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菊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7)
《大成就者阿旺曲吉嘉措传·如意宝树》(北京木刻版,52叶104页,以下称《二世土观传》)、《章嘉国师若必多杰传·具善教法严饰》(北京木刻版,67叶134页,以下称《章嘉国师传》)是第三世土观·洛桑却吉尼玛传记文学的代表作品。土观·洛桑却吉尼玛系青海佑宁寺(原名郭隆寺)著名活佛,乃清代乾隆年间享誉甘、青、蒙等地区的知名史学家、文学家和佛学家,其精通藏文、汉文、蒙古文等多种文字,一生著述颇丰,更以其佛教理论专著——《土观宗教源流镜史》一书蜚声藏传佛教界内外。本文所选两部高僧传是他在人物传记创作方面的代表作,也代表着当时藏文高僧传记文学的较高成就。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两部僧传只在篇幅、字数上存在较大差异,而情节结构的安排和叙事手法的运用都基本相同。 本文是以上述两部传记为例对高僧传记的文学性的考察,主要讨论高僧传的叙事结构、语言特色和修辞手法的运用。因为僧传的作者,是一位同时具备了很高的宗教学、文学和史学修养的学问僧,而藏文文献又呈现出“文史合璧”“散韵合体”的记事与语言风格,从而,僧传又别具了文学的价值。从文学的角度考察传记的情节结构、叙事风格、修辞手法、语言特色等,无疑使对高僧传记的研究更趋深入与完善。
两部僧传基本都遵循了藏文高僧传记写作的传统模式,由开篇赞辞、传记正文和传尾祝愿三大部分构成。正文又主要讲述传主的降生、出家学法、弘扬佛法(主要是担任僧职和利众业绩)和圆寂等几方面的内容。总体看来,传记篇幅长则叙事节奏慢,叙事也相对比较详细,篇幅短则叙事节奏较快,对人物生平事迹的记述较粗略,记事密度也相对就比较低。《二世土观传》被称为是作者完成的一部“不大不小”的传记,相对于长篇大著《章嘉国师传》而言,记事也比较简单。比如,在《二世土观传》中,没有关于传主“出生征兆”环节的记载,这或许与三世土观掌握的资料有关,因为他与二世土观活佛生活在不同的时期,文字资料也相对缺乏,他可能没有找到有关传主出生征兆的传说。其写作所使用的资料,传文中做了这样的介绍,“对尊者传奇经历的记述中,尊者真实或心境中所见本尊神或者得到的一些特殊不共成就,是在本尊允许下用格律诗以授记形式写出后对唯一心传弟子章嘉金刚持讲述的。而平常的历史记录已经一件不存,我向尊者的随从、熟悉的人们调查后作可信、无增减的记述。文中所涉及《秘传》内容,经章嘉仁波且注释后,如实地引用,因此是真实可信的。”可见,作者主要使用了口传资料。另外,传主阿旺曲吉嘉措本人所作的《秘传》(rnam thar brdav tshigs kyis bcings pa)①,也是资料来源之一,传文中前后有十一处引用了《秘传》的内容。传文中还引用了《五世达赖传》中的少量材料。
但是《章嘉国师传》的写作情况就大不一样,参考资料十分丰富,有很多是作者的亲身经历。写作中,土观·洛桑曲吉尼玛采用的资料,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是佛教典籍类:作者在著述中引经据典,使用了很多文献典籍。比如在交代写作缘起部分,作者引用了《释迦牟尼本生传》《三摩地本续》《至宝明灯陀罗尼》等经典中相关言论,说明写作尊胜上师的传记是对上师最好的供养,而自己著述的初衷是以自己所作的上师传记,激发信仰,向众生指明解脱道路。在记述章嘉国师历代转世部分,作者首先引用了《华严经》《宝性论》《释量论》等典籍,以论证“转世”的合理性和真实性,在介绍具体的转世世系时,土观使用了第六世班禅大师所著《尊胜上师本生祈愿》、二世嘉木样活佛的《奇异诚信宝树》等著作的记载,对章嘉国师历代转世的历史和情况做了记述。另外,在涉及章嘉国师的一些事迹时,比如,国师写信劝说喀尔喀部哲布尊丹巴放弃进行叛乱一事,作者还采用了《遍知一切班禅大师洛桑却吉坚赞传》等的资料,作为对传记中所记述历史事件真实性的佐证,和对国师为维护和平所做贡献的赞扬。
二是作者亲历和传主口述资料:土观·洛桑曲吉尼玛有着长期与章嘉国师一起生活的经历。例如,章嘉国师奉旨护送第七世达赖喇嘛进藏时期,土观也刚好在西藏;章嘉国师前后两次莅临佑宁寺时,作者也得以与国师朝夕相处,在记载章嘉国师“莅临佑宁寺传法”一章中,作者道:“关于他来到安多地区的情况,我根据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真实记述如上。”[1]自土观·洛桑曲吉尼玛1762年应诏入京供职之后,更是每日都向章嘉国师求教修行、处事的指点与技巧。在《章嘉国师传》中,作者或依据自己与章嘉国师交往的亲历,或自传主的口述,一些细节的描写,诸如章嘉国师为徒众传授秘法等事,非亲身经历不能道出,因而可信度很高。还有在记述传主历代转世的过程中,作者也引用了章嘉国师本人的言论,比如介绍章嘉国师是玛尔巴大译师的转世一节,作者就说,“上师(章嘉国师)确实对嘉木样协巴活佛、拉尊诺们罕伦珠达杰、扎萨克喇嘛格列南喀等说过:‘我可能是玛尔巴译师转生,此事不可对别人讲起’。”[2]
三是章嘉国师文集和书信资料:在《章嘉国师传》中,全文收录了许多章嘉国师的道歌,例如《金玉良言》《解脱之门》《长颂》《认识母亲的戏语回声之歌》等等,在记述中,作者详细对传主写作道歌的背景、听受对象、传主写作时的年龄、道歌的笔录和整理者等信息都做了详细的交代。这些内容,都来自于章嘉国师的文集。另外,章嘉国师与达赖喇嘛、堪钦多杰强,以及阿旺却丹、厄鲁特夏茸格桑丹增等弟子的书信往来,作者在传记中也多处全文收录了。这些都是第一手的真实文字资料。
由此可见,作者与章嘉国师共同生活过,还曾多次受到了章嘉国师的教导和培养,因此对章嘉国师的记叙中,关于“出生征兆”一节,有很完整的记录:“(章嘉)出生前一年住于母胎时,其母亲多次梦到自己的身体变化成金身,腹中怀着一座金山。……当地一位持禁食斋苦行的喇嘛梦见他听说祁家仓巴家里(即三世章嘉的父亲)有一只母狮给一只小狮哺乳,他想自己曾听说狮子的奶头在蹄掌心,应去看看是不是这样。他去以后,母狮逃跑,遂失其形,次日他问别人有没有一个叫祁家仓巴的人,认识的人回答说‘有’。于是,那喇嘛把祁家仓巴叫到跟前,问道:‘你有儿子吗?’回答说:‘我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和一个三四个月的儿子。’喇嘛说:‘照我的梦兆看,你的这个幼子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希望保持其洁净,为他多做法事。’说完,布施了茶叶等物。”[3]此外,《章嘉国师传》中,作者在正式记录国师生平事迹之前,还介绍了章嘉国师历代先世的转生故事。作者引用了班禅大师所著《本生祈愿》中有记载的十四代转世,以及他自己从可信的传说中辑录出的国师另外三次转生经历。
考察两部传记的叙事情节,我们可以看出,传记的文本属于记叙文体,用“顺叙”或“直叙”的方法记述了两位传主的一生,但是文本的叙事结构只是一个大概的模式,在创作的过程中,作者也会对现有的资料根据叙事的需要做一定的取舍和选择。但凡传记中出现的情节,都有一定的目的,最直接的就是为作品的主题服务。也就是说作品的结构和叙事的方式,都不会是一个僵化的模式,其中有很多写作手法、技巧的运用。就《二世土观传》而言,在“直叙”的写作模式之下,也有一些不同:
比如《二世土观传》在开篇颂辞之后,并不是直接开始记叙一世、二世土观活佛的情况,而是先对二世土观活佛的生平进行了一段言简意赅的说明:“这位有德喇嘛原本是集聚了佛的一切智、悲、能,为了众生应缘化身而来并以普通人的形象出现的尊者上师。尊者师从过很多位大师,完整地掌握了佛教大德们的高深教法,对宗喀巴大师的显乘教义学习透彻,对闻思的理解正确圆满,修行实践也正确无误。尤其精通重人轻己的菩提心,能看清所有显现如幻的本质,对生圆次第的证悟通达无误。尊者还精通很多神的誓词,能将诸多护法神收为己用。当今世上最具权势的转轮王文殊大皇帝是此位上师至高无上的施主,在圣谕中多有褒奖。尊者不可思议的传奇经历将广大区域纳入佛法大伞护佑之下,默念他的名字都可以消除世间的烦闷,这位尊者即大成就者土观巴阿旺曲吉嘉措!”[4]
在叙述完二世土观活佛的圆寂过程后,作者又对传主的生平做了总结:
“现将传记的内容概括一下:在世尊火马年诞生后的二千五百九十年,这位尊者转生于多康地方一个母系血统高贵的家庭中。少年时期就投身法门中,和那些只学了少许经论的浅薄迷茫之徒不同,尊者的显密理论都达到了离垢洁净的正见。格西敦巴说:‘这位喇嘛通晓一切佛法,非求一知半解的人,是精通一切经论的班智达。章嘉仁波且也多次赞扬:‘这位大师对诸多理论的理解和讲解都非同一般,尤其是精通《慈氏论》《中观理聚论》和律行等。尽管尊者的学识深广如海,他却从不骄傲自满,讲法时从不夸夸其谈,对听闻意义各清净处按照密法严格正确地修持,用一般的经验修炼千百次也无法与之相比,对菩提心、中观见、生圆次第的证悟与经书中所讲完全一致,与那些所谓的聪明学者追求个别密法窍门的做法完全不同。这样的修学体验必然使尊者的讲经说法更具有无穷魅力。尊者不同于那些依赖权贵追求荣华富贵之徒,他以大皇帝为施主是为了以善巧方法引导王臣皈依三宝,引领世人尊法信佛,矢志拯救众生脱离苦海,常为国泰民安诵经祈祷。尊者修法最注重修证,每日必习皈依发心,上师瑜伽相应法,他精通四部灌顶、红色大威德、那若空行母、金刚手甘露滴、文殊五字、无量光佛等多种本尊修证法;每日念颂十三尊大威德金刚修习法根本真言五千遍,静猛合修羯磨真言等千遍;抛洒百余食子,白色布禄金刚的水施,龙朵食子等等。特别是四方黑色威势年神的酬补仪轨,更是详尽齐全;日常生活中禅定、卧修、断行教诫一日斋,诵《普贤行愿品》《极乐世界祈愿》,修持大威德三尊祈愿从不间断,誓愿按照大威德金刚圆满次第第四瑜伽要义修持,修持始终不忘慈悲菩提心,睡眠时自然修成空乐一体,睡起沐浴和食物观行都按续经的讲述实践和落实,每月初十必行供养和坛城仪式,多行火供仪式,证果迹象多次真实地出现。尊者乐善好施,从不贪恋财物,布施所得常用以赈济穷人或用于制造佛像、佛塔、佛经,就连食物也经常拿出与人分享,这样的施舍美德是常人很难理解的。尊者的珍贵著作,连喇嘛们腰间从不离身的钥匙也不能与之相比。在诸多弟子的请求、催促下,尊者写出了大约一函的作品。”[5]如此的结构安排,使得传记的结构又具有了“总—分—总”的议论文结构,先总说再分论,最后做总结:其中的第一个“总”是对传主生命历程的总体概说,“分”则是对传主一生行谊按照先后发展顺序的记录,第二个“总”是对传主一生业绩的评论和总结。从而,作者虽然是“叙事者”,但他并不只是隐藏在行文背后进行叙述,而是在传记的开首和文末都旗帜鲜明地评价了传主的一生。记叙与议论的结合使用,使得传记的结构更具层次感。
《章嘉国师传》中,在开篇书写“正传”之前,作者介绍了自己著述的缘起,还略述了传主历代先世的转生故事。正文则以章嘉国师的生命历程为线索,顺叙了国师诞生、到佑宁寺坐床、到北京受到雍正皇帝尊崇、在京学习佛法经论、受封国师、护送七世达赖喇嘛进藏、从班禅大师受具足戒、受封为驻京掌印喇嘛、与达赖喇嘛讨论教法、撰写《宗派建立论》、为乾隆皇帝宣讲佛法、莅临佑宁寺弘法、在京建立寺庙、再次往西藏传法、认定七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剃度哲布尊丹巴出家、再回佑宁寺、在五台山修习、为心传弟子转法轮、翻译满文《丹珠尔》、协助班禅大师进京、庆贺七十大寿以及圆寂等情节。叙述中,对章嘉国师求学、弘法的事迹,事无巨细做了详尽的记录。
高僧传的叙事手法,除了依传主客观的生平历史情节发展顺序来“直叙”和“顺序”之外,还多处运用了“插叙”的手法。即在记述某一事件时,如果有与此事类似或者相关的事件,作者也不受时间发展顺序之拘泥,适时插入一些其它的事件。传文中通常以“以后”这样的记述来链接。例如,《二世土观传》中有关传主梦见已故母亲的情节,二世土观先后两次入梦,知晓自己母亲的转生地,是在一座大寺院附近,而且还成为了一名修行的沙弥。记述了梦境之后,作者就插入了传主“以后”到北京时,在黄寺见到的一位名叫“巴”的比丘的情景,并说明这位比丘就是传主的母亲。
再比如,关于传主创建却藏静修地一事的记述:“不久,他在那里建成了一座静修院,开始隐居修行的生活。以后又陆续来了七位静修者,师徒们便在此喜悦地享受禅定的欢乐时光。此间,他亲见了大威德金刚三十五位佛,十六罗汉等尊容显现,修行也突出猛进地增长。”[6]此段记述之后,作者又插入了“以后”的一段情形,“到以后他(传主)去了北京后还常说,‘能在却藏山上再修行一段时期多好呀!’”[7]此处的插叙突出了传主二世土观对修行事业的热爱,以及对却藏山静修地修行生活的怀念之情。除了插叙的运用,作者还在传记正文中插入了议论,包括自己和当日一些知名学者对传主相关业绩的评论,以夹叙夹议的形式进一步增强对传主高大形象的烘托与刻画。例如:对佑宁寺、色科寺等毁于罗卜藏丹津事件寺院重建的记录,传中云是经过传主再三“善巧”的进言恳求后,才获得大皇帝同意并下旨重建和恢复的。作者议论说:“须知这全是尊者的恩情,有善缘良心都要铭记于心,”此番议论,无非是要强调和突出二世土观活佛的巨大功德。再如对二世土观活佛所受皇帝赏赐的插叙:“此外,皇帝还先后赏赐给尊者一件雍正自己穿过的黑狐大氅,纹银七百两,汉人风俗以黄色为皇家专用,尊者还受赐九龙黄座褥,绣龙靠背,黄垫等,礼遇殊渥,”[8]其中“汉人以黄色为皇家专用”一说,是作者特意插入的评论,以说明赏赐物的特殊意义和价值,以此凸现传主当日受到的尊崇和礼遇。
《章嘉国师传》中,“夹叙夹议”的运用也比比皆是。例如,在“护送达赖喇嘛进藏”一节,作者详细记录了章嘉国师从到达西藏、在藏驻留期间各项事务,以及返回京城之前与达赖、赤钦多杰强等离别的情形。记述完成后,作者对章嘉国师此次西藏之行做了这样的总结和评论:“这样……犹如出色的舵手获得了如意之宝,大商巨贾在他乡赚得了大钱,一切理想都得以实现,然后向着汉地方向启程。”。[9]在这次的西藏之行中,章嘉国师师从于达赖喇嘛、班禅大师、赤钦多杰强等高僧大德学习了许多的教法,与当地各个寺院的知名学者交流切磋,到各大圣地朝礼祈求加持等等,各种宗教事业都取得了圆满的结果,诸多的收获使得国师如“心瓶满溢”般的快乐无比。作者以“舵手”“富商大贾”做比喻,恰如其分的表达出了国师喜悦满足的心情,同时也刻画出了章嘉国师如饥似渴的求学精神,诗曰:“……尽管常受佛法浇灌,你也总是不知足。去到雪域教法之区,向那执莲尊者法王,教法宝库阿旺却丹,请教所有佛法甘露”。再如传记中对章嘉国师翻译蒙文《丹珠尔》一事的记录,作者详细记述了皇帝与章嘉国师就翻译工作所做的多次讨论、译经的时间周期、翻译过程中诸多细节的处理等等情节。为了说明此项翻译工作的伟大功德,作者首先对之大加赞颂,:“如今大地如五浊之海,你却完成译经大业,如此功业记载于册府,成为末劫时一大奇迹。”除了自己高唱赞歌,作者还引用了达赖喇嘛格桑嘉措所作《赤钦活佛传》当中的评论,“……与此相同,汉地蒙古广大地区受历代皇恩,以广大智慧使佛法传布,现今又如雪域一样,定会使佛法明灯极为明亮……”[10]以伟人的言论增强赞颂的效果。经典的翻译,对沟通汉族、藏族、蒙古族、满族各民族的思想文化交流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章嘉国师在译经的对堪、内容兴达、翻译规范等方面都摸索总结出了大量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对当时以及后世的研究、翻译者提供了方便和进一步探索的途径。
由此可见,高僧传的内容十分全面,既记录传主们宗教方面的学习、修行和实践活动,也涉及了当日社会中的各种事件和政治斗争。但是传记的结构并不因此而杂乱,仍然十分严整。传记按照藏文高僧传的传统写作模式,分为三个大的部分:第一部分是开篇赞辞,赞颂佛陀、佛教大师和传主的功德,兼论传记创作的缘由;第二部分为传记正文,记录传主前生和今世的事迹,依次交待传主诞生、入教、受戒和学习、游学以及获得的成就、圆寂等的情况;第三部分是回向和发清净誓愿,并交代资料来源等等。本文选择的两部僧传,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看,都是当时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传记作品。作者在写作过程中,使用了议论与叙述相结合的写法,即用议论文体“总—分—总”结构来开篇布局,又按照记叙文按照自然时间的先后发展顺序,直叙、顺叙传主的生命历程。叙事中还有旁人和作者自己议论的插入,这样的结构安排,匠心独运,使得传记的结构清晰而完整,层次丰富,叙事手法多样,能够更好地为刻画传主形象和烘托传记的主题服务。
高僧传的语言,采用了散文与诗歌相间的形式。一般以散文记事或者议论,语言简练、叙事清楚,对于历史事件的记录清晰流畅。以诗歌赞颂和抒情,语言优美、意境深刻,采用了藏族文学传统的“年阿体”写作,讲究语言的“雅”与“美”,行文极具文采斐然成章。在一次事件记述完毕后,也常用诗歌来总结和评论。
通过对两部高僧传的分析,不难发现传记的记事语言,在简洁中也并不缺乏多样。作者在记录史实和总结评论中还广泛使用了谚语、格言,来增强表达效果。“谚语”,在藏语中又称为“丹慧”,是藏族语言中的精华,也是藏民族世世代代集体经验和智慧的结晶。“丹慧”的内容丰富,寓意深刻,贯穿于神话、传说、故事以及高僧传等史学、文学作品中。“丹慧”常用于排比、夸张、比喻等手法,其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具有鲜明的民族色彩和浓郁的高原气息。
《二世土观传》中,在讲到那位由准噶尔人任命的第巴达孜巴的命运时,二世土观坚持认为达孜巴始终是格鲁派坚实的施主,“就如黑色的陶罐,其本色始终不变”,因此想着要对达孜巴施以援手。此处“黑色陶罐”之喻,就是“丹慧”的运用。再比如罗布藏丹津事件的记述,此次事件对安多地区很多藏传佛教寺院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作者引用萨迦格言说:“为非作恶个别人,遭受祸害普天下”,借此表达自己对该事件的评论和谴责肇事者的立场。
《章嘉国师传》中,作者也多处使用到精妙的谚语。例如记述章嘉国师学习中观与因明学的章节,作者引用了宗喀巴大师的教诫说,“如果仅仅从正愿中去认识和观修中观,就想用因明解决疑难,那就无异于在松土中钉橛子,不能牢固树立正确的习气。……因此,必须要认真专注,精神像吉祥草一样专注……然而当今一些学习诸部大论的人,虽然读了一些论著,心却不在上师身边,犹如不怀胎的妓女,却在人群中扮成美女。”。[11]文中,“松土中钉橛子”“吉祥草般专注”“不怀胎的妓女”等,都是“丹慧”的使用,以一些常见的事物、现象做比喻,批判了当时社会上一些人不严谨的学风。批判的目的,是要以对比的方法显示出章嘉国师专注认真的学习态度,作者在多处都指出:“章嘉国师与这些人完全不一样”,根据传记的记载,章嘉国师几乎先后设法听受过所有当时著名大师们的讲论,对一些并没有讲论传统的大师,也是毕恭毕敬的请求,听法时仔细聆听并做笔记记录。作者三世土观活佛在传记中极尽赞美之词,以“深广的大海”来比喻章嘉国师的学识,说国师像“查看手纹般地仔细阅读”各类教法著作,还有排比式对比长句运用,如“前人用八双耳朵也未曾听见的,善说格言你全都听说无疑;前人用千双眼睛也未曾看见的,深密疑难你全都明察秋毫。”等等,都是对章嘉国师认真、严谨的学风的赞扬和强调。又如传记中对章嘉国师修习密续经典情形的记录,作者认为国师的修习与宗喀巴大师一样,如律闻思密律的意义以及教诫。传中说,在当时的“末劫时期”,那些所谓的执掌教法能够引导众生的人,对密续教诫却是耳朵不愿意听、眼睛不愿意看,也根本不愿意去实行,就如“藏红花染过的狐皮帽,执教者当成至宝收藏,祖师们修证过的法器,却让小偷们偷个精光。钝根愚人如一块黄铜,执教者看成黄金至宝。”,此处,“藏红花染过的帽子”“钝根愚人”“黄铜”等都是廉价之物,以这些比喻,嘲讽了社会上那些不重视如律闻思、不认真学习经论、不如法选择和考察弟子根器、不如律传授教法的僧人和风气。再比如,章嘉国师对班禅大师的赞颂之词,说:“(班禅大师)犹如率领蜜蜂进入花园,使水鸭进入清池一般,是恶趣中的众生努力进入善趣的乐园。”;还有如“业力错乱的生灵,对其施药变成毒”,等等谚语和格言的使用,都对作者的议论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增强了表达效果。
本文认为,传记中作者插入的议论,还反映了他良好的文学和史学理论修养,最明显的是作者对二世土观活佛著作的评论:“其(作品)语言优美、意义深刻、论证严密,对上、中、下根器的人士都有启示意义。先辈前贤们的丰富论著如罗桑次成的《甘珠儿》、嘉木样协贝所著《辩了义不了义论》、居家咒师的般若要义经一首等等。这些大师都称得上贤正善良,无论从闻思修以及讲说教与法的知识以及论证的任何一方面考查,都是名副其实的君子贤者,他们的著作与那些看似咸淡适度,实际上是断章取义,东拼西凑的作品截然不同。而尊者阿旺曲吉嘉措的著作足以与上述大师的作品相媲美!”[12]从这段议论可以看出,在作者看来,一部好的作品,其语言、意义以及论证的各个方面,能对不同根器、天赋的读者产生启示作用。而作品的风格也直接体现作者的品德,只有贤正善良,在闻、思、修以及讲说、教法知识论证都称得上圆满的君子,才能创作出上乘的著作。至于那些“东拼西凑、断章取义”的文章,作者的态度无疑是鄙视的,就如《章嘉国师传》中所言,“言不达意如双舌之蛇,使人一见就恶心欲吐。”传记中列举了那些贤正大师和他们的优秀著作,再进一步说明,二世土观活佛的作品完全可以与那些上师的作品相媲美。正所谓“热情正直的良善之言,话语虽少人人愿听取”,此处是以递进手法增强了表达效果。
高僧传记中的诗歌,有赞颂、抒情、总结评论事件等之功用,大多语言优美、形式多样。语言特色主要是“雅与美”,多用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形式有七言诗、九言诗、二十一言以及不同格律相间使用的长诗等。本节拟从传记中选择几首诗歌进行分析。
《二世土观传》中诗云:
“善逝正法的雪山顶上,绿鬃茂密的威严雄狮,
发出智慧的巨大吼声,文殊上师您傲然挺立。
平常智慧拉不开大弓,您应成思路如箭上弦,
辩论时上师您的面前,骄傲者谁能相与争锋?
诵念光辉如宝藏大论,不死佛位是众望所归,
求解脱的蜜蜂四方飞,妙善之聚渊增胜无比。”[13]
这是赞颂第一世土观活佛洛桑饶丹的诗歌,是一首九音节、三颂的诗歌,是作者记录了一世土观活佛洛桑饶丹的简要历史后,对上师生平所做的总结。“比喻”修辞的应用在这首诗中十分明显,在第一颂中作者以雪山比喻佛法、以雄狮比喻上师、以狮吼比喻上师的讲经说法活动,最后画龙点睛般的指出,上师“您”就如文殊菩萨一般傲然的挺立,勾勒出一番庄严宏伟的意境。第二颂赞颂的是一世土观活佛的学识与成就,是对前文中所记述的“这位尊者在因明学的学习中出类拔萃,尤其精通《释量论》”进一步的强调和说明。因明学是讲述“逻辑推理”的学问,而《释量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经院教育体系中的必修大论之一,系由古印度著名因明学家法称大师所作,是对因明学名作《量经》的注释作品。对于学习《释量论》的意义,章嘉国师曾说:“信仰若不以正确的教理而生起,就不会牢固,要通过正确之道生起牢固的真正信仰,就必须懂得依据《释量论》对教法的解释进行推理,并由此理解四法谛的取舍对自己所教示之意义。”[14]因此,作者在诗歌中以“平常智慧拉不开大弓,您应成思路如箭上弦”来赞扬上师锐利的智慧和敏捷的思维,也暗示了格鲁派高僧对中观“应成”派法统的继承。此颂最后,作者用“谁能相与争锋的”反诘手法,使得上师洛桑饶丹辩论时无往不胜的雄风仿佛霍然立于眼前。第三颂中使用的比喻是佛教文学中经常使用的,以“转法轮”比喻高僧大德的讲经传法活动,将众生比做蜜蜂,借“蜜蜂”勤劳的品质,暗示众生要像蜜蜂一样的勤奋精进,进而追求“不死”的解脱之境。佛法不息,法轮常转,所有有情众生的福德都如妙善之聚源,增盛无比。这一颂是对一世土观活佛毕生讲经、传法活动的赞颂。由此可见,“比喻”的作用,正是“比喻奇妙如施法宴,使读者能攀梯援登。”。
再以《章嘉国师传》中的诗歌为例:
早已证得清净身,离却一切戏论相,你的本性如虚空,超越一切比喻语。
驱除众生无明障,你与太阳同光辉,太阳也造成酷热,你摧毁一切苦难。
使佛法莲花繁盛,你与月亮同照耀,不过你的诸功德,永远也没有阴影。
日月不能与你比,似应将你比罗睺,但这仍然不准确,不如将你比一切。
烧毁罪恶森林时,你如劫末的大火,但再次反复思量,你又如慈悲湿气。
使善业资粮增盛,你如甘甜的雨露,但河流也会干涸,故不宜与你相比。
逐出诸种无明障,持握风脉诸禁戒,由此痛苦自然消,不如你不动金刚。
被众生认作救主,故将你比作坛城,然则你殊胜一切,如此比仍嫌不妥。
清洗众生的尘垢,故将你比作净水,然则你烧掉烦恼,此比喻亦嫌不妥。
使善业花朵怒放,故将你比如意树,然则你永远不动,更胜于如意宝树。
你生出成就珍宝,故把你认作水泉,但你不生贪求雾,胜过水泉的潮湿。
斩断二万一千风,是那马鸣大勇士,你对敌慈悲救护,马鸣怎能与你比。
由尘世污泥长出,不染污秽之莲花,但莲花夜晚闭合,你却没有此缺点。
明灯驱逐众生暗,但会被风儿吹灭,你的智慧放光明,是风中不摇之灯。
可叹这三界之中,难觅与你相比者,无可比拟的怙主,只能以你自比喻。
或者诸佛是你化现,或者诸佛化现为你,
因此汇聚诸佛本性,正好作为你的比喻。[15]
诗歌当中先以日、月、罗睺做比喻,日月的光辉对万物的照耀和滋养作用众所周知。罗睺是曜神之一,据说能以一千只眼观察三界之中发生的事,并用自己的秃鹫头来护卫教法,任何生物只要处于他秃鹫头投射的阴影之下,就会中风。罗睺对人类的危害,是它总试图吞食日月,造成日蚀和月食。在诗歌中,日月以及能吞食日月的罗睺,都有各自的威力,同时也有各自的不足,因此作者认为这些事物都不能与章嘉国师相比。其后,作者又以“火”“雨露”等与人类生活关系密切的元素做比喻,但这些事物也仍然各有缺点,也不能与章嘉国师相比。再以“坛城”“净水”“如意树”“水泉”等佛教中的皈依处和“供物”做比喻,也是各有不足。再以“马鸣大菩萨”相比,又指出对敌的慈悲救护中,马鸣也不能与国师相媲美,最后再以“莲花”“明灯”等吉祥物做比喻,然而也是各有缺陷,始终找不到可以与章嘉国师相比拟的事物。诸多比喻的应用,似有“铺张”之嫌,之后逐一指出各种所喻物品的不足,表达的是作者对三世章嘉活佛极尽所能的赞美。
由此可见,高僧传记中采用了散、韵文合体的写作形式,其语言优美、意义深邃,多处谚语、格言的使用,使得作品展现出浓郁的民族气息。比喻、夸张等修辞手法,常以高原上的自然事物、民俗风情做比喻,反映着高原文化对作者创作意境的影响,也彰显出作品较高的文学价值。
高僧传的主题,就是作传者欲向读者传达的思想与理念,通过作者的创作,即对高僧人物生命历程的记录,塑造出高大、高尚的主人公形象,以垂范后世激励后人,也即是作者的目的。对于藏传佛教的修行者而言,他们一生勤学苦修的终极目标,就是觉悟成佛,他们追求的是佛一般的智慧与慈悲,以救渡轮回世界中的有情众生为己任。高僧人物以其严格的修持、崇高的精神和爱人的行为,成为佛法驻世、救世的现实表证。因此,任何一本高僧传记塑造出的传主形象,必然具有着“智慧”与“慈悲”完美结合的人格特征。《二世土观传》开篇赞辞中写到:
上师的传记堪称如意宝王指引七觉支解脱道的众生,
将传记置于自己信仰宝幢之顶的智者能获天然成就。[16]
作者的用意相当明显,就是通过自己的作品来激励信仰者和求解脱者。那么,作者希望在传记中塑造一个什么样的传主,或者说他期待读者能从传记中“看”到一位什么样的主人公呢?这在作者于篇首所作关于传主的总说中交待的十分明确:“这位有德喇嘛原来是集聚了一切佛的智、悲、能,为了众生应缘化身而来并以普通人的形象出现的尊者上师!”显然的,对于宗教修行者而言,他们一生修持所追求的终极典范就是“佛”,追求佛一般的智慧和慈悲以实现救度众生的愿望,这样的修持精神、修持行为和具体修持的人——高僧,就是佛法驻世、佛法救世的具体表证,作者要塑造的传主形象,就是这种类型。
高僧人物的身份和作者作传的主题思想,决定了传文的叙事结构和模式,以第三世章嘉活佛为例,其全称益希丹贝准美贝桑布·若必多吉,其中益希丹贝准美贝桑布是他的显宗法号,意思是智慧、教法明灯;若必多吉是密宗法号,意思是戏乐金刚,他的名号中本身就包含了“智慧”的含义。土观·洛桑却吉尼玛在传记的开篇赞辞中又旗帜鲜明地赞颂了章嘉国师的“慈悲”情怀:“在众佛之先已证得佛果,仍以佛子化现,已断除降生尘世之缘,仍现降生之相,虽然若干有情见不到他,他却担起利益众生之责。”在宗教人士们看来,三世章嘉活佛已然证得了“佛果”,拥有着佛一般的“智慧”,已经完全摆脱了“降生”轮回的因缘,但是他为了“利益众生”,却依然化现为佛子而降生在世间。总之,三世章嘉活佛作为“高僧”的身份,决定了他全面闻思、精进修持的生命轨迹。他一生的历程必须按照这样的模式展开:祥瑞的诞生、勤勉的求法、极致的利他、永不停歇的弘法,直到圆寂。《章嘉国师传》的作者三世土观活佛按照藏文传记的传统写作模式,记录了第三世章嘉活佛一生的行谊,他的著作传达了这样的主旨:以上师无比殊胜的功德,激起具善缘之人心的菩提心愿,累计无上智慧与福德资粮,以上师善行的莲花芳香,以及充满智慧与慈悲的大乘精神,永远激励后世修行的弟子,勇往直前。
通过对传主生命历程的阅读,不同的读者可以从中感受到的传记主人公的形象或者对传主的定位与评价是不尽相同的。如果阅读者是一位宗教人士,比如藏传佛教僧人,尤其是格鲁派弟子,跃然于他眼前的必定是一位修行圆满、悲天悯人的宗教导师、上师。但是如果我们跳出宗教的思维,能够感知到的,二世土观与三世章嘉活佛除了是一位大修行者,同时还不失为一位成功的政治家和杰出的社会活动家。二世土观与三世章嘉都曾受命参加了护送七世达赖进藏使团,前往西藏完成了护送工作并在西藏广泛交游当地僧俗贵族,考察地方形势,在回京后能够为统治者提供地方形势咨询,并因此受封为“禅师”和“国师”。三世章嘉作为清朝时册封的唯一一位“国师”,他在清朝政务处理过程中,尤其是蒙藏民族事务、边疆地区宗教社会事务等的处理方面都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对于中央政府的统治以及对当时、后世的历史意义而言,三世章嘉活佛所发挥的政治功能,显然要高于他所承载的宗教光环与荣耀。
两位传主均受清政府委派,与果毅亲王一道护送第七世达赖喇嘛进藏,他们到达拉萨的时间是在雍正十三年(1735年)七月三十一日。七世达赖喇嘛在清朝军队的护送下回到西藏,有着极其复杂的历史原因,当时大致的情形是:西藏政局中,以达赖喇嘛为首的宗教力量和以和硕特拉藏汗为首的蒙古世俗统治阶层产生了矛盾,五世达赖在位期间,拉藏汗与第巴桑杰嘉措关系恶劣,第巴最后被拉藏汗的妃子所杀。而以后六世达赖喇嘛是西藏历史上颇受争议的“离经叛道”式人物,他本人追求世俗和民间的生活,甚至退还了自己的戒规,此举在西藏佛教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但是他在民间广受信仰,写作的情歌在藏族社会中流传广泛。拉藏汗对六世达赖深恶痛绝,他上书给清朝政府要求撤换达赖,并在1706年将六世达赖废除。清政府下令将六世达赖送到北京,这样的处置方式引起了西藏三大寺的不满,于是西藏宗教势力与世俗蒙古统治者之间展开了武装冲突,最后六世达赖不知所踪,学术界对此说法不一。之后,拉藏汗选立了新达赖喇嘛益西嘉措,此人以严守戒律著称,但是并不能获得西藏僧俗信仰者的认可,以后在西藏社会也只以“先生”对待之。三大寺的力量则同时宣称在四川理塘地方找到了真正的转世格桑嘉措,青海和硕特蒙古部在此时选择了与三大寺保持一致,而与拉藏汗分庭抗礼,蒙古内部纷争又起。在这种情况下,康熙皇帝下令将格桑嘉措送到北京,但是遭到三大寺和青海蒙古各部的反对,最后只好将格桑嘉措送到青海塔尔寺暂住。到了1716年,蒙古准噶尔部入侵西藏,准噶尔首领策旺阿拉布坦以嫁女为诱饵将拉藏汗的儿子扣留并杀害,公元1717年,阿拉布坦的兄弟策零敦多布统兵6000人从新疆出发到达西藏北部高原那曲发动突然袭击,准噶尔军队宣称是为五世达赖报仇,赶走拉藏汗所立的假达赖以收买人心,希望西藏人民保持中立。拉藏汗随即被孤立,拉藏汗组织的军队在当雄与准噶尔激战,最后被准噶尔击败退至拉萨防守,拉藏汗从拉萨布达拉宫突围时被杀,和硕特蒙古在西藏的统治至此结束。随后准噶尔人任命了达孜巴为第巴在西藏建立了地方政权,但是他们在西藏的统治不得人心,他们在当地进行了大肆的掠夺和抢劫,影响恶劣。准噶尔军队还兵分两路向康区和日喀则进军,沿途摧毁了几座宁玛派的寺院,这些倒行逆施激起了西藏人民的反对。公元1718年,拉藏汗的一个儿媳逃出西藏并设法向清政府报告了西藏的情况,同年秋,康熙派军队进藏驱逐准噶尔人,这也是清朝政府第一次对西藏用兵。但是这次进军很快在那曲受挫全军覆没,清政府内部也展开了是否对西藏用兵的大讨论,最终康熙力排众议决定派十四皇子坐镇青海,兵分两路进军西藏,南路由年羹尧率领从四川进军,北路从青海出发护送七世达赖喇嘛进藏,章嘉国师、青海和硕特蒙古罗布藏丹津等也在护送队伍之中。
二世土观与三世章嘉此次西藏之行,与七世达赖喇嘛和五世班禅大师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三世章嘉从五世班禅大师受了沙弥戒和比丘戒。五世班禅是清政府1731年册封的额尔德尼,班禅转世活佛体系也自此正式得到清政府认可,而清政府册封班禅世系的目的,则是为了防止拉藏汗一家独大。三世章嘉与五世达赖交好,以及他日后积极协助和促成六世班禅朝清,其原因恐怕不仅仅是出于宗教热忱和对班禅世系的敬仰,而是出于自己“国师”立场,积极为政府对西藏地方的统治搭建平台和桥梁,是职责所在。西藏的局势与蒙古各部势力的消长密切相关,清政府对此的认识也非常清楚,利用“僧徒导化”来实现对蒙古控制的策略,在清朝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在位时被发挥到了极致。而这个策略具体的实施者,就是以章嘉、土观等活佛世系为代表的宗教领袖人物。清朝的四大呼图克图,就是达赖、班禅、章嘉和哲布尊丹巴,其中达赖和班禅常驻西藏,哲布尊丹巴主要驻锡外蒙,章嘉和土观呼图克图则是中央用以联系、管理内蒙的主要力量。二世土观与三世章嘉活佛始终没有辜负过清朝政府的厚望,出色的完成了许多有益于蒙藏社会稳定、民族团结的事业,在清政府对蒙藏地区、边疆民族地区的治理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中央控制地方的中坚力量。大师们本人的宗教修为自然不容被忽视,这也是传记所要突出的主题。
藏文高僧传的宗教内涵和历史文献价值当然是不言而喻的。但无论传记主人公以及他生平记录的真实性多高,其写作过程中,对资料的选择、连缀,还有一定程度的“夸大”,都使得传记无法避免的成为一个被“创作”出的产品。高僧传的写作并不是简单罗列高僧的生平,更不是对高僧人物行踪的流水账记录。所有僧传的主题,是期望使读者、弟子们获得一种能成为解脱和一切种智的因素,而这个意义的实现,必须依靠表达的言辞和所说的意义。这就要求作者必须塑造出近乎完美的高僧大德形象,以垂范后世、教导世人。因此,作者必须整理传主的生平,梳理所有的文献、传说资料,选择适当的文体并以流畅准确的文字表达、书写成篇。这个过程,更加趋于文学的创作。
注释:
①原文笔者未能见到,在西北民族大学图书馆保存的二世土观阿旺曲吉嘉措文集中,该《密传》见于文集目录,但具体的文献却没有保存。据工作人员解释,可能是搜集文献时,文献提供者认为秘密内容不因公开,而故意将这一部分抽去了。佑宁寺的文献保存情况,根据笔者的调查,该寺在文革时期受到了很大的破坏,寺中所藏文献绝大多数被烧毁,也有一部分被很多被迫还俗的僧人冒死收藏。到以后寺院恢复、重建时,陆续回收了一些经典和著作,但数量有限。历辈土观的传记所幸还能齐全,但《秘传》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