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丁(四川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上世纪阿嵯观音造像流落海外,海内外学者陆续对阿嵯耶观音造像进行了研究。由于文献资料有限,学者们把视野集中在造像的工艺造型和南诏大理时代的阿嵯耶观音所代表的地域宗教文化上。
两年前,笔者在收集阿嵯耶观音的实物和相关文献的基础上,完成了《阿嵯耶观音源起考》[1]《解析南诏图传背后的历史隐情》。[2]11-16对阿嵯耶观音在云南出现的时代、南诏王室开始供奉阿嵯耶观音的时代,以及阿嵯耶造像形制的来源进行了分析。认为南诏王室供奉阿嵯耶观音,应该是在劝佑丰王到世隆皇帝的时代。而世隆皇帝到隆舜帝时代,是阿嵯耶观音的所谓“真形”确立,而这个“真形”造像是集各地佛教观音造型的一个综合产物。中兴皇帝在组织编撰《南诏图传》时,表面上是面临着蕃、汉、胡、梵传入圣教的争议,实质上反应出世隆皇帝到舜化贞帝时代的世家大族和僧团之间的争斗。而蒙氏王族对阿嵯耶观音的供奉,正是隆舜帝到舜化贞时代蒙氏王族否定西川僧侣宣扬的玄奘授记说,以阿嵯耶观音为圣之始,疏远汉僧集团的结果。本文拟从《南诏图传》中阿嵯耶观音出现的图画和文字卷入手,对阿嵯耶观音真形出现的“两化”图像与文字做史料信息分析。结合世隆皇帝与隆舜帝时代汉僧集团牵线的和亲失败的历史背景史料,还原出阿嵯耶观音真形出现的缘由,以补过去论述之不足。
《南诏图传》稿本清末流入日本,现存日本京都有邻馆。虽然学者们对它的时代还存在一些争议,但我认同汪宁生先生的看法,即《南诏图传》原图为中兴二年作,文武皇帝部分补于郑买嗣时代,今日所见可能是一个晚期摹本。[3]因此,《南诏图传》的图画与文字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
图1 《南诏图传》第六化
在《南诏图传》中,前面几化是巍山起因、铁柱盟誓、西洱河记,讲述了蒙氏王族祖先在巍山接受教化,后来铁柱盟誓神鸟降临承天受命,观音行至西洱河显化等。阿嵯耶观音的真形出现是在第六化和第七化。因此,我们首先把第六、七化的文字资料做研究分析。
《南诏图传》第六化文字云:
“圣僧行化至忙道大首领李忙灵之界焉。其时,人机暗昧,未识圣人,虽有宿缘,未可教化,遂即腾空乘云,化为阿嵯耶像。忙灵惊骇,打更鼓,集村人。人既集之,仿佛犹见圣像放大光明。乃于打更鼓之处化一老人云:‘乃吾解熔铸,作此圣容所见之形,毫厘不异。’忙灵云:‘欲铸此像,恐铜未足。’老人云:‘但随铜所在,不限多少。’忙灵等惊喜,从之铸作圣像及集村人,更鼓置于山上焉。”①《南诏图传》文字卷资料引自李霖灿:《大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台湾故宫博物院1982年刊行。后面引文皆出此书。
从记载来看,阿嵯耶观音真形源起应该是在李忙灵的时候。但《南诏中兴图卷》是以后追溯圣教源起时绘制的,图画卷上我们虽然可以看到阿嵯耶像的形象,但文字卷并没有对这种形象来源做更多的说明。李忙灵应该是隆舜帝时代李忙求的先祖,第六化的事迹大概是在丰佑帝时代。也就是说,在忙道地区劝丰祐时代就有了阿嵯耶观音的信奉。阿嵯耶观音圣像并非圣僧携带而来,而是圣僧化作阿嵯耶像显示真身。李忙灵在化作老人的圣僧帮助下,铸了阿嵯耶观音圣像。
《南诏中兴二年画卷文字卷·第七化》有云:
“保和二年乙巳岁,有西域和尚菩立陁诃来至我京都。云:‘吾西域莲花部尊阿嵯耶观音,从蕃国中行化至汝大封民国,如今何在?’语讫,经于七日,终于上元莲宇。我大封民国始知阿嵯耶来至此也。”
第七化的记载正好呼应第六化。保和二年(825),也就是劝丰祐王时代,南诏京都才开始知道阿嵯耶观音。这是西域和尚立陁诃来京都所告知大家的。虽然他说西域莲花部尊阿嵯耶观音很早就从吐蕃到了大封民国(南诏),但大家并不知道。这也就证明在保和二年前,南诏京都尚无阿嵯耶观音的供奉。而这以前,供奉阿嵯耶观音的僧侣团体是西域和吐蕃僧人。
《南诏图传·第七化》有云:“帝乃欲遍求圣化,询谋太史撝托君占奏云:‘圣化合在西南,但能得其风声,南面逢于眞化。’乃下勑大清平官澜沧郡王张罗疋:‘富卿统治西南,疆界遐远,宜急分星使,诘问圣原,同遵救济之心,副我钦仰之志。’张罗疋急遣男大军将张疋傍,并就银生节度张罗诺、开南都督赵铎咩访问原由,但得梵僧靴为石。欲擎舁以赴阙,恐乖圣情。遂绘图以上呈。儒释惊讶。并知圣化行至首领张宁健及宋林则之处,余未详悉。”
这段文字给我们最重要的信息是圣僧行化,铸成阿嵯耶观音的地区是南诏帝都的西南。即保和二年,南诏京都被西僧告知阿嵯耶观音已经前来行化。南诏王室开始派人寻访,得到了阿嵯耶行化西南的消息,西南地区的张宁健、宋宁为最早供奉阿嵯耶观音的贵族首领。
“至嵯耶九年(897)丁巳岁,圣驾淋盆,乃有石门邑主罗和李忙求奏云:‘自祖父已来,吾界中山,上有白子影像一躯,甚有灵异。若人取次无敬仰心,到于此者速致亡口;若欲除灾禳祸、乞福求农,致敬祭之,无不遂意。今于山上,人莫敢到’。奏讫,遣慈爽宇李行将兵五十骑往看寻觅,乃得阿嵯耶观音圣像矣。此圣像即前老人之所铸也,并得忙灵所打鼓,呈示摩诃。摩诃倾心敬仰,熔真金而再铸之。”
据此记载,嵯耶九年,隆舜帝到了淋盆。听石门邑主罗和李忙求奏本,派慈爽宇李行去中山取得了阿嵯耶观音像和李忙灵所打鼓。隆舜帝倾心敬仰,熔真金再造了一尊阿嵯耶观音像。
《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的相关记载与《南诏图传》第七化文字记录有一些差异,《僰古通纪》曰:“第十三世主讳法,一名世舜;《纲目》作法,又名隆舜”“主为世子时,好田猎,至巍山,遇一老人,告曰:‘世子能造观音像否?如造,声名所及,无不臣服。’曰:‘能之。若造,须如来之像方可。’乃以兼金铸阿嵯耶观音。至是,远见巍山巅有白气,使李紫奴往,挖得铜钟一,重三百两,阿嵯耶观音一位。自号摩诃罗嵯耶。”[4]
按照《僰古通纪》的记载,隆舜在做世子时,田猎到巍山,遇老人指点。在巍山得到阿嵯耶观音,并用金铸造了阿嵯耶观音。也就是说在世隆皇帝的时候,隆舜世子也就得到阿嵯耶观音真身像了。
从上述文献,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南诏王室供奉的阿嵯耶观音的真形的记载都和隆舜帝有关。但《僰古通纪》的说法是隆舜王为世子时候,在巍山得到的阿嵯耶观音。而《南诏图传》第七化文字记录的是在隆舜帝被谋杀前,在南诏国西南得到阿嵯耶观音真身。根据得到的真形,用真金重新铸造阿嵯耶观音像。
从这两个资料的时间来看,《南诏图传》记述相对较早,《僰古通纪》是明初整理编撰出来的。②参见侯冲:《白族心史——<白古通纪>研究》云南出版社2002年5月出版。《南诏图传》是中兴皇帝时代为了特殊的政治目的而编撰的图录文字,而《僰古通纪》也是后人对以前传说资料的收集整理。他们的记述从某种意义上有一定的依据,但由于都是后世编撰,和历史真实也许有一定偏差。但《南诏图传》的记载,前后连贯,应该更接近历史真实。另外,从《南诏图传》中绘制的阿嵯耶观音像和传世阿嵯耶观音金属像的造型来看,似乎是《南诏图传》文字卷比《僰古通纪》的记载更可靠。虽然《南诏图传》中的阿嵯耶观音和传世阿嵯耶观音像造像的面容有着唐美术的风格,但其身躯有着明显东南亚造像装饰特征。正如《南诏图卷》第六化和第七化文字描述的那样,隆舜帝时代的阿嵯耶观音真形不是外面传入,而是“圣僧”在忙道显圣后由当地铸造圣像,后来隆舜帝请得这尊像后,以此为真形范本,又用真金铸造了尊像。这样,阿嵯耶观音呈现出的南诏西南地区的地方特色性造型与装饰元素就不言而喻了。
再有,从后面对隆舜帝时代南诏的政治宗教文化分析来看,隆舜帝信奉西僧集团的阿嵯耶观音是在对唐和亲失败以后。所以,关于阿嵯耶观音真形的出现,《南诏图传》的记载可能更符合历史事实。
《南诏图传》文字卷最后一段文字写道:“大矣哉!阿嵯耶观音之妙用也。……保和昭德皇帝(即丰祐),绍兴三宝,广济四生,……封开南侯张傍、监副大军将宗子蒙玄宗等,遵崇敬仰,号曰:建国圣源阿嵯耶观音。至武宣皇帝摩诃罗嵯,钦崇像教,大启真宗,自获观音之真形,又蒙集众之□鼓。洎中兴皇帝问儒释耆老之辈,通古辩今之流,崇入国起因之图,致安邦□俗之化。……时中兴二年戊午岁三月十四日谨。”
图2 《南诏图传》第七化①图1、图2见李霖灿:《大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台北故宫博物院1982年刊行。
这里,明确写下保和昭德皇帝也就是劝丰佑王时代,劝丰佑封“建国圣源阿嵯耶观音”。武宣皇帝,也就是隆舜帝自称“摩诃罗嵯”,在唐昭宗龙纪年间改元“嵯耶”。由于隆舜帝“钦崇像教”,才有了“观音之真形”。可以这样理解,在丰祐王时代,阿嵯耶观音的信仰、供奉、封号已经有了,但阿嵯耶观音的“真形”则是在武宣皇帝时候才获得的。
在《南诏图卷》第七化的画面上,阿嵯耶观音真形左为李行、李忙求双手合十礼拜阿嵯耶,右应为隆舜帝,标注文字“摩诃罗嵯土轮王担畀谦贱四方为一家骠信蒙隆昊”。和后面的中兴皇帝盛装不同,图中的蒙隆昊赤裸上身,耳环、短裙,双手合十。为何隆舜帝会是这样打扮和装束?而这样的服饰似乎更多受东南亚文化传统的影响。
从丰佑帝到隆舜帝时代,南诏和西南骠、缅国地区有着密切的往来联系和文化交流。《南诏野史》在记载劝丰祐时代王室事迹时,有如下记载:
“太和六年,佑掠骠国民三千,徙之拓东城。”“大中十二年,佑遣段酋迁陷安南都护府。遣段宗牓救缅。牓,汤人,佑之勇将。先是,狮子国侵缅;屡求救,至是许之。”“段宗牓救缅,回至腾越,闻佑卒,世隆立,嵯巓摄政,移书王嵯巓曰:‘天启不幸,驾崩嗣幼,闻公摄政,国家之福。牓救缅以败狮子国。缅酬金佛,当得敬迎。奈中国无人,惟公望重。牓抵国门之日,烦亲迎佛,与国增光。’云云。嵯巓不知是谋,至日迎之。牓令巓拜佛,突斩之于佛前。”
上述记载证实丰祐帝到世隆帝时代,来自西南骠、缅地区的人员、文化、宗教对南诏有着一定的影响。因此,《南诏图传》中隆舜帝的赤身、耳环、短裙的装束似乎是来自缅、骠、昆仑等国的影响。但是为何在隆舜帝在《南诏图卷》里面会已这种装扮出场?按《南诏图传》第七化的文字记载,供奉阿嵯耶观音的僧侣最早应该是西域、吐蕃。而隆舜帝再铸的阿嵯耶观音“真形”像为何是一个以东南亚身躯造像为要素,融合多种美术形式的造像呢?这我们不得不从隆舜帝继位后,汉僧集团逐渐失去蒙氏王族信任的历史背景去寻找答案。
《南诏野史》中记载了劝丰祐时代有“西僧赞陀崛多建鹤庆元化寺。”“佑女至崇圣寺进香,回至城西,为一乘白马人摄去,寻之不得。佑告于西僧赞陀啒哆,哆曰此山神也。乃设灯照之,果在苍山下。哆怒欲行法,移山于河。山神惧,献宝珠供佛,佑乃已。”[5]143
同时,《南诏图传》也有记劝丰祐时代,西域和尚菩立陁诃来南诏京都,告知阿嵯耶观音自蕃国行化大封民国的记载。
从上面两段记载来看,在劝丰祐皇帝周围似乎是活动着一个西僧集团。赞陀崛多的元化寺在鹤庆的记载表明西僧集团主要活动在南诏京都之西。虽然《南诏野史》没有赞陀崛多供奉阿嵯耶观音的记载,但劝丰祐帝肯定是在西域和尚菩立陁诃影响下,才有了“号曰:建国圣源阿嵯耶观音”的。
劝丰祐帝后,世隆帝继位。世隆帝在位十八年,主要在西川和安南征战。其母最后出家,表明当时南诏王室成员和后宫礼佛信佛者众多。但奇怪的是世隆皇帝时候,并没有阿嵯耶观音相关的记载出现。既然劝丰佑时代,已经封“建国圣源阿嵯观音”,那为何世隆帝时代,完全没有相关的事迹?我们分析《南诏野史》记录下的世隆皇帝的人生经历,也许就能看到一点端倪。
《南诏野史》记载世隆母有锁龙能力,怀孕世隆是西洱河金龙感应而生。世隆王在唐宣宗大中十三年即位,南诏和唐关系恶化。因世隆名犯太宗、元宗庙讳,唐没有予以册封。世隆便自称皇帝,然后便开始了扩张战争。先占领了乌蛮、僰、爨之地置东川郡,继而寇播州。咸通二年(861),攻陷安南,“咸通三年(862),世隆寇蜀,取万寿寺石佛归。”“咸通五年(864)开始,世隆南诏军陷安南,攻雟州。咸通十年(869),世隆陷嘉州。咸通十一年(870)正月,陷黎州,入邛崃关,击邛州,攻成都。迫使西川节度使请降……”[5]145-164纵观世隆皇帝的一生,大都是在征战生涯中度过。他主要的征战地是西川和岭南,正是汉僧集团活动的区域。
世隆皇帝时代,一个重要的僧人在传说故事中留下很多传奇故事。这个僧人在《南诏野史》中叫着“僧崇模”,而《僰古通纪》中称之为“宗保”。从《南诏野史》和《僰古通纪》关于崇模、宗保的事迹内容来看,他们应该是同一人。
世隆皇帝继位不久,就封崇模为国师。崇模便跟随世隆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了卓越功勋。这期间,世隆皇帝在建昌筑景净寺、益州得观音像、蜀地取万寿寺石佛等,从这一系列和宗教有关的活动来看,僧崇模(宗保)以及建昌、鄯阐的僧人都有参与。根据《僰古通纪》记载,宗保师是鄯阐宗江人,而鄯阐、建昌在南诏建国前都是唐地,这个地区自然应该是汉僧活动区域。僧崇模(宗保)的事迹,里面充满了神奇的呪语与幻术、操控自然等神奇法术,类似的记述我们在《酉阳杂俎》《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唐宋文献的关于密教传奇故事中,都能找到一些影子。[2]13
《僰古通纪》没有记述僧崇模(宗保)的去世。《南诏野史》所记述的“崇模之死”则类似一个神话传说。即崇模多次化蝶调戏南诏后宫,最后被宫女在衣上绣出蝶标记,世隆皇帝以此为罪证,斩杀崇模。七次斩首不成,崇模告知用茅锯,首断,僧魂化作黑鹏飞走。
自佛教传入南诏地区,僧侣集团与蒙氏王族就有密切的联系。僧侣集团掌握着教化、医疗、心理治愈等特殊技能,和王族后宫家眷有着紧密联系,如《南诏野史》载:丰佑王的母亲出家,法名恵海;丰祐王为罗次美女修了罗次寺;另外世隆皇帝的母亲,出家号师摩。宗教集团介入王族生活,难免卷入相关的政治争斗。宗教集团之争也自然会成为王族内部之争,而王族内部争斗,也会延伸到宗教集团的争斗中。
南诏建国后,其佛教文化应该是受来自西川、建昌、鄯阐的汉人僧团影响最大。我们从南诏时代给我们留下的佛教美术遗迹,可以证明这一点。
云南巍山垅圩图山城址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有佛教美术石刻出土。在1990年春,当地村民采石发现大批残断石刻造像,相关文物管理部门立刻进行调查和抢救发掘。发现的佛造像有60余件;菩萨造像共10件,其中完整的有3件。[6]据《南诏野史》记载:唐高宗庚戌永徽元年,建都蒙舍川,于垅圩图山筑垅圩图城。由此看来,垅圩图山城遗址出土物应该是在永徽元年以后,也就是公元650年以后。这批佛教美术作品,应该是和蒙舍川蒙氏王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值得注意的是,垅圩图山遗址没有《南诏图传》里面绘制的阿嵯耶观音形象的造像发现。出土的十具菩萨造像中能辨识的有两件是杨柳观音像,余下的都是普通菩萨造像。垅圩图山出土的全部佛像、菩萨、天王等造像都和西川唐代菩萨造像相似。前述《僰古通纪》记载阿嵯耶观音真形的出现在是在巍山,但垅圩图山遗址并没有阿嵯耶观音像发现。虽然在南诏西南我们也没有发现早期阿嵯耶观音真形象,但从《南诏图传》图绘以及三塔出土的阿嵯耶观音造型装束来看,我们能看到南诏西南地区的一些特征。
剑川石宝山石窟因有“天启十一年(850)七月二十五日”题记一处,被认为是公元9世纪中叶到12世纪后半期的作品。南诏时代的主要作品有细奴逻全家造像、阁逻凤出行图、异牟寻礼佛图等。在十号窟虽然有阿嵯耶观音化梵僧造像,但此窟造像应该是石钟山大理时代的造像。因为旁有大理国第十八代王段智兴的年号。①参见陈兆复《剑川石窟》,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7月第一版;杨延福《剑川石宝山考释》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3月第一版。
从上述两处仅存的与南诏王室有关的佛教美术遗存来看,汉地佛教美术特征明显,表明了南诏建国后,汉僧集团对南诏王室有着强力影响。而从相关文献的记载来看,劝丰祐时代,赞陀崛多鹤庆元化寺以及西域和尚菩立陁诃说阿嵯耶观音来大封民国,劝丰祐封号“建国圣源阿嵯耶观音”。这说明劝丰祐时代,胡蕃地区的西僧集团已经进入南诏王室,影响着王族生活。
这样,我们再来看《南诏野史》中记载的“崇模之死”。崇模是鄯阐高真寺僧人,建昌的景净寺也应该是他为世隆皇帝营建的,世隆皇帝最后是“卒于景净寺”。世隆皇帝之所以封崇模为国师,最重要的原因也许是他身后有个强大的僧侣集团,而不仅是对他政治、军事、宗教等各方面才能的推崇。换言之,鄯阐、建昌到西川都是汉僧集团的势力范围,崇模之所以能对世隆皇帝有帮助,依靠的应该不仅是自身的宗教法术能力,更重要的应该是身后强大的宗教组织。
由于文献资料的缺乏,我们目前无法复原崇模之死的历史真相。从传说看,似乎是崇模行为不端,被南诏后宫告发而得罪世隆皇帝被杀。但如果结合到后来南诏宫廷政治发生的变化来看,隆舜帝与舜化贞王推封阿嵯耶观音等举动来看,历史的真相也就没有那么简单。世隆皇帝征战时,隆舜帝尚年幼,应该是留在南诏宫廷中。如果崇模是被南诏后宫所告发,汉僧集团和南诏后宫关系恶化的话,这难免会对年幼的隆舜世子产生影响。
《南诏野史》记载,世隆皇帝在咸通十年、十一年,在西川和唐王朝征战时,“自是唐使至不拜,惟拜和尚。骈知之,乃遣僧景仙往谕公主事,隆乃下拜定盟。”
由此,我们可知世隆皇帝对西川僧人保持着尊重,断绝唐官方来往。西川节度使高骈开始利用西川僧侣景仙和世隆皇帝谈判,想用大唐公主和亲的手段,平息南诏和西川的敌对。干符二年(875),世隆“卒于越雟景净寺”。[5]145-164
世隆皇帝生前最后的政治举措是利用汉僧集团,与大唐王朝和亲。可是,这个政治谋略并不成功。可能世隆皇帝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死前的政治决策给南诏王朝带来的严重后果。
根据《南诏野史》记载,隆舜帝即位时,年仅十七岁。《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二中·列传一百四十七中》记载隆舜帝即位后,喜好游猎,国事全部托付大臣们决策。乾符六年(879)南诏军骚扰西川。西川节度使高骈奏请和亲,被朝廷大臣柳韬、崔澹否决,他们说:“远蛮畔逆,乃因浮屠诱致,入议和亲,垂笑后世。”由此可知,当时代表南诏王室谈判穿针引线的是西川僧侣集团。唐王朝自武宗灭佛后,朝中大臣多由崔澹这样科举出身的士人担任。虽然也会利用景仙这样的西川僧人,但僧人集团在大唐朝廷中的影响越来越小。
《南诏野史》记载:广明元年(880),唐僖宗以宗室女作为安化公主许婚隆舜。由于嫁妆的准备,以及黄巢之乱的平定等问题拖延。五年后的光启元年(885)隆舜帝派出宰相赵隆眉、清平官杨奇鲲、段义宗前往迎接安化公主。高骈上密奏请求鸠杀三人,唐僖宗依奏毒杀三人。隆舜帝派出的迎亲使团应该是庞大的,由于穿针引线的是僧侣,迎亲团里面应该有很多僧侣。“隆眉等皆死,自是谋臣尽矣,蛮益衰”,[5]164-165由于这次和亲使命的失败,南诏境内和大唐西川相关的汉僧侣团队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新唐书·南蛮传》对此次和亲事件记载在时间上略有不同。将南诏使团被毒杀的时记录在中和元年前,也就是黄巢之乱前。虽然在时间上略有出入,但关于毒杀南诏使团的事件,记录是一致的。
《南诏野史》记载,在南诏使团被毒杀的同一年,昆仑国向南诏进献美女,隆舜帝欣然接受。昆仑国美女进入南诏王室,有没有梵僧团体随之进入,文献没有记载。但我们从阿嵯耶观音的真形上,是能够看到东南亚佛教美术的影响。
中原史书对光启元年(885)到乾宁四年(897)十二年间南诏相关的记载很少,也许是南诏迎亲使团被毒杀,南诏与大唐没有往来,故大唐方面对南诏知之甚少的缘故。从《南诏图传》来看,阿嵯耶观音真形象也就是这时进入南诏王室供奉。从《南诏图传》第七化的骠信蒙隆昊的裸身、短裙、大耳环装束我们可以看出隆舜帝的喜好。他不仅仅被来自昆仑国的美女所征服,也为南诏西南地区的风俗、宗教文化所感染。
我们再回到《南诏图传》的第六化、第七化的内容上看,阿嵯耶观音的供奉以及真身显形虽然在劝丰祐时代在南诏西南出现,但隆舜帝时代王室再铸金身,钦崇像教,大启真宗的最重要的背景就是汉僧集团在和亲活动中,连同南诏王朝重臣被唐王朝谋杀。从世隆皇帝时代杀崇模,到王室和亲失败,种种原因导致隆舜帝决心依靠蕃、胡、梵僧侣集团。于是,就在和亲使团被杀后的第四年,隆舜帝改元嵯耶,这也许代表着西僧集团开始被南诏王室倚重。这样,西来的阿嵯耶观音崇拜在南诏西南靠近梵地的区域被打造出真形,这明显有蕃、胡、梵西僧集团影子的“阿嵯耶观音真形”被迎进南诏王室。但隆舜帝并没有得到阿嵯耶观音庇护,就在同一年,即嵯耶九年,隆舜帝被近臣杨登在鄯阐刺杀身亡。
隆舜帝死后,年轻的舜化贞王子即位。这时,南诏的宗族大姓分别控制了南诏王朝的各个区域,而国家行政管理与思想教育已被郑氏家族掌控。而这些宗族大姓和郑氏家族或多或少都受汉地文化影响,和汉僧集团有着密切的联系。隆舜帝依靠的西僧集团能否为舜化贞王顺利掌控国家提供帮助?后来发生的历史事件给出了答案。
舜化贞王在中兴二年下诏书编撰《南诏图传》,表面目是要弄清楚“何圣之始?”实际上从《南诏图传》内容可以看出,这是蒙氏家族希望强化蒙氏君权神授的观念。以阿嵯耶观音为圣教之始,目的是强化供奉阿嵯耶观音的僧侣教团的地位。可是,否定西川僧侣宣扬的玄奘授记说,以圣僧化阿嵯耶观音行化传说为依据,强化供奉阿嵯耶观音僧侣集团地位的举动,这无疑是得罪了汉僧集团。
《南诏野史》记载,就在《南诏图传》完成的一年后,中兴三年‘铸崇圣寺丈六观音,清平官郑买嗣合十六国铜所铸,蜀人李嘉亭成像。铸成崇圣寺丈六观音。’这也许是南诏权臣拉拢汉僧集团的一个手段,也是汉僧集团对中兴皇帝供奉阿嵯耶观音的一个有力回击。唐昭宗天复二年,舜化贞卒。郑买嗣起兵杀蒙氏王族八百人,南诏大蒙国由此灭国。
《南诏图传》中两化关于阿嵯耶观音“真形”的出现,充满了神话传说的色彩,让很多史学家质疑其关于“真形”出现的真实性。但深入查阅南诏王室供奉佛教的背景,分析《南诏图传》第六化和第七化文字图画资料表象后面的历史背景,能看到编撰这两化神奇传说的真实原因。南诏从劝丰佑时代,各种僧侣团体势力影响着南诏王室。其中,供奉阿嵯耶观音的僧侣是由西域吐蕃进入南诏。蒙世隆到隆舜帝时代,由于多种复杂而特殊的原因,鄯阐、建昌和来自西川的僧侣集团失去了南诏王室的信任。在《南诏图传》第六化、第七化背后,是由西川僧侣集团牵线南诏王室和唐王朝联姻行动的失败,让隆舜帝决定依靠南诏西南地区供奉阿嵯耶观音的僧侣集团,以南诏西南得到的观音像作为王家供奉阿嵯耶观音的真身范本,用真金铸造了的阿嵯耶观音的“真形”。虽然隆舜帝很快被弑杀,但他铸造的阿嵯耶观音像“真形”被舜化贞王供奉承继下来。中兴二年,舜化贞王下诏编撰《南诏图传》,试图推阿嵯耶观音为圣教行化之始,但最终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