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岭南重臣云从龙生平、诗文与族属考辨

2022-01-05 06:39孙廷林
关键词:族谱家族

孙廷林

(广州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云从龙,宋末元初人,一生仕宦岭海,官至湖广安南行省参知政事,对海南经略与开发贡献尤大。对这一重要历史人物,目前尚缺乏全面深入研究,有些研究提出云从龙为蒙古人,产生较大社会反响。(1)如姜永兴《云从龙及琼粤云氏后裔史迹族籍初探》(《广东史志》1987年第1期)较早推测提出云从龙为蒙古人之说,但并无确切依据。黄兆辉做了较为详尽的梳理考证,着重从元代官制、民族关系方面驳姜说之妄(《浅谈云从龙的有关问题》,收入《琼粤云氏祖源史迹考证集》,2004年,内部资料),但未引起关注。近年来王海燕等《迁琼云氏家族的本土化与原乡情结》(《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琼粤云氏家族蒙古印迹探究》(《丝绸之路》2016年第10期)等也将云氏认定为蒙古族,亦属推测居多,并无新资料支撑。然而自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云从龙为蒙古人”之说出现,至今影响较大。有关他的记载,散见正史、文集、方志、族谱等文献。正史、文集所记可靠性较强,但非常简略。云氏族谱文献看似最详,却隐含着复杂幽微的隐情。通过搜集正史、文集、方志中散见记载,发掘《覆瓿集》《永乐大典》《曹溪通志》中新见史料,考订采择云氏族谱中可靠材料,本文对云从龙籍贯、生平事迹、现存诗文、族属,以及影响云氏家族记忆的历史因素等予以考证厘清,将对岭南宋元史研究有所助益。

一、祖籍陇西与家族南迁考

近年出现的“云从龙是蒙古人”之说,与明清地方文献所载云从龙籍贯“巩昌陇西”密切相关。宋元史料对云从龙记载极为简略。在大儒姚燧为元初名臣阿里海牙(1227-1286)撰写的神道碑中,提及云从龙是经阿里海牙举荐的十三位官至参政者之一。(2)[元]姚燧:《牧庵集》卷13《湖广行省左丞相神道碑》,《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1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31页。《元史·安南传》提及,至元三十年(1293)八月,议征安南,云从龙被命参与筹划。(3)[明]宋濂:《元史》卷209《安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点校本,第4650页。明景泰七年(1456)成书《寰宇通志》载:“云从龙,文昌人,仕元,为行省参政,抚绥有方,兵民悦服。(4)[明]陈循等:《寰宇通志》卷106《琼州府·人物》,《玄览堂丛书续集》,台北:正中书局,1985年,第543页。”天顺五年(1461)成书《明一统志》所载相同。(5)[明]李贤等撰,方志远等点校:《大明一统志》卷82《琼州府》,成都:巴蜀书社,2018年,第3653页。而《正德琼台志》对云从龙有二处较详细记载,其一载:

云从龙,字无心,号维山道人,巩昌陇水人。宋咸淳间,官钤辖。十年,管帅马成旺遗子抚机平崖贼陈明甫等,命从龙协赞军议。后献功自桂归,又命宣布大府德意,宽宥余党,蠲徭税、来民旅,村峒喜服。后归元,官至参知政事。(6)[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19《兵防中·兵官》,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419页。

其二载:

云从龙,宋咸淳间钤辖。入元,为海北海南道宣慰使。至元十六年,按琼抚绥有方,兵民悦服。十七年,调军至崖收黎。累功至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卒葬于广之白云山。先葬母苟氏于琼山那衍地,子鉴因家琼之文昌安知乡,今后裔繁衍。(7)[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32《破荒启土》,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679页。

前者侧重于降元前,云从龙仕宋参与平定海南陈明甫。咸淳间知万安军(治今海南万宁)邢梦璜撰《讨平陈明甫摩崖碑记》亦载:“(咸淳)十年……令抚机应麟总制军马,申命云钤辖从龙协赞军议。三月辛已,师次陈村……公自桂归命,云钤辖宣大府德意,宽宥一切余党。相阴阳,造庐舍,蠲徭税,徕民旅。”(8)[宋]邢梦璜:《讨平陈明甫摩崖碑记》,见《正德琼台志》卷21,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457页。可知前者多来源于邢梦璜《讨平陈明甫摩崖碑记》。后者侧重于降元后,云从龙仕元经历。

结合《琼台志》二处记载,可知云从龙祖籍巩昌陇水(西),其一支后人落籍海南文昌。《万历琼州府志》等明清地方文献大多沿袭此说。考陇西县(治今甘肃陇西县),唐隶渭州,宋、金隶巩州。金末以巩州为巩昌府,元为巩昌路,均领陇西县。因宋室南渡后,巩州陇西长期隶属金、元,不属南宋,近年不少研究据此推测认为,陇西人云从龙作为蒙元统军大将,在宋元易代之际率军进入岭海,并由云从龙在元代历任显宦推断其为蒙古族。

但此说存在明显缺陷,与《琼台志》所载云从龙降元之前仕宋、入琼平叛的经历难以调和。结合《云氏族谱》中可靠文献,有助于厘清这一问题。云从龙后裔分为二支:一居海南文昌,一居广州南海(今属广东顺德)。明永乐三年(1405),云从龙五世孙云子真(文昌)、云子普(南海),完成云氏族谱首次编撰,明清时期七次递修。今存《云氏族谱》为光绪甲午(二十年,1894)七修本,不署纂修人,当为道光丙午(1846)云茂琦六修本重刊。(9)佚名:《云氏族谱》(存十卷),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永乐初首次编撰族谱,距离云从龙去世时间(1296)仅约百年。今存《云氏族谱》中有永乐初族谱序文十篇、《参知维山公传》、云从龙书信二篇,包含珍贵历史信息,最具史料价值。

籍贯陇西的云氏家族,何时何以徙居岭海?永乐初多篇族谱序文显示,陇西云氏家族南迁,与“宋室南渡”密切相关。如:

本出于陕之陇西,宋南渡间,二世祖从龙者登进士,历官高参大政,显扬中外。(13)[明]何思贞:《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云氏)至宋之世,则居陕西巩昌之陇西。宋室既南,而云氏亦从以徙焉。其后有讳从龙者,筮仕邕倅。(14)[明]傅贵清:《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余按云氏之先,关右人。宋南渡间,有讳从龙者,仕为行中书省参知政事……(15)[明]曾棨:《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因见其始祖讳从龙者,出自陕之陇西,由宋南渡间进士,镇闽广,历官至参知政事。(16)[明]林广:《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讳从龙者,于宋南渡间,有功岭海甚大,子孙因散居岭海焉,自宋迄今二百有余年矣。(17)[明]梁钦:《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上引序文关涉陇西云氏南迁的关键历史信息,为明代中叶后云氏族谱刻意忽略,也未引起研究者注意。虽其间真伪混杂,如把云从龙登进士、仕为行中书省参知政事、镇闽广等事迹置于南宋初年。但所提供显而易见的共同信息——云氏家族自陇西南迁,是在宋室南渡的南宋初期。这说明,永乐初期在云氏家族记忆中,云氏家族乃是伴随宋室南渡由陇西南迁。

北宋时陇西县隶巩州,属陕西诸路之秦凤路。当两宋之际,陕西诸路府州渐为金夺占,确有大量军民随宋室南迁。如建炎四年(1130)六月,辛兴宗统帅秦州(治今甘肃天水)、凤州(治今陕西凤县)“良家子”赴江南。(18)[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34,建炎四年六月乙亥,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659页。富平大战后,“西北遗民,闻(张)浚威德,归附日众。”(19)[宋]刘时举:《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3,绍兴元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907页。至绍兴末隆兴初,“陕西在事军吏及一时奋发忠义,携家归正,人数实繁。”(20)[宋]徐松:《宋会要辑稿》兵15之1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927页。因此,南宋初期,伴随宋室南渡,陕西诸路军民大量南下,云氏家族很可能便在此时由陇西南迁。

南宋初期陇西云氏家族便已南迁,这一推断可从《云氏族谱》所存《参知维山公传》的记载,得到间接印证。《参知维山公传》详载云从龙生平仕宦经历,应源于云从龙行状,(21)按,永乐初,云从龙五世孙、南海云子普搜集家族文献,着手编纂族谱,称当时云从龙“行实略存”。见《云氏族谱》卷首云子普序。其内容虽有隐讳、后人纂改之处,仍具有较高史料价值。其中记载:

……笃志问学,淹贯经史,涉猎百家……筑室于郡之维山,与郡人方山京友善讲习,景定辛酉皆举孝廉,明年壬戌同登进士。(22)佚名:《云氏族谱》卷1《参知维山公传》,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这段引文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云从龙具有一定文学、佛学修养(详下文),从侧面说明《参知维山公传》称他“笃志问学,淹贯经史,涉猎百家”,所言不虚。其二,“筑室于郡之维山”“与郡人方山京友善讲习”,若按云从龙籍贯陇西县,此“郡”似指巩州。但自建炎三年(1129)十月,巩州入金,端平二年(1235)十月,汪世显以巩州降蒙古,在百余年间巩州长期隶属金、蒙元,不属于南宋。且方山京,字子高,是庆元府(治今浙江宁波)慈溪县人,登景定三年(1262)进士第一。(23)[元]袁槲:《延祐四明志》卷6《人物考》,《宋元浙江方志集成》第9册,杭州:杭州出版社,2009年,第4130页。入仕前,方山京行止不出庆元府、绍兴府(治今浙江绍兴)一带。(24)[宋]黄震:《黄氏日钞》卷97《致政修职孙君墓志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046页。若此“郡”指巩州,则在金、蒙元境内,倘云从龙成长于此,则不可能与方山京“友善讲习”。其三,景定辛酉(二年,1261)云从龙举孝廉。按宋代选举制度,本无“孝廉”一科,唯有理宗景定元年(庚申,1260)七月下诏举孝廉。宋代虽常用“举孝廉”泛指通过发解试、获得省试资格,而此处则属特指,可见族谱这一记载之可靠。景定元年七月下诏举孝廉,次年即景定辛酉(二年,1261)云从龙举孝廉,景定壬戌(三年,1262)登进士第。倘云氏家族仍居巩州陇西,显然不可能参加宋朝的科举考试并登第。因此,引文中“郡”应指云从龙的成长地,当在江浙地区,而非其祖籍陇西县之巩州。

祖籍陇西的云从龙,与江浙士人方山京交游友善,并登景定三年进士第,说明云从龙成长在南宋境内。这间接印证上文所论,即南宋初期,陇西云氏家族已随宋室南渡。这些随宋室南渡民众,仍长期按其原籍贯参加科举考试。如宝祐四年(1256),一甲第九人王应凤“本贯开封府祥符县,寄居庆元府鄞县”,四甲第一百二十九人李时发“本贯绛州曲沃县,寄居鄂州”等。(25)[宋]佚名:《宝祐四年登科录》卷2,《中国科举录汇编》第1册,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10年。自宋室南渡,到南宋末期,虽历经百余年,当景定辛酉(二年,1261)、壬戌(三年,1262),云从龙参加科举并进士登第时,其所署本贯应仍是“陇西县”。然遍查《四明志》《临安志》等现存宋元方志,未见云从龙登第记载,或为地方文献失载。这为确定云氏南迁后寄居何地带来困难。

如上文推断,云氏南迁后当寄居在江浙地区。《参知维山公传》称云从龙曾“筑室于郡之维山”;保存至今的海南“落笔洞”摩崖石刻,上署“至元癸未(即二十年,1283)”,落款“维山云从龙”(26)黄怀兴:《落笔洞调查记》,《海南文博》1985年第1期,收入《三亚史迹叙考》,海口:南方出版社,2006年,第4页。;《正德琼台志》称云从龙“号维山道人”;至元二十八年南华寺僧宗宝在《跋六祖大师法宝坛经》也称云从龙号“维山”(27)释宗宝:《跋六祖大师法宝坛经》,见马元、释真朴:《重修曹溪通志》卷5,《中国佛寺志丛刊》第112册,扬州:广陵书社,2006年,第475-477页。。可见云从龙“维山”之号,与云氏寄居地密切相关,然囿于文献,目前笔者尚难确证“维山”所指。

有必要指出,前引族谱序文叙云氏随“宋室南渡”,却又紧接宋末元初的云从龙。如“宋南渡间,二世祖从龙者登进士”“宋室既南,而云氏亦从以徙焉,其后有讳从龙者……”“宋南渡间,有讳从龙者”“讳从龙者,于宋南渡间,有功岭海甚大”等等,将宋末元初的云从龙置于南宋初期。这一方面说明,南宋初期云氏家族南迁的历史,在家族记忆中较为深刻。另一方面,反映出在南宋末景定三年(1262)云从龙中第之前,云氏家族默默无闻。换言之,自南宋初南渡,到南宋末景定三年(1262)云从龙中第,云氏家族史是空白的,云从龙当出自布衣平民之家。

综上,宋末元初岭南历史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云从龙,祖籍巩州陇西县。当宋室南渡,陇西云氏家族迁徙江浙,历经数代无闻。至南宋晚期,云从龙或成长在庆元府(治今浙江宁波)一带,与方山京友善,登景定三年(1262)进士,此后云从龙进入仕途,任职岭海。值得注意的是,除上引永乐初多篇族谱序文提到云氏家族随宋室南渡,《参知维山公传》提到云从龙与方山京友善外,《云氏族谱》中几乎看不到云氏迁徙江浙、在江浙地区生活的信息,《云氏族谱》更凸显宋末云从龙入琼粤。这正反映出在云从龙登第、仕宦之前,迁居江浙地区的云氏家族默默无闻。而明代中期以后云氏族人讳言云从龙仕宋降元,从而在族谱中淡化、隐匿有关云从龙仕宋的信息。

二、仕宋降元与生平事迹考

云从龙登第后任职岭海,是云氏家族由寄居江浙到显赫琼粤的关键。如上文所考,入仕前云从龙与慈溪方山京“友善讲习”,景定三年(1262)登进士第。至咸淳十年(1274)前,他的事迹隐晦不明。邢梦璜《讨平陈明甫摩崖碑记》是云从龙仕宦宋朝、任职广西、出征海南的最直接有力证据。邢梦璜咸淳十年(1274)时任知万安军(治今海南万宁),撰《讨平陈明甫摩崖碑记》载,咸淳六年(1270),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胡颖荐遣知钦州马成旺,及其子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马应麟等率军入琼,平定“琼黎”。咸淳八年(1272)秋马成旺以功任琼州安抚使(“正颛琼管之寄”),此时云从龙辅助马成旺,参与平陈明甫之战,《碑记》载:

咸淳十年(1274)三月以马应麟总制军马,云从龙“协赞军议”。此时云从龙任职“钤辖”,即“兵马钤辖”简称,一般以朝官、诸司使以上文武臣充。(29)龚延明:《宋代职官辞典(增补本)》,北京:中华书局,第492页。战事结束,云从龙“相阴阳,造庐舍,蠲徭税,徕民旅”,承担安抚民众,地方重建重任。为战后琼崖民众恢复生产生活做出贡献,深得民心。族谱文献中称“登进士,试邕州判”、“其后有讳从龙者,筮仕邕倅”,表明云从龙曾任职邕州通判。

因此云从龙仕宦宋朝是无可置疑的历史事实。而今存《云氏族谱》多称云从龙未曾入仕宋朝,元灭宋之后,云从龙以布衣之身受举荐方才入仕元朝,这显然不符合史实。据《宋史》记载,至元十五年(1278),元帅阿里海牙进兵湖广,时任知邕州马成旺率其子马应麒在静江府(治今广西桂林)降元。云从龙降元当亦在此时。

降元后云从龙历官、行事,以《参知维山公传》所载最详,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易代之初,从至元十五年(1278)到至元二十年(1283),这一时期,云从龙历任邕州安抚使、琼州安抚使、海北海南道宣慰使。《参知维山公传》载:

(至元)十六年己卯,复被诏,即降金牌虎符,授宣武将军、湖广邕州安抚使,以公原授地也。……招亡抚叛,民获安业。值广东海南诸郡生黎熟黎未靖,朝廷举能者以镇服之。有司疏其政以荐,即本年钦奉宣命,给降金牌虎符,授怀远大将军、琼州安抚使。……十七年庚辰,带原降金牌虎符入觐,朝廷录其怀柔之功,优诏慰劳,钦授宣命,令带已降金牌虎符,授昭勇大将军、广东海北海南道宣慰使。时广已底定,民既贴服,公推立科条,启之趋利避害而已。父老之至庭者,必以忠信礼教谆谆开导,以成就风俗。

“以公原授地”任邕州安抚使,表明降元前云从龙已任职邕州。当时马成旺任邕州知州,云从龙或时任邕州通判。至元十五年(1278)十一月,海南琼、儋、崖、万四州入元版图,到至元十六年(1279)春,马成旺一度任海南宣慰使。(30)[元]沈翥:《大元混一海表碑》,见《正德琼台志》卷32《破荒启土》,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第674页。之后云从龙任琼州安抚使,“轻其有差之役,革其无额之征”,兴利除弊,剿抚并用,稳定一方。至元十七年(1280),初置海北海南道宣慰司于雷州,云从龙为首任宣慰使。《永乐大典》引《崖州郡志》载,“至元十七年,本道宣慰使云昭勇,名从龙,调军收黎……”(31)[明]解缙:《永乐大典》卷13075引《崖州郡志》,见《张国淦文集4·永乐大典方志辑本(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1403页。,这恰与上引《参知维山公传》相印证。这一时期,云从龙受知于阿里海牙,是经阿里海牙(1227—1286)举荐的十三位官至参政者之一。(32)[元]姚燧:《牧庵集》卷13《湖广行省左丞相神道碑》,《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1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31页。

从至元二十年(1283)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是第二个阶段。至元二十年,云从龙丁父忧,守制三年。海南“落笔洞”摩崖石刻保存至今,上署“至元癸未(即二十年,1283)”(33)黄怀兴:《落笔洞调查记》,《海南文博》1985年第1期,收入《三亚史迹叙考》,海口:南方出版社,2006年,第4页。,或即刻于此时。从至元二十三年(1286)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云从龙先后任广东道提刑按察使、福建闽海道廉访使、广东道宣慰使。《参知维山公传》载:

其实我一点也不恨谢瑞天,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任何游戏玩得腻了,自然就会结束,何况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或单纯或复杂的肢体游戏。我甚至不屑于思考,我爱不爱他,或者他爱不爱我。这样这有任何意义,何况谢瑞天为此还付出了很多,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也不容易呵。

……至元二十三年丙戌,授昭勇大将军、广东道提刑按察使……至元二十八年,授昭毅大将军、福建闽海廉访使。既膺重任,独扶风裁。百司郡县,为蒙古人参之者,最为难格,公每以信义威怀之。至于稽勋覆实,简良汰墨,一无所私。文武蕃汉诸人,始知劝勉。二十九年壬辰,复命。五月,进阶中奉大夫、广东道宣慰使。……士风民俗罔不周详,兴革之间悉协舆论。

至元二十八年(1291)福建行省降为宣慰使司,并入江西行省,福建广东道提刑按察司改为福建闽海道肃政廉访司。(34)[明]黄仲昭:《八闽通志(修订本)》卷1,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页。《参知维山公传》所载该年云从龙任职变化,与该年行政区划、机构调整完全契合。至元二十九年改任广东道宣慰使,也与本年罢福建廉访司、恢复福建行省契合。(35)[明]黄仲昭:《八闽通志(修订本)》卷1,第5页。云从龙为政“重学校、除暴征”、“养老赈贫,通商惠工”,深得民望。当时“当道官僚,混用南北,狱多冤抑”、“百司郡县,为蒙古人参之者,最为难格”,颇能反映元初地方行政的不良现象。云从龙能够“不避权势”平反冤民,“简良汰墨,一无所私。文武蕃汉诸人,始知劝勉”(36)佚名:《云氏族谱》卷1《参知维山公传》,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云从龙还具有相当佛教修养,与南华寺僧多有交往。至元二十八年(1291)南华寺僧释宗宝《跋六祖大师法宝坛经》称:“……庶几学者得尽曹溪之旨意。按察使云从龙,号维山,深造此道。一日过山房,睹余所编,谓得《坛经》之大全,慨然命工锓梓,颛为流通,使曹溪一派不致断绝。(37)[元]释宗宝:《跋六祖大师法宝坛经》,见马元、释真朴《重修曹溪通志》卷5,《中国佛寺志丛刊》第112册,扬州:广陵书社,2006年,第475-477页。”可知云从龙深谙禅宗宗旨,曾拜谒南华寺,并推动刊刻《坛经》传布。同样在至元二十八年(1291),应南华寺僧法泳之请,云从龙还为宋元兵燹之际护佑南华寺的僧人法遵(1227—1291)写下《古衲和尚舍利塔记》,该文是云从龙唯一现存文章。另据《永乐大典》引《琼州府志》记载,至元间,“宣慰云从龙、元帅陈仲达”捐金重修琼州万全县维石岩佛寺,(38)[明]解缙:《永乐大典》卷9764引《琼州府志》,见《张国淦文集4·永乐大典方志辑本(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1400页。亦可见云从龙应较为重视佛教。

从至元三十年(1293)到元贞二年(1296)逝世,是云从龙人生最后阶段。参与元朝对安南的军事行动,任官湖广安南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参知维山公传》载:

三十年癸巳,降金牌虎符、授资善大夫、湖广安南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是时海宇混一,而远夷未尽宾服,朝廷犹有用兵意。……元贞元年,廷议复讨交阯……选将为征南计,降金牌虎符、镇南节制、征南大将军,带领职衔如故,便宜行事。凡指挥调度,悉中时宜。歼渠魁安胁从,一无妄杀。明年,南交平,复命至都,岁在丙申二月初七日终世。

云从龙参与征伐安南,《元史》载,至元三十年(1293)八月,议征安南,“以江西行枢密院副使彻里蛮为右丞,从征安南,陈岩、赵修已、云从龙、张文虎、岑雄等亦令共事。”(39)[明]宋濂:《元史》卷209《安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点校本,第4650页。除参与筹划并从征安南,云从龙还重视网罗岭南宋室遗民。岭南著名宋遗民赵必在《答宋矩窗侍郎书》称:“况维山相公翘馆天开,药笼之参苓,公门之桃李纷如也。”(40)[宋]赵必:《覆瓿集》卷4《答宋矩窗侍郎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00-301页。“维山相公”即指时任行省参知政事的云从龙,“翘馆”典出《西京杂记》,意为罗致天下人才。反映出云从龙与岭南宋遗民、以及由宋臣入仕元朝等群体的交游密切,并注意从中网罗选拔人才。元贞二年(1296)云从龙去世,敕葬广州白云山。

综上,云从龙生平仕宦、政绩、交游、佛教信仰等大致明晰。通过与正史、文集、方志记载相参证,《参知维山公传》有关云从龙生平事迹的记载,大多符合基本史实,足资取信。但也存在隐讳之处,如《参知维山公传》极力回避云从龙仕宦宋朝的经历。综观云从龙一生仕宦事迹,他善于安抚百姓、恢复生产。不论仕宋参与平定海南动乱,还是降元后,他注重教化,安定地方,特别是对海南族群融合、地方治理和开发贡献颇著。

三、现存诗文考

当宋末元初,云从龙屡经战阵,功绩卓著,他原本出身文人反被忽视。云从龙现存五言律诗一首,分别见载于《永乐大典》引《崖州郡志》和《正德琼台志》,但此两处所载完全不同。为便于比较辨正,现把两处记载引录如下,《正德琼台志》载:

宋倭倭才诗:峭壁凌空望渺微,层层烟锁雾云衣。深林古木高千丈,怪石青苔绕四围。空有石衔仙骨在,想应人逐彩鸾飞。洞中仙子今何往,欲上雕鞍不忍归。

郡倅许源和:?拂仙风上翠微,山禽窥我怪儒衣。岩编石室真奇趣,烟盖云幢似远围。彩笔不随仙子去,靑峰空伴野云飞。我来续就承天赋,铁笛一声横鹤归。

又,落笔古仙峝,天开一段奇。林深云挂搭,石乱路委蛇。仿佛禅僧骨,糊涂墨客诗。何当了公事,相与问仙期。

元云从龙诗:地极南溟阔,洞天琳宇奇。好山如綉画,野路自委蛇。不见飞仙蜕,空留谪客诗。清风驾归羽,乘此访安期。(41)[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6《山川下》,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点校本,第121页。

至今多据上引将“地极南溟阔”这首五言律诗,系于云从龙名下。而《永乐大典》引明初《崖州郡志》所载,与上引《正德琼台志》不同,系于云从龙名下的是另外一首五言律诗。《永乐大典》引《崖州郡志》载:

《崖州郡志》:洞天:归附后,至元十七年,本道宣慰使云昭勇,名从龙,调军收黎,造其上,赋诗云:落笔古仙洞,天开一段奇。林深常挂搭,石乱路逶迤。仿佛禅僧骨,糊涂墨客诗。何时了公事,相望问仙期。

后郡倅许源,次其前韵,诗云:?拂仙风上翠微,山禽窥我怪儒衣。岩编石室真奇趣,烟盖云幢似远围。彩笔不随仙子去,靑峰空伴野云飞。我来续就承天赋,铁笛一声横鹤归。

地僻南溟濶,洞天琳宇奇。好山如绣画,野水自逶迤。不见飞仙蜕,空留谪客诗。清风驾归羽,乘此访安期。(42)[明]解缙:《永乐大典》卷13075引《崖州郡志》,见《张国淦文集4·永乐大典方志辑本(下)》,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年,第1403页。

“云昭勇”指云从龙时任昭勇大将军。《永乐大典》这段引载本身容易给人误导:其一,“后郡倅许源,次其前韵,诗云:……”紧接着的这首七律诗显然并非“次(上文云从龙诗)韵”之作。其二,考许源,字泽之,南宋淳熙间任吉阳军(治今海南三亚)通判,显然他也不可能和宋末元初云从龙的诗韵,这易使人产生《永乐大典》所载有误的印象。实际上,《永乐大典》照录原文,只不过条与条之间可能变乱原本次序,给人以上下文不能贯通之感。通过与前引《正德琼台志》比较,不难发现《永乐大典》所谓“次其前韵”,指的是许源次“宋倭倭才”(43)按,宋倭倭才,生平不详。或以为宋末人,然《永乐大典》《正德琼台志》存许源和诗,则此人必定在南宋淳熙间(1174-1189)之前。韵。云从龙诗次韵许源,而非相反。

因此,《永乐大典》与《正德琼台志》所载这二首五言律诗,笔者更倾向于认同《永乐大典》的记载,“地极南溟阔”这首属许源,“落笔古仙洞”这首属云从龙,为云从龙次许源诗韵之作。至元十七年到二十年,云从龙初任海北海南道宣慰使,“调军收黎”至此。“何时了公事,相望问仙期”更契合戎马倥偬的云从龙之心境,且首句“落笔古仙洞”一语,或正是指云从龙题写摩崖石刻“落笔洞”三字。今人编《全元诗》据《永乐大典》著录“落笔古仙洞”为云从龙诗,应是准确的。不过《全元诗》仅据《永乐大典》所载,称“云从龙,字昭勇”,又以《游洞天次云从龙诗韵》为题收录许源二首诗,(44)分别参见杨镰主编:《全元诗(第10、16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41页、第3页。则属失考误收。

云从龙由宋降元,其主要仕宦经历、重要活动发生在入元以后,因此《全宋文》未予著录,而《全元文》亦失于著录。据笔者所见,云从龙今存文一篇《古衲和尚舍利塔记》,见收于《曹溪通志》。该文记述宋末元初南华寺“古衲和尚”生平事迹,反映宋元易代之际,南华寺僧众在社会动荡中艰难维系法脉的状况,同时该文颇能反映云从龙的佛教修养,具有较高价值,兹不具录。(45)孙廷林:《〈全元文〉补遗三篇》,《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21年第5期。唯需指出,原注“云从龙,廉访使,至正辛卯”,时间有误。如上文所考,元贞二年(1296),云从龙已辞世,其任福建闽海道廉访使在至元二十八年,次年即改任广东宣慰使,且《塔记》载和尚圆寂时间为“至元二十八年”,至元二十八年亦恰为辛卯年,所以以廉访使身份写这篇《塔记》的时间只能是“至元辛卯”。

此外,《云氏族谱》存云从龙给其子书信二篇。从书信内容来看,二篇书信多言家事,叮嘱儿孙“不可纵情恣欲”“学诗读书写字俱不可废”等等。如:

……文昌各庄产业,与几个老大百姓耕治于此照管,然念费力不少,今成纶绪,更宜宠之,勿令人怨勿令人笑……(遗书一)

……汝年尚少,世事犹疏,凡百切不可效山东诸豪所为,不然必得画虎不成之诮也。……今欲遣小舟过海南,可办藤席一万片,听候船来装发前去。要在十月初间,不可过期失误。船到崖山汝可一应付之,可将剑、筇竹杖、花梨木寄来。又开潭撅出铜锅甚好,寄来为妙。头苑诸处百姓父老,抚存管理各庄租粮,非一日之劳……万安保定庄可一并付显孙,汝不必过问……(遗书二)(46)佚名:《云氏族谱》卷1《遗书》,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永乐六年(1408),云从龙五世孙、文昌云子真撰族谱序文引述书信部分内容,称“真少时,先人常令诵先参知公书,盖廉访福建之日,遗曾祖知军公者也”(47)[明]云子真:《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可知这二篇书信,作于至元二十八年(1291),是云从龙写给其次子、万安军知军云铉的。上引涉及云氏家族在海南文昌、万安军等地庄田产业经营管理,在《遗书二》中更涉及广州、海南间藤席、花梨木、铜锅等商品贸易,显示云氏家族似经营着一定规模的商业贸易。这二篇书信当非伪作,具有较高史料价值。

四、族谱“隐”“显”与云氏族属

明永乐初年,文昌、南海二支云氏后人、云从龙五世孙云子真、云子普,分别完成族谱编撰。自宋末元初云从龙显赫,到此次族谱编纂,不过一百多年。如上文所引,在永乐初族谱序文中,屡屡把云氏自陇西迁徙与宋室南渡相关联。即便自南宋初算起,至永乐年间,云氏家族史也不到三百年,且南宋一百多年尚属空白。在这次族谱编纂中,云氏将其世系始于宋末元初的云海、云从龙父子以降,共五六代世系。他们认为“事情之疑似可以理推,而世系之承传不可以以智决。不敢以附会之说,乱起本真而诬其祖”(48)[明]朱子建:《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没有追溯攀附。

即便如此,一些家族史细节方面,当时已有认知差异。时人称粤琼二处所编族谱“大旨本无甚殊”(49)[明]王伯贞:《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其宗派同矣,而官阶行实不免小异”,云子普认为“广近而琼远,故在吾广为详”(50)[明]云子普:《云氏族谱序》,见《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可见世代口耳相传的家族记忆,与客观的家族历史,在明永乐年间已有认知偏差。明代中叶以降,“忠节”伦理教化的现实政治需要,更深刻影响到云氏家族记忆的去取。

当宋元之际,云从龙勘定动乱,抚缉流民为政深得民心,身后为地方民众奉祀本无不妥。然进入明代中叶后,华夷之防趋严,加强忠节教化被国家空前重视。如自英宗起,“遣顺天府官祭文天祥”,春、秋二祭,成为定制,英宗、景帝两朝,遣官致祭达五十六次之多(据《明英宗实录》统计)。景泰七年(1457),文天祥赐谥“忠烈”。(51)《明英宗实录》卷190,景泰元年三月癸酉,第3929页;卷270,景泰七年九月乙未,第5735页。弘治十五年(1502),在江西庐陵建忠义庙祀文天祥及督府诸忠义。(52)《明孝宗实录》卷186,弘治十五年四月乙巳,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第3420页。在此背景下,云从龙仕宋而降元,成为抹不去的道德污点。弘治十三年(1500),被撤出乡贤祠,《正德琼台志》载:

国家设庠校以教育人才,建乡贤祠以激劝风化。忠孝,教之本、化之源也。本之不造,于治化何?考之载籍,宋祥兴间,安抚张公应科帅兵取雷州,战不利,死之。安抚使赵公与珞义不附元,竟死于敌,其风节可尚也。胡为而阙祀?若云,其人者仕于宋。宋亡,仕于元,非义也。胡为而列诸祀?宜规正之,以崇祀典。遂黜其所不当祀,而进其所当祀者。教本以明,治道以树,祀事严矣。(53)[明]唐胄:《正德琼台志》卷15《学校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年点校本,第348-349页。

时任提学佥事宋端义强调,忠孝是教育人才、激劝风化的根本原则。云从龙“仕于宋。宋亡,仕于元,非义”,而坚持抗元而死的张应科、赵与珞“风节可尚”。这一现实政治导向,直接影响到《云氏族谱》对家族记忆的剪裁。如《参知维山公传》载:

(景定)壬戌(1262)同登进士,初授湖广邕州安抚判,念二亲垂老,疏陈理庙,准归维山,修复旧居,奉二亲。迨至元十五年(1278),诏征天下孝廉文武卓异之士,平章阿里海厓以公应诏,台省诸当道交章荐之,公皆辞谢。十六年己卯(1279),复被诏,即降金牌虎符,授宣武将军、湖广邕州安抚使,以公原授地也。(54)佚名:《云氏族谱》卷1《参知维山公传》,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这段叙述,将云从龙仕宋经历完全隐去,以洗刷其“贰臣”身份。除此之外,作于永乐初年的多篇族谱序文,均明确提及云从龙在宋朝进士及第乃至出仕,而隆庆、嘉靖时期庞尚鹏等人所作族谱序文中,仅及云从龙仕宦于元朝,亦泯没了云从龙在宋朝进士登第、入仕等经历。进入清康熙年间,出现云从龙非“贰臣”、入祀乡贤并无不妥的呼声。时任文昌知县、吴兴人沈彨族谱序文称:

参知向从祀于学宫,邑志有传。后有议其以宋臣而仕元者,罢其乡贤祠祀,并逸其传。呜呼!……参知虽于宋曾以进士判邕州,然已告养谢事。于元则以徵荐逼迫,不得已而后出。固非居高位握大权,而贸国者可同日而议也。况其功德在人……余既补列传于邑志,复从祀于乡贤……(55)佚名:《云氏族谱》卷首,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

这一变化的背后,既反映着“严华夷之防”进入清代后渐无市场,亦显示着云氏家族在文昌地方颇具影响。即便如此,受“忠臣不事二主”观念主导,仍然以云从龙未曾出仕宋朝进行辩解。《云氏族谱》呈现的家族记忆的“隐”、“显”,是明清现实政治需要的投射,是云氏家族“避害趋利”的选择。

明清族谱中的这种差异,和云氏家族元代显赫、明代无闻的反差,被后世附会为“明朝时代本族乃属败朝之贵族”云云,近年乃至出现云从龙是蒙古人之说。实际上,通过本文上述考证可知,这种说法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再举史料价值较高的《参知维山公传》记载,在至元二十八、九年,云从龙担任福建闽海肃政廉访使、广东宣慰使期间,面对“当道官僚,混用南、北,狱多冤抑”,“百司郡县,为蒙古人参之者,最为难格”的状况,云从龙“不避权势”平反冤民,“简良汰墨,一无所私。文武蕃汉诸人,始知劝勉”(56)佚名:《云氏族谱》卷1《参知维山公传》,光绪甲午重镌2007年影印本。。这就反映出云从龙绝非蒙古人,而是一位勇于抗衡“北人”“蒙古人”的“南人”、是一位汉族官员。

值得指出的是,族谱文献及一些研究,将云从龙认定为云氏入琼粤的二世祖,以云从龙之父云海为入琼粤一世祖。《云氏族谱》虽载云从龙之父云海官至总管,实际上,当属云从龙显贵后的追赠,亦或是明代以后云氏后裔的附会。如前文所考,云从龙景定三年登第、入仕,此前云氏家族史是空白的。广州白云山云从龙墓葬,明清时期多次重修,保存至今。惜墓葬早期碑志文献无存,所存最早文献是嘉靖十九年《广州后峰梅岭谕葬山志》,未有更多、更有价值史料。

五、结语

依据正史、宋元文集等对云从龙的零星记载,综合利用《永乐大典》《曹溪通志》《正德琼台志》等保存的宋元文献,审慎采择《云氏族谱》可靠性较强记载,宋末元初岭南历史舞台上的重要人物云从龙的生平、诗文与族属,基本明晰。

云从龙家族祖籍陇西县,当南宋初期,迁徙江浙,经数世无闻。至南宋晚期,云从龙登景定三年(1262)进士第,后佐助马成旺平定海南崖州陈明甫动乱,安抚百姓,发展生产,官至邕州通判。宋元易代,云从龙降元,历任邕州安抚使、琼州安抚使、海北海南道宣慰使、福建闽海道肃政廉访使、湖广安南行省参知政事,元贞二年(1296)逝世,葬广州白云山。云从龙现存五言律诗一首,《正德琼台志》所载误,当以《永乐大典》引《崖州郡志》为准,《曹溪通志》保存其文一篇,《云氏族谱》存书信二篇。云从龙一生仕宦岭海间,对宋元之际岭南地方社会,特别是海南的生产开发贡献颇著。他又颇具佛学修养,深谙禅宗宗旨,推动《坛经》刊刻传布。综合云从龙生平事迹、现存诗文,云从龙是“南人”、汉人,绝非蒙古人。

家谱是家族历史记忆的载体,在相关研究中具有特殊价值。云氏族谱所见家族记忆之“隐”“显”,启示我们,承载着家族历史记忆的谱牒文献,一方面不同程度、不同层面地反映着真实的家族历史。另一方面,受攸关家族生存发展等时代现实因素影响,族谱所载的家族记忆又对家族历史进行着裁剪、取舍和叙事建构。在利用族谱文献时当作全面考证分析,审慎采择,既要利用其中的可靠史料,又要注意发幽掘隐,揭示其中隐匿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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