企业发展的积极性,从而削弱了经济发展的质量。另外,过高的社会保障水平,会让人们产生“惰性”,致使劳动参与率下滑,甚至可能会造成失业者“道德风险”的加剧,刻意去延长寻找工作的时间,导致“失业陷阱”和“逆向选择”等一系列问题的出现,直接或间接的对经济发展质量造成不利影响。
综上,社会保障水平对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双重效应,在社会保障水平较低的时候,对经济发展的质量有一定的促进作用;而当社会保障水平过高时,又会对经济发展质量带来不利影响。基于此,本文以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存在着“倒U”型曲线关系为假定,通过实证分析来检验这个假设。
经济高质量发展综合评价指数(Dige)。当前关于经济增长质量的指标构建有不少积累,如钞小静、叶初升、马茹等人均对经济增长质量评价的研究做出了贡献[24-26],但鲜有能阐释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而且用传统的同权赋值以及熵值法等进行测度均存在不少缺陷,导致指标数据的测度出现了偏差较大等问题。鉴于此,我们梳理了邓聚龙[27]以及党耀国[28]对灰色关联度模型的相关研究,将灰色关联评价与熵值法结合,弥补了灰色关联评价等权重预设及熵值法与现实意义不符的缺陷,加以构建经济高质量发展综合指数测度模型。首先建立指标的面板数据矩阵:
(1)
式(1)中,xi(j,t)表示第i指标的第j个对象t时刻值,j=1,2,…,m,t=1,2,…,T。
(2)
随后从m个评价对象的n个评价指标中,选取每项指标最优值,组成参照序列X0:
(3)
式(3)中,r0i代表着第i个指标与参照序列的关联系数,其中x0为参照序列,xi为比较序列。ρ表分辨系数,越小分辩度越高,这里我们取0.5(通常情况下),其中j=i=1,2,…,m,t=i=1,2,…,T。
(4)
最后,计算各省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综合得分:
(5)
我们基于前人研究的成果,考虑了科学性、可得性、综合性原则,针对我国除港澳台和西藏之外的30个省(市、自治区),选取2009—2019年的面板数据,建立6个一级指标、15个二级和三级指标的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综合评价体系(详见表1)。并基于上述构建的模型来测算中国各省份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囿于篇幅限制,本文省略了各省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综合指数表。如有需要,劳烦向作者索取),数据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国经济数据库和各地方统计年鉴与公报。
表1 溢出效应、政府补贴与数字化建设
社会保障水平(Sec_gdp),用各省的社会保障支出占地区GDP的比重表示。借鉴张鹏飞的做法[29],将社会保险支出、社会福利支出、社会救助支出三大部分总作为社会保障支出,相关数据来源于历年的《中国劳动统计年鉴》和《中国民政统计年鉴》。
要探究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对经济高质量发展带来影响的一些控制变量进行设置。
我们结合赵儒煜和赵涛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相关研究[30-31],根据本文所研究的对象,确定如下控制变量:创新能力(CI)。创新是经济发展的驱动力,经济高质量的发展离不开创新,我们用专利授权数量与R&D全时当量的比例来表示。消费能力(Lpc),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首,采用人均消费支出取对数来代替。金融发展水平(Dl_gdp),经济高质量发展离不开金融体系的支撑,随着金融体系的完善,经济运行效率也不断提高,这里采用金融机构的存贷款余额占GDP的比例来衡量。经济发展水平(Lgdpp),常用来表示经济在“数量上”的增长,以人均GDP取对数表示。对外开放程度(FDI),已有研究表明,引进外资能显著提高全要素生产力,促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用实际利用外资占GDP比重来衡量。研究数据来自历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和各省统计年鉴。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2(样本量=330)。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数据主要来自于中国经济数据库和各地区的统计年鉴,部分补充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民政统计年鉴》和《中国环境统计年鉴》。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和完整性,我们选取2009—2019年的省面板数据来验证,社会保障水平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是否存在“倒U”关系。本文为了更直观的呈现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描绘了不同省份的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的二次拟合曲线(见图1),进行初步分析。各省的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基本呈现出“倒U”型关系。这表明在一定区间内,社会保障水平的提升有助于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但当社会保障水平过高的时候,反而会拖累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当然这仅是直观的分析,要得出更严谨的结论,需加以下文的实证检验。
图1 社保支出占地区GDP比重与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的二次拟合曲线
为降低实证过程中伪回归出现的可能性,先对其进行面板单位根检验。目前面板单位根检验方法有很多,为避免单一方法的局限性,本文采用LLC和IPS两种方法进行单位根检验。平稳性检验显示,在1%置信前提下,各变量均拒接原假设,即均呈现出平稳的特性。
为探究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根据前文对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直观分析,构建解释变量包含Sep_gdp的一次和二次项的模型:
(6)
考虑到前一期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可能会对当期造成影响,我们将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的滞后项也纳入到模型中:
(7)
鉴于本文的样本均为短面板数据,为尽可能缓解变量的内生性问题,本文选用系统GMM方法进行估计(估计结果见表3)。
在一次模型中,经济高质量发展(Digei,t-1)的系数为0.133,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在二次模型中经济高质量发展(Digei,t-1)系数为0.146,且在1%水平下显著,充分的表明了前期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会对当期的水平产生极其显著的正向效用,这符合了经济发展的质量具有一定惯性的规律。
而在二次模型中,社会保障水平(Sec_gdp)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一次方系数显著为正,二次方(Sec_gdp2)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了二者间存在着“倒U”型关系。这意味着社会保障水平较低的时候,社会保障水平的上升会提高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水平,而当社会保障水平达到临界点后,将反过来抑制经济高质量发展,这与前文的直观分析相吻合。鉴于“倒U”曲线的特性,可得0.132为“倒U”型曲线的顶点。即社会保障水平超过0.132后,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的边际增长率为负,且边际增长率的绝对值在持续上升。
表3中,创新能力(CI)、消费能力(Lpc)、经济发展水平(Lgdpp)与对外开放程度(FDI)均对经济高质量发展呈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这些变量对经济高质量发展起促进作用,符合本文的预期。但金融发展水平(Dl_gdp)却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存在负向影响,这与我们预期有较大的出入,可能是以下原因所致:金融发展水平能够以一国金融资产与国民财富的比值来量化[32],经改进后常以金融相关比率FIR来代表,FIR=(货币存量M2+有价证券NS+金融机构贷款L)/GDP。而我国有价证券的价值NS难以获得,故本文采用金融机构存贷款总额占地区GDP的比重作为衡量金融发展水平的指标,存在着一定的偏差。此外,金融机构存贷款总额高的地区,其生产总值往往也较高,这意味着分母也随之变大,导致该指标失真。
表3 系统GMM估计
鉴于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存在着“倒U”关系是本文探究的主要结论,为了检验以上结论的稳健性,我们采用替换变量的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将社会保障支出占财政支出的比重(Sec_gov)作为社会保障水平的代理变量,重新构筑上文的模型,回归结果(见表 4)所示。从表中可看出社会保障水平的一次和二次项系数的符号和显著性水平与前文一致,且控制变量的系数均没有发生方向上的变换,所以本文的回归结果是稳健的。
表4 稳健性检验的结果
本文首先基于经济增长、创新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和共享发展这六个维度构建经济高质量发展综合评价指标体系,并建立灰色关联度和熵值法的面板综合模型来测算我国30个省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其次,根据2009—2019年的省级动态面板数据,借助于系统GMM估计法对社会保障水平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倒U”关系进行了实证研究。研究表明:社会保障水平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呈“倒U”型关系,即在一定区间内,经济高质量发展程度会随着社会保障水平提高而上升,其边际效应为正。当社会保障水平超过阈值后,边际效应由正转负,进而对经济高质量发展带来不利的影响;此外我国各地区经济发展的质量存在着一阶滞后效应,前期的经济质量会对当期产生显著的影响。因此,我国的经济发展不仅要注意“增量”,还要时刻保持对“存量”的关注,要注重可持续性和协调性,从而向高质量发展进行全面的转型。
针对以上的结论,提出以下建议:第一,在我国经济发展的质量方面,要充分考虑社会保障水平对其带来的影响,各地区可因地制宜的制定地方社会保障政策。例如在2019年,辽宁等省的社会保障水平超过阈值,过高的社会保障水平会导致“高福利陷阱”[33]。而反观福建、河南、湖南等多数地区的社会保障水平较低,可稳步提升社会保障水平,使其与各地区发展相适应,充分释放社会保障体系的活力,进而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的发展。第二,鼓励我国社会保障第三支柱的发展,减轻第一支柱的负担,达到多方共担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的责任,以确保其可持续性。第三,社会保障支出作为非生产性支出,远不及劳动力对经济发展所带来的效果,可对低收入或高潜力的人群给予适度的倾斜,来提升经济发展的整体协调性,进而使社会保障成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有效助推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