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安娜·列姆耶兹 译/斯维塔
一开始,爸爸不去上班这件事令我欣喜万分。
寒假的第一个早晨,在厨房等待我的不是锅里的粥和便利贴上的留言,而是——爸爸!他身穿家居服,悠闲地喝着热茶。我们两个单独相处,妈妈不在场,这很少见,所以略显奇怪。平常我们都是各自上班、上学,周末才一家三口集体活动。
我问他:“爸爸,你被解雇了吗?”
他微笑着回答:“不是被解雇,是我辞职了。这是两回事。”
“经理批准了?”
“没,经理也走了。”
“那么,还剩谁了?”
“几乎谁都不剩了。”
“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项目被关停了。”他苦笑道,“我最心爱的杯子还落在那儿。算了,去洗脸。”
这个寒假开始得异乎寻常。也就是说,我随时都有爸爸相伴,而不止在周末。当晚,我们决定玩海盗游戏。我们用椅子和被子“建造”海盗船。爸爸把酸奶瓶盖钻出两个洞,穿上橡皮筋,做成了独眼龙的眼罩。我们又用妈妈的旧手套剪出黑色的海盗标志。忙完这一切,我——船长黑章鱼,走上甲板,命令道:“全体集合!”
爸爸,也就是水手长铁锈杰克,大声回答:“集合完毕,船长!前方是浅滩。”
“向左行进!”
“遵命,船长。向左行进!”
“向右行进!”
“遵命,船长。向右行进!右方有帆船!”
“很好。水手们,准备战斗!”
“我们人太少了,船长。对方全副武装!”
“铁锈杰克,你这可怜的胆小鬼,是还没断奶吗?我命令你立刻跳上对方甲板去抢夺财宝!”
“遵命,船长。前进!”
战斗异常惨烈,对方船员悉数被俘,我方除船长和水手长外无人幸存。我们依照海上的传统别过亡故的伙伴,清点战利品:成箱的金幣、珠宝和生活物资。
就在这时,门开了……
“原来是随行厨师啊。厨房怎么回事?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鲸鱼!”铁锈杰克一看到来人就嚷嚷起来。
“我能吃掉一头大象!”
“我能吃掉一头恐龙!”
“我能吃掉一千头恐龙!”
“我吃一百万头!”
“我……爸爸,比百万更大的单位是什么?”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的厨师——也就是妈妈,不满地说,“现在我们的情况……”
水手长摘掉眼罩,一秒变回忧郁的爸爸。
任何人,在得知我爸爸是一位生态学家后,都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从未见过活着的生态学家。如果你问他具体做什么,他会冥思苦想好一阵,然后回答:“拯救地球。”的确,爸爸和他的团队一直努力保护地球上的植物。我也因此而备受尊敬。小伙伴们从来不当着我的面扔垃圾,他们害怕我向爸爸告状。可是现在呢?
现在爸爸可以全天陪我。我们一起打海战游戏,我总是对他狂轰滥炸,让他片甲不留。我们还玩桌上足球,输球的人要在脸上贴纸条,能贴到面目全非!我们一起看动漫,看有关海盗的书,去河边喂鸭子,吃三明治和糖果,在床上蹦跳,用黏土捏机器人,装扮成超级英雄……好像不去拯救地球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我们每天都很快乐。
爸爸就像在放假,只不过这次的假期没有尽头。
我也极不希望寒假结束。如果不是妈妈,一切都会很好。妈妈显得异常焦虑,她和爸爸开口必谈工作。一回到家,她就会问:“怎么样?打电话了吗?怎么说?我一个人怎么养活全家?谁会需要你的生物学知识?总该做点什么!儿子,回房间去!”
究竟是什么困扰着妈妈?爸爸待在家里?我不懂。我们有充足的食物:粥、汤、意大利面、苹果……我只吃最便宜的糖。爸爸修好了许多坏掉的东西,而我是他的好帮手。我们费了不少工夫做成一个架子,摆放妈妈的花盆——这是妈妈一直想要的。我们修好了滴水的龙头。我甚至独自设计并制作了一个挂钩来挂背包,只用两颗拧弯的钉子。
爸爸说,妈妈现在顾不上我们,而我们作为男子汉,要自己洗短裤和袜子。我洗了,可惜的是妈妈并没有发现。有一天,妈妈突然说今年我们不能去海边度假了,因为钱不够。
最糟糕的是他们吵架了。我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我结婚后可不要这样。虽然他们眉头紧锁、余怒未平,我还是有义务劝他们和好。然后妈妈对我又是抱又是亲,不停地跟我说抱歉,向我倾诉生活的不易……我对妈妈说:“可是爸爸无所不能。”妈妈却哭了。于是我开始思索:爸爸不去上班没准是件坏事。
爸爸和妈妈回到房间,关起门来聊了很久,好在没有再吵起来,这让我紧张的神经多少松弛了些。不过聊完以后爸爸显得有些奇怪,看起来心不在焉。这天晚上,爸爸没有陪我玩宇宙巨蟒入侵的游戏,原本答应好的。
第二天早晨,我的假期正式终结。我必须早起上学,可是这很难。闹钟响个不停,身体极不情愿。
我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爸爸没在。桌上有一张便利贴:馅饼在微波炉里。我去喂巧克力医生了。
我吃完了馅饼。但是对“巧克力医生”百思不得其解。我坐在餐桌旁,盯着便利贴想了一会儿,在上学的路上不停思考,甚至在课堂上走神。
数学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课桌旁边,“科斯佳,你在听课吗?”任何回答都是错误且多余的,因为我不仅说不出数学题的答案,甚至连问题本身都没听到。
卡佳,这个坏同桌,她原本可以在老师过来时推我一下的,这时候却一脸幸灾乐祸地看我的笑话。
午饭时我和维佳坐在一起。“你寒假干什么了?”我问。
“也没干什么,玩儿,看电视。我爸被解雇了,单位裁员。”
我没告诉他我的情况大体相同。多说无益。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对爸爸的“辞职”一说有所怀疑。为了转移话题,我问维佳:“你知道什么是巧克力医生吗?”
维佳突然大笑不止,真是莫名其妙。
我只能继续独自思考:巧克力医生,莫非是和人一样高的糖果?那为什么它需要喂呢?难道不应该吃掉吗?或者有只狗叫这个名字?爸爸要是去宠物店工作好像也不错,没准妈妈就能让我们在家里养狗了。不过谁会给狗取名字叫“医生”,并且还是“巧克力醫生”?再想想,“巧克力”这个词有时候也可以表示深褐色,那么爸爸是去非洲医生专门饭店工作了?以后爸爸还有机会去非洲,并且他会带上我,当然还有妈妈。到时候我们可以尽情地吃香蕉和菠萝,开着越野车威风凛凛地去猎狮。回国后没有人能认出我,因为我被晒成了巧克力色。大家会以为我是一位落难的非洲王子……但实际上,爸爸并不会做什么非洲菜。
整整一天,我为这个“巧克力医生”绞尽脑汁。晚上,爸爸终于回来了,很累的样子。
“爸爸,快告诉我,什么是‘巧克力医生’?”
爸爸笑了,“暂时保密。周末再告诉你。”
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爸爸就是不肯松口。并且很显然,妈妈已经和他串通一气。不过这至少说明她已经不生爸爸的气了,这让我感觉等到周末也算值得。
周六一大早我就起来了。爸爸妈妈还在睡。有教养的孩子是不会去叫醒他们的。我只是打开了客厅里那个一碰就吱吱响的柜子,然后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他们翻身的声音。
“爸爸,你醒了吗?”我站在门外问道。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也就是说,确实醒了。
一路上,我不停地问:“我们去哪儿?”爸爸只微笑,不作答,妈妈依然守口如瓶。这可真是对我耐心的极大考验。别无他法,我只能耐着性子坐地铁——改乘公交——步行穿过一个公园……
哇!最后我们到了海洋馆!
爸爸领我们从员工专用通道入馆。他换上深蓝色制服,从一个巨大的冰箱里拿出一只铁桶,里面装满了小虾、鱼尾和像是饲料的东西。我们沿着走廊来到养海鳝的大鱼缸前面。一条条海鳝大张着嘴,像是在歌唱。爸爸没有停步,我们只好跟着他继续走。在穿越了一条绕来绕去的走廊,又爬过一道黑乎乎的斜坡之后,我看到一个不太大的鱼缸,里面的小鱼五颜六色,成群结队,游来游去。
爸爸指着其中一条体形稍大的灰鱼对我说:“看,儿子,这就是巧克力医生。”
我把鼻子都贴到了玻璃上,那个灰色的家伙勇敢地和我对视。我没有在它身上发现任何与巧克力相关的痕迹。算了,这不重要。让我兴奋的是另外一个事实:从现在开始,我可以随时来海洋馆,只要我愿意!
然后我就去和爸爸一起喂鲨鱼了。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