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彩(河北工业大学 建筑与艺术设计学院,天津 300401)
我国单体思惟像出现在北朝隋代,东魏天平年间(534-537年)兴起于定州,东魏武定年间(543-550年)在邺城不断出现;北齐时扩展到毗邻的山东中北部与山西东部,隋代定州曲阳与邺城临漳尚有遗存。单体思惟像的时代风格鲜明,而近代流失到海外的无铭思惟像出处难辨。河北佛教造像地域研究从曲阳扩展到定州与邺城。松原三郎以思惟像为例考察了东魏北齐定州样式造像。[1]107-122李静杰认为定州白石佛像为华北平原南北朝隋唐时期影响力最大的造像体系,总结了定州系单体思惟像的造型特点。[2]27,67-69何利群提出了以龙树背龛式造型为典型特征的邺城模式。[3]76-87定州与邺城思惟像的关系研究薄弱,故基于单体思惟像的发展状况与称谓,探究两地区思惟像的异同与联系,进而鉴别海外馆藏思惟像的出处。
已知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166件,其中东魏、北齐与隋代造像163件,定州市、临漳的思惟像,流行时间长,造像数量多,占本地佛教造像总量的比例较高,发展最为突出。
137件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出土地点明确,其中河北造像124件,山东10件北齐造像,山西昔阳与陕西西安各1件,可知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的分布,东抵山东博兴,西达陕西西安,南及山东青州,北至河北唐县。定州与邺城的单体思惟像量多质精,最为显著。根据东魏与北齐行政区划,[4]644-645可知定州包括今曲阳、定州市、藁城、正定、行唐县、唐县等,司州包括今临漳、成安、威县等。
在东魏、北齐与隋代单体思惟像中,定州造像数量最多。其中曲阳思惟像61件,即东魏纪年造像9件,无铭造像1件;北齐纪年造像34件,无铭造像4件;隋代纪年造像13件,占总造像的37.42%。定州市思惟像23件,即东魏纪年造像4件,无铭造像1件;北齐纪年造像12件,无铭造像6件,占总造像的14.11%。此外,藁城造像5件、唐县造像2件、正定造像1件、行唐县造像1件。
邺城单体思惟像数量也较多。其中临漳北吴庄出土的思惟像尚未全部整理、修复完毕,目前公布的思惟像共有10件,即东魏纪年造像2件,无铭造像3件;北齐纪年造像1件,无铭造像3件;隋代纪年造像1件,占总造像的6.13%。成安县思惟像有2件,北齐纪年造像1件,无铭造像1件,占总造像的1.23%。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在河北出土的佛教造像中,曲阳与临漳出土的造像数量最多。前者在1953年冬至1954年春出土2200余件,[5]82后者于2012年出土数量近三千件。[6]定州市、唐县、藁城、正定、行唐县、成安县等地也皆出土了佛教造像。从思惟像所占本地佛教造像总数的比例来看,定州与邺城思惟像皆是非大众化造像题材;定州出土的佛教造像总量微逊于邺城佛教造像,但是定州思惟像比例微高于邺城地区。
北朝隋代纪年单体思惟像共127件,形成较为完整的发展序列。其中北魏太平真君三年(442年)思惟像1件,北魏中后期为单体思惟像的产生阶段。东魏前期(534-542)造像5件,占总量的3.07%,为初步发展阶段。东魏后期(543-550)造像18件,占总量的11.04%;北齐早期(550-559)造像42件,占总量的25.77%;东魏后期武定年间至北齐早期天保年间为鼎盛发展阶段。北齐中期(560-569)造像30件,占总量的18.40%;北齐晚期(570-577)造像17件,占总量的10.42%;北周与隋代开皇初年(577-587)因北周灭法运动实例极少;隋代前期(581-600)造像10件,后期(601-618)4件,北齐中期至隋代渐趋衰落。定州曲阳与邺城临漳思惟像的流行时间最长,皆有东魏、北齐与隋代造像。
从对周边地区的影响看,东魏思惟像主要分布在定州与邺城,东魏后期景县与黄骅有少量思惟像。(图1)北齐初期至中期,定州周边地区的满城、蠡县、河间县也出土了与曲阳造像风格相同的白石单体思惟像,邺城所在司州内仅有邢台威县出土思惟像,山东与山西出现了单体思惟像。(图2)由此可见东魏后期至北齐中期,为定州单体思惟像的扩散时期。
图1 东魏单体思惟像分布图笔者绘制
图2 北齐单体思惟像分布图笔者绘制
已知112件单体思惟像的造像记完整,其中的造像称谓是根据白石质、思惟态、尊格与特色造型命名,具有以下四方面特点:
突出玉石质。“玉”铭思惟像共69件,其中“玉像”铭造像40件,“玉思惟”铭造像18件,白玉太子像5件,白玉龙树思惟6件,占112件有铭造像总数的61.61%;河北、山东、山西皆有出土,东魏、北齐与隋代皆有遗存,可见北朝隋代思惟像普遍崇尚白玉石材质。定州曲阳黄山出产白玉石,此类称谓造像最多,“玉”铭思惟像共39件;临漳有1件白玉太子像,威县有2件白玉像。
突出思惟态。思惟像为半跏与思惟体态,着菩萨装,但是已知单体思惟像的造像记,皆未出现过学术界常用的“半跏像”“思惟菩萨”“半跏思惟像”称谓,而是采用“思惟”称谓。“思惟”铭造像51件,占112件有铭造像总数的45.54%,可见体姿称谓强调思考推度的思惟而非半跏体姿。该类“思惟”铭造像主要分布在定州地区,其中曲阳造像25件,定州市造像5件;临漳有3件太子思惟像。
“龙树”铭像与“双思惟”铭像皆为定州思惟像。“龙树”铭思惟像共8件,有白玉龙树思惟像、龙树思惟像、龙树三种称谓,其中地点明确的造像有6件,定州市与曲阳各有3件。双思惟像有双思惟像、双思惟白玉两种称谓,定州市与曲阳各有2件,可知龙树与双思惟称谓的造像皆来自定州曲阳与相临的定州市。迄今为止公布的临漳龙树造型的思惟像,共有3件,皆未刻造像记。
题材以太子像为主,杂有弥勒像。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造像记中,明确的题材称谓有太子与弥勒。“太子”铭思惟像共16件,其中曲阳3件,临漳3件,东魏、北齐与隋代皆有此类称谓思惟像遗存。如东魏武定四年( 546年 )高子缓造像与隋开皇十六年( 596年)张天保造像造于佛陀诞生日四月八日。称谓中含“弥勒”的思惟像仅有河北沧州北齐天保八年(557年)僧庆造弥勒思惟像。
此外,个别思惟像称谓特殊,如定州市出土北齐天保七年(556年)段外祖等造“父母像”,临漳出土的北齐天统四年(568年)王景、杜贵妃造“思惟佛”。另有9件思惟像的造像记中直接称为“像”。上述称谓造像的分布体现了定州单体思惟像的领先发展。从造像数量、流行时间、周边地区造像发展、所占当地总像比例、造像称谓来看,以曲阳与定州市为中心的定州是北朝单体思惟像的主要发展地区。
风格是佛教造像定位的重要依据。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时代风格鲜明,但邺城与定州造像的发展各有侧重。根据手姿,单体思惟尊像可分为手持莲蕾、手握衣物及手无持物三型。归纳思惟尊相的风格与服饰要素的演变特点,可为思惟像的出处鉴别打下基础。
A型:手持莲蕾。以曲阳东魏元象二年( 539年)惠照造思惟像、东魏兴和二年( 540年 )邸广寿造思惟像为例,右手食指柔细,支颐并持长茎莲蕾;头戴三叶方形梁冠,宝缯上飘,发际中分,肩两侧垂发成鳍状,面部秀长,扁圆头光下方更为内敛,衣纹细密,出现在东魏前期。
B型:手握衣物。以定州市东魏天平五年(538年)静智等造思惟像、曲阳东魏兴和元年(539年)道起造思惟像、东魏武定元年( 543 年)邸副世造思惟像为例,主要特点为左手握衣角,右思惟手的食指向上弯曲;头戴三叶带梁花蔓冠,宝缯贴体下垂,鳍状卷发斜垂肩侧,面容秀长,头光趋圆,身躯扁直,垂足下增设小莲台,下裙衣纹密集,出现在东魏前期天平年间至东魏后期。
其中的东魏天平五年静智等造思惟像(图3),2015年12月定州市文博园二期出土,定州博物馆藏;上半身残缺,左手握衣角,垂足下踩小莲台;基座左侧与背面刻造像记:“天平五年正月七日,比丘尼静智、智业、慧偘等造白玉像一区,为师僧父母、国王檀主、法界众生、俱时成佛。”《魏书》卷十二《孝静帝纪》载:“元象原年春正月,有巨象自至易郡陂中,南衮州获送于邺。丁卯,大赦,改元。”[7]302可见该造像并不是元象元年的误刻,是迄今为止纪年最早的东魏单体思惟像。
图3 静智等造思惟像东魏天平五年定州博物馆笔者拍摄
C型:手无持物。以东魏武定五年( 547 年)邸显造思惟像、北齐天保九年( 558 年)常子恭造思惟像为例,手中无持物,左手置脚踝,有单身与双身造像,出现在东魏后期至隋代。
北朝隋代思惟尊像造型的演变,主要体现在头部、面部、躯体的风格与服饰形式上。
单体思惟像的发际线从上弯趋向下弯,从中分简化为齐平。脑后长发分为两股,沿肩臂垂落。垂发在青州龙兴寺出土的圆雕思惟像中清晰可见,但在背屏式造像中多被误为头饰或披衫。垂发从鳍状多层卷发趋向直发,表现为:
鳍状多层卷发。以东魏元象二年惠照造思惟像、临漳东魏思惟像、[6]61东魏武定六年( 548 年)靖遵造思惟像、北齐天保七年韩子思造思惟像为例,见于东魏前期至北齐早期A、B、C型尊像。
弧度斜垂,部分造像仅发稍微呈鳍状。以黄骅北齐天保九年常子恭造思惟像、北齐河清二年(563年)邸娥造思惟像、北齐天统二年(566年)高市庆造双思惟像、隋仁寿二年(602年)雷买造双思惟像为例,是鳍状卷发的简化,见于北齐与隋代C型尊像。
单体思惟像,面容从秀长趋向圆润。眉目刻画最难,雕工要求最高。双眉刻画,多为眉下凹刻,通过光影衬出眉形;或在眉的位置雕出棱线,或阴刻眉线,小型造像则用墨线绘出。双目刻画,多为阴刻线,个别大型造像的上下睑间内凹齐平,部分造像采用墨绘。思惟像的眉目从清逸活泼趋向内敛端严,主要表现为:
眉线与眼线相离,眉形上扬。以东魏兴和二年邸广寿造思惟像(图4-1)为例,出现在东魏前期。
图4 单体思惟像的眉目关系图笔者绘制
眉线与眼线下交。以东魏武定五年邸显造思惟像(图4-2)为例,出现在东魏后期。
眉线与眼线上交,眉形弯长。以北齐天保五年(554 年)僧理造思惟像(图4-3)为例,出现在北齐前期。
眉线与眼线平行。眉形疏淡,以北齐天统三年(567 年)邸唅妃造思惟像(图4-4)为例,出现在北齐早期天保年间末至北齐晚期。眉形修长,以隋大业二年(606年)杜善才造思惟像(图4-5)为例,出现在隋代。
此外,在躯体方面,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的思惟手姿相对固定,即食指触颐,其他手指自然弯曲。右思惟手,从持莲到空手,食指从柔长趋向短直;上身躯干从扁长趋向丰壮,腰部从柔细转粗健。
思惟尊像头戴宝冠,宝缯从上飘变为下垂;肩上圆夹从有到无;所挎帔帛从直垂变为成弧状曲垂;下身着裙,裙摆从外奢变为直垂,衣纹从细密简化为疏朗、素光无纹。
宝冠两侧的宝缯,根据飘向分为以下二式:
Ⅰ式:宝缯上飘。以东魏元象二年惠照造思惟像、东魏兴和二年邸广寿造思惟像为例,头戴三叶方形梁冠,见于东魏前期A型尊像。
Ⅱ式:宝缯下垂。以东魏兴和元年道起造思惟像、东魏武定五年邸显造思惟像、临漳无铭东魏思惟像、[6]57北齐天保三年( 552 年)宝副造像、北齐河清元年( 562 年)昙籍造双思惟像、隋大业二年杜善才造双思惟像为例,见于东魏至隋代B、C型尊像。宝冠主要为花蔓冠,宝缯从宝冠正面的圆珠上绕过,穿过两侧打结下垂。其中三叶花蔓冠为主流,见于曲阳、临漳等地造像。个别造像为三莲瓣冠。
下裙,根据造形与技法,主要分为下面三式:
Ⅰ式:裙摆宽松,呈八字外侈,纹理细密,质感厚重。以东魏天平五年静智等造思惟像、东魏兴和二年邸广寿造思惟像(图5-1)为例,身躯扁直,衣纹采用单线刻,出现在东魏前期。
Ⅱ式:裙摆直垂,按照衣纹疏密分为二亚式。
Ⅱa式:裙摆长垂,衣褶细密。以东魏兴和三年(541年)元氏造思惟像、东魏武定五年邸显造思惟像(图5-2)、东魏武定六年杨之造思惟像为例,细腰内收,衣纹采用U形双阴线刻与单线刻,出现在东魏前期至北齐早期。
图5 单体思惟像下裙笔者绘制
Ⅱb式:裙摆轻简,纹理疏朗。如北齐天保二年(551年)王祖世造思惟像(图5-3)、隋开皇十四年(594年)刘士则造双思惟像,身长腰细,衣纹采用U形双阴线刻;曲阳北齐天保三年宝副造思惟像,横置右腿连同腿下衣摆上刻Z字形;隋开皇八年邸元敘造思惟像则采用单线刻;出现在北齐早期至隋代。
Ⅲ式:薄衣透体,素光无纹。以北齐皇建二年(561年)张晁等造双思惟像、北齐天统二年高市庆造双思惟像(图5-4)、隋开皇十三年(593年)张娥等造双思惟像、隋大业二年杜善才造双思惟像(图5-5)为例,腰身粗壮,裙摆收为扇形,出现在北齐中期,天统年间成为主流风格,一直延续到隋代后期。
根据上述思惟尊相诸项,可将东魏、北齐与隋代单体思惟尊像分为如下三期:
第一期从东魏前期天平年间至兴和年间。出现的A型与B型思惟尊像,延续了印度犍陀罗单体思惟像左手持莲花等的特点,①手持莲花和敷巾冠饰几乎是犍陀罗思惟像的共同特征。[8]286基本分布在定州市与曲阳。思惟尊像,发际线中分上弯,出现鳍状垂发,面部秀长,眉目清逸;思惟手食指柔细朝上,身躯扁直。宝缯上飘或下垂,肩上有圆夹,裙摆呈八字外侈,纹密厚重。腿部衣纹为单线刻或双阴线刻。
第二期从东魏后期到北齐早期。东魏前期B型尊像延续,东魏后期出现了代表性的C型尊像,北齐早期出现了双思惟像。该期尊像,鳍状多层卷发延续,或简化为弧度柔垂,或无垂发;发际线下弯,眉线与眼线相交,面部圆润,手无持物,右思惟手的食指长直朝上或末节下弯,细腰内收;宝缯下垂,肩上圆夹或有或无,帔帛或无或直垂,裙摆从褶密直垂转为纹疏直垂。
第三期从北齐中期至隋代。双思惟像衍生发展。上臂外侧头发延续柔垂,发际线中分下弯,面部长圆,眉线与眼线平行,眉形从疏淡变为修长;右思惟手的食指从长直变为短直,身躯丰壮。宝缯下垂,肩上无圆夹,帔帛肘下成弧状外垂, 薄衣透体,出现了无纹裙摆。
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的像具有背屏、持物、基座、台座、小莲台等。其中背屏与基座的特色鲜明,突出体现了定州与邺城思惟像各有偏重,北齐时期又相互影响的发展特点。
背屏式思惟像出现在东魏后期至隋代晚期,主要分布在定州市、曲阳、藁城、蠡县、满城、临漳、成安县等地,其中定州与邺城遗存较多。
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的背屏分为树形背屏与莲瓣形背屏两类。第一类树形背屏,根据龙纹有无分为二型:
A型:龙树背屏。有龙纹,出现在东魏武定年间至北齐,根据龙纹位置划分为三式。
Ⅰ式:龙盘双树干。以东魏武定五年邸显造思惟像、北齐天保六年(555年)邸龙副造思惟像为例,出现在东魏后期至北齐晚期。龙首一般位于树干正面,或水平,或上昂;个别刻在树干背面,如曲阳北齐思惟像。[9]108定州博物馆藏一件无铭北齐双思惟像,尊像之间增刻一条龙。背屏正面龙的上方雕莲华化生天人。
Ⅱ式:思惟尊像两侧与背屏顶端皆雕刻双龙。根据支撑树柱分为二亚式。
Ⅱa式:尊像两侧双树干与背屏顶端皆雕刻双龙。以北齐天保元年(550年)郭氏造思惟像、曲阳河清四年(565年)刘村邑人等造双思惟像、临漳北齐思惟像[6]191为例,龙口衔莲茎,上载莲华化生天人,出现在北齐早期与中期。
Ⅱb式:尊像两侧双柱干与背屏顶端皆雕刻双龙。以藁城北齐武平元年(570年)贾兰业兄弟造双思惟像为例,双树干前各立一柱,上面雕刻盘龙,龙口衔莲茎,上载莲华化生天人,出现在北齐晚期。
Ⅲ式:龙悬背屏顶端。根据支撑树柱分为二亚式。
Ⅲa式:双树干上无龙纹。以藁城北齐天统五年(569年)贾乾德夫妻等造双思惟像、两件临漳北齐造像[6]185,188为例,背屏顶端刻有双龙托塔,二龙首或向内,或向外对称摆动,龙尾在上,莲华化生天人刻画在树冠或者基座立面上,出现在北齐中期与晚期。
Ⅲb式:双柱干上无龙纹。以北齐武平二年(571年)田子湏造思惟像、蠡县北齐双思惟像[10]73-78为例,双树干前各有一柱,背屏顶端刻画双龙托塔,出现在北齐晚期。
B型:无龙树背屏。无龙纹,根据支撑树柱划分为二式:
Ⅰ式:双树干上无龙纹。以临漳东魏武定二年(544年)和毗沙等造思惟像、曲阳天保五年僧理造思惟像、成安县北齐武平二年思惟像、[15]图57隋大业七年张泽造思惟像[12]169为例,双树干与背屏顶端皆无龙纹装饰,其中部分背屏雕有莲华化生天人;出现在东魏后期至隋代。
Ⅱ式:双柱干上无龙纹。以曲阳北齐天统三年邸唅妃造双思惟像为例,双树干前各有一龛柱,双柱干与背屏顶端皆无龙纹装饰;主要出现在北齐中期。
第二类莲瓣形背屏,以曲阳修德寺遗址出土的隋开皇二十年( 600年 )造思惟像[17]569,图454为例,背屏状如莲瓣,低部与基座相连,边饰莲华化生天人,出现在隋代前期末。
基于类型与分期年代表(表1),背屏的基本特征与变化趋势归纳如下:
表1 北朝隋代思惟像的背屏断代表
第一期为东魏后期。此期包括第一类A型Ⅰ式与B型Ⅰ式背屏。定州思惟像,主要流行A型Ⅰ式,定州市与曲阳该式造像数量较多。邺城思惟像,主要流行B型Ⅰ式背屏;也有个别为A型Ⅰ式背屏,从思惟像的时期与分布来看,应是受到定州造像的影响。
第二期为北齐早期。此期包括A型Ⅱa式。第一期A型Ⅰ式延续发展,背屏顶端添刻双龙托塔,演化出A型Ⅱa式。定州与邺城皆有该式造像。塔在邺城东魏后期背屏式造像的顶端已经出现,如东魏武定四年王元景造弥勒立像。龙与塔早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金铜弥勒三尊立像①该金铜造像的馆藏编号是38.158.2a-g,传河北正定出土,经山中商会流失到美国。该造像除了基座两侧的龙莲,背屏顶端的宝塔,基座正面的童子托博山炉形象,也出现在东魏后期的石刻思惟像中。的背屏顶端与基座中存在,但是在同期曲阳白石造像中鲜见,可知该式思惟像是在邺城地区出现并流行。
第三期为北齐中期至隋代。此期包括短暂出现的第一类A型Ⅱb式、Ⅲa式与Ⅲb式,B型Ⅱ式,及第二类,皆是前期类型的衍生或延续。北齐中后期,定州与邺城思惟像的背屏造型相互影响,AⅡa、Ⅱb式、B型Ⅰ式的树干前增设龛柱,分别演化为A型Ⅲa、Ⅲb,与B型Ⅱ式。入隋,仅有B型Ⅰ式延续,后期出现了莲瓣形背屏。
单体思惟像的基座有长方体,多层棱台、生有莲茎的长方体三类,按照基座正面纹饰有无分为二型,进而按照纹饰内容分为若干式,具体型式限于篇幅不作细述。基座的基本特征与变化趋势归纳如下:第一期为东魏前期。定州首先出现长方体无饰基座,一直延续至隋代后期。第二期为东魏后期至北齐前期。基座正面图案主要为供养图与护法图组合,以博山炉、二蹲狮与二力士为基础图案;也有个别基座为佛传图等特殊纹饰。东魏后期,长方体装饰基座的数量最多,其中一童子托炉、双狮及二力士来自北魏正光年间金铜佛像基座图像,主要分布在定州,北齐早期衍生出二童子托炉双狮及二力士。内容较少的一炉双狮、一童子托炉双狮,皆首先出现在东魏临漳,北齐时影响到定州等地。多层棱台基座是在长方体装饰基座的基础上形成的,双层棱台与三层棱台皆出现在北齐初期定州,后影响到邺城等地。第三期为北齐中期至隋代。在第二期基座的基础上,基座图案添加了莲华化生、二弟子、尼乾子与鹿头梵志。生有莲茎的长方体基座,传承于十六国晚期定州金铜佛像中的基座造型。[2]41-43整体而言,北朝隋代单体思惟像的基座多采用浅浮雕刻画;定州曲阳、定州市等地的基座,图案组合复杂,镂空等工艺精湛;邺城的基座图案相对简单。
单体思惟像是思惟尊像、胁侍与像具的组合,根据主尊身数,单体思惟像分为单身与双身两大类,进而根据胁侍组合分为二型,再根据背屏有无,及弟子、菩萨、螺髻胁侍题材分为若干亚式。思惟像组合分为三期:第一期为东魏前期,定州地区最先出现了手中持物的单尊思惟像。第二期为东魏后期至北齐初期。该期包括无持物的单尊造像,一思惟二弟子或二菩萨的三尊组合造像,一思惟二弟子二菩萨五尊组合造像,及无胁侍的双身思惟像。东魏武定年间出现的手无持物的单身造像是三尊组合造像的基础,尤其是单尊龙树背屏造像演化出无胁侍的双思惟尊像,说明双思惟像是定州龙树背屏式造像发展的结果。第三期为北齐中期至隋代。该期胁侍出现了二螺髻造像,双思惟像出现了四尊与六尊组合。
综上而言,根据思惟尊像的风格演变,及背屏、基座、造像组合的类型与分期,可知单体思惟像的递嬗序列为手持莲蕾造像、左手握衣物造像与手无持物造像。根据单体思惟像诸要素的类型变化关系,可将东魏、北齐与隋代单体思惟像分为三期,各期特点如下:第一期有手持莲蕾与握衣物的思惟像,年代在东魏前期天平年间至兴和年间,皆为单身造像,为思惟像的探索阶段。第二期为东魏后期至北齐早期,为思惟像的鼎盛发展阶段,表现为东魏前期形式的延续,思惟尊像、像具、组合代表形式的产生,及造像数量的增多。第三期为北齐中期至隋代,为衰退阶段,表现为造像形式稳定、部分形式消失及思惟像数量减少。
定州与邺城单体思惟像各有侧重又彼此影响,尊像风格、背屏与基座大同小异,披金沥彩更是趋同,使得海外博物馆藏河北思惟像的出处断定较为困难,但是白石材质的差异无疑有助于造像出处鉴别。北朝与隋代单体思惟像的石材多样,主要采用白石,也有灰白石、青石、石灰石、黄花石等。①河北邯郸与吴桥、山东青州、陕西等地,出土有灰白石、青石、石灰石、黄花石等材质的思惟像,如沧州博物馆藏吴桥县东魏武定八年(550 年)青石单体思惟像。从造像制作而言,白玉石相较于其他石材,感觉特性更为适合表现佛教造像。我国河北曲阳、北京房山、河南安阳、四川、湖南、广西等地皆产有白石。学术界普遍认为河北地区北朝与隋代白石造像的材质相同,实际上各地白石之间存在着差异。
相对于松软且无石英的北京房山大理石,曲阳黄山出产的白色大理石,密度适合,细腻光洁,耐久性好,历时弥久也依旧莹白。曲阳嘉山没有白石。笔者在实地调研曲阳佛教造像工艺时,发现曲阳白石中含有亮晶晶的石英。自北魏末期迄隋代,曲阳当地匠人就地取材制造佛教造像。北魏永安三年(530年)石像的造像记中赞白石:“其京石莹饬,允玉未能比其光”。[13]456东魏前期曲阳白石造像开始向周边区域扩散,东魏后期周边区域造像约占同时期总量的40%。[2]28古代远程运输不方便,大型雕刻或运白石至当地,或直接采用当地石材制作。东魏出现的单体思惟像主要取材于曲阳黄山白石。
邺城的北魏佛教造像石质有青石、青白石、砂石与黄石,东魏武定年间至北齐造像基本采用白石,个别造像是青石、黄石与青白石,邺城思惟像正是在白石取代青石造像材质的东魏后期出现。迄今为止邺城出土的单体思惟像基本为白石造像,部分邺城白石造像取材于定州曲阳黄山,但是部分造像所用白石较为松软细腻,易于雕刻,与曲阳白石有着细微差异,与北京房山白石也有所不同。
河南安阳也产有白石,但是从河南北朝单体佛教造像遗存来看,北魏、东魏与北齐造像主要采用石灰岩,个别造像为红砂岩、黄砂岩与白石质。河南现存79件单体佛教石刻造像,②统计数字来自,王景荃主编.河南佛教石刻造像[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9。其中仅有河南淇县城关出土的北魏田延和造像是白色大理石雕造。该造像背光减地刻画精美纹饰,与邺城背屏式造像的风格差异甚大。东魏后期河南依然采用当地普遍使用的石灰岩,因此邺城白石思惟像取材于河南安阳的可能性较小。邺城白石思惟像的白石材质来源,除了曲阳,可能还有其他出处。
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北齐天保二年王祖世造思惟像(图6),馆藏编号为B60S279,白石质,高57.8、宽33.7、厚16.8厘米。主尊思惟像头戴花蔓冠,肩两侧卷发成鳍状,面部圆润,眉舒目垂,眉线与眼线上交,后有圆形头光;上身前倾,颈佩桃形项圈,所挎帔帛垂至基座,右思惟手触颐,左手抚右脚踝;半跏趺坐,左足底微外翻,下垂左足下踏小覆莲台,下裙衣纹为双阴线刻。主尊与胁侍菩萨之间起二树干,各有一龙盘踞其上,龙首水平面向主尊,龙躯向外侧上方斜绕,树干后有立体龙躯。树冠结为半椭圆状,背屏顶部正中雕宝塔,边饰七身供养天。基座正面中间刻有二童子托博山炉,两侧各雕一蹲狮与一力士,立面残存墨线彩绘,侧面与背面刻造像记:“天保二年四月十八日,佛弟子王□世敬造思惟玉像一区,上为龙天八部、七世先亡、现在眷属,愿共法界众生,下及昆蚁,一时成佛。”
图6 王祖世造思惟像北齐天保二年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张帆拍摄
从思惟主尊的造像风格来看,花蔓冠上方的冠形与曲阳北齐思惟像[9]121的主尊头冠近似,宝缯从宝冠正面的圆珠上绕过下垂,这在曲阳、临漳的东魏与北齐思惟像中颇为常见。下垂宝缯、肩两侧的鳍状垂发,与曲阳修德寺遗址出土的东魏武定五年邸显造龙树思惟像相似。帔帛贴身下垂,是东魏定州思惟像帔帛直垂的延续。造像的腿部衣纹为U形双阴线刻,这在东魏后期曲阳与临漳思惟像中皆有存在。
在背屏方面,双龙盘踞在双树干上,龙首斜上方各刻莲华化生天人。该式仅出现在东魏后期至北齐晚期的定州与邺城,东魏后期至北齐前期出现在定州的曲阳与定州市。该像树干正面的龙首水平相向,龙躯向外侧上方斜绕,与曲阳邸显造龙树思惟像的背屏非常相似。
该造像基座是长方体,正面所刻二童子托炉、双狮及二力士图案,最先出现在北齐早期定州地区。如定州博物馆藏有定州市出土的北齐天保二年思惟像,为同式基座。北齐早期天保年间,基座为该式的思惟像,曲阳出土造像最多,共有四件,如北齐天保六年邸龙副造像,并延续到隋朝。邺城此式基座为个别造像,出现在北齐后期,有邯郸成安县南街村寺庙遗址出土的北齐后期武平二年造思惟像。根据上面思惟尊像、背屏与基座的分析,可知王祖世造思惟像来自定州的可能性较大。
从造像组合看,一思惟二菩萨组合见于北齐曲阳单体思惟像中,如曲阳修德寺遗址出土的北齐河清三年(564年)法练造双思惟像。此外,从白石材质看,王祖世造思惟像的顶部石英亮点明显,石质显然取自曲阳黄山。综上可以判定北齐天保二年王祖世造思惟像取材于曲阳黄山,为河北定州造像。
东魏至隋代,河北定州与邺城的单体思惟像形成了各有侧重、各具特色、相互交流的发展格局。东魏前期,定州基于金铜思惟像造型与曲阳黄山白石材质,首先涌现出单体思惟像;临漳因建造邺南城的宫城、内城与外城等,思惟像出现稍晚。定州流行龙树思惟像与双思惟像,邺城侧重无龙树思惟像。定州与邺城的思惟像信奉者,除了平民与僧尼,皆有上层社会人士。其中定州存在皇族与官吏信奉的思惟像,尤其是定州高氏家族掌权者多信奉佛教,曾为渤海大王高欢敬造悲悯普渡众生的思惟像。定州为北朝单体思惟像的主要发展地区,相较于邺城的奇丽精妙,定州思惟像的类型更为丰富,民间特色更为浓厚。定州与邺城的思惟像关联密切,像式与风格具有相似性,体现了石刻造像从扁平造像向圆雕形式的过渡,主要原因在于工匠伎作政策放宽下社会上层广采名匠。北周与隋朝统一全国,佛教造像中心西移,单体思惟像旋即衰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