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游”与“澄怀”
——梅清《黄山图像》中的精神之寓①

2022-01-13 09:31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安徽芜湖241002
关键词:图册黄山

高 飞(安徽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2)

明末清初时的宣城,文人荟萃,诗、画并隆。“以诗名江左”的梅清,[1]士争推毂,主盟骚坛,又因其写黄山“极烟云变幻之趣”,[2]凸显清俊、高逸之目,奇幻若影之象,被誉为“黄山画派”巨子。

梅清②梅清,原名士羲,改名清,字渊公,号瞿山。生于明崇祯天启三年(1623),卒于清康熙三十五年(1697),在世七十四年。青年时代重仕途,二十余岁举于乡,再上春官,屡试不第,遂隐居乡里,诗、画合作,寄情山林。有诗云:“浮名走天下,纷纷复何益。誓归南山南,吾自适吾适。”[3]复云:“谷里云烟常隐约,门前松石喜平安。歌完曳杖过溪去,图得青山自在看。”③梅清题《曳杖过溪图轴》。诗后署:“己丑秋日呈闰翁老师教之。瞿山道人梅清。”此画纵一五五.九厘米,横五二.一厘米,作于清顺治六年(1649),造型方式类似元季画家黄子久,所绘山石、树木、草堂、板桥、溪水等物象,主以线条,偶有皴法,皆运渴笔。全图结构略显松散,远不及晚年的《黄山图像》富有朦胧感和简括性。原画现藏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不独诗文这样表述,从其画中所署别号:瞿山道者、柏枧山中人、敬亭山农、莲花峰长者,也可看出他对自然的迷恋之情。这或许就是梅清后来写黄山“聊当卧游”、立象显“影”以“澄怀”的最深基础。

一、心师造化以卧游

梅清生活的时代,中国山水画坛正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摹古风气,在这样的氛围里,梅清却未被时流左右,而是另辟蹊径,游观自然,师法造化,成就了他的另一种山水境界。时人云:“瞿山绘事与时别,横峰巨壑森漻泬。便作小景构迷离,岚树亭台妙难说。”[4]“梅子才名走天下,大江南北谁其亚。纵横健笔意凌云,金壶墨汁惊初泻。千岩万壑罗心胸,开缣削出青芙蓉。”[5]在中国传统画学中,尤其是山水画,立象原则是师法自然,南北朝时期的姚最,最先提出“心师造化”“立万象于胸怀”,[6]唐人张璪继而阐明“外师造化,中得心源”。[7]然而,山水画经唐、宋、元、明不断发展和嬗变,其原则渐渐发生了变化,审美标准开始移到笔墨技巧与章法构成上来,并形成一套完备的方法体系。这种高度成熟、规范化了的创作法则,被明末清初的摹古派奉为圭臬,甚至成为他们标榜画法正统的理由。梅清的游观自然,师法造化,虽非创举,但在其时的摹古风气里,显得尤为可贵。

梅清原本耽于诗歌,常放情丘壑,无论敬亭山水,还是江南峻岭,皆留下他的行迹和诗篇。显然,梅清的山水画创作,既得山川之助,亦有著诗经验,所作家乡山水实况,如《宛陵十景图册》《宣城胜览图册》《敬亭霁色图轴》,无非诗的意象。尤其在游历黄山后,每图峰峦瀑水,松石烟云,皆是诗画联姻,人谓:“足与摩诘比拟。”[8]

梅清写照黄山,想必与石涛有着密切关系。其时的宣城,诗画名流汇聚,隐居敬亭山广教寺的石涛即是其中之一,他们常作文酒之约,诗有唱和,画亦互酬。特别是石涛每游黄山归来,所图楮卷皆由梅清过目,满幅烟云的黄山图景,着实令他百感交集,期待着憧憬着登临黄山的那一天。有句云:“石公飘然至,满袖生氤氲;手中抱一卷,云是黄海云;云峰三十六,峰峰插紫玉;汗漫周未能,揽之归一掬;始信天地奇,千载迟吾师;笔落生面开,力与五丁齐;觌面浮丘呼,欲往愁崎岖;不能凌绝顶,踌躇披此图。”[9]康熙十七年(1678)六月,梅清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首次与黄山晤面,目见烟云飘渺、群峰嵽嵲,遂生出万千感慨,如曰:“夙昔怀黄山,屡负仙源约;初为风雨淹,云岚尽如幕;后逢霜霰零,岩巅北风恶;玆当六月中,旱魃复为虐。”复曰:“岚影撩人怀,幽兴愈飞跃;权为松谷游,竟日聊可托;戒仆起中宵,东方尚鸣柝;晨光辨依稀,群峦渐磅礴。”[10]梅清在返回途中客居太平时,特意作《黄山图》赠友人,并题:“去年七夕客旌阳,高呼雷雨齐飞觞;今年着屐仙源路,又逢七夕留官署;望中三十六峰青,对面黄山入杳冥;我欲写山还泼墨,能事何妨受促迫;写就烟岚照眼明,仿佛莲花峰上行;但使主人能载酒,堂上看山更有情。”[10]421这完全是与友人在作“卧游”的联想。的确,康熙二十九年(1690),梅清再次探访黄山,所作《黄山十六景图册》,无一不记述他游黄山的观感。从他多年后的题记,大抵可知梅清的用意:“余游黄山后,凡有笔墨,大半皆黄山矣。此册虽未能尽三十六峰之胜,然而略展一过,亦可聊当卧游。”①梅清题记《黄山十六景图册》,原画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图册作于康熙二十九年(1990)九月,凡十六开,每开一景,分别为:松谷,天都峰,鸣琴泉,文殊院,百步云梯,云门,浮丘峰,翠微寺,炼丹台与蒲团松,始信峰与绕龙松,光明顶,汤池,狮子林,莲花峰,西海门,慈光寺。每幅画中或题诗或记事,表达游历黄山之情。卷尾题记则是康熙三十二年二月,所以,作者展看旧作,即刻产生了 “卧游”之感慨。影见《梅清黄山图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版。

从梅清的早期山水图式看,我们很难找到一种可资调动观赏者审美情绪的凭借。这也是实际情况,他早年所绘山水,由于广宗前人笔墨,并没有形成典型的一致性的个人风格,而真正形成梅氏山水特色的却是《黄山图像》,如在《黄山十六景图册》中,一眼便看出梅清的艺术风貌已彻底分离了先前描绘家乡山水客观、秀润的风调,平添了雄奇豪放之态,结构奇特,笔法多姿,墨色变化也走向了极端。依此看,梅清写黄山之貌,并非还原自然山水实体,他写《黄山炼丹台图》,如《十六景图册》《十二景图册》《十九景图册》《十景图册》中的表现,要么横幅布局,要么纵式呈现,把审美境界一并指向了高古和神秘。横幅者,以展示炼丹台景域的空阔感,尤其是蒲团松的介入,松冠上一高士盘腿静坐,与炼丹台形成巧妙衬映。纵式者,一为水墨晕染法,一为马牙勾皴法。前幅画面中的炼丹台上,由于雾霭密布,一片混沌,陡峭的岩石及松木几近泯灭,只有台上的庙宇和云罅里放出一些光明,流动的烟云笼罩着山体,似有涛声回荡于山谷,气氛森然;后幅画则浅绛著色,炼丹台被极端地置于画面左上侧的边缘地位,物象形态较前幅画也客观了许多,荫翳的古松掩盖道观,台上岩体嶙峋,草木萧疏,一帘瀑水从巨岩身后泻入深渊峡谷,烟岚也随之弥漫开来,这种自然现象所造成的审美结果,即把欣赏者的视线从空濛的岚色空间移向了画面顶端的炼丹台。梅清的这种画面构图,显然是一反常态的,或许是他处于仰观的角度,空山无人的幽邃感和高不可攀的传说中的仙界,引发了他的表现欲望。换句话说,抑或是一种假设,作者在这幅画里的主要收获,可能就是对山水画可作“卧游”的审美发见。所谓“心师造化”,梅清的理解不外是岑寂玄渺,愈真愈幻,景愈实而境愈深。正如笪重光论山水:“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真境逼而神境生。”[11]梅清笔下的“实景”幻现的审美境界,想必与笪氏所谓的“神境”并无二致,他要是拿此画“卧游”,一定不同于身临黄山实景的感受,看其画上题诗“古帝丹台迹未荒,行来鼎内紫芝香;便须采药探灵火,仙液千年味更尝” ,②梅清题《黄山十二景图册》之九,原画现藏安徽博物院。影见《安徽博物院藏孙大光捐献文物精品集》,安徽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第212页。也就非常明朗了。

如果仅按照“外师造化”的角度来解读梅清的《黄山图像》,恐不易辨清作者写照黄山的实际理由和意义。毋庸置疑,梅清所图黄山百态,皆源自他对黄山的饱游饫看,然而,作者那“极烟云变幻之趣”的黄山图景,却非被动的客观式的“外师造化”所能达成。因此说“心师造化”之于梅清更为确切,也是他得此境象的基点。从梅清的笔下,我们可以明显地察见,无论单幅图轴,还是册页中表现天都峰、莲花峰、始信峰、鸣弦泉、狮子林、浮丘峰、炼丹台等景观,都是在一种极端意象的笔墨里,循环往复地呈现出来。譬如天都峰和莲花峰,在他许多册页里,客观现实的踪影仿佛都被他一概抹去。天都峰的形象,有时被描绘成一块点苔密布的巨岩,形体嶙峋可怖,而且,作者往往在画上题写“古帝栖真地,天开此一都”的句子,如此想象,让欣赏者哪还能再去指摘他的奇怪之形呢?另有一种构制,把天都峰完全创造成一个犹若笋状的柱石形态,(图1、图2)峰头直冲霄汉,分别题诗于画:“昂首惊天阙,孤怀见化城;丹梯千仞渡,碧汉一峰撑;独鹤何年去,呼猿此日情;相携横绿绮,深夜数声鸣。”①此画为梅清表现天都峰的其中一幅,另有《天都峰图轴》,现藏故宫博物院,除了笔法有别,构图完全相似(参见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梅清画集》)。两幅画皆以柱形构造,峰顶几乎要冲出画面,峰头巉岩层叠,威势可怖,在历史上所有画天都峰的画家,也只有梅清能如此想象和改变一个客观景象的形态了。“十年幽梦系轩辕,身历层岩始识尊;海上云都供吐纳,天南山尽列儿孙;峰抽千仞皆成笋,路入重霄独有猿;谁道丹台灵火熄,朱砂泉水至今温。”另有描述性的题识:“天都峰,壁立千仞,游屐罕至;朱砂庵,位置峰下,望之真如蓬莱之绀宇。用杨万里②杨万里(1127-1206):南宋诗人,字廷秀,号诚斋。与陆游、尤袤、范成大合称 “南宋四大家”。众所周知,杨万里本不善绘事,梅清作山水用其法 “仿佛写之”,显然是拿诚斋著诗风格作借题,如钱钟书比较陆游与诚斋的诗:“放翁善写景,而诚斋擅写生。放翁如画图之工笔;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眼明手捷,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见《钱钟书集:谈艺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北京)2011年版,第298页。法仿佛写之。”③梅清题《黄山十景图册》之八,原画现藏故宫博物院。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37页。莲花峰的形体则更加诡异了,梅清不仅在《黄山十二景图册》《十景图册》《十六景图册》《八景图册》(图3)中反复描绘,还画有单幅的全景式的立轴(图4),个个山峰,或似热带雨林中的仙人掌,或犹夏日天空骤起的蘑菇云,或像莲花萼瓣脱落后的莲蓬。如果按照西方现代美学评判图像风格的理论,梅清这些奇特的山形结构,或许会被纳入到有意味的抽象形式中去,抑或被看作超现实主义的神秘形体。然而,梅清这种依据客观实景而幻现出来的天都、莲花二峰,既非抽象的,也非超现实的,倒有一些移情于物、物我相融的意思了,看他在诸多《莲花峰图》中题写的“仙根誰手种,大地此开花;直饮半天露,齐擎五色霞;人从香国转,路借玉房遮;莲子何年结,沧溟待泛楂(时作‘槎’)”的句子,④梅清题《黄山十二景图册》之四,原画现藏安徽博物院。影见《安徽博物院藏孙大光捐献文物精品集》,安徽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第207页。即可阅读到梅清立此形象的缘由,他探询的是现实以外的仙界、佛国之象,创造的是一个可作“卧游”的理想的精神境界。

图3 梅清《黄山图册之六 莲花峰》纸本墨笔(26cm×33cm)故宫博物院藏

图4 梅清《莲花峰图》绫本设色(186.8cm×57cm)故宫博物院藏

梅清“心师造化”的情况,不独改变对象的形态,还有一种境象,即是他在描绘鸣弦泉景点的诸多作品中,所设计出的令人惊叹和神往的高古之境。先看他的《鸣弦泉图轴》,高处悬崖倾斜,杂木倒挂,泉水如玉带从岩缝流出,层层跌落,形成高远气势,近处山石上一老翁手持筇杆,仰望泉水,似在细听天外之音。从视觉上看,这个高远图式,俨然是作者在联想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非现实世界了。一如他在画上的题诗:“山头曳杖听流泉,湘浦飞声入五弦;髣髴音徽奏仙乐,一齐分韵到尊前。”⑤梅清题《鸣弦泉图轴》,原画现藏安徽博物院。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140页。现实与非现实,真景与意象,在他这里一并作混淆处理。如果说“图轴”一画还有现实的印迹,那么,《黄山十九景图册》中的“鸣弦泉”(图5),则被虚化成一个幻觉影像。泉水似练,居中挂于隐显不定的崖壁,下方一高士抚琴端坐,同样地仰观瀑水。暂不讨论梅清作鸣弦泉图像的目的是否为了卧游,画上的跋语,“鸣弦泉,石面平流中,有石梁贯之,予曾抱琴相对,不必鼓弦动操,而淙淙有声”,⑥梅清题《黄山十九景图册》之九,原画现藏上海博物馆。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似乎在揭示作者对旧游之地的怀想。与“图轴”中的观瀑者比较,这里的高士则端坐巨岩,抱琴不鼓,静听仙界奏乐,仿佛是对自己说:人间之弦音,何有仙乐之美感?梅清画黄山,大抵有人的介入,不外乎山水画谱里解读的“点景”人物,行立坐卧皆是简笔之态,隐含景中,唯写鸣弦泉,把人物布于画面的显要地位。切看《黄山十六景图册》《十二景图册》中的“鸣弦泉”,两图一横一纵,置物没有分别,皆是近处山石上一布衣文士倚靠孤立虬松观看瀑水,作者明显加强了人物在画面中的主体地位,根据画中题识“鸣弦泉,为造物最巧之景,以拂松图写之,庶可传其清音耳”①梅清题《黄山十六景图册》之三,原画现藏故宫博物院。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24页。“鸣弦泉,有石梁横其前,泉水淙淙,依稀丝竹,实奇观也”(图6)来判断,不言而喻,这个拂松观瀑者,其实就是梅清的自我写照。值得品读的是,两幅画中的虬松,态度盘曲,仿若苍龙,完全是在意象的美学语境下,制造出一种“高古”之趣。所以,时人尝有“谁能画龙兼画松,麟而爪鬣行虚空?谁能画松如画石,石骨荦确松蒙茸?”[12]“老瞿画松如画龙,突兀半壁苍云浓;通身鳞甲隐复现,爪痕劈破青芙容”等赞语。[13]

图5 梅清《黄山十九景图册之九 鸣弦泉》 纸本设色(33.9cm×22.2cm)上海博物馆藏

图6 梅清《黄山十二景图册之四 鸣弦泉》纸本设色(43cm×32cm)安徽博物院藏

中国山水画走向“意象”,实现卧游的审美境界,也是文心使然。与中国传统的诗词歌赋一样,皆以意象的感知语境,传递作者的精神寄托。作为绘画一科,六朝时的山水画,不仅追求形神兼备,“卧游”与“畅神”更是其终极美学。南朝宗炳(少文)所做的广罗天下名山大川,图之于室,“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14]所发“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等感慨,无非“畅神而已”。[15]稍后的王微进一步辩述了山水画的美学要旨,所谓“形者融灵而动变者,心也”,把山水画创作纳入到表现“灵”和“心”的境地,甚至在目不所及、见者未周的情况下,则“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为其卧游山水时,达到一种“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的审美享受。[16]

其实,梅清的画学思考与古人的美学致思并无轩轾之分,他的许多《黄山图像》,创作过程往往是由心立象,在“畅神”中实现“聊当卧游”的目的。譬如他七十一岁时所画《黄山十九景图册》,几乎在每幅画里都安排有人数不等的观景者,即便空山无人,也有屋宇或穿插于山脚、或掩蔽在林木烟云中,寓示人的存在,梅清作卧游的讯息好像也在这里。看他画中题注便可明白,如第二幅《喝石居图》:“喝石居,此亦石公粉本也,予亦未到,乃黄山别业。久不耐用细笔,又不甘以老态自居。他日石公见之,得毋谓老瞿效颦耶。”②梅清题《黄山十九景图册》之二,原画现藏上海博物馆。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年2008版,第54页。画面中只见一座简易茅屋,山石、杂木、修篁围绕,其余的空间皆有岚影替代了。第三幅《五老峰图》,虽有人登山观景,画上的题识却与上幅画类似:“石涛和尚从黄山来,曾写数册见示,中间唯五老峰最奇。予游黄山竟未与五老一面。意中每不能忘,握笔时仿佛得之。”③梅清题《黄山十九景图册》之三,原画现藏上海博物馆。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年2008版,第56页。的确,梅清一生仅两次登临黄山,与喝石居、五老峰未曾谋面,也在情理之中。姑且不问这些图像的成立是援用石涛的画,还是他超乎寻常的想象,梅清作此图的目的,当是为了完整地领略黄山的全景之美。《黄山十九景图册》,应该说在梅清的《黄山图像》作品中,最具代表性,无论选景,还是造境,包括情景融合,无不体现一个诗人的高度。尤其在他那简括的造型中,借助多种笔法,或以淡墨晕染,或以浅绛敷之,皆能稳妥地捕捉山水形体的内在特性和神态,唤出自然丘壑的勃勃生机。

从梅清《黄山图像》中的款识来看,大抵是他登临黄山后的忆写之作,自然地,他的山水形体也就呈现出较多的简略之貌,意象之趣。这种描绘自然的方式,与古人的山水美学既有契合点,也有分离处。宗少文追求的是“质有而趣灵”,五代和北宋,则筑起了一座座构成繁复、章法严谨、气象博大的艺术高峰,而自苏东坡提出“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之后,[17]文人画家崇尚“意象”美学,逮元季形成主流,尤其在倪瓒“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的言论助力下,[18]中国山水画彻底走向写意一端,有谓:“元人专为写意,泻胸中之丘壑,泼纸上之云山。”[19]梅清早期的山水画创作,其实也是规整的“细笔”,虽有意象的趣味,总体倾向雅秀。随其艺术积淀深厚,表现形式逐渐转到笔法恣肆、松动秀逸的风格上来。特别在他与黄山“晤面”后,把山水的写意精神以及郭熙所说的“山水有可行者、可望者、可游者、可居者”的审美境界推向了新的高度。[20]梅清正是在对传统美学的吸收、继承中,破茧化蝶,再辟蹊径,通过笔墨的变化和情感的积蓄,借黄山之景,心师造化,达成他众多富有意象之美、可作“卧游”的《黄山图像》。在这些极具视觉美感的画面里,虽然作者均标明了黄山的具体景点,却未囿于客观存在,而是通过记忆,选择简括的笔墨语汇,采用浅淡的晕染形式,带领欣赏者一同进入“卧游”的美的联想中去。

二、立象显“影”以澄怀

在中国山水画史上,尤其是明清两季,为黄山立像而彰名者,一是渐江,二是石涛,再者即是梅清了。现代画家贺天健对三家所画黄山尝作这样的比较:“石涛得黄山之灵,梅清得黄山之影,渐江得黄山之质。”[21]

说梅清写照黄山得其“影”,这个譬喻十分恰切而有趣。究其因果关系,有必要在这里作些探讨,以观“影”之消息。

中国传统画学,对“影”的概念的体认,并非自然界中的物理现象,也非欧洲写实绘画强调的自然光源下的物体投影,它是画家凝物状形时怡悦心境的手段和媒介,因此,在中国绘画的创作实践中,画家对关切之物往往虚其细节,撷取物象轮廓之概要,以此通往诗家所说的自然常形未能扩限的“象外之象”“韵外之致”,所谓“舍形悦影”。①关于 “影”之作用,明季画家徐文长在其《书夏珪山水卷》跋文中说:“观夏珪此画苍洁旷迥,令人舍形而悦影。但两接处,墨与景俱不交,必有遗矣,惜哉!云护蛟龙,支股必间断,亦在意会而已。”他在《送俞生之入楚》谈画竹,也强调了影的重要性:“万物贵取影,写竹更宜然,秾阴不通鸟,碧浪自翻天。戛戛俱鸣石,迷迷别有烟,直须文与可,把笔取神传。”清人郑板桥画竹取影入画,同样很有启示:“凡吾作画,无所师承,多得力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犹宗少文“神本亡端,栖形感类,理入影迹,诚能妙写,亦诚尽矣”的画学理解,[15]583他拟山水,也是在借“影”的法则,尽山川林泉之妙,以此“澄怀味像”“万趣融其神思”。[15]584梅清着力的恰恰是对黄山烟云氤氲、虚灵空幻相貌的捕捉,立象显“影”,拟定出一个既可“聊当卧游”亦可“澄澈胸怀”的审美载体。

暂且不论梅清“得黄山之影”是否缘于昔人的美学,他所促成的《黄山图像》,从诠释自然的方式上来看,在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史中是极难遇见的。这种方式的独特性,则是俭约或虚化客体中表象的、技巧性的肌理成分,达成一种流动、空濛和意象的山水神韵,使客体在审美上愈显清旷、幽澹的“影”之灵趣。观梅清的《黄山狮子峰图轴》(图7),层层山峰上下叠列,运米家山水皴法,虽然峰头重墨点染,却不见山体骨架,或许是作者故意为之,淡墨往两侧化开,形成流动的烟云,使层叠的大小山峰飘忽不定。尤可寻味的是,作者采取竖幅条形的构成,既像俯瞰山川,又有仰视之妙,由于远山峰头并未减弱,墨色和比例皆与近山仿佛,结果是把本为深远的视野颠覆成一个律动的、高远式的图景。同样地,《黄山十九景图册》中的《西海门》(图8),按作者的视线,明显是一种平视状态,然而,梅清搭建出来的空廓、博大的黄海景象,却从深远越向了高远,右侧巨崖磅礴,威严可怖,崖壁上一条狭窄的山路,朦胧中似有行人活动;左侧烟岚密布,笋状山峰参差林立,为呼应岚影,多取淡墨干皴、浅染,偶运湿墨以求远近空间变化,峰上隐约有松枝摇曳,显出自然生机,似乎一处流动的把捉不住的海市蜃楼。梅清画出此种景象,也是根据他观览黄山的诸多感受,尤其是他能越过这些感受,去作丰富的联想和想象。看其画上题诗即可明白:“西海真天险,苍茫瞷落晖;千峰分剑立,一水绕龙飞;钟自云堆出,僧从石罅归;晚风吹动处,仙乐听依稀。西海门看落照。瞿山清,时年七十有一。”②梅清题《黄山十九景图册》之十二,原画现藏上海博物馆。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年2008版,第86页。梅清在七十岁以后的作品,许多画面不再计较形的得失,而是朝“淡”的意味发展,取消一切有可能影响视觉美感的对比度。致于梅清转换自然山水时是否借“影”的境界怡悦心神,或持有宗少文的“澄怀味像”之念暂不决断,起码在欣赏者这里,那些清淡的、似形若影的黄山景色,令人不止目前朗然,心境也随之澄澈起来了。

图8 梅清 《黄山十九景图册之一 西海门》 纸本设色(33.9cm×44.1cm)上海博物馆藏

如果说梅清不计形的得失,偏执于“影”,并非实际,在他所有的山水形体中,客观形态也是显见的,只不过是对自然作一种理想的视觉呈现,或是一种高哲境界的诠释。前面有说,梅清写《黄山图像》,依靠的是“心师造化”,而非面对自然如实描绘。明人董其昌尝云:“子美论画,殊有奇旨。如云‘简易高人意’,尤得画髓。昌信卿言:‘大竹画形,小竹画意。’”[22]“王右丞诗云:‘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余谓右丞‘云峰石迹,迥合天机;笔思纵横,参乎造化’。”[22]164北宋苏轼也曾说:“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23]东坡先生的意思很明白,人皆知之的常形,谓之自然,而画绝不能与之雷同,否则,知画不如知自然。就像黄宾虹比较画与自然的分别:“古人言‘江山如画’,正是不如画。画有人工之剪裁,可成尽美尽善。天地之阴阳刚柔,生长万物,均有不齐,常待人力补助之。”[24]大自然本是千姿百态的,足可引起游观者的心理愉悦,然而在画家的笔墨里幻现出的虚实显晦、苍莽幽澹的种种韵致,自然常形是无法与之抗衡的。梅清对于物象的描绘,其实是拿“常形”作借题,譬如《黄山图册》中不少表现天都峰、莲花峰、浮丘峰、西海门的画面,要么山峰呈“笋”状,要么变为“仙人掌”,无非是通过自然加以人力剪裁,变其态度,达成他对美的境界的想象,哪还计较形之常态呢?即便有一些流露自然常态的形体,梅清也没有简单机械地翻制对象,如《黄山十景图册》中的《接引松与绕龙松》,《十六景图册》中的《始信峰与绕龙松》,两幅画面中的山石峰峦,皆被烟云拦腰围住,似海中礁石凸显于海面,一株虬松环绕岩石峰头,始信峰上的接引松也在伸臂招呼,咫尺之间形成一个和谐的关系。这里的山也好,石也好,松也罢,其实都已脱尽了自然相貌,只是在一个简括的形象里,呈现出合理合规的影迹。

仅从梅清的《黄山图像》论其“得黄山之影”,似乎不足以反映其独特性。这里,不妨对前文提到的论者评价渐江和石涛的情况作一分析。渐江之所以能“得黄山之质”,根本原因是他向以师法自然为其画学准则。无论是出家遁迹武夷,还是后来畅游江南丘壑、与家乡山水朝暮相处,皆由“感言天地是吾师”的作风,图成他不同感受、情调各异的山水之姿,尤其是他笔下的黄山。石涛看得十分确切:“笔墨高秀,自云林之后罕传,渐公得之一变。公游黄山最久,故得黄山之真性情也。即一木一石,皆黄山本色,丰骨冷然生活。”①石涛跋渐江《晓江风便图》,原画现藏安徽博物院。影见《金题玉躞——安徽博物院藏古代书画》,安徽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第127页。如是,在渐江众多表现黄山的册页和图轴中,山石草木,无不骨力强明,严谨的风度,远远超越了元季山水的松秀格调。与渐江不同,被誉为“得黄山之灵”的石涛,实是仰仗黄山烟云氤氲之妙,创造出境象空灵的视界,虽然他的笔下山石草木繁复,运笔的飘逸感,却让他从客观的形象里解放出来。观察他的《黄山图卷》,青鸾、云门、硃砂、天都、玉屏、莲花诸峰依序展开,烟云不绝,偶有霞光映照山体,不仅具有现实场景的表象,也隐含着非现实的仙道意味,从卷末题跋“太极精灵堕地涌,泼天云海练江横”“请看秀色年年碧,万岁干秋忆广成”等句,②石涛题《黄山图卷》,原画现藏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影见《海外藏中国古代文物精粹——日本泉屋博古馆卷》,安徽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372-375页。想必可读出些许消息。

反观梅清的《黄山图像》,既无渐江那种赋予山石草木以强明的骨力,又无石涛繁复飘逸的笔墨风调,他的审美倾向是朝着单纯、清净的虚相一路发展的。梅清诸多《黄山图册》中所经营的山体结构和树木形貌,往往是取能够反映某一景点特征的局部,以促进物象形态的简明化,尽管有一些表现开阔的场景,也被他单纯、清净、虚相的墨色,把画面拉向了虚实交错、似影若幻的视觉上来,一种朦胧的、空灵放逸的黄山之“影”跃然纸上。这种“影”的视觉感,在梅清这里,其审美意义无异于昔人追求的“象外之象”“韵外之致”。

事实上,在中国山水画里,“虚”或“影”的美学意态,一直是画家商讨和实验的焦点。新安人方士庶有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景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见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即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25]梅清的《黄山图像》固然源于客观,但从未囿于自然实景,立形、构图和造境皆显示出独有的面目。《黄山十二景图册》《十六景图册》《十九景图册》中的《浮丘峰》(图9),即是典型的例子,三幅画面的构成形式,或纵或横,无一不朝虚境拓展。《十二景图册》中浮丘山的周围空间似乎更为宽阔,作者只在画面偏上的中心地位,勾出几座忽隐忽显的山峰形象,除了施以花青和有节制的点苔以显现它们的形态,上下左右的大面积留白,都成了云雾和天空的妙境了。梅清将浮丘峰和其他山峰一并处理成锥形,不仅显其高远势力,还给人一种古意满卷的迷离感和神秘感,淡雅中的山峰,虽然作为“实”的一面,却不失“影”的意味,这也是周遭的“虚”“空”二相造成的。他的题跋也如实说明了这样的境界:“浮丘峰,如海上三神山,可望不可即。戏以飘渺之笔图之,非必实有此景也。”③梅清题《黄山十二景图册》之十二,原画现藏安徽博物院。影见《安徽博物院藏孙大光捐献文物精品集》,安徽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第215页。这里的“可望不可即”“飘渺之笔”“非必实有此景”的表述,道出作者“蹈虚揖影”的创作方式和对客体进行的象外之联想。

图9 梅清《黄山十二景图册 浮丘峰》纸本设色(43cm×32cm)安徽博物院藏

黄山的百步云梯,也是梅清复作不厌的题材之一,如《黄山十六景图册》《十景图册》《十二景图册》中皆有表现,而且都作对角构成,远山花青浅染,近处的主体山峰略有干墨勾皴,几个登山者隐于山腰,似喻此处的险峻。梅清在其中一幅题识:“百步云梯,从后海至前海必由之路,一线直上,三面皆空,经过许久,至今忆之犹心怖也。”④梅清题《黄山十景图册》之一,原画现藏安徽博物院。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34页。在这三幅构图相当的画面里,作者虽然借助烟云流动制造了一些紧张气氛,置陈布势也还是黄山固有的峻拔景貌。值得关注的是,梅清在《黄山十九景图册》中的《百步云梯》(图10),则摆脱了前三幅图像中的客观痕迹,将远山彻底涤去,留下的空白与山崖融为一体,虚幻的景象,只能靠感知辨出山体的存在。崖壁由淡墨干皴,显其厚度,偶见几株墨色较重的虬松悬挂于山头和山腰,随山势仰望,一条虚白的山路布于陡峭的几成垂直的山崖,此处亦见登山者,有曳杖,有挑担,迷蒙中似有若无。如果说梅清在他诸多的《浮丘峰》中有“曲尽蹈虚揖影”的嫌疑,那么,这幅借助清淡、虚灵的笔墨形式,诠释出的“百步云梯”,恐怕在渐江和石涛的《黄山图像》中是难能察见的,说梅清的“得黄山之影”,此图可见一斑。

图10 梅清《黄山十九景图册之六_百步云梯_》 纸本设色(33.9cm×22.2cm)上海博物馆藏

梅清图画黄山,不仅制造出一种具有审美意义的“影”的视像,还将“影”的形势引向了“韵”的美学范畴上来。中国传统画学,自古把“气韵”和“神韵”视作衡量艺术格调高低的标尺。有气韵者,自得神韵,无气韵者,味之乏趣。南朝谢赫的“气韵生动”,虽然针对人物画而论,却为后世画家伸延到山水、花鸟等画科。五代荆浩则将气韵与笔墨多种审美关系联结起来综合评判,如说:“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仪不俗。思者,删拨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笔者,虽依法则,运转变通,不质不形,如飞如动。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彩自然,似非因笔。”[26]梅清在《黄山图像》的创作中,既有荆浩综合起来的立象方法,也不乏自己妙造自然的方式。面对黄山的万千气象,具体到山石草木的繁芜,他也是“心随笔运,取象不惑”,对自然物象譬如山石的结构与肌理,以及荫翳的松木,往往“删拔大要”,归纳整理出“韵”的秩序。而在用墨时,梅清所做的则是将黄山最具个性特点的种种物象,进行了极端的简化和虚化,如《浮丘峰》《百步云梯》《狮子峰》等画,只留山的影迹,未杂多余之物,恰因空白的假相,形成烟云流动,从而实现了“影”和“韵”之间的自然转换。

至于梅清的《黄山图像》“极烟云变幻之趣”,把“影”与“韵”融合统一,墨色变化是其关捩。梅清在他的所有《黄山图像》中,对墨色的理解和把控,恐怕要大于对自然形体的关切。譬如《黄山十六景图册》之《光明顶》,与前述《百步云梯》《浮丘峰》比较,墨色虽然浓郁,“影”之状貌,“韵”的气息,同样分明。远山的淡墨,与近山的焦墨勾皴,形成虚实对比的节奏。此外,在这样一个呈平行之势的构图里,烟云所起的作用显而易见,因其侵入,外借线条的流动布局,既托起了山峰峻势,喻出松涛呼啸,也把黄山之影的审美境象,推向了一个博大的空间,就像作者画上题句:“旷绝光明顶,天南四望空;誰知孤啸处,身在万山中;呼吸风雷遇,巑岏日月通;仙踪如可接,何必梦崆峒。”①梅清题《黄山十六景图册》之十一,原画现藏故宫博物院。影见《梅清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29页。同样的,此册中的《文殊院》,在墨色运用上亦可玩味,台上周边的松林为“实”,中间庙宇、僧人话禅,以及背山的灵光成为“虚”的天地,加上两端由天都、莲花二峰拥护,大片的烟云淹没了山腰和山脚,把文殊院烘托得似有灵光显现,璀璨夺目。如果说梅清在这几幅画里,一改空濛的立象手段,增强了实与虚的对比,那么,他的黄山之“影”的讯息,正是从这些不断变化、交互融合的墨色里发酵出来,不仅作者借助这样的图式做着“卧游”与“澄怀”的快意之事,就连欣赏者也为之心驰神往,在“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的视觉感里,荡漾出身临其境的审美愉悦了。

结 语

综上便知,梅清创造的所有的《黄山图像》,皆由“心师造化”成其“聊当卧游”的意象山水图式。也因“心师造化”别构出一个灵奇的“黄山之影”视界,并以此澄澈胸怀,怡悦心神,摆脱昔日仕进不第的郁悒。作为一个诗人和画家,梅清的成绩是显著的,诗画二史亦对他有着高度的褒扬和推重,然而,从其早年耽于仕途的志向来看,他的诗学与画学,无非业外闲技。由此判断,梅清在其山水实践里获取的审美愉悦,示意的精神之寓,或许还不止“卧游”与“澄怀”两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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