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创世神话互文性阐释

石莉芬

(1.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2.黔南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水族是我国少数民族之一，主要聚居于贵州省南部的三都、荔波、独山、都匀等地，散居于贵州省东南部的榕江、丹寨、雷山、从江、黎平等地。此外，在广西北部的河池、南丹、环江、融水等地以及云南省富源县也有水族分布。水族成片聚居，同时又与汉族、布依族、苗族、侗族、瑶族等民族交错杂居。在历史发展长河中，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长期处在相同的地域，彼此间因诸多因素而频繁地交往交流，使得他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水平和认知方法十分接近。而这些相似之处主要表现在他们创世神话内部的二元对立结构、神话叙事程式及程式结构中的情节母题等方面。“神话母题是指神话叙事过程中最自然并可以进行语义分析的基本元素。这些元素可以在神话传承中独立存在，也能在其他文类中再现或重新组合，具有典型性、普适性以及关键词、检索词方面的功能”。[1]这种相似的现象与西方互文性理论十分契合，故而用互文性理论来进行阐释。所谓“互文性”，最早由法国学者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认为：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的结果[2]。这里的文本是指广义的文本，包含了文学作品(先前文学作品和周围文学作品)和文化(先前文化和周围文化)。神话具有创作的集体性和传承的变异性，神话从产生、传承到发展的动态过程，均受本民族传统文化和周围文化的共同影响。这或许是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关于天地起源、人类起源、文化发明等创世神话存在诸多相似的重要原因。

一、天地起源神话

天地起源神话是人类对生存与生活的环境形成过程的解释。主要包括天地开辟、日月星辰产生等内容。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的口传文学资源丰富，其天地起源神话多见于古歌中。

(一)天地开辟神话

天地开辟神话是原始初民对自己生存环境和空间的起源的一种幻想性解释。其内容主要有天地形成、山河地貌形成。

天地形成神话。水族天地形成神话主要描述天地之初的状态、牙巫①(1)①注：水族创世女神——牙巫，水语念作ja4vu2，用汉字记其名还有牙俣、牙巫、伢吴等。牙的含义为奶奶、婆婆；巫为其名，读音与汉字娲、巫、俣、吴相近，并非巫婆。有的还译为吴婆、仙婆或牙仙、牙线。除引文内容外，文章中使用统一称谓牙巫来指水族创世女神。开天立地以及造柱撑天等内容。天地开辟神话在流传中其内容发生变异，总结下来，大致有以下两种情况。一种情况说远古时候，天地相连且一片漆黑，伢俣用手将天地掰开，接着她用手举天，用脚踢地距天七万丈远。刚开始天地倾斜容易倒塌，于是她分别用铜棍、铁棍撑天肚和支住地心，用鳌骨分别撑天四边，天地得以分开并稳固下来[3]。还有一种情况说天地开辟之前，一片混沌气，牙巫放风将清气和浊气吹开，清气上升变为天，浊气下沉变为地，从此天地分开[4]。关于撑天柱，有古歌描述说天地形成之初，恩公、尧帝、李公和杨令徒合作铸造了金属撑天柱，并一起用撑天柱撑天，天地才得以分开[5]。

水族天地形成神话含有阴阳二元对立的矛盾，即天与地由合而分，形成正常和谐的天地。水族天地形成神话是由多个母题串接而成，其核心母题为神造天地。水族天地形成神话叙事程式以及神话中情节母题为：a.天地粘连一体(宇宙混沌卵母题或宇宙凝结气体母题)——b.第一次天地分开(牙巫用手掰开或放风吹)——c.天离地很近——d.第二次天地分开(牙巫用手撑天用脚踢地)——e.天地晃动易倒塌——f.将天地稳固(牙巫用铜铁柱、鳌骨撑天或众神合作用铜铁柱撑天)。南方其他民族天地开辟神话与天地开辟神话存在诸多相似。

如苗族古歌描述说，天地形成之初，巨鸟生下天和地，天地分别是白泥和黑泥相叠成一片，剖帕用斧头将其砍成两半。天离地还很近，于是府方用手撑天，用脚踩地，天地才得以分开[6]。起初，府方用一只手撑天，一只手干活。他的手支撑不住了，天又压着地，于是他用蒿枝和五倍树撑天地。但是天地还是不稳，常常天垮地崩。最后，宝工、雄公、且公和当公合作打了十二根金银柱撑天，天地才稳固下来[6]。苗族与水族天地开辟神话基本的叙事结构相似：天地形成之初均连成一片，并且都经历了多次天地分开的过程。另外，创世神府方撑天踩地，众神合铸金属柱撑天，这些与水族牙巫和多位神撑天情节相似。又如瑶族神话说，密洛陀用师父的雨帽造成天地，天地紧密连在一起，于是她肩顶天脚踩地，将天地分开。师父死后，用师父双手和双脚作四条撑天柱，用师父的身体作天地中心柱，这样天地就造成了[7]。瑶族创世的神与水族牙巫均是女神，她们都用自己的身体将天地分开，也用撑天柱将天地撑稳。又还如布依族古歌内容描述说，远古时候，世间青气浊气混沌一片，布杰公用力将青浊气扳开，就这样，青气上升变为天，浊气下沉则变为地[8]。这与水族的天地形成之初的形态相似，即宇宙混沌气。而且布杰公与牙巫将天地分开的动作相似：用手将其掰开。

水族与苗族、瑶族、布依族天地形成神话均包含了阴阳二元对立结构，即天地由混沌物分开后形成和谐的宇宙。除了布依族天地形成神话叙事结构相对简略一些，水族、苗族与瑶族的神话基本叙事程式以及程式中的情节母题均为一致。他们有的神话叙事程式结构要丰富一些，有的要简略一些，但其神话的核心母题与相同叙事结构中的情节母题大同小异。

山河地貌形成神话。水族神话说，山河地貌形成主要由拱恩通过双脚踩踏的方式创造出来。如神话故事《拱恩点恒》说牙巫天地开辟之后，大地一片荒漠，拱恩拄着拐杖用双脚在人间造山川河流。他先用双脚把南边踩成海洋，流下的汗水变成了海水。接着，他又用双脚踩成了宽阔的平坝、山岭、山峦、土坡和高峰。他用拐杖划出了河流，同时又用拐杖捅戳地龙，涌出的泉水则变成了清泉[9]。水族创世男神拱恩用巨大的双脚踩成了山川地貌，用拐杖当工具创造了河流和清泉。拱恩创造山川河流与清泉的行为具有凡人劳动的形象。这在南方其他民族天地形成神话中也有类似的表达。

如侗族神话说，姜古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将天下造成了高山丘陵纵横、江河、海洋和湖泊[7]。姜古用双手和双脚造了山川河流湖泊，用自己的手和脚作为创造的工具，与水族拱恩用双脚当作创造工具很相似。又如布依族神话说，翁戛老祖用天上的犀牛犁大地，一犁成大沟小沟，再一犁成高山和深谷，又一犁便有了大江大河。犀牛由西犁到东，平地成了山岗与平原[10]。神话中有农业生产的影子，相较于水族与侗族，布依族创世神用更先进的劳动方式创造出山川、江河、平原。尽管他们创造山川河流的方式与使用的工具不一样，但是他们均运用身边最为常见的生产劳动方式与劳动工具进行创造。

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创世神天地开辟的行为与早期农业社会人类生产劳动方式以及劳动工具使用习惯很相似，只是创世神不同于凡人，其形貌巨大且能力超常。

(二)日月神话

日月神话主要讲述了日月星辰如何产生、日月给人类带来何种危害以及人类如何射日月的神话。其内容主要包括造日月星辰、射日月等。

水族日月神话主要描述说，牙巫开天辟地之后，天地间又黑又冷，为了给人类带来光和热，她创造了日月星辰。因造日月数量太多，给人间造成了灾难，后来又射掉和留下一定数量的日月。其中，水族日月神话关于造日月、射日月、留下日月的数量的描述因文本不同而有所差异。关于神造十个太阳，射掉八个太阳，留下一双太阳的情况。如有古歌内容描述说，牙巫造第一个太阳时，天边透亮。接着造第二个、第三个……牙巫造太阳累了，便向天上甩手，天上就有了很多小亮块，接着她朝小亮块吹口气，它们就变成了星罗。牙巫造成第十个太阳时，泥土被晒成了砖块，岩石化成了浆。人类和鱼虾实在受不了，于是请求仙王射掉太阳。仙王射掉八个太阳，留下一双太阳：一个变成太阳，一个变成月亮[5]。还有关于神造二十个日月，射掉日月后，只留下一对日月的情况。如有古歌唱到：“日和月，各有五双……哭告仙，仙送铜箭；哭告王，王射日月。射五个，王再射，射去九个，留第十，……太阳月亮，只有一双”。[4]又有关于神造十二个太阳，射掉十个太阳，留下两个太阳的情况。如水族神话说，天上有十二个太阳，这些太阳同时照大地，地上的泥巴晒成了砖块，石头烫得发软，海和湖都被晒干了。人们备受煎熬，于是请阿劳去射太阳。他射掉了十个，还剩下两个太阳[9]。又还有关于神用火造十二个太阳，射掉了十一个太阳，只留一个太阳的情况。如《都柳江的传说》描述说，古时候，天仙阳念波为了给人间温暖，他从火海子里扒出十二团火搓成十个滚圆的太阳。地上草木枯萎、动物难受、石头融化。人们痛苦不堪，于是来求地仙旺虽出主意，旺虽用旺羡送的神箭射太阳。旺虽一连射了十一个太阳，击碎的太阳变成了星星，最后留下一个太阳来照亮人间[9]。

水族日月神话内部包含了阴阳二元对立结构，即日月分别属于阴阳，日月应该分别轮流出来，才能达到和谐的状态。但因为造日月数量多且日月出行乱序而打破了阴阳和谐的状态，于是人们通过射日月来调和，才达到和谐状态。水族日月神话的核心母题是神或具有神性的人造日月星辰。其中，星辰的造法不一，有的说牙巫造甩手向天撒小亮块变成了星星。还有的说旺虽射太阳过程中，射碎的太阳碎片变成了星星。水族日月神话的叙事程式及其母题为：a.为了大地有光和热——b.神造日月数量不一(有十个、有二十个、有十二个)、星辰(造法不一)——c.日月数量多且运动无序而成灾——d.人类祈求(神、半人半神)射日月——e.(神、半人半神)神射掉日月——f.留下日月数量不一(留下一双日月或者留下一个太阳)。南方其他民族日月星辰神话与水族日月星辰神话有很多相似的内容。

观察组患者则在参照组的基础上加强心理护理干预[5]：（1）护理人员用热情的态度，和蔼的语气并且衣着整洁的接待患者，带患者了解医院的大概环境，熟悉病房。（2）护理人员对患者进行疾病的教育，让患者对自己的病情有深入的了解，避免患者因为长期受到疾病的困扰而出现各种焦虑、抑郁等消极的情绪，所以护理人员帮助患者认真的了解自身的疾病是很重要的。（3）护理人员要通过与患者的沟通中发现患者出现的心理问题进行心理疏导，帮助患者消除不利于自身和治疗的负面心理，增强与患者的感情，提高患者的依从性。（5）护理人员要对患者有足够的尊重和重视，当患者向护理人员倾诉时护理人员要面到微笑，耐心的帮助患者解决出现的问题。

如苗族神话说，苗族有四位老人用金银铸造了十二对日月，并要求他们轮流出来照光送热。但十二对日月不听，争相同时出来照，结果烧得天下草木枯焦、河水干涸，成了祸害。于是人们派神箭手桑扎射日月，他连续射落了十一对日月，最后只剩下一对日月[10]。又如瑶族神话说，很久以前，天上有九对日月，日月把地上烤焦了，瑶王跋山涉水赶去射日月，后来分别射掉了八个日月，只留一对日月。期间他安石子在弓上向第八个月亮射去，那个月亮被击碎后变成了天空中千万颗小星星[11]。又还如布依族神话说，远古时候，天神的十二个儿女在人间向盘古王求得火种后飞回天庭。天神希望他们每月一个轮流出来照明。他们不听话，争相燃火把，变成了十二团火球，并同时出来巡游。大地被晒干了，人类和动植物十分难受。盘古王的儿女布杰和布缅便上天去射火球，他们射掉了很多火球，最后只剩下一对日月[10]。再如毛南族的《创世歌》描述说，天王造了十二个太阳，地上被晒焦，人们实在难耐，于是请格来射日，格射掉了十一个太阳，留下一个太阳[12]。苗族、瑶族、布依族、毛南族的日月神话与水族日月神话在叙事结构、造日月数量、造星辰的方式、射日月的情节以及射日后所剩日月数量等方面很相似。

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天地起源神话和日月神话的释源性表达可谓千奇百怪，但这些神话内部均包含了阴阳二元对立矛盾，这种对立的矛盾是推动神话故事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因。另外，他们关于天地日月起源古歌叙事程式以及程式结构中的情节母题都很相近，至于谁受谁的影响实在很难说清楚。

二、人类起源神话

人类起源神话是解释人类如何产生、进化以及族群形成的幻想故事。其内容主要包括人类起话、人类进化。前者主要是讲述人类始祖造人的情况：有些一次就造人成功，有些经过多次失败后才造人成功。后者多为灾难毁灭人类，灾难遗民重新繁衍人类。

(一)人类起源

人类起源神话是讲述人类如何诞生的神话。水族人类起源神话讲述了创世女神牙巫造人，刚开始造人失败，后来重新造人成功的故事。如水族神话说，牙巫来到凡间，她剪了许多纸人压在木箱内，本来十天可以变成人，但她性子急，七天便打开箱子，造出一群矮小、瘦弱的小人。牙巫觉得小人没有用，便放出野兽把他们吃掉，重新造人。她将剪好的纸人放在木箱内，等过了十天，她打开箱盖，从里面跳出里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一阵风吹过，这些人长得和她一样高大，于是她把世界交给人来掌管[9]。水族还有神话说，在很古的洪荒时代，牙线来到大地上，到处荒凉无人，十分苦恼，于是想要为大地创造人类和万物。一天夜里，月神托梦给牙线，睡醒后，她来到了月亮山。月神婆婆派风神同她配偶，风神变成一阵雨水淋到她身上，不久她怀孕生下了十二个仙蛋。过了四十九天，这十二个仙蛋变成里十二种动物：人，雷，龙，虎，蛇，熊，猴，牛，马，猪，狗，凤凰[9]。又还有古歌内容描述说，很古的时候，伢俣造了四个哥弟：第一个是母头雷，第二个是蛟龙，第三个是老虎，最小的一个是人[4]。水族人类起源神话类型较主要有神造人、女神感生、蛋生人。其神话包含了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结构：人需要由神造、或者神需要感应才能生蛋，蛋又需要孵化才能生人。而神造人、女神感生、蛋生人等类型及人兽同源的母题也多见于南方其他民族人类起源神话中。

如苗族神话说，古时候，从枫树干上生下一只妹榜，即人类的母亲。同时，又从树心里生下蝴蝶妈妈，即苗族的始祖。蝴蝶妈妈不久生下了十二个各种颜色的蛋，后来经过孵化，白蛋生下雷公，黄蛋生下人类的始祖姜央，花蛋生下一只老虎，黑蛋生下一头水牛，灰蛋生下一头大象，红蛋生下一条蜈蚣，蓝蛋生下一条老蛇……[10]与水族一样，苗族人类起源神话也有蛋生人母题：蝴蝶妈妈生蛋，蛋孵化出人、兽。还如瑶族神话说，密洛陀把花卉和米捞成一堆，捏成人形放进大瓦缸里，过了九天九夜，打开瓦缸，却酿成一瓦缸美酒。密洛陀很生气，于是继续造人。第二次密洛陀用蜂蛹和黄蜡捏在一起，并用这种蜂泥捏成人的模样，然后把他们放进箱子里。她连吹了三口气，又默念了三遍咒语，解下她贴身的衣服，盖在箱子上。过了三百六十天，她打开不同箱子，箱子里分别生下了汉族人、壮族人、苗族人、瑶族人[7]。瑶族人类起源神话属于神创造型神话，而且与水族牙巫一样，密洛陀也有两次造人的经历。又还如侗族神话说，古时候，四个龟婆孵了四个蛋，只孵出一个男孩叫松恩。那个龟婆并不甘心，又孵了四个蛋，结果还是只孵出一个姑娘叫松桑。后来松恩、松桑成亲，生下了王龙、王蛇、王虎、王雷、丈良、丈美、王素等十二个兄妹[7]。侗族与水族造人很相似：都通过蛋孵化出人和兽。

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关于人类起源和民族释源的表达各式各样。他们人类起源神话由多个母题组合而成，其核心母题是神造人、蛋生人和兽。在这些神话中，他们的人类始祖都有经历造人失败的过程，最后才造人成功。

(二)人类进化

洪水灾难遗民神话属于人类进化神话，即人类经历灾难之后，灾难遗民重新繁衍新人类的神话[13]。其内容包括洪水湮灭人类，兄妹幸存并繁衍新人类或民族。

水族洪水神话内部包含了多组二元对立的矛盾：洪水起因是人与雷公(洪水神)的矛盾，雷公通过发洪水化解矛盾；兄妹获救调和了善与恶的矛盾，洪水只湮灭恶毒的人类，留下善良的兄妹；兄妹卜婚调和了乱伦与繁衍的矛盾，兄妹婚属于乱伦与禁忌，但是为了生殖繁衍的需要，兄妹卜婚。这些矛盾推动了故事向前发展。水族洪水神话的叙事程式及相关情节母题为：a.雷公报复人类发洪水——b.神助兄妹获救(善与恶)——c.兄妹卜婚(伦乱与繁衍)——d.怪胎(无手足的肉包)——e.碎尸变人(肉包砍成块或剁细)——f.释源(新人类或民族)。洪水神话内部的二元对立结构，神话叙事程式以及程式中的情节母题等也见于南方其他民族洪水神话中。

如苗族神话说，传说很久以前，世间有个人名叫高比，他和天上的雷公结为兄弟。高比故意惹怒雷公，并设计捉住雷公，雷公中计被抓后关在仓里面。雷公趁高比出去买盐的时候，哄骗高比的一对儿女得到火子后，便烧仓逃跑。雷公怀恨在心，决定发洪水淹死高比。雷公因高比的两个小孩救了他的命，于是先送两个小孩南瓜种子，叫他们两个立即拿去种。兄妹俩依照雷公的吩咐将瓜种好，等到瓜长大后，雷公便开始发洪水。洪水期间，兄妹因躲在葫芦里而幸存下来。洪水退却后，大地没了人烟，一个白胡子的土地神劝兄妹成婚繁衍人类，但他们拒绝了。经过问滚石磨试验成功后，兄妹才答应成婚，婚后妹妹怀孕生下一个肉包。他们用刀将肉包砍成块，撒向东西南北，树上地下到处都是。后来，有肉块的地方都变成了人类的村庄院落[10]。又有瑶族神话说，过去有对伏羲兄妹，他们很小就死了娘，跟着他们的爹张天师过日子。雷公常刮风下大雨，张天师设计将雷公抓住，并将其关在泥仓里。雷公知道张天师出去了，便再三设法请求伏羲兄妹放他走，妹妹最终还是被感动了，同哥哥商量后便放走了雷公。为了表示感恩，雷公走之前将大葫芦赠给他们，并告诉他们一旦遇到困难，躲进葫芦就可以化险为夷。雷公走后，天瞬间下起了大雨，地上涨起了洪水，他们便躲到葫芦里。等洪水退却，他们从葫芦钻出来，发现大地没了人烟。雷公劝他们成婚，刚开始他们拒绝。后来，兄妹经过问竹子、问乌龟、滚石磨三次试验后，才同意成婚。婚后妹妹怀孕生下了一团肉瘤，他们伤心地哭起来。盘古皇告诉他们把那肉瘤剁成细末，然后撒向四方，这些肉末就会变成人。兄妹照办，后来大地又有了不同姓氏[7]。还有布依族神话说，有一年，人间一直没有下雨，大地干涸。布依族的祖先布杰从天上玩回来，看到地干得有很多裂缝，于是生气地跑上天将雷公拉到凡间，并把他关在笼子里。布杰外出打猎的时候，提醒自己的两个儿女伏羲看守雷公。等布杰离开后，雷公就向伏哥羲妹求水喝，但都被拒绝。后来雷公通过法术哄骗，伏哥羲妹才分别撒尿给雷公喝，雷公为此有了力气便破笼而出。临走前送一颗葫芦籽给伏哥羲妹，并还教他们栽种。等瓜长大后，雷公便发洪水。遵照雷公说的，涨洪水时，伏羲二人躲到了葫芦里。洪水把人间湮灭了，只剩下伏羲兄妹，他们伤心地哭起来。太白星君劝他们成婚，他俩都没有同意。后来他俩通过抛针线、滚石磨、绕山跑试验后，才同意成婚。婚后生了个肉坨，他俩气愤地用柴刀将肉坨砍成块，然后丢向四方。第二天，肉全都变成了人，每砣肉变成一个寨子，后来就有了百家姓[10]。

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的洪水神话内部均包含了多组二元对立矛盾：a.洪水起因是人与雷公(洪水神)的矛盾；b.兄妹获救是善与恶的矛盾化解的途径，洪水只湮灭恶人保留善良的兄妹；c.兄妹卜婚是乱伦禁忌与繁衍的矛盾化解的途径，兄妹成婚属于乱伦禁忌，但因人类生殖繁衍需要，故而兄妹进行卜婚。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洪水神话叙事程式及程式中的情节母题都很相似，只是叙事程式中情节表达各有所侧重。

三、文化发明神话

文化发明神话是指发明火、种植、劳动工具、社会组织、各种手工技艺以及社会制度、礼仪节令等的过程的神话。文化发明神话主要包括事物发明、技术发明、文化制度发明、文明历程[13]。

(一)事物发明神话

事物发明神话是早期人类对生产生活相关事物的来源的一种想象。其内容包括发明火、谷物、生产生活技术及工具等。

一是火的发明。火让人类可以吃到熟食，还可以用来征服猛兽。关于火的发明，水族神话内容有说是人发明火，也有说是仙人送火。关于人发明火，神话故事《雷龙虎人争天下》说，牙巫造了四个哥弟：雷公、水龙、老虎、人。他们几个在比武斗法过程中，人通过击石取火将屋棚燃烧。雷、龙、虎因害怕而四处逃命，人以火征服了它们而留在了大地[9]。关于神仙发明火，神话故事《阿晅送火种》说，古时候，水族先民在九仙地方定居下来以后，这里没有火种，主要靠着采摘野果和渔猎的生活，生吃猎肉，天上管火种的仙女阿晅看到后，很难过，于是下到人间与水族后生阿宝成亲，同时还将天上的火石带到了人间[9]。又有古歌《造火歌》唱到：“先民们历尽艰险，找到了造火仙王，学会点钉那①(2)①点钉那——水语，即用火镰、火石、火草取火。生火，从此幸福来到人间：吃熟食增添了力气，驱赶野兽逃进山林，赶走邪恶给人壮胆”。[5]水族认为是人或神发明了火。而他们发明火的目的主要有二：一是为了吃熟食；二是驱赶猛兽。像这样的情况，在南方其他民族火发明神话中也有类似的表达。

如苗族神话说，以前没有火，那时的人，有了肉就拿来生嚼。有个名叫火耐的神人发明了火。他用两块石头互相敲，石头一摩擦，就发出红红的火苗。从此，人们才有了火[10]。苗族认为神发明了火，人类从此不再吃生食。还有侗族神话说，姜良与姜妹是侗族神话中人类始祖松恩、松桑的孩子。他们的兄弟姐妹是虎、蛇、雷、熊、猫、狗、猪、鸭、鹅。因他俩不愿与禽兽为伍，于是他们约在山上比武。他俩通过放火，将树林和山岗烧遍，雷与众多猛兽因害怕而都逃跑了，只有猫、狗、鸡、鸭紧紧跟着姜良、姜妹。从此，人和兽才分开[7]。侗族认为人发明了火，并用火征服了兽物。又有瑶族神话说，洪水退完以后，伏羲兄妹看见人间没了水和火，于是造了水和火，从此人们也会造火[7]。瑶族认为人发明了火。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对于发明火的对象以及发明火的目相似，均认为是人或神发明了火，发明火主要目的是为了吃到熟食和驱赶猛兽。

二是衣食文化发明。衣物发明神话是解释人类遮体的衣物的来源及其相关生产技艺产生的神话。如水族古歌内容介绍说，远古时候，人类用树叶、芭蕉叶、棕树叶等遮身。为了穿衣御寒，远祖母求仙天得到棉花种子。得到棉种后，他们按照一定的生产节令种棉花、采棉花。接着请鲁班和牙巫分别来制造、传授纺纱、织布等相关生产工具及技术。后来人们掌握了扎花、纺纱、织布、染布、裁衣、缝衣等相关系列生产技艺，从此才有了衣物[5]。这种情况，在南方民族也有出现。如苗族古歌介绍了人类开垦棉地、种棉花、祭供棉神等系列生产劳动及相关习俗，而且还介绍了染布相关技艺[15]。还如布依族民歌内容介绍了棉花生产节令以及轧花、纺纱、织布、染料种植、染布、裁衣、缝衣等系列生产工序的技艺[15]。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在介绍衣物来源及其生产技艺发明相关的歌谣的内容、口头表达程式很相近。

谷物发明神话指讲述谷物来源的过程的神话。水族谷物来源神话主要包括天仙送谷种和狗取谷种。关于天仙送谷种，古歌《种五谷》唱到：“天仙送，五谷种子，尧帝给，耕牛农具”。[5]关于狗取谷种，有神话说，古时候祖先主要靠渔猎和采集野果充饥，生活艰难。仙人看见后，觉得可怜，于是指着大海上的小山，向祖先说上面有谷种，能取到谷种就不愁没有食物吃了。那时候没船，祖先就派马、牛、骡、狗渡海取谷种。因返程途中太艰难，于是马、牛、骡放弃取种，唯独狗忠勇不懈。它将各种谷种沾在尾巴上，游往岸边的途中将尾巴翘起来，即使遇到海浪冲击谷种还是附在尾巴上。因狗取谷种成功，人类才有了谷种[16]。水族谷物来源神话说明了人类获取谷物过程曲折，而且人获得谷种与神仙和狗也有很大关联。关于狗取谷种的神话，在南方其他民族也有出现。

如布依族神话说，远古时候，人间没有谷物，遥远的神洞里藏有很多谷种。这个谷种不容易拿到，必须要人去克服千难万险才能拿到。当大家正愁没有取谷种合适人选的时候，茫耶挺身而出。他去的途中，刚开始有仙人指示与帮助，途中又得到马和狗的帮助，勇敢且顺利地闯过多重险关。取到谷物返回的途中，他体力耗尽，于是将谷物的袋子挂在狗的脖子上，让狗带谷种回家[10]。还如苗族神话说，神农时代，西方恩国有谷种，神农张榜布告天下谁能去取谷种，结果没人愿意去，只有宫中的御狗翼洛愿意前去取谷种。翼洛爬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才将谷种顺利带回家[10]。关于谷物的来源，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相关的神话表达虽各有不同，但这些神话均包含了狗取谷种的母题，表明了谷种的来源与狗有很大关联。

(二)文化制度发明神话

“文化制度发明神话是讲述先民如何创制政治、社会制度、人类日常生活礼俗等相关的神话。”[13]在远古社会中，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和集体利益，人们发明了议榔活动。水族议榔是由各村寨的寨老(榔头)联合商议，制定公约(榔约)供大家遵守的一种会议形式。水族寨老权利相当大，属于村里的自然领袖，主要负责处理和调解村寨内部事务，传授族礼、族规及代表本家族参加议定和执行“榔约”。榔约是水族的习惯法，从议榔活动中产生，并随社会历史的变化其内容也跟着变化。水族“榔约”活动最明显的特征是集体决议并制定共同遵守的榔约(族规)。而这种行为最早见于水族射日月和破宗开亲活动中。如在射日神话中，太阳将大地烤焦，人们集体祈求射日的行为。还如故事《倒栽杉》内容说，族内规定同姓不能开亲，后来通过倒栽杉树的办法来验证老天的旨意后，寨老们才修改族规，同意同姓开亲[14]。水族榔约内容涉及面较广，小到家族内大小事务，大到对宗族抵御外敌措施。如解放前，三都县三洞乡曾有多个村寨共同议定“榔约”[17]，如下：

1.偷禾谷、蔬菜、鱼等处罚；

2.偷牛盗马的处罚；

3.砍伐竹木的处罚；

4.内勾外引盗窃者的处罚；

5.强奸妇女，拐带女人的处罚；

6.共同对付外敌的措施等等。

水族议榔制为维护水族内部生活、传统社会道德规范以及抵御外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议榔制在南方其他民族社会也有出现,其目的、内容、应用范围、产生的作用都很相近。

如苗族“议榔”是由多个寨子联合商议并制定供大家共同遵守的公约的会议形式。在议榔活动中制定的规章称为榔规，制定公约的宗旨则为议榔词。议榔词内容主要涉及维护社会制度、维护生产劳动等方面，它对维护社会秩序、集体利益以及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起到应有的作用[18]。再如侗族的“款”是村与寨以军事和武装维护共同利益为目的联盟组织。每个款有“款首”，多由“乡老”充任，主要负责处理寨内事务，并代表本寨参加款的相关事宜。款有款规，或称款约。款规由款众共同商议而定，由款首当众发布，称为款词。“款”对于维护社会秩序，对抗外敌，均起着重要作用[19]。另如布依族“议榔制”组织，它是几个自然村寨组成。“榔头”即族长，负责调解家族内部纠纷和榔组织相关事务。“榔规”主要是维护本组织社会秩序、公共利益、共同反抗外来侵犯等[20]。

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早期的社会基层组织制度对当时的社会秩序稳定和社会发展产生了一定的作用。尽管这种早期社会制度很少有文献记录下来，但通过他们规约碑文和相关口传叙事的内容仍可以看到当时议榔制度下社会生活的情况。

南方民族关于早期社会人类日常的生活礼俗记录最早见于他们口头传统的叙事中。水族古理词称为“诘”或“诘俄牙”①(3)①注：在水族，“诘”是辩理、论理之意；“俄牙”是五位奶奶，婆婆之意，可能与五位老太婆当初发明创造此文学形式有关。，是一种讲古论今，传播民族历史文化知识，且带有娱乐性和哲理性的民间文学形式，包含有断事诘、婚嫁诘、丧葬诘等。断事诘主要用于民间纠纷难以调解，通过双方自请的辩手，依据习惯法，编成理词进行论辩，以辩手的胜负裁定纠纷的是非。婚诘、丧诘主要是主宾双方以高层次的艺术情感交流的一种活动，输赢只罚饮几杯酒，其内容记录了很多关于早期水族婚丧嫁娶的习俗[21]。水族婚诘内容多涉及人类起源神话、洪水再生神话、婚嫁礼俗等内容，其主要介绍水族古老婚姻礼俗。如《婚嫁诘俄牙》主要由男女吟唱，其主要内容有：女方说，古时候，牙巫和恩公创造了葫芦。姐弟俩在洪水中以葫芦为方舟，躲过灾难后成婚，婚后生了个无首足的圆磨石子。他们将圆磨石子剁成细肉块，便将细肉块撒尽大地，后来这些肉块变成了人。男方说，古时候，仙王造了人和万物，牙巫造了十几批人，各个地方的人本是兄妹。古时候都这样：只要他们生活不在一个地方，通过互赠开亲礼品便可开亲[5]。接着后面部分还介绍了嫁娶酒桌上男方(娶方)与女方(嫁方)之间的互相祝赞礼俗[5]。还有说水族古老婚俗同宗不开亲所带来的弊端，进而要求破宗开亲。如古歌唱到：“寨老拢来商量，规定家族内做客，哥弟儿女同开亲。男女早晚好来往，谈情说爱很方便，姐的男儿娶妹女,弟的姑娘嫁哥儿，兄妹开亲亲又亲。……料破例嫁水昂，料儿娶九阡女……”[21]还有讲述人们为了破宗开亲而采取倒栽杉的办法来试探天意。如古歌唱：“远古时造人，四个兄弟，是一个爹生，穿着兽皮服装。同一个祖父根骨，都是一个祖母育养。……长大后议定“怕梅”②(4)②注：在水族地区，“怕梅”，即破媒之意，在相隔年代久远的宗支之间破例通婚，习惯称为破媒。倒栽的枫树能生长，兄妹才破例通婚洞房”。[21]水族习惯用说古论今的古理词来作为调解民族纠纷的依据，或用祝赞理词来互相祝福与称赞。这在南方其他民族也有类似情况出现。

如苗族的《理词》和“佳”。《理词》是关于调解纠纷说的话。《理词》是理老调解纠纷时所讲的话，理老是专门调解纠纷的人。“佳”是远古史歌，是调解纠纷的依据[18]。还如侗族的《祝赞款》是侗族人在社交活动中用来相互祝福和赞颂的款词[22]。水族、苗族、侗族在解决日常生产生活中问题的办法趋向理性，均形成了以史为据，以理服人的解决问题思维习惯。而这种行为习惯一直影响着他们日常生产生活行为，逐渐演变成习惯法和相关生活礼俗。

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非常关注日常的生产生活，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他们创制了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文化。从创制的这些文化内容来看，他们看待事情的视角以及解决问题的思维越趋于理性。

总之，尽管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的神话在创造与发展的过程中，分别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神话，但他们创世神话内部的二元对立结构、叙事程式以及叙事程式中情节母题等都很相似。出现这种相似的现象，可能存在这两个主要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他们处在相同的地域，共同参与了历史的创造，有着相同的社会经历，对世界认知水平、对改造世界的方法才十分接近；另一方面是他们通过多种方式进行交往交流，彼此间的文化相互影响、吸收、融合。费孝通先生认为：“在秦汉以前，我国各民族之间相互融合的情况早就存在着。一个民族的人融入到另一个民族中去，这个民族的神话往往被带到另一个神话”。[23]所以说水族与南方其他民族创世神话相似的现象正是他们文化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高度融合的一个侧面。同时也表明了水族创世神话叙事是南方民族创世神话叙事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二者呈现出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紧密关系。