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瑞庆
江南丝竹和广东音乐都进入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两者同属“丝竹乐”。顾名思义,音乐都是以丝乐器和竹乐器为组合而演奏的。“丝竹”为传统“八音”中最具特色又最为普及的乐器,丝乐器抒情,竹乐器流丽,丝竹搭配,珠联璧合,能使音色丰满,旋律迷人。江南丝竹流行在江浙沪一带,以上海为中心,乐队组合以表现中音特色的丝乐器二胡和表现高音特色的竹乐器曲笛为主。广东音乐则流行在岭南一带,以广州为中心,乐队组合以表现高音特色的丝乐器高胡和表现中音特色的竹乐器洞箫为主(也有用横笛)。两者都属于小型乐队的规模,表演的乐曲大都轻巧、细腻、华丽、优美,所以,都属于丝竹音乐。
江南丝竹和广东音乐的历史都不太长,大约在20世纪初,由各自的地域音乐演变而来。江南丝竹是由昆曲的曲牌音乐演变而来的,所以乐队中重用演奏昆曲的曲笛;广东音乐则由粤剧中的过场音乐演变而来,所以乐队中重用演奏粤剧的高胡。江南丝竹和广东音乐由于运用的乐器不同、演奏的技巧不同、追求的韵味不同,乐曲风格迥异,乐趣各领风骚,但都受到当地百姓的喜爱。近百年来,这两种丝竹音乐在两地乐人呕心沥血的打造下,社团涌现,行家辈出,曲目琳琅,生生不息地传承至今,成为当之无愧的文化遗产。相比较而言,当代广东音乐的活力更显蓬勃,而江南丝竹却显得有些裹足不前,存在着更多的困境。
何以见得这一热一冷的两种命运?以《步步高》为首的广东音乐,以其欢快热烈的乐风,为国人所喜闻乐听,每当颁奖或喜庆场面,总会响起广东音乐,为之渲染出欢乐的气氛。而慢条斯理的江南丝竹却往往“英雄无用武之地”,常被束之高阁,不能不说是一种怀才不遇的遗憾。作为江南丝竹流行地区的音乐工作者,面对江南丝竹有些冷落萧条的状态总有些坐立不安。要想让江南丝竹世代传承,就应该让当代百姓能喜爱、欣赏江南丝竹。那么,应该先找到江南丝竹局限于圈内人中孤芳自赏的弊病,然后才能去对症下药。我们在羡慕广东音乐生气勃勃的同时,不妨借鉴他们在传承保护中的成功经验,让江南丝竹也能逐步发扬光大起来。
回顾广东音乐的发展历程,也不是一帆风顺。为了树立品牌,广东音乐的同仁们前赴后继地努力着,终于奏出了一种独具魅力的音响,在许多方面是值得江南丝竹界学习和借鉴的。
广东音乐追求轻盈,故而演奏乐队轻巧,多则“五架头”,少则“三件头”:演奏力度轻细,突出主奏乐器高胡的音色,其他作穿插补充;演奏速度轻快,常表现出热烈、喜庆的情绪。由于轻盈的风格平易近人,特别合拍于当代的快节奏社会。如《旱天雷》能获得一鸣惊人的快感,《步步高》能激发欢天喜地的愉悦。
而江南丝竹追求幽雅,把减慢速度,加花旋律做到了极致,成为江南丝竹乐曲展开的经典手法。将一首传统的《老八板》加眼再加眼,演变成《中花六板》《慢六板》等,音乐虽委婉动听,但由于旋律缓慢曲折,难以引发出高涨的情绪。特别是对于当代年轻人,能耐下性子听完这种悠慢音乐的已经不多了。
所以,江南丝竹应该适当减少雅趣,再不能定格在分拆音调、加花旋律的老手法上了,应适当融合广东音乐中的轻盈特点,或许能使江南丝竹增添活力,受到更多人的喜爱。江南丝竹中有一首《三六》乐曲较受欢迎,原因是能在所有悠慢曲目中脱颖而出,其速度轻快、风格轻盈是乐曲成功的重要原因。
广东音乐大多短小精悍,结构章法上没有清规戒律,凭着乐意的铺垫、引申、展开,一气呵成,所以大多数乐曲没有速度和板式的变化,显得比较单纯。由于广东音乐的结构简练,使演奏者便于记忆,容易普及;使欣赏者便于理解,容易共鸣,成为平民百姓的知音,十分有利于广东音乐的流传。
而江南丝竹的结构却冗长得多,不但单曲中的段落较多,而且变化不大,缺少鲜明的对比,如套曲《四合如意》和《五代同堂》更是绵绵长长,常会带来审美疲劳。这种长大的结构也难学难记,有的民间艺人一辈子演奏江南丝竹,还是不能背奏这些经典的长大曲调,更不要说让群众欣赏和理解了。
所以,江南丝竹也应该注意结构的简练,将一些传统的优秀曲目删去雷同部分,截取精华部分,使段和段之间,曲和曲之间具有鲜明的对比性,在充分展示出江南丝竹韵味的前提下,使乐曲的结构恰到好处,不至于长而累赘、长而乏味,努力简化江南丝竹的结构,使之更能得到演奏者和欣赏者的青睐。
广东音乐的曲目比较丰富,而且能与时俱进地不断涌现,这得益于广东音乐的作曲人才能继往开来地奉献新作,如不同时代的广东音乐高手严老烈、何柳堂、邱寿鹤、吕文成,他们都有叱咤风云的代表作,终于积累起一份丰厚的音乐遗产,也满足了演奏者和欣赏者追新猎奇的审美需求。
而江南丝竹的新曲目却屈指可数,总迷恋在“八大曲”的影子中周旋。江南丝竹的艺人习惯在“陈曲滥调”中增眼加花,虽然韵味是一脉相承的醇厚,但旋律大同小异,削弱了音乐的感染力。江南丝竹界也缺少为之呕心沥血的创作人才,大多是随心所欲式的即兴变奏,因此影响了乐种的创造力。
所以,江南丝竹也应该重视新作品的创作,让曲目源源不断地出新,使江南丝竹这个传统乐种能贴近时代脉搏。曾记得聂耳根据《倒八板》改编了《金蛇狂舞》,上海人将同名民歌改编成《紫竹调》,都为江南丝竹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可惜,这种充满新意的新曲太少了,甘为江南丝竹奉献新作的作曲家也太少了。
广东音乐的旋律比较重视音乐形象的塑造,聆听曲名就能触摸到音乐立意,容易理解音乐。如《旱天雷》刻画期盼及时雨的心情,《鸟投林》描绘雀跃鸟鸣的生动画面,《雨打芭蕉》模仿雨点打在蕉叶上的美妙声态,《赛龙夺锦》烘托龙舟比赛的热烈气氛。作品从小处入手,将音乐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而江南丝竹的旋律大多注重技术上的“玩弄”,曲名大多体现形式美的特点,如《花六板》《快六板》《慢六板》等,曲调只是通过速度变化、旋法变奏来获得。即使有些标题性质的曲名,如《欢乐歌》《云庆》等,也只涉及抒发某种共性情绪,有的干脆将用途定为曲名,如《行街》《慢行街》等。
所以,江南丝竹的创作再不能只在传统“母曲”上去做文章了,而应该另辟蹊径,去寻找一些既有江南丝竹韵味,又有时代气息感觉的音调,并且像广东音乐一样,重视个性音乐形象的塑造,这样,每欣赏一首江南丝竹音乐,就会获得独特的艺术享受,就能减少一些似曾相识的陈旧印象。
广东音乐的创新意识贯穿在整个发展过程中,不仅仅停留在曲目的不断创新上,而且还注重乐器的改换,弦材的替换,定弦的变换,促使音色不断更新。广东音乐重视博采众长,曾移植其他名曲丰富自身曲库。如,广东音乐界曾将30年代诞生于上海,由任光作曲的《彩云追月》移植为广东音乐,成为今日广东音乐中的一首优秀乐曲。
而江南丝竹界却始终陶醉在委婉华丽的幽雅中,大多停留在民间的口传听学层面上,所以只能“依样画葫芦”,充其量只能是修修改改的变奏,创新力度是不够的。江南丝竹界常以能演奏“八大曲”为满足,代代沿袭,因此造成江南丝竹的曲目陈旧、老套的尴尬局面。
所以,江南丝竹的创新意识必须加强,不能认为保护“原生态”只能翻版老调,必须明确的是,如要传承江南丝竹,就要让当代人喜爱。在确保江南丝竹本色真韵的基础上,应注重曲名的新颖、音调的独创、速度的紧凑、结构的精练,而且要鼓励专业作曲家参与江南丝竹新音乐的创作,争取源源不断地推出新作,或许能使江南丝竹绝处逢生,转危为安。
比较江南丝竹和广东音乐的传承状态,并非抬高广东音乐而贬低江南丝竹。江南丝竹以其轻柔、细缓、流丽、典雅的风格在乐坛上也是独领风骚的,但比起广东音乐的更加深入人心,江南丝竹界应该急起直追。所以,呼吁江南丝竹界向广东音乐界学习,取长补短,携手共进。争取在不远的将来,江南丝竹和广东音乐都能成为欣欣向荣的两朵“姐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