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
要出遠门,当然要准备好茶叶,至于要不要带个茶盅,犹豫了一阵子。对惯于旅行的人,行李中的每一件物品都计算过,判断是必需,方携之。沏茶总不会是个问题吧?最后决定,还是放弃了茶盅。这一来可好,往后的一些日子,这个决定带来许多麻烦,但也有无尽的乐趣。
到达墨西哥,第一件事便是找滚水。当地人只爱喝咖啡,咖啡并非冲的而是煮的,一锅锅地泡制,便没有多余的热水了。滚水的西班牙语是“Agua Caricante”,“水热”的意思。拼命向人家要“水热”“水热”,他们不知道我要“水热”干什么,结果也依了我,跑到厨房去生火,他们没有水壶或水煲,用个煮汤的锅子,把水煮沸了交给我。拿到房间把茶叶撒进去,根本谈不上沏茶,简直是煮茶,真是暴殄天物。对着这锅茶怎么办?也不能把嘴靠近锅边喝,只有倒入水杯。“嘣”的一声,玻璃杯破了,差点把手割伤。
第二天忍不住去买了个原始型电水壶,此种简单的电器,墨西哥卖三百六十港币。有了电水壶没有茶壶又怎么办?走过一家手工艺品商店,哈哈,给我找到了一个茶壶,上面画着古印第安人抽象的花,很是悦目,即刻买下来。回到小房间,却找不到插头:灯是壁灯,电风扇挂在天花板上,只有洗手间中那个插电须刨子的能够勉强使用。
水快沸,心中大乐,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把茶叶装入茶壶,注入滚水。准备好茶杯,倒茶进去,又是一杯半杯茶叶半杯水的茶。原来买的是咖啡壶而不是茶壶,注水口大,没有东西隔着,所以有此现象。经过几番折腾,后悔当初没把那个茶盅带来,中国人发明的茶盅实在简单方便实用,到现在才知道它的好处。终于,在五金铺中指手画脚,硬要他们卖给我一小方块铁纱,店员干脆说:“不要钱,送给你。”老大欢喜地把那片铁纱拿回酒店,贴在咖啡壶内注水口上,这一来,才真正享受到一杯好茶。
在没有喝茶习惯的国家,我遭了好些罪。上次在西班牙,向他们要滚水的时候,他们把有气的矿泉水煮给我,泡出来的茶有股氨水味,恐怖至极。之后,我不要求什么铁观音、普洱,只要有立顿黄色茶包已很满足。没有滚水?好,要杯咖啡,再把三个茶包扔进去浸,来杯鸳鸯算了。
茶,要是一定那么喝,已失去茶的意思。茶,是用来解渴的,用什么方式,都不应该介意和歧视。在没有任何沏茶工具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茶,才能进入最高的境界。
选自《我喜欢人生快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