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房在租

2022-01-20 10:40李力军
当代工人 2022年2期
关键词:小夏宁宁违约金

李力军

/一/

老陈在南市的那处住房,两室一厅70平方米。为了孩子上学方便,老陈一家三口搬到了孩子姥姥家住,这处住房便闲置起来。妻子陆老师主张出租,老陈没同意:除了对老房有感情之外,他不想承受“收租人”的角色。夫妻二人都是高校老师,骨子里挺清高的。妻子说孩子上高中后,补课费高了。还说,在父母家住总不能太节省,开支越来越多。老陈不好再坚持,但也提了一个要求——租金要低。

也许是租金低的原因,出租信息刚登出就有租客看房。妻子非常高兴:看来低租金是对的,老陈真有头脑。可是,这位姓夏的租客还要求再降租金。他说是长租,最少一年。妻子看向老陈,老陈不忍妻子和租客讨来讨去,就说,既然长租,就降点儿吧。

每个季度能收到几千元的出租收益,妻子又给孩子多报了一个补习班。

半年过去了,离交这个月租金的日子已过去20多天了,小夏还没提房租的事。又过了两天,离租房的整月还有3天时,小夏突然打电话要退租,说母亲生病,他要找离家近的工作。他让老陈明天收房。

“说好一年,结果只租半年。”妻子从抽屉里取出合同,“按合同要赔偿一个月的违约金,还不算长租的调价。可抵押的钱已顶了这月的房租,只好另向他要。这是双方的承诺,我可以不要,但他不能不给呀。”

第二天,夫妻俩打车到出租房。上到5楼,门大开着,门口堆放着手提箱和比手提箱还大的行李,室内杂乱无章,垃圾满地,都没下脚的地方。小夏从里面出来,把房门钥匙交到妻子手上,说他叫的车,一会儿就到,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妻子接过钥匙,没表现出不悦,而是礼貌地说:“愿你住得开心。”

妻子从事教育工作,能掌控人的心理。这句话表面上是客套,实则是让对方自责:怎么好意思把房子住成垃圾场。小夏没有任何回应,妻子又问:“看你这年龄,你母亲年纪也不会太大。”妻子的口吻越来越像老师询问孩子:“得的什么病,重吗?”“脑病。”“呃,到医院看过吗?”“看过。”“怎么说?”“只能保守,也就是等死。”“呃!是钱的问题吗?”“不是。医院见我们是农村的就不给治了,说风险大。”“哦。你成家了吗?”“没有,刚处一个,没希望。”“刚处怎么就没希望?男生要主动些嘛。”“她先要房,后又说等我妈完了再说。”“唉,这也太现实了吧!”

说话间,车到了。小夏拎起两个手提箱下楼去。看来,他根本不想谈及违约金的事,或者,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应对的准备。

老陈小声问妻子:“怎么没说合同?”

“想说来着,可看他的境况——唉,就当资助了,他留句感谢的话就行了。”妻子弱弱地说,老陈点头赞同。

不一会儿,小夏又跑上楼,喘着粗气端详着剩下的几个行李箱。

“不用看了,你一个人拿不下去。”妻子转向老陈,“你送他一下。”老陈拎起一个行李,同小夏一起下了楼。

车停在楼门口,把所有行李放到车里以后,小夏坐到副驾驶位置上。车窗是摇下的,老陈等待着小夏回过头来向他道别、致谢。可小夏将头转向司机,说句什么,车便缓缓开动了。车拐出大门的时候,他仍有机会转过头来,但他并没有转。

/二/

2019年6月,老陈又迎来一位新租客,是一墙之隔的隔壁医院的一位女医生。那天,女医生来看房,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瘦,看上去年龄不超过40岁。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口罩挂在胸前。同来的还有一位自称是学生的女孩,姓宁,叫宁。她很恭敬地叫医生“尹老师”。

“没空调?”尹老师巡视一下房间,說。

“这是苏式建筑,壁厚,冬暖夏凉,风扇足够了。”妻子解释。

“要的,要的。”尹老师仰着脸,四处张望,说着外地口音。

“老师,您看还需要什么?”宁宁恭敬地问。

“别的不需要了,租二年吧。”“好的。”宁宁恭敬地答。

“我那边还有急诊,宁宁办手续吧。”说完尹老师就急匆匆离开了。

妻子似乎没有反过神来。宁宁见妻子没作声,便走到妻子身旁说:“姐,还考虑什么呢?”

妻子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老陈。老陈揣摩着妻子的内心活动:她不应是因租金的问题拿不定主意,人家并没有还价。吸取了上一次租金低但还是被砍价的教训,妻子这次提高了租房的价格,留出讨价还价的余地……最后,老陈认为,一定是这位医学老师的行为举止,让同样是老师的妻子产生了抵触情绪,一时间失去了沟通的兴致。的确,这位尹老师从跨进门槛到离开,在几分钟内的交流中,竟没有正式地看老陈夫妻一眼。但是,面对可能是有史以来的最高的租金,妻子似乎又无力与之对抗,于是她处在矛盾中。

老陈对着妻子,语气坚定地说:“看看,我们买什么样空调。”

“你上网搜吧,我来起草合同。”妻子以冷漠的口气回应。

一天后,空调安装完毕,租房合同签完,这次房屋出租进行得很顺利。

转眼到了春节,而宁宁在帮尹老师付了两个季度的租金以后,便再没有联系。

大年三十的前两天,妻子收到宁宁的一条短信:“尹老师被疫情隔在湖北,预计节后可回,放心勿急。”

可是,春节都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妻子还没收到宁宁的信息。又过了一些日子,妻子的手机上突然显示宁宁的短信,要退租:“姐,明天退房,请您和大哥务必前来交接,带上您的备用钥匙,多有不便,敬请包涵。”妻子看过之后,算计着说:“她应有半年的时间没住这个房子。”

按约定的时间与宁宁见了面,她戴着口罩,同来的还有两位男生,也戴着口罩。宁宁介绍说,他俩也是尹老师的学生,来帮拿东西的。

几个人一起上楼,老陈打开门,让宁宁他们先进去。老陈先来到大一点儿的东屋,一床大被平整地铺在床上,床边桌子和桌旁的矮柜上堆放着许多书,有的还是翻开的。看来主人睡觉和学习工作都在一个屋里。窗前白色轻盈的纱帘静静地垂在书桌对面,这是主人精心布置的,因为这个纱帘不是原有的。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和几本书籍之外,还有一瓶咖啡,由于盖子没有盖紧,里面的咖啡已成黑块。一个不大的相框立在桌子上,吸引了老陈的目光,这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其中的尹老师嘴角上扬,笑眯眯的眼神透着顽皮,形象很美。

两个男生开始装东西,老陈来到客厅,妻子和宁宁正在结算房租。

“中途退租,按合同要赔偿两个月的违约金,定金是不退的,再加上应付的租金。”妻子说。

“哎呀,这么多!”宁宁想了一会儿,说,“姐,这事怪我,没细看合同。你能不能先把租金收了——”

“做老师的更要有契约精神。”妻子严肃地说。

宁宁不再说话,她在想怎么办。她没带合同来,也没去看妻子带来的那份合同,她相信妻子说的都是合同上的规定。

“违约金怎么是两个月?不是一个月吗?”老陈拿起合同看,上面填的是两个月。

“现在是两个月了。出了小夏那个例子之后改的。如果我们违约也会加倍赔偿给他们,很公平。”妻子说得很坚决,没有调整的余地,也是在暗示老陈,不要替租客说话。

“行。”宁宁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合同写明了,按合同执行就是了,告诉我总数我给你打过去。”

两个男生很快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好了,并让宁宁检查一遍,就往楼下搬。

宁宁确认妻子收到钱款以后,又返回到房间。她环视房间的每个角落,走到窗前,前倾着身子把纱帘拉向一边。

“这是你们老师自己安的,你拿走吧,我们租房子用不着。”妻子说。

“是,这是我帮尹老师安的,我不拿走,就留在这吧……”宁宁的话语中带着一种难舍的感情。

又反复查看了一遍后,宁宁拎起地上的一个袋子往外走,看样子这个包很沉。

“你帮拎一下。”妻子对老陈说。

这个包确实很沉,里面全是书。老陈送他们到楼下。东西装上了出租车,两个男生坐到后排,副驾驶的位置留给宁宁。

宁宁来到老陈跟前,诚恳地说:“谢谢大哥,我拖欠房租很长时间,可你们一次也没催过……”说着说着,宁宁的眼圈发红,要哭。老陈想,宁宁是觉得委屈要流泪吧。宁宁坐进车,摇下车窗,向老陈挥手:“再见。”

回到家里,妻子告诉老陈:吸取上一次租房给小夏的教训,这次租房注意两点,一是开口要价不能低,就是再低,人家也压价;再一个就是违约金改为两个月的房租,防止租客利用规矩占便宜。

/三/

受疫情影响,人员流动少,一个多月了,老陈都没有接到求租电话。这天,老陈的手机显示一条消息,湖北医务人员抗疫牺牲,有内容有照片。其中一个女医生,老陈看着眼熟。他急忙问妻子:租房子的尹老师,是不是叫尹青?妻子答:不知道呀,就知道姓尹,我都是和她的学生宁宁联系。

“是她,是她。”老陈自语道。

“怎么了?”妻子问。

“牺牲了。”老陈回答。

“你可别造谣,搞清楚了再说。”妻子一边说一边把手机抢了去:“照片很漂亮,是她本人吗?”

“是,那天这张相片就放在出租房的桌子上,是合照。”

“快看文字怎么说。”妻子举着手机,“尹青,女,36岁,医学博士。2019年12月回湖北看望父母,因疫情滞留当地。她主动联系当地医疗部门,积极投入到当地的抗击疫情的工作中……”

“是她?!”妻子惶恐地说。

“你和宁宁联系一下,看是否属实。”老陈紧张地说。

不一会儿,一条哀伤的消息让老陈和妻子久久无语。宁宁回了一条简单的信息:“她是我的老师,我永远怀念她。”

妻子看着短信,眼角湿润:“收房的那天我就感觉不对劲儿,宁宁和我告别的时候眼泪汪汪的。”

客厅的灯关闭着,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夜色中,妻子忽然说:“我们收尹老师的租金是不是收错了?”

“你怎么想?”

“全部退回,否则——”

“做得对,你这就和宁宁联系吧。”

妻子把写好的内容让老陈看:“宁宁,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非常悲痛,我和我爱人决定,将收到的尹青老师所有租房费退给你,并转给她的家人,以表达我们的悼念之情。请速回信息,希望尽快把钱转给你。”

宁宁很快回短信:“你们在我拖欠房租的几个月里,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十分感动。关于退租的事,是尹老师在病重期间委托湖北院方给我医院发来一份传真提到的,所以這件事就落在我的身上。你们的想法我会尽快联系她的家人,将你们的诚意转告给他们。”

又一个月过去了,妻子还是没收到宁宁的任何信息。

随着疫情平稳,租房的电话又多了起来,但老陈和妻子似乎没了出租的热情,对每一次电话的答复都是:此房在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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