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丹丹
(中共天水市委党校,甘肃 天水 741018)
庄子,战国蒙人,继老子之后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他以其代表作《庄子》(又被称为《南华经》)阐发了道家思想的精髓,发展了道家学说,使之成为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哲学流派。其哲学观点的产生,基于当时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心理背景。《庄子》一书“汪洋捭阖,仪态万方”,书中的文字处处折射出发人深思的智慧。庄子对贫穷生活的看法虽然在其中不起眼,但是通过他对富贵的评判中,可以窥探出其人生哲学与对贫穷的深思。庄子对贫穷的看法首先得益于其生活的时代背景及其生活状况与态度。
春秋战国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最明显的一个社会转型期,史学界曾有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封建领主制向封建地主制转变,早期奴隶制向发达奴隶制转变的说法,都因为其转型的诸特征十分明显,到了战国中期,这种转型可说是接近完成。这一时期,一方面是兼并战争继续进行,另一方面是政治、经济的发展和转变日益成熟:井田制被破坏,自给自足的农村公社瓦解;城市在兴起,工商业迅速发展,财富在扩大,享乐在增加,欲望在膨胀。社会在走向文明和进步的同时,带来了人际关系的复杂和传统朴素的伦理道德的堕落。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面对这样的环境,庄子开始以人为中心,以人生痛苦为核心,开始了其对人生的思考。庄子在物质上的贫困,却正是因为他所追求的“自愿贫穷”的生活方式。庄子曾做过俸禄微薄的漆园吏,生活很是艰辛,常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庄子·外物》)“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庄子·山木》)窘迫的生活非但没让庄子为了摆脱贫苦而走上追求富贵名利之路,反而净化了心灵,让他对人生穷苦有了比寻常人更为深刻的看法。也基于此,他才能够安贫乐道,鄙视富贵。庄子虽然物质上贫困,却视常人趋之若鹜的富贵如粪土,能在精神上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这一境界得以形成,除却庄子独特的生活背景,其人生哲学思想也起到了主导作用。
庄子看重朴素的生活,反对富有的生活,认为奢靡是人生的枷锁,是对自由的牺牲和对生命的戕害。庄子认为富贵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庄子·天道》),俗世中物质享受与虚伪的名誉都只是身外之物,暂时寄存在人身而已,“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庄子·缮性》)富贵不是人的本性,不要为它们来去而悲喜忧乐。如果为追求外物,患得患失而伤了本性,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功名利禄的追逐是没有止境的,而人的欲望一旦膨胀就无法停止和满足,“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庄子·天运》)“七日而后能外物……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樱宁。樱宁也者,樱而后成者也。”(《庄子·大宗师》)能把外物置之度外,任由万物来去成败而不动心,才能达到宁静自如的境界,也才是人的真性情。
庄子认为钱财不会让人道德高尚,且只能给自身带来祸患。追求富有钱财只会引起道德败坏,“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札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庄子·人间世》)财富表面看起来能带给人幸福快乐,实质上它们只会给人自身带来祸患,高官厚禄也不过是君主的牺牲品而已,“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庄子曰:‘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齑粉夫’。”“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庄子·列御寇》)因为君主的宠爱和看重而得到富贵,一定会有大祸伴随,不如安于自然,心归平静。
庄子鄙视富贵,视富贵如腐鼠。庄子认为统治物质的是精神,“物而不物,故能物物”(《庄子·在宥》),所以无需为富贵等身外之物挂心,“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庄子·秋水》)庄子把惠子看重的富贵当作不值一提的腐鼠,他只想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宁愿做一只自由之龟,“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庄子·秋水》)
庄子不以世俗的心态来看待贫穷,他要追求精神的更高境界。庄子认为人能满足温饱就好,钱财对自己没什么用处,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庄子·逍遥游》)庄子用尧让天下于许由,而被许由拒绝的故事来说明人有一食一水就可以了,拥有富贵反倒是累赘。而且许由“非虚辞让,不以事害己”(《庄子·盗跖》),也怕富贵伤害了自己的本性。庄子认为“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庄子·盗跖》),富贵者多是无耻之徒,因而他不屑于富贵,“世虽贵之哉,我犹不足贵也”(《庄子·天道》),不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待贵贱,反而追求无贵无贱,无福无祸的至高境界,“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庄子·庚桑楚》),如此才能保全性命,颐养天年。
《庄子·秋水》篇中有言道:“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得而失之,失而复得这种情况都是经常发生的,意识到一切都可能因时空转换而发生变化,就能够把荣华富贵看淡看轻看开些。许多人以出身显赫作为自己的荣辱,在商品经济社会里,荣辱则是以钱财多寡为标准。所谓“财大气粗”,“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是阳光,照到哪里哪里亮”以及“生死有命,荣辱在钱”,“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等俗话正是揭示了以钱财划分荣辱的标准。现实生活中人们的荣辱观确实在金钱诱惑下发生了变异、动摇、失落。以家世、钱财、容貌来划分荣辱毁誉的人,尽管具体标准不同,但其着眼点、思想方法都是一致的。他们都是从客观、外在的条件出发,并把这些看成是永恒不变的财富,而忽视了主观的、内在的、可变的因素,导致了极端、片面的形而上学错误。
在庄子看来,富贵贫穷都是命,不可强求。“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庄子·德充符》)“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庄子·大宗师》)天地父母难道愿意让我贫穷吗,可是我却求取富贵不成,这就叫命中注定。所以应该安于贫穷,顺其自然,不必为不属于自己的富贵拼尽一生,那只会“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庄子·齐物论》)终身为功名利禄奔波劳碌,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多么愚蠢!要“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庄子·秋水》),知道穷途有命,才能顺其自然,按天道行事,从而“穷也乐,通也乐。”
富贵贫穷总是在不停变化,所以无需为目前是否富有而介怀。“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庄子·齐物论》)成功与失败没有绝对;“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拥有与失去只是相对而言;“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得失本来也没有明确的界限;“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贵贱也因时势而不同。既然成败得失都不是绝对的,那么富贵贫穷又怎么可能固定不变呢。现在的富有或许就要遭遇贫穷,现在的贫穷焉知不是富有的热身,所以无需为目前的贫穷而伤怀,也不必为当下的富贵而窃喜,富贵贫穷转瞬就会变化。人应该追求富贵的最高境界:“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抛弃富贵,遵循天道,才能获得自由快乐。
《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记载:“庄周尝为蒙漆园吏……楚威王闻庄周贤,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根据庄子的观点,财富是一种负担,他同样也是通过比喻来阐明他的人生哲学。大部分人看重的是财富,显赫和权势,而庄子的观点却正好相反,他说:“把财富看成好处的人,不可能让出禄利;把显赫看成好处的人,不可能让出名望;迷恋权势的人,不可能将印子交给别人。把持着这些,战战兢兢地深恐会丢掉,一旦丢掉便无限悲伤,丝毫察觉不到其中的祸害,眼睛只盯住那些无休无止地追求的东西,这些都是被上天施过刑罚,本性已残缺亏损的人。”世俗的人们追寻的多是身体的享乐,而庄子却是为了精神的愉悦和内心的宁静。身体的享乐对人的本性来说是有害的,恰恰是精神的愉悦才应该是我们所追寻的真正幸福。
庄子在讨论处事之道时曾说,世上的人都求实,而自己独守于虚;世上的人皆为自己储藏物欲,而自己没有储藏反而知足有余,这才是人应该有的高境界。庄子这句话一语道破了守虚和自足是人寻得人生幸福的奥秘。那些追求享乐的其实什么都得不到,而那些什么都不贪求的人反而变得充实和富有。
对于人们来说,欲望好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难以达到满足,庄子独守于虚之说以辩证法的角度提醒人们不要陷入贪婪的陷阱。其实一般人的自我满足有两种:一是盲目满足;二是知足常乐。前者物欲横流,容易败身;后者心灵通达,极易知足。后一种往往是人们追求的目标。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充满了辩证法,辛劳没有收获,富有的并不快乐,而顺其自然,不妄作劳的人倒是快乐逍遥,所以《庄子·至乐》中说:富有的人辛苦身体,紧张劳作,聚积财富而不能完全享用,他的养生过于贪求外在的物质了。尊贵的人夜以继日思虑如何分清善举恶行而不知所措,这样的养生岂不是很疏忽了吗?人来到世上,总免不了忧愁,长寿的人神志不清,久忧不死,何等痛苦啊!这样的养身与养生的要求反而离得更远了。
按照庄子的观点,物质上永不知足是一种病态,其病因是多权力、地位、金钱之类引发的。这种病态如果发展下去,就是贪得无厌,其结局是自我爆炸,自我毁灭。而相反,心境似水的人就会折射圣贤光辉,因为他们更懂得自然朴素的可贵。
庄子穷了一生,却也快活地过了一生。他看到人间无法避免的痛苦、无休止的劳心费神,人生在世便有着与生俱来的无法挣脱的痛苦,只能向心灵内逃避,铸造一座躲避人间风雨的象牙之塔。因此,庄子的《庄子·逍遥游》旨在提倡一种无牵无碍、绝对自由的境界。“逍遥”指闲放不拘,怡然自得,“游”即“无待的境界”,它不是肉体的遐举、羽化,只是心灵的逍遥,精神的优容。庄子主张虚以待物,放弃对功名、利禄、权势等外在事物的追求,通过渐次达到真人、至人、神人、圣人的境界,而做到“无己”“无名”,并由此进入理想世界。
不管我们生活在哪个时代,人与人之间总会有穷富之分。面对贫穷、物质匮乏,我们何以自处?哲学咨询特别提醒我们,一个人的心态很重要。那些吃得饱穿得暖但依旧不满足现状,深觉自己贫穷而烦恼不堪的人,则需要反省人生的真正价值何在。物质匮乏、贫穷无论从古至今都是热门话题,怎样面对贫穷的心态确是极其重要,或是消极处之,或是积极应对,全在于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的思考模式。每个人思维中理性与感性的成分所占的比例不一,倘若在面对困境时,能运用哲人理性思考方式,想必又会有另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