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很美 人生很长

怡兰

我出生在意大利的一个小城市，我喜欢我家乡的一切，不管是食物还是市中心的小巷子，当然还有家乡那些可爱的人。当你在一个小城市长大，你会想当然地认为你的亲戚朋友、你的邻居、你的同学会永远在你身边。换个地方（不管是城市还是国家）生活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即使它有可能发生。因此，对我来说，在杭州这些年的生活给了我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不是每个人都会留在你的身边，但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改变你生活的人。我遇到的人中有很多都没有安定下来——他们来杭州学习或工作，但最终不得不离开。无论他们在这座城市停留的时间有多长，都在我心中找到了一个位置，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我。

当初我来到杭州的时候还是个学生，住在浙江大学西溪校区的留学生楼。在浙大的第二年，我遇到了另一名意大利学生薇亚。那时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去学校旁边的攀岩馆，在那里攀岩或者只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聊天。那个攀岩馆可真是一个拥有各色人物的“小世界”。这里有超级严格、以攀岩为职业的训练师，有一些训练师看起来就像是孩子一样，他们“逃离”了农村、工厂里的生活，通过攀岩这项运动找到了新的方向。还有的人去攀岩馆，是因为在练习攀岩运动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需要找个向导，但是结果自己却成了攀岩运动的向导。我还遇到了对攀岩这项运动充满热情的人，也遇到了那些只是想尝试一下新鲜事物、保持健康的人。这里面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他们都成了我的朋友，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依然还是我的朋友。另一方面，虽然这个健身馆已经搬走了，但对我和薇亚来说，它一直都在我们心中。

在中国这样一个外国人相对来说比较少的国家里，我自己作为一名外国人，有时候很难交到朋友：大多数情况只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交朋友、在哪里能交到朋友。在2013年我刚来到中国时，我总是和陌生人聊天，比如出租车司机、清洁女工和街头小贩。我很乐意了解他们，也告诉他们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但很可惜的是，这些短暂的交流不会发展成真正的友谊。然而，攀岩馆却给了我一些不同的东西。那里的人们一直都拥有一种特有的激情以及共同的目标：他们想以同样的方式来享受乐趣、度过自己的空闲时间;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把我当作外国人，他们只把我当作一个朋友。

这些朋友都是我和薇亚还住在浙大西溪校区留学生宿舍时认识的。而我们俩则是他们口中“唯二的意大利人”。作为意大利人，我们也成了他们眼中的“食神”：意大利人应该都有这样的经验，一旦身处异国就会被当成厨师，人们都会向我们询问有关意大利食物和意大利菜品的问题。那时候我们时常邀请这帮朋友到宿舍的厨房区来聚餐。最难忘的一次是我生日的时候，一开始本来只邀请了10位友人，到最后人数增长到两倍，成了21个！因为那些被邀请的人又邀请了其他我们认识的人。结果呢？一个超级拥挤的厨房、一群温暖的朋友和我脸上的奶油蛋糕。

当然，我和薇亚的友谊不仅仅停留在这些派对以及和攀岩同好们的有趣瞬间上，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一起学习，之后两人担任意大利语教师的时候在一起工作。即使将来她离开中国，我们依然会是好朋友。

来浙大读书之前，我其实也到过浙江一次，多年前在杭州参加在一个朋友的婚礼，只待了几天时间。可能因为时间比较短，当时的杭州以及浙江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然而，我在米兰认识了那时还在读书的丈夫之后，在他的建议下（因为他是温州人），我了解了更多有关杭州及其美景和发展活力的信息，并决定去浙江大学追逐我的第二个硕士学位。不得不说，随着我在杭州待得时间越来越久，我对这个城市、对整个浙江的印象也越来越好。

当时我们还没有结婚，所以回中国的时候也是“分开旅行”：我飞到上海，他飞到温州。我在中国的第一个中秋节，就是去温州和他的家人一起度过的。不过温州之行着实让我震惊了一番：对我来说温州话不能算是完全陌生，但是在温州，不管是在家里，在街上，还是在任何地方，大家都在说温州方言！而我没有办法交流、没有办法参与对话——我自认为普通话说得非常棒，本来打算证明一下在那里当地人和外国人交流没有问题。在温州，人们其实非常礼貌、非常热情，但是如果你听不懂温州方言，你可能会得到相反的印象。不过在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理解了为什么当地人会以说方言为荣：毕竟这是他们文化传承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也慢慢能听懂（部分）温州方言了。有时我婆婆对于我能听懂她说的话（实际上我是猜的）感到很惊讶，她也为此感到骄傲。

因为语言的问题，最初那两年去温州度假既是一种冒险，也是一种乐趣，而现在则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我们可以去乡间，向我们的女儿展示生活的另一个方面：种植蔬菜、养殖动物，她可以不需要带很多玩具;也可以近距离观察她的祖父母和曾祖父的日常生活。正因为如此，我很期待2022年的春节，不仅因为我们可以放假休息，更是因为我们可以放慢生活的脚步，暂时停下在大城市里的四处奔波，不去跟别人比较，只是享受与我们所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在一起的时光。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购置一些红色的东西，比如红手镯之类的，因为2022年是虎年，虽然我不迷信，但谁知道呢？最好做足有准备，毕竟虎年是我的本命年。

这几年来，在浙江抚养女儿也是一个奇妙的经历。当她还不到两岁的时候，我常带着她去公园或去滑滑梯，这时候会时不时遇到来自其他人（几乎都是和我女儿同龄孩子的祖母或者外祖母们）的许多问题。大多数只是好奇：外国人是如何抚养他们的孩子的？你们为什么要自己抚养你们的女儿，而不让你们的父母帮忙？当然，多亏了我女儿，我的身边又多了不少家长朋友，而且关系十分亲密。不像上学那时候，现在已经不再开派对了，但我们几乎每周都见面，一起吃饭，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一起探索杭州，一起交流关于孩子们成长的事情。巧合的是（真的是巧合吗？），这些朋友们是我在另一家攀岩馆里结识的。

自2016年以来，我一直和丈夫一起经营一家意大利语培训中心。这期间我见过的人有很多，有学生，有老师，有同事等。培训中心很小，但是我们就喜欢这种家庭式的环境。毕竟，意大利和中国一样，都是家庭意识最强烈的国家之一。我们希望学生们通过中心学习的不仅仅是语言，更能感受到家庭的重要性，并感受到意大利的这部分文化。正如任何一位老师都会意识到的那样，学生就是老师最重要的“图书馆”，最重要的知识来源。比如，从一些性格内向的学生身上，我学会了尊重他们的性格，感受他们的学习意愿，表现出更多的同理心，同时我也在寻找合适的方法因材施教。我记得有个学生整整两个月都没在课堂上说过话，也没说过一句意大利语，但每次上课我都会向她提问，看她是否準备好了。两个月后，她准备好了，并开始用意大利语讲故事了。耐心和鼓励最终收到了回报。再比如，一些学生就是不想学意大利语，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去意大利学习他们喜欢的科目的一种工具，无论是艺术、音乐还是时尚。而另一些是学习非常好的学生，既好学又充满好奇心。通过这两类学生，我意识到老师并不需要无所不知，这也是不可能的，老师所要做的是保持开放的心态，永远不要失去对世界的好奇心。

远离家乡在异国他乡定居实属不易，但我尝试着活在当下，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尤其是我已经遇到的和将要遇到的人们。在杭州，我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拥有我生命中一些最美好的回忆。我爱这座城市，它就是我的第二个家。或者也可以说它是我的第一个家，因为它是我自己选择去生活的第一个地方，是我新生活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